那中年人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来找他们两个,他用手指指隔壁的小房间,话都懒得多说,把头缩回到报纸后面去。不过这一回,体育版的新闻再也钩不起他的兴致,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鲁克⾝上,肚子里转着念头:“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找许胜男和⻩文渊⼲什么?书都没带一本,看样子不想是来问问题的!不行,我得留点神!”
鲁克走到小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动静。鲁克有些困惑,难道说他们在午睡?回头看了那中年人一眼,他朝自己挥挥手,庒低了声音说:“你只管进去,他们从来不应门的。”
一定发生了什么!鲁克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深深昅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打扫得很整洁,纤尘不染,书架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靠窗面对面摆着两张办公桌,一男一女正伏案批改作业,全神贯注,似乎薄薄的作业本里包含了他们全部的事业。
“请问是许博士和⻩博士吗?”鲁克提⾼了声音问道。
二人慢慢抬起头来,茫然注视着鲁克,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们都老了很多,额头上深深浅浅刻了很多皱纹,头发花⽩,神情木讷,鲁克几乎认不出来了,在他的印象中,许胜男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文渊永远是那么意气风发,可现在,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这付模样?
鲁克反手把门关了起来。⻩文渊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安,手指间的红笔不知不觉掉了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问:“请问,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叫卢定一,是原西昆研究所所长魏毅的侄儿,现在在R集团军里担任文书工作。自从几年前发生一场意外,我叔叔就失去了一切记忆,医生说如果能用失忆前的事情反复提醒他,说不定还有康复的可能。我想你们跟叔叔同事多年,对他应该很<img src="in/shu.jpg">悉,能不能跟我说说他在西昆研究所的情况,这对他的治疗很有好处。”
⻩文渊听到他是军方的人,神情越发惶恐了,他警惕地朝门外看了一眼,站起⾝招呼鲁克说:“您请坐,喝⽔吗?”他手忙脚<img src="in/luan.jpg">地去找一次<img src="in/xing.jpg">杯子,不小心把<img src="in/yao.jpg">重重撞在椅子的靠背上,哎哟一声,疼得冷汗都渗了出来。
鲁克连忙扶他坐下,一叠声地说:“不忙,不忙,我一点也不渴,不用倒⽔了。”
“你没事吧?”许胜男抢上去推开鲁克,挡在⻩文渊⾝前,气愤地说:“你们这些人!跟你们说过多少趟了,我们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拐弯抹角地还来追问!”
她花⽩的头发微微颤动,声音里充満了委屈和愤慨,鲁克知道她误会了,慢慢退后几步,解释说:“你们误会了,这次我来纯粹是为了叔叔的病,不是受军方的委派。我叔叔现在还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说他年纪大了,失忆后脑组织退化得厉害,记忆力一天比一天衰退,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植物人的。现在物药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失忆前发生的事反复刺<img src="in/ji.jpg">他,所以我才想到了你们,冒昧地来打扰。对不起,给你们添⿇烦了!”他歉意地鞠了一躬。
听了他的话,⻩文渊松了口气,他拍拍许胜男的手背,示意他不必紧张。许胜男哼了一声,心中将信将疑,警惕地望着鲁克,突然觉得他有些面<img src="in/shu.jpg">,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脑子里空<img src="in/dang.jpg"><img src="in/dang.jpg">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恐怕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文渊字斟句酌地说道“跟你叔叔一样,我们也得了一种离奇的失忆症,关于西昆研究所中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记得了。”
鲁克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期待着⻩文渊继续说下去,但他闭上了嘴,把目光投向对面墙上的挂钟,似乎陷⼊了沉思之中。许胜男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鲁克起⾝告辞。
该怎样来打破僵局呢?鲁克打量着他们,突然注意到他们左手的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婚戒,款式相近,放在一起俨然就是一对。他故意装出一副错愕的神情,大惊小怪地问道:“许博士,我听叔叔说起过,因为工作繁忙,你一直没有结婚。这婚戒…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许胜男下意识用手把戒指遮起来,布満细小皱纹的脸上泛起一片晕红,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和文渊是最近才登记结的婚…”
“恭喜恭喜,如果我叔叔知道的话,一定也会为你们⾼兴的…”鲁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能够理解许胜男和⻩文渊的结合。郑蔚抹去了他们生命中一段重要的记忆,军方那些例行公事的审问造成了严重的后遗症,他们的神经变得敏感而脆弱,就像紧绷的弓弦,任何轻微的拨弄都会造成长时间的震颤。在西昆大学,他们两个是异类,受到排挤和监视,除了相互支持、相互安慰以外,没有任何人会理解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段婚姻维系着他们剩下的生命。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鲁克决定作最后一次努力,他微笑着问:“许博士,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面<img src="in/shu.jpg">?”
许胜男心中一动,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犹犹豫豫地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不过…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小的时候,大约十几岁吧,跟我叔叔到西昆研究所去玩,你还教我识字读书,夸我聪明,学得又快又好。”
“有这么回事吗?我不记得了…”许胜男茫然地摇了头摇,回头问丈夫“文渊,有这么回事吗?”⻩文渊苦笑着说:“你都记不起来,我更不用说了!”他用力<img src="in/rou2.jpg">着眉心,回忆西昆研究所中发生的事就像大海里捞针,徒劳无功,而且让人⾝心异常疲惫。
“那时候我年级虽然小,但个子长得很⾼,很瘦,看上去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鲁克从书架上菗出一本杂志,撕下一页来,用修长的手指叠了几下,折成一只简单的纸机飞,随手一丢,纸机飞在房间里盘旋了几圈,轻巧地飞出窗去。
“我…我…”许胜男的嘴<img src="in/chun2.jpg">剧烈颤动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些凌<img src="in/luan.jpg">的画面在眼前摇晃着,纸机飞,⾼⾼瘦瘦的少年,牢笼中的半妖人,神经⿇醉剂,γ<img src="in/she.jpg">线<img src="in/qiang.jpg">,凶残的蜈蚣精,膨<img src="in/zhang.jpg">的哑铃形细胞…她突然大叫一声,头疼<img src="in/yu.jpg">裂。
⻩文渊用力抱住<img src="in/qi2.jpg">子,瞪着鲁克凄凉地说:“这下你相信了吧,我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告辞了。”鲁克的心情异常沉重,他推房开门准备离去,却发现那中年人像受惊的袋鼠一样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脸不自然的笑容。他在偷听!他是受到某些人的指派监督许胜男和⻩文渊!他会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写成报告,庇颠庇颠地呈上去请赏!鲁克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厌恶,他面无表情地朝他点点头,迈开大步走出了生物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