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上京皇城,燕王府內。方拓与顾文宇相对而坐,场面僵持很久,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都在凝神听着院落中秋虫死亡前的合奏。
“师兄…”沉默许久,顾文宇终于忍不住,首先开口道:“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似乎闭目养神的方拓。
方拓睁开眼睛,伸手把玩着石桌上的茶杯,问道:“文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文宇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师兄,你怎么会这么问!”
“师伯⾝体好么?过的怎么样?”方拓口吻平静道:“听说你和他闹得有些僵,连枢密使府都不住了?”
顾文宇脸⾊巨变,下一刻又恢复正常,笑道:“谁说的?我们好的很!师伯他很好啊,⾝体硬朗着呢!我前些⽇子不是同你说过了?”
“你再同我说一遍!”方拓紧紧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我不是疯子么?记<img src="in/xing.jpg">不好,给忘了!”
“谁敢说师兄是…”顾文宇勉強开口,还要说什么,但在触及到方拓看来的目光时,心虚的撇过头:“你是不是都知道了?”<img src="in/tian.jpg">了<img src="in/tian.jpg">嘴<img src="in/chun2.jpg">,涩然道:“师兄,我们对不起你!”
方拓摆了摆手:“你还未成年,说话会有什么分量?我更不怪文杰他们,毕竟,这只能算是‘家务事’。”她満带嘲讽的笑了下:“说到底,兰若冰只是一个地位卑下的女人而已,她的名声怎会比枢密使大人重要?”接着看向头顶的繁星,幽幽叹道:“我还是太天真,当⽇在枢密使府,他便有杀我之心了,如今…”摇了头摇,提起精神:“看在姨妈的面子上,我一直也不怎么怪他,只是,对待一个已死之人,他竟也做的这么绝。太让人心寒了!”她说的平静,但顾文宇仍能从中体会到那种苦涩和凄凉。
顾文宇只能沉默不语,因为这时候,什么开解的话都是无用的!
多如恒河沙数的星星,在天上灼灼地亮着。夜凉如⽔,风中带着浓浓的寒意,提醒人们已经是秋冬<img src="in/jiao.jpg">接的时候了,而这个时节,北方的契丹,永远是萧索的…
隆云却对轩辕宝⽟的去向从未提起。而她也好似忘了般,问也不问。一来东西毕竟是对方得到的,二来,她打算同顾文宇一起回去,若是提前索要,⾼傲如她,实在摸不下脸来。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气氛中,小半个月过去了。
一⽇上午,
方拓将画笔扔到桌边,取过茶杯,品了一口,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刚完成的⽔墨画上。目光却在扫向画中那完美精致的面庞之时,眼神变了变,眸中也多了些莫名的情愫。
一人悄悄的潜到近处,顺着她的目光,盯着那画半晌,好奇问道:“你是在画自己阿?”
方拓正在出神,乍听这声音,吓得手上一颤,茶杯差点摔到地上,转头苦笑道:“我说耶律郡主,⿇烦你下次进来敲敲门好不好?”方才说话的人正是隆云的宝贝妹妹,耶律芳。
耶律芳把玩着笔筒內各式各样的笔,満不在乎道:“我敲门了,你自己没听见嘛!”
方拓再度苦笑,又打量起⾝旁的耶律芳:“真看不出来,你的功夫不错嘛!”心中却是一凛,虽说她神不守⾊,但对方能欺到⾝边,⾜见其武功的不凡,妹妹就这样厉害了,那隆云呢?
“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耶律芳听到夸赞,笑得合不拢嘴,不过还是稍微谦虚了一下:“可哥哥却总是骂我笨呢!对了,哥哥说你的轻功才好呢!改天教我怎么样?”
“轻功?”方拓眼中晃过失落神⾊,淡淡道:“我这样子,还谈什么轻功?能走路就不错了!”
耶律芳看着她的脚,连忙歉意道:“对不起,是我胡说,你不要生气啊!”“我会那么容易生气么?”方拓笑道。相处几⽇,她还<img src="in/ting.jpg">喜<img src="in/huan.jpg">这个小姑娘。
耶律芳拿着个大毫刷着细嫰的手掌,边道:“真看不出来,你在我哥哥心目中倒是<img src="in/ting.jpg">重要的!连他的书房都肯让给你,要知道,往常这里连我都进不来阿!”顿了一下,又看了看桌面上的画:“你画得真好,我就画不出来,难怪我哥哥会喜<img src="in/huan.jpg">你了!现在,我也有些希望你做我的嫂子了!”把大毫揷回笔筒,恳求的眼光看向她:“给我画张好不好?”
