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和乡下的土地庙一样,都是地位低微小神的供庙,是同样地位卑微的百姓们的寄托,但临淮县的城隍庙却混得不如意,城中大户极多,他们家境殷实,只会去大庙大观供奉如来观音和太上老君,而乡下贫农却只会去土地庙上香,因此临淮县的城隍庙便有些败落了,⽇久天长,就成了乞丐和野狗们的栖⾝之所,不过在城隍庙的后面却有一处空宅,院墙厚实、门窗牢固,这里就是王三豹所说,张知县临时关押一些‘特殊人物’的所在了,李维正的⽗亲就是被关在此处。
时间已过了子时,夜⾊深沉,大街上一片漆黑,寒气刺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连流浪狗猫也不肯出来,十二月的寒冷几乎将整个县城都冻结起来,忽然,在城隍庙的左侧出现了两条黑影,动作十分迅速,很快便跑到了关押人犯处,他们自然就是来探监的李维正和王三豹了。
“头儿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去看看。”王三豹拔⾝奔出,一猫<img src="in/yao.jpg">便冲过了大街,他⾝似猿猴,借助大树轻轻一跃便翻进了围墙。
“是谁!”静夜中的怒喝声传得十分远。
“是我,三豹。”
“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子来当然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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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宅院大门开了一条<img src="in/feng.jpg">,黑暗中王三豹向这边招了招手,李维正立刻冲过大街,一闪⾝进了宅院,大门悄悄关上,大街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员外就关在后院,五哥跟我来。”王三豹的內弟也是个站班皂役,同在一个衙门,李维正也认识他,只不过平时不打<img src="in/jiao.jpg">道,点头而已,他领着李维正快步走到后院,指了指一间黑屋道:“李员外便关在那里面,你去吧!门没有锁,我就在外面等候。”
“多谢老韩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李维正将二十贯的宝钞塞进他的手中,韩衙役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慌忙把钱推回去“不!不!这钱我不能收,收了五哥的钱,三豹可饶不过我。”
李维正见他坚决不肯,也只得罢了,他把钱收回便推门进了小黑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之气<img src="in/ying.jpg">面扑来。
“韩哥儿,有什么事吗?”黑屋的一角里传来李员外苍老的声音。
李维正鼻子一酸,虽然与这个⽗亲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的舐犊之情使李维正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份真挚的⽗爱,他也真把李员外当做是自己的⽗亲了。
“⽗亲,是我。”
“是大郞!”李员外惊喜<img src="in/jiao.jpg">集,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抓住李维正的手,<img src="in/ji.jpg">动得老泪纵横,他忽然醒悟过来,连忙将儿子向外推“你不该来,被人看见了,你又要担罪了,快走!爹爹没事。”
李维正立刻听出了他话中有异,他忙将⽗亲扶到一旁,沉声问道:“现在是深夜,没有人会来,孩儿想来问问⽗亲,那三千贯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员外一呆,他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继娘已经告诉你了吗?”
“⽗亲,免秤<img src="in/jiao.jpg">粮是张知县设的陷阱,我已经推断出了大致因果,但那三千贯钱恐怕就是问题的关键,⽗亲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沉默良久,李员外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三千贯钱是为了替你免罪,可现在看来,为⽗是做了傻事了。”
“为我免罪?”李维正心中更加疑惑,他急忙问道:“⽗亲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替我免罪,我何罪之有?”
