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宣读反⾰命分子吴清源的罪状…”穷有理指派一名小将上台,这位小同志手里拿着一个纸糊的大尖帽子,先扣到吴清源脑袋上,然后就开始慷慨陈词。
这位吴清源老家就在红旗公社,据说是反动学术权威,所以就被带回老家蹲牛棚。先说说他的情况,一会大伙也好照方抓药,免得批歪喽。穷有理是批人的老手,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看到大伙都是一副跃跃<img src="in/yu.jpg">试的模样,穷有理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清清嗓子:“民人⽇报上讲:‘要把所谓的资产阶级的专家、学着、权威、祖师爷打得落花流⽔,使他们威风扫地。今天,我们就要把吴清源彻底批倒批臭,下边谁先来?”
“我先说!”
“我先批…”
下面立刻<img src="in/luan.jpg">成一锅粥,一个个都挥舞着拳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其实,里面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台上挨批的那位同乡。在那时候,亲戚朋友都照批不误,更别说这个八竿子扒拉不着的吴清源了。
批斗会一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上台批斗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说完之后,都要走到吴清源⾝边,厉声喝问:“反⾰命分子吴清源你认不认罪,俺说的是不是事实!”
自始自终,吴清源都一言不发,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人们,目光中有讥讽,还有一丝怜悯。
他的这种态度,无疑使广大民人群众怒火滔天,敌人不低头认罪,那就接着批。而且随着耐<img src="in/xing.jpg">的消磨,已经有人开始动手,响亮的耳光在会场回<img src="in/dang.jpg">。
吴清源嘴角开始淌⾎,不过他还是紧绷着嘴<img src="in/chun2.jpg">,没有吐出一个字,仿佛那些巴掌都不是打在他脸上。
“果然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吴清源,你以为消极反抗就能掩盖自己的罪行嘛…来人啊,把反⾰命的残渣余孽带上来!”
穷有理面露狰狞,随后就看到一个又⾼又大的兵民,胳膊夹着一个小姑娘上台,就跟拎着个小<img src="in/ji2.jpg">子似的,往吴清源面前一惯。
这一刻,田大康心里一颤,⽩⾊的裙子,紧闭的双眼,还有掉在台上的红⾊的蝴蝶结,发出刺眼的殷红,赫然就是在门外看到的那个小丫头。
“我…认…罪…”吴清源的牙<img src="in/feng.jpg">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看着倒在眼前的孙女,终于屈服。这一刻,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人群爆发出一阵<img src="in/huan.jpg">呼,在一片“**万岁”和“打倒反⾰命分子吴清源”的口号声中,批斗大会最终以民人群众的伟大胜利而告终。
大伙心満意⾜地走了,田大康也终于看到老支书和吴大帅,他们俩周围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村⼲部模样的人,估计有好几个大队受灾,都是来汇报的。
田大康凑到跟前,就听穷有理正跟老支书说话:“这个吴清源就押到你们村进行劳动改造…你要教育广大社员同志们和他坚决划清界限。”
五星大队在整个公社,也算是最为穷的地方,反⾰命分子不上这上哪啊。
老支书只能点头,然后把受灾情况简单说明。穷有理一听也吓了一跳:“等我先对付一口饭,然后马上骑车去。你们来马车了吧,记住,反⾰命分子坚决不能坐车,在后面走着!”
看着他雄赳赳地走向公社食堂,老支书沉着脸摆摆手:“咱们先回吧。”
吴清源也抱着小姑娘跟在后面,田大康看他浑⾝一个劲哆嗦,就上前要背那个小丫头,却被吴清源抬手拦住。
啪的一声,一个提包被红卫兵摔过来,上面的拉链也摔开了,露出里面几件<img src="in/luan.jpg">糟糟的⾐物。
“我的书呢!”吴清源的声音异常冰冷。
那个小将嗤了一声:“反动书籍一律没收焚毁。”
“二十四史也是反动书籍,主席还亲自批阅呢。”吴清源气得嘴<img src="in/chun2.jpg">直哆嗦。
田大康拉拉他的⾐襟,轻声道:“秀才遇见兵,老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说完,把⾐服都塞到⽪包里面,然后提在手中。
“是非之地?我华中大地,哪里…”
听他又要犯错误,田大康赶紧推着他往出走,后面传来冷哼声:“茅坑石头,又臭又硬,这样的就得天天斗,时时斗…”
在沉默中,马车驶出公社。老支书叹了一口气:“吴同志,上车吧。”
吴清源还真倔,晃晃脑袋,冷冷的说:“划清界限。”
“吴同志,在俺们村里没这些说法,俺们就是老实巴<img src="in/jiao.jpg">的农民,一心拥护**,不懂啥大道理,讲究以心<img src="in/jiao.jpg">心。俺看他们批的那些事,全他娘是扯淡,认为你也不像反⾰命,所以才让你上车。”老支书久经风浪,也算见过一些大阵仗,当然能看清啥人,这几句话,叫田大康都肃然起敬。
第一次,吴清源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安慰,朝着老支书点点头,然后先把小丫头放到车上,自个却怎么挣扎也爬不上去。
田大康在后边帮了一把,好歹算把他弄到车上,王大鞭子劲使甩了一个鞭花,大车轰隆隆地向五星大队驶去。
吴清源盘腿坐在车上,怀里坐着小丫头,忽然间,他仰着下巴大笑起来,声音开始⾼,后来低,断断续续,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想是心中悲愤至极。
“爷爷,您别笑啦…”小丫头怯生生地说着,然后从裙子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绢,挲摩到吴清源的脸上,为他擦拭眼角的泪⽔。
田大康这才发现,小姑娘的两眼都是⽩蒙蒙一片,原来是个瞎子。
“明明乖,爷爷最听明明的话。”吴清源的神⾊渐渐恢复正常,抚爱地摸着小丫头的头发,⼲瘪的手掌还有些颤抖:“这是我孙女吴明,小娃子,以后你别欺负她。”
看到吴清源投来的目光,田大康点点头:吴明,是无名还是无明呢?本来天真烂漫的年岁,却偏偏过早承受生活的磨难,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富贵啊,他们爷俩就安排在你家住。”老支书知道李<img src="in/nai.jpg"><img src="in/nai.jpg">人好,啥说没有,家里住南北炕,正好闲着一铺呢。最主要的是,李<img src="in/nai.jpg"><img src="in/nai.jpg">是堂堂正正的军烈属,就算是穷不怕也不大敢惹。
田大康点点头:“嗯,吴伯伯放心,俺一定想办法把明明的眼睛治好。”
“你就是富贵哥啊,叫我摸摸行吗?”吴明的小手伸过来,在田大康脸上摸了半天,小手凉哇哇的,十分轻柔。
“富贵哥,你是好人。”明明很认真地给出一个自己的评价,然后小脸第一次绽放出笑容,看了叫人忍不住要疼爱她。
田大康也十分认真地点点下颌,此刻,他的心情竟然无比<img src="in/ji.jpg">动。因为在原来的人生轨迹中,和吴清源并没有<img src="in/jiao.jpg">集,也<img src="in/gen.jpg">本就不认识明明。看来,重活一回,生活还是改变了。
有所改变就好,在前几天,田大康甚至怀疑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和以前一样,庸庸碌碌地过半辈子。
奋兴之下,他从挎兜里面摸出俩红⾊的蝴蝶结,这是批斗会结束之后,偷摸上台捡起来的。把蝴蝶结系在小丫头的辫子上,田大康一本正经地说道:“明明,以后你就是俺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