方拓听到她的话却是愣住了,对方的话实在让她吃不消。对于隆云和燕王府中那些仆从的怪异表情,她自然看的明明⽩⽩。更不会天真的以为隆云只是为了叙旧才将自己“请”来,但对方既不挑明,她也乐得装糊涂下去。只是,最近会来她住的院子盘横的皇亲国戚实在太多了。如今耶律芳无意间的一句话,更是勾起了她在脑中转了千百次的念头:“是不是真该趁早离开?”
耶律芳见她踌躇,微微疑惑,正想问,房门却被撞开了,一个婢女闯了进来,她又恼又恨,回头怒目望向那闯⼊者:“怎么这么没规矩,不会敲门么?”
那冲将进来的丫环被她吓到了,咽了口口⽔,指着门外,期艾道:“郡主,兰姑娘,有…有圣旨!”
“圣旨就圣旨,你慌张什么?”耶律芳更是不乐了!
“那圣旨,是,是兰姑娘的!”那丫环小心地瞥了眼耶律芳,怯懦的说道:“一个公公来了,叫您接旨,整个王府的人都跪在前面呢!”
方拓愣住了:“什么圣旨?”圣旨?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吧!找她做什么?疑惑着,走出房门,却见外面的院子中,墙头上,竟然站満了手拿武器的护卫,她脸⾊巨变,心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安…
方拓来到王府大厅,只见満地都是屈膝跪着的人,她站到后面,腿双却异常硬坚,这种情景电视中经常看到,但要她下跪,却是绝对跪不下去的!
“姑娘!”王府总管来到方拓跟前,拽了拽她的⾐角:“您跪下接旨啊!”方拓看到他那乞求的眼神,苦笑无言,心中长叹口气,支住手中木<img src="in/gun.jpg">,膝盖颓丧的弯曲,却没有接触到地面,这样的势姿虽然很累,但她不用牺牲自己的尊严,别人也不会发现。
她低下头,心中却想着万一事情不好该怎么脫⾝,如何逃离上京,正出神间,却听的那太监道:“…钦此,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王妃请接旨!”
方拓愣愣的看着那太监,她被弄懵了,实在不知道对方在说谁!
那太监见她没反应,只道她太过欣喜,于是又重复了一边:“王妃,您请接旨啊!”“谁是王妃?你没搞错吧?”方拓总算知道对方是在叫自己,当即站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把戏?”
“公公勿怪!”那总管道是八面玲珑,连忙走到那太监跟前,接过圣旨,笑道:“想来,兰姑娘,哦,是我家王妃喜傻了!”
看那太监领了赏<img src="in/huan.jpg">天喜地的走了,总管来到方拓面前,将圣旨双手递过来:“您要不要过目!”他知道刚刚方拓<img src="in/gen.jpg">本就没听明⽩圣旨的內容!
方拓皱眉,打开圣旨,看清里面的內容,手却气得抖了起来:“…兰若冰…赐婚燕王耶律隆云…择⽇完婚…”她看了许久,接着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象征着皇帝尊严的⻩绸被狠狠的甩在地上!心中的怒火越烧越凶,好个耶律隆云,竟然敢跟我玩这种把戏,我会在乎什么圣旨?
“您这是在做什么啊!”总管拾起圣旨,遣退了其他人,在她跟前柔声劝慰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胡扯!”方拓強庒怒火,用种淡漠的眼神看着他,冷冷的说道:“我又不是契丹人,凭什么要你们那皇帝老儿管?赐婚?见鬼去吧!”说完,手中木<img src="in/gun.jpg">狠狠的点在地面上,⾝子朝自己房间的方向<img src="in/she.jpg">去。
“姑…”那总管的手抬起来,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人敢对皇帝这般不敬。
他惊惶失措的目光正好对上刚进大门的隆云,也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丝无奈,显然,他听到方拓的话了!
隆云挥了挥手,没有总管说话,只是吩咐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揷手。我要同她单独谈谈!”
方拓直接运功敲碎了房门,气哼哼的开始收拾东西。
“你就这么急着走么?”隆云背着双手走进来,无奈的看了満面冰霜的方拓一眼:“连顾文宇那小子都不等了?”
“你到是快!刚刚一直蔵着看热闹呢?”方拓撇撇嘴,眼中満是嘲讽。
隆云的喉咙鼓动几下,艰难的开口道:“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img src="in/bi.jpg">迫你!”
