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是楚⽟半途给硬拉来的,她拽着天如镜步出东上阁,正要往公主府外走时,却忽然想起曾听说容止的医术在公主府內是最为⾼明的,虽然不清楚到了什么程度,比之宮中御医如何,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顺道带上他,也算是有备无患。
楚⽟自己生了一会而闷气,慢慢的也平静下来,现在不管怎么样反正是到了这一步,她就算再怎么郁闷也改变不了事实,静下来后,她开始注意到车內两个人。
此时容止已经收回了观察楚⽟的目光,转而投向坐在车內另一侧的天如镜,他很仔细的看着天如镜,剖析的目光好像连被观察者的每一<img src="in/gen.jpg">头发都要切开来看看,这时候楚⽟不得不佩服天如镜的定力,假如她被人这么看着,铁定浑⾝不舒服,亏他还能平静如初的与容止对视。
楚⽟不说话,容止不说话,天如镜也不说话。
车內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车轮和马蹄声贯耳而过。
容止和天如镜两人的年龄看起来相仿,而气质也有些相似,都是像⽟一般温润,像云一般⾼雅,可是仔细分辨,却是天渊之别,一个好似天上明澄之镜,剔透清澈,一个宛如渊底无尽之潭,深沉悠远。
容止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而奇妙的弧度,他望着天如镜,慢慢的道:“你就是现任的太史令?虽然曾经听闻大名,但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模样。”
天如镜淡淡的道:“我也知道你。”
车壁的內侧贴着雪⽩柔软的⽑⽪,容止靠在⽪⽑上,⾝上雪⽩的⾐衫与⾝后几乎溶为一体,他纯黑⾊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浅浅的波澜,很快有湮没在无尽的幽深之中:“他提过我?”不等天如镜回答,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和他…前任太史令,是什么关系。”
前任太史令?
楚⽟猛地想起来,上回听王意之说。提出化学试验方法雏形建议的,便是前任太史令,楚⽟这回找来天如镜,除了想要利用他达成目的外,还想顺便问一下他前任的去向,怎料还没问到点子上就被给打断了。
听容止的口气,他似乎和前任太史令打过<img src="in/jiao.jpg">道?
天如镜的回答很平和:“他是我师⽗。”
容止点了点头,道:“几代太史令都是由你们云锦山一脉传承,你与他的关系我原也能猜出,只是不求证一番,总是心有不安,既然你继承了太史令之位,那么…”他的嗓音陡然幽冷,仿若浸在寒冬的雪⽔之中“他…呢?”
这话问得极好,也是楚⽟想知道的,前任太史令呢?去哪里了?
“师⽗已死。”天如镜静静的说,他说这话时神情依旧冷淡漠然,好像死的并不是至亲的师长,而是一个毫无关联的路人。
容止眼波温柔的望着天如镜,很慢很慢的道:“原来他竟已死了…真可惜。”他说话原就轻缓低慢,马车行驶之间,几乎将他的声音完全盖住,只余些微纤细游丝在空气中漂浮。
楚⽟也想跟着说些节哀顺变什么的场面话,虽说人家看起来并不怎么哀伤,可是连容止都说了可惜,想必那位前辈是个不错的人,她也该表示表示…
还没张口,却又听见空气里飘来容止轻慢的声音:“这样惨淡收场一死了之,可真是不像他的为人,不过你既然是他的传人,我也不会怀疑你说的话,云锦山一脉的正统传人,从来不在这种事上说谎的…虽然此时应道节哀顺便,可是我还是想要说,这是我四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死得实在太好了,听闻他的死讯,我心中<img src="in/huan.jpg">悦,无以言表。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我没能亲手了结他的<img src="in/xing.jpg">命。”
他语调轻柔如雪,语意却又何其的恶毒刻薄。
楚⽟这才回过味来,容止<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是在叹惋,只是可惜没能亲手⼲掉天如镜他师⽗,这两人究竟有什么天大过节,竟然直到对方死了,还依旧怀恨在心?
可是面对这样的言语攻讦,天如镜别说⾊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他的样子。楚⽟甚至有些开始怀疑那死的究竟是不是他师⽗,过了片刻,他才道:“师⽗临死之前,曾对我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不是你的终究不属于你,人之生死也是如此,他的死,与世间万物的生灭一样,皆是天数,每一天,都会有无数的生新与无数的死亡,他不过是其中之一。他对我说,倘若我有机会与你相见,便带一句话,你是他生平所遇最可怕的敌人,也是最了不起的敌人,倘若死后有幽冥鬼域,他会在那里等着你。”
楚⽟从最初瞧见天如镜始直至现在,头一次听天如镜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的咬字很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然而一长串的听下来,却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好像他只是在朗诵一段写在纸上的话,没有自己的半点感情加⼊其中。
容止听了,面上浮现莫测的笑容,他静静的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确实,令师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败绩,算到如今已经有三年七个月。只可惜他已经⾝死,我有生之年再没有机会挽回…倘若有鬼域,我会去寻找他的。”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若非楚⽟坐得较近,兼之马车行驶的声音减弱了,她也许会错过这段话。
而当容止说完后,放慢了速度的马车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目的地皇宮已经抵达。
方才楚⽟焦急去见王太后,心中只嫌马车行驶得不够快,现在,她却是忽然觉得,马车的速度太快了,因为车才停下,这两人便又恢复了如最初那般死寂般的沉默,甚至连看也不怎么看对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