“事情是这样,几天前李县丞忽然找到我,说你在处理一桩贩奴案中私贪了几百贯的赃款,被凤<img src="in/yang.jpg">府发现,上面已经有人来查,李县丞就要我拿出三千贯钱,他负责替我打点张知县和上面员官,因这笔钱金额太大,我又托乡人去县里打听,说你整天和凤<img src="in/yang.jpg">来的人在一起,见不着面,为⽗便害怕了,凑了三千贯钱给李县丞送去,不料今天一早便被衙役抓到这里来,我怀疑李县丞<img src="in/gen.jpg">本就没有把钱送给张知县。”
李维正腾地站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怒火充斥他的<img src="in/xiong.jpg">膛,李县丞要好处他可以给,逢年过节他都可以打点,张知县没有拿到钱他也可以补上,但他们绝不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讹诈自己的⽗亲,他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决不能妥协,李县丞的贪婪是无穷无尽,张知县以重罪来陷害⽗亲更是心狠手毒,如果不能用最狠辣的手段反击,那么等待⽗亲的结果将是破产,他们李家甚至会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李县丞,既然你先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他沉思了片刻,立刻安慰⽗亲道:“⽗亲,你且放宽心,这件事孩儿自有主张,保证让⽗亲在明天中午前回家。”
“儿啊!民不与官斗,你是斗不过他们,他们无非是要钱,咱们就忍一忍吧!”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轻轻拍了拍⽗亲的手背,转⾝便快步走了。
李员外追不上儿子,他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眼中充満了担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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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是深夜,但李县丞家的门房內仍隐隐有动静,这是几个家丁趁着老爷休息后聚在一起博赌喝酒,众人兴致正⾼,忽然大门‘砰!砰!’地敲响了,把几人唬得面如土⾊,一齐钻⼊桌底,大门依然敲打,众人这才慢慢听出来,不是他们房间门在敲,而是外面的大门在敲响。
“他***,半夜三更鬼叫门吗?”两个家丁骂骂咧咧地来到大门前,打开了侧门的探视孔“谁啊!他妈....”
后面的话没有骂出,家丁的眼睛忽然直了,他看见了两锭⽩花花的银子,每锭至少有十两,家丁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问道:“外面是哪位,这么晚有何贵⼲?”
“我是李维正,请转告你们老爷,半夜敲门是来送礼。”话音落下,几张纸片从探视孔里飘落下来“这是给几位买酒的,请帮忙通告一下。”
两名家丁连忙捡起纸片,竟然是三张十贯的宝钞,只是每张宝钞皆只有一半,切口十分整齐,显然是被利刃切断“这个.....”两人面面相视,刚要开口,外面却传来李维正的声音“替我禀报,另一半自当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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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员外被抓一事,今天李县丞觉睡也颇不踏实,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张知县那里,只是他不知道张知县是怎么嗅到了这股腥味儿,几天前马师爷来找到他,暗示李维正在卖奴案中可能不⼲净,按理这种事情人人皆知,李县丞也不会多管,毕竟虾有虾道、蟹有蟹途,他也不会去断了衙役们的生存之道,反正李维正年终时会有孝敬,还有他的润稿费没给呢!
但马师爷却给他指出了一条更好的生财之道,那就是李维正家道殷实,李员外胆小怕事,李县丞立刻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虽然李维正会为人,但和几千贯钱比起来,李维正就算是他亲侄子也没有用,他当即便和马师爷定下一计,狠狠勒索李员外一笔,事后三七分成,计策很顺利,李员外也乖乖地把三千贯钱奉上,让李县丞着实肥了一笔,至于该给马师爷那一份,他却装聋卖哑,全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事情却突然出现变故,张知县竟然借秋粮作假抓捕了李员外,李县丞立刻明⽩这一定是张知县嗅到味了,也要分一杯羹,但钱已经被他吃了,要他再拿出来是万万不可能,反正李家有钱,大不了让他们再掏一份就是了,与自己无关,他刚有点<img src="in/mi2.jpg"><img src="in/mi2.jpg">糊糊要睡着,门外忽然有家丁禀报:“老爷,那个李维正来了,要见老爷。”
“不见!”李县丞十分恼火,这么晚了来打扰他的瞌睡,不过,他话一出口便立刻反应过来,这么深更半夜来,不会是来送礼的吧!他骨碌一下坐起,急声问道:“他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他说是来给老爷送礼。”
“呵呵!这个人,⼲嘛说得这么⽩呢?”李县丞心花怒放,看来他不仅可以独呑第一笔钱,还可以从张知县⾝上再拔几<img src="in/gen.jpg">⽑呢!“先带他去我书房。”李县丞说完,又忙嘱咐道:“当心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死鬼不觉睡,半夜腾折什么。”他的老婆在帐里不満地嘟囔一声。
“马无夜草不肥,半夜腾折当然是吃草了。”李县丞得意一笑,穿上⾐服到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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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內,李维正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字画,⾝后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李县丞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李维正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打扰二叔休息了。”
“贤侄,唉!想着大哥受苦,二叔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啊!”李县丞一边说,一边偷眼在四周扫描,三千贯钱可不是小数字,至少要一个箱子才装得下,可李维正似乎什么都没带来,李县丞心中疑惑,便问道:“贤侄这么晚来有事吗?”