“你在说笑?”方拓眉⽑扬了起来:“你口中那<img src="in/bi.jpg">迫的界限又是如何划分的?”
隆云不经意的苦笑,喃喃道:“在你的眼中,我就这么不⾜取?”
“我当你是朋友!”方拓有些懊恼的摇头摇:“你呢?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将我骗到这里?来搞什么赐婚的勾当?”
“你不小了,是到收心的时候了!”隆云上前几步,轻声劝道:“和我在一起吧!远离江湖的一切,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一生,不好么?顾文宇他们害得你那般凄惨,他不适合你!中原更加不适合你这样的人啊!”“说得真好听啊!”方拓笑了一下,坐到<img src="in/chuang.jpg">上:“我以为你多少对我有些了解呢!”
“恐怕穷及一生,我都不会真正的了解你!”隆云怔怔的看着她:“你比天上的云彩还难琢磨啊!”他的眼中闪现着痴<img src="in/mi2.jpg">:“有时超然不羁,有时狂傲潇洒,有的时候凄楚媚妩惹人怜爱!有的时候却又处事老练不让须眉!我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方拓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道:“没有人能摸透我,包括我自己!而你…耶律隆云,你连我真正面目的冰山一角都触摸不到!”她俯下⾝,亮出右手的尾指,強调说:“你只不过是这个!你要是知道了我的真正面貌和⾝份!恐怕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呐!”完全是自嘲的揶揄口吻。
“也许有一天,你会习惯有我跟在⾝边也说不定!”隆云平静道。
“怎么可能?”方拓油然道:“除非我死了!”
“我就真的让你不屑一顾?”隆云的声音夹杂着庒抑的怒火:“别拿什么已经嫁人的借口敷衍我,我还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婚姻,<img src="in/gen.jpg">本就不在乎!”
方拓直视着他,缓缓的头摇:“隆云,咱们不适合!”
“我和人这般低声下气的说话还是头一回,你别不识抬举!”隆云最恨别人瞧不起自己,庒抑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低吼道:“我有什么不好?”他张开双臂,狂躁的说:“论文,我自认不比中原那些穷酸差!论武,我战功赫赫,是契丹最年轻的⾼级将领,而这个地位,完全是我自己用⾎汗得来的!论相貌,谁不说我可比潘安,<img src="in/mi2.jpg">煞多少红颜?家世更不必说,在朝廷上我如鱼得⽔,一向是说一不二!你还有什么不満⾜?若换了一般的女子…”他却说不下去了!
“俗,太俗!”方拓摇头摇,接着笑了起来,很甜:“你也知道我不是一般‘女子’啊!”她在“女子”二字上特意加重语气!
“你还真是一点未变!”隆云被她这么一笑,所有的火气全都消了下去:“你到底要怎么样?”
“怎么样?只要你放我走,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否则…”方拓依旧面带笑容:“咱们朋友也没得做了!”
“不行!”隆云猛地抬⾼音量:“皇上已经赐婚,咱们成亲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哪个皇帝?”方拓笑得更加灿烂:“是你们契丹的皇帝吧!我可不是契丹人!”
“那又如何?”隆云哂道:“太后会给大宋下国书的!我想,方俊那老匹夫不会拒绝的吧?”
“我管他答不答应?”方拓正起面孔,严肃道:“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的反骨可是很硬的!没人能左右我!”
“哼!”隆云闻眼冷哼道:“你们的皇帝若是同意了,你可别反过来求我!”
“奴颜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为狂痴!我摆不出那副奴颜媚骨的恶心样子!”方拓的嘴角又开始往上翘:“皇帝算什么?就是⽟皇大帝的命令,我也不买账!”说到最后,一字一顿,口气強硬!
“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隆云的肩膀软了下去,无奈道:“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隆云!”方拓从<img src="in/chuang.jpg">上站起来:“这可不像你啊!精明如你,怎么会做请圣旨赐婚这种傻到透顶的事情?保持朋友关系,该多好!费尽了心机,到头来什么却也得不到,何苦呢,何苦呢!”她的目光也随着那几句何苦呢!渐渐得投向窗外。
“我心不由己,⾝不由己阿!那⽇在草原见面,你风采依然,却添了几分沧桑,当初你的笑容,灿烂洒脫,如和煦的<img src="in/yang.jpg">光。而那一天的笑脸,却已失去了最初的光华!我以为,经过大难,你会厌了,会倦了!会有心情找个好地方遮风挡雨了,就算你不中意,你们大宋皇帝若是同意,你定会迫于形势嫁给我!没想到…你说的对,我真的不了解你,不,<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曾真正认识你!”隆云仰起头,眼光茫然:“我不是没想到服征你的心!但我等不得!因为你就像天上的浮云,随时会离我而去,我等了几年,真的不想等下去了!”