“我有一件学问之事不明,特来请教。”
李县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半夜三更把自己叫醒竟是来消遣,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怒火,怒斥道:“你竟敢来耍我,当真是不想⼲了吗?”
“不敢,我确实有一事不明,特来求教二叔。”李维正不慌不忙地说道。
李县丞強庒怒火道:“什么事?”
“我是为二叔送我那副画而特来求教。”李维正背着手淡淡一笑道:“我想问一问,二叔的画叫‘千里江山、明月初升’,我就不明⽩了,这千里江山是何意,这个‘明初’是指哪个‘明初’,这个‘升’又是指哪一个‘升’?”
李维正目光微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千里江山,明初之僧’,他那幅画里就是这个意思,影<img src="in/she.jpg">当今皇上,其实这种事情就和后世的⾊*情法线颇为相似,若两口子躲在被窝里看看⻩片级三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合情合法,可如果头脑一发热,把⻩片给了狐朋狗友共娱,那就是违法了,所以李县丞就算关着门画朱元璋的舂宮也无妨,关键是他传播了出去,而且还以此牟利。
‘嗡!’地一下,李县丞的脑袋炸开了,冷汗顿时<img src="in/shi.jpg">透了他的背心,他知道自己竟一时不慎,铸下大祸了,若李维正将那副画送出去,他李淼必将被満门抄斩,当今皇上对极为忌讳一些字眼,如‘升’就是影<img src="in/she.jpg">他从前的‘僧’,再联系到‘千里江山’和‘明初’字,那意思就更确切了,杭州教授徐一夔曾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触怒了皇上,便被砍了脑袋,这副画原本是他自娱自乐,一时忘了,竟送给了李维正,却没想到竟留下了祸<img src="in/gen.jpg">,尤其这几年大案不断,皇上对员官杀戮极狠,如果他把这幅画告发,那自己.....
李县丞仿佛看见自己被杀头时的情形,他骇得浑⾝发抖,指着李维正颤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立刻放了我⽗亲,再把三千贯钱还回来,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李县丞脸一阵红一阵⽩,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极不甘心地道:“钱我可以还你,但你⽗亲是张知县抓的,我也没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是你的事,我就不相信你手中没有他的把柄,一句话,明天中午之前不放人,我就去凤<img src="in/yang.jpg">告锦⾐卫,连同你们的贪渎一并告发。”
李县丞脸⾊霎时惨⽩,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又冷冷道:“当然,你们还可以把我杀掉,斩草除<img src="in/gen.jpg">,但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所准备,画我已托给了可靠的人,只要我出事,执画之人就会立即上告,其中的利弊二叔自己好好衡量一下吧!只要不<img src="in/bi.jpg">人太甚,咱们自然相安无事。”
李县丞沉思良久,他当然明⽩其中的利弊,如果李维正上告,不仅是影<img src="in/she.jpg">之案,而且他们这些年的贪渎就将一一曝露,他们谁都活不了,若与张知县商量,张知县必然会主张杀了李维正,李维正死了他张知县当然无事,可自己的影<img src="in/she.jpg">案怎么办?当然,锦⾐卫或许不会把这幅画放在心上,可他敢冒这个险么?李县丞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他一咬牙,也罢,就把上次的钱分一点给张知县,实在不行就做些别的妥协,先了结此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至于这个李维正,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好吧!我一切都答应你,不过那幅画,你要还我。”
“二叔的画既然已经送我,又怎好再要回去,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幅画我可要作为传家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