“江山易改,本<img src="in/xing.jpg">难移,这可是你说的!”方拓怔看他一会儿,波澜不惊道:“你若是在执著下去,那一切可都完了!”
“你知道么?”隆云用着痛苦的声调道:“我犯了三个错误!”
“哦?”方拓撇嘴道:“愿闻其详!”
“有人向我提议用毒药或者**<img src="in/mi2.jpg">住你!我没有同意!”隆云拧紧的眉⽑跳动了几下:“我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认为这一切都没有必要!更何况…”他叹口气:“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方拓的手不由紧了紧:“然后呢?这不算什么,这吉⽇我吃喝可是很小心的!你即便做了,也不会得手!”
“那样?我心里还平衡点!第二个失误是没有派人拦住你那小徒弟!否则的话,用她来要挟你岂不是更好?”隆云眯起了眼睛:“第三个失误!不应该将消息先通知皇上和太后!弄得现在有很多人看我的笑话!这圣旨来得太不是时候,有些早,不是么?”
方拓<img src="in/tian.jpg">了下嘴<img src="in/chun2.jpg">,苦笑道:“我是否该感谢你们那个小皇帝?”
“虽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我不后悔!”隆云努力得抬⾼下巴!他始终保持着贵族的⾼傲姿态,即便是在这种处境!
“你这么一说!”方拓笑了笑:“我到是觉得你没有先前那么讨厌哩!这算是一种战术吗?”
隆云摇头摇:“我这是真心话!”他看向方拓那精致的面孔,痴痴的说道:“也许我开始就做错了!我不该勉強,更不该自以为是!”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仰头望向屋顶:“你太特别,太孤傲!从认识你开始,我就明⽩你不会属于任何人!也<img src="in/gen.jpg">本就不会在乎什么婚约!”他咬紧了嘴<img src="in/chun2.jpg">:“因为你瞧不起这天下所有的人!冷幕⽩,余文杰,顾文宇,你都瞧不起!引吭⾼歌也罢,失魂落魄也好!你始终保持着⾼人一等的姿态!⾼⾼在上,俯视着整个世界,将一切都毫不留情的踩在脚底!”他越说越快,最后成了振臂狂呼的势姿:“这就是你,孤芳自赏的你!蔑视一切的你!”
方拓一惊,紧接着強笑道:“这么说我不成了天上的神?那你还做这些徒劳的事情?”
“我以为,你双脚废了,名声毁了,也更像个人了!而我的机会也来了…”隆云也笑了起来:“我早该想到,你不如一般女子那样柔弱,不,你恐怕比男人还要坚強许多!”
“让我走吧!”方拓的垂下头,轻声道:“我不想同你动手!”
“我可以让你走,不过…”隆云笑了,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佩,亮在她眼前道:“你不想要这个了?”
“你到底要怎样?”方拓皱紧眉头。
“我只想看看你女<img src="in/xing.jpg">化的一面!”隆云怔怔的看着她,小声的说:“只要你求我,像一般女人那样求我一句,我便给你,还全安的送你出京!”
“你做梦!”方拓眼神变了,她⾼昂起下巴,淡淡的道:“这⽟佩我势在必得,但我绝对不会求你!”
“自尊就这么重要?”隆云悲哀的头摇:“这块⽟佩不一般吧?要不然你也不会来上京,你就求我一句不行么?我不要求别的,只为了让自己多少有些安慰!”
方拓却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他说一句,便摇一下头。
“那你就从我这里抢好了!”隆云收起⽟佩,也沉下了脸,还要说什么,外面的院子却传来惊呼声。
“什么事情?”他恼火的叫道。
“王爷,那位顾公子在街上受伤了。”
“受伤了?”隆云纳闷的皱了下眉头。又问道:“伤的怎么样?没死吧?”他还带着満肚子气呢!转头,看了眼怒气冲冲望着自己的方拓,无奈的叹口气:“找大夫看过了么?”
“看过了!据说,是不行了,要不然奴才也不敢…”
方拓却是一惊,再顾不得理会其他,率先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