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无微不至地把自己银⽩的温柔撒向地面,光怪陆离的岩石地在这眷顾下也不再显得那么棱角分明。阿萨靠在篝火旁的石头上,看着月亮舍不得闭上眼睛。
月光美丽柔和得让裸露在外的⽪肤仿佛都能够感觉到这倾怈而来的摩抚。这样的月⾊在卡伦多是绝对见不到的。终年笼罩在盆地上空的云层和煤烟让所有妄图达到天空的视线绝望。
已经从卡伦多出来一个多月了。但只要回忆,那铁汁和煤炭的味道立刻就在鼻子里复苏,铁锤在镔铁上敲击的声音好象才隐去不到一分钟而已。出走前的那一晚,⽗亲挥起铁锤的样子在脑海中烙下的影象如此深刻,几乎取代了在卡伦多生活了二十年的所有感觉。
磐石般坚毅木讷的脸庞在炉火辉映下像是一座神龛。肌⾁如同树<img src="in/gen.jpg">盘结在胳臂上面,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每一次的震动都切切实实地通过刀传递到阿萨手上,这是来自⽗亲的震撼,这种触动使他第一次觉得和⽗亲有了一种与旁人不同的联系。
刀的形状逐渐明朗,⽗亲把刀从手里接过自己翻动,阿萨失去了这种和⽗亲共鸣的搏动,而他明⽩和⽗亲的联系也将随着这把刀的铸就而消散。随之油然而生的是一种<img src="in/ji.jpg">动的心情,这把刀也象征着他全新的生活的开始,是他真正的人生的开始。这种期待也随着那一次次的相撞的铿锵声敲进刀里。
这将是把即便是⽗亲的店里也没有的好刀,用阿萨五年来偷偷积累下来的精铁矿铸造的。
他是卡伦多盆地里上万个孩子中最叛逆的。他并不是在小时候调⽪捣蛋,少年时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轻狂放<img src="in/dang.jpg">过,所以他也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在叛逆得疲倦后重新回归进生活。他不是在生活里叛逆,而是从开始就要反叛整个生活。
卡伦多盆地有着数百年的冶金铸造历史。盆地四周的⾼山上矿蔵丰富得似乎取之不尽,⽳居其中的矮人也习惯和人类<img src="in/jiao.jpg">往甚至出来和人混居,这使得这里的冶金⽔平居陆大之最。人们也习惯了这种传统,世代以冶金铸造为业。这里的人极少有外出的,盆地把脚步限制的同时仿佛也把心凝固在里面了。从小就生活在采矿,冶炼,锻造的环境中,长大了也只有继承着成为这环境的一部分。
多年的习惯使盆地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子一到二十岁就必须继承⽗辈的手艺,或是农夫,或是商人,更多是矿工和铁匠。这个规定虽不知道从何时从什么人的手上流传下来的,但却一直被很严格地遵守着,成为这个文化贫瘠的盆地里不多的一个精神标志。
阿萨在五岁之前和其他的小孩也没什么不同,也成长在炉火和敲打声中。在五岁的时候,他开始痴<img src="in/mi2.jpg">于村后的那个老冒险者所讲述的盆地外面的世界。可轻易将一头牛抓上天空去吃掉的大巨飞龙,用歌声来<img src="in/mi2.jpg">惑⽔手的美丽人鱼,自己会活动的尸体,泥人,各种各样的亚人类,信仰自然元素的家国,希奇古怪的习俗,还有那飘着丝丝⽩云的无限青空,神秘莫测无边无际的大海,策马奔驰三天三夜也到不了尽头的大草原。
和其他孩子只是乐于听和幻想这些故事不一样。阿萨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天地,所以他就开始向老冒险者学习一切外面世界的知识。如何在沼泽和荒漠中生存,如何识别各种植物,各种亚人类的各种习<img src="in/xing.jpg">,如何搏斗,如何设置陷阱。他的⾜迹遍布盆地中每一个最荒凉最没有人烟的地方,在里面一呆就是上月,幻想那就是外面的神奇天地,在里面练习自己的生存能力。为了让自己有強健的体魄,⾜以在兽人面前也不逊⾊的战力,他每天锻炼自己⾝体,和比自己大得多的人打架,十四岁的时候全盆地的流氓和強盗已不敢再去他所在的村子。当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去精铁矿井,一找到上好的矿石就想办法偷偷地带出来。
⽗亲沉默寡言,是一个小武器店的老板,⺟亲早就病逝了。在阿萨的印象中,家只是个休息的地方,⽗亲也只是个一起生活的长辈而已。他一直都生活在遥望自己的梦想中,每天都在锻炼,偷偷地累积矿石中沉醉于离梦想一步一步地接近。
当他二十岁生⽇的前一个星期,他把所有的偷偷蔵起来的矿石<img src="in/jiao.jpg">给⽗亲,请求⽗亲给他打造一把刀,并告诉⽗亲他要离开这里。
⽗亲并没有阻止他,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在沉默了很久后,帮他把矿石送到冶炼厂,把炼出的精铁打造成一把刀。然后,阿萨就带着刀随着一只外地人来采购的商队离开了卡伦多。
手指轻轻地在刀锋上滑过,这把刀就是他二十年生活的全部。屈指一弹,发出‘嗡’的一声低昑,像某首诗歌里面的一声哀叹,又像是歌颂。
“好刀。”像是两把钝刀刀锋互相擦摩切砍的难听声音。篝火旁的老兵醒了过来,睁着一只独眼看着阿萨,火光映着他那张不太像脸的脸。
那张脸的半边脸颊凹了进去,筋⾁和碎了的骨头混和了,成了一洼凹凸不平的⾁,那是锤类武器留下的痕迹。另半张脸则被从额头到嘴的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串了起来,间中还有几道小点浅点的刀疤左右纵横着,五官都被刀疤扯得有些离了原位。这是张被伤痕弄得很奇怪的脸,但更奇怪的是这个人受了这么多伤居然还能活着。
阿萨对老兵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这是个在场战上打了几十年滚却始终没滚死的老兵,据说全⾝上下大小伤上百处。因为老是死不了,所以队部里有不少人称他为‘老不死’。
“之前在哪儿做过?”看那把刀并不是正规队部的标准装备,老兵以为阿萨是单⾝的雇佣兵。
阿萨摇了头摇,他是在布拉卡达看到有队部招募雇佣军才加⼊的。当他从卡伦多出来之后才发现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吃饭,冒险的物品都需要钱。几乎就要考虑去找山贼⼊伙或去帮流氓打架的时候,看见一支侦察队部正在招募临时士兵,立刻就报名参加了。
这个百把人的队部有一半都是临时在布拉卡达附近招募的。有农民,有流浪者,似乎还有几个逃犯混杂在里面,不成规矩,倒也热闹。而这个看起来最古怪的老兵居然还是个正规的士兵。
老兵大概是睡不着,和阿萨搭讪:“小伙子看来⾝手不错,怎么想起来当兵?”
“因为没其他事情做,其实我正想去当強盗。”阿萨说老实话。
老兵卡卡地发出一声类似把锅打烂了的笑声,阿萨注意到他的喉咙上有一道伤痕,大概把声带也弄伤了。“小伙子有意思。其实有些时候当強盗也比当兵好,至少没当兵的危险。強盗打得过的就抢,打不过的就逃。当了兵,明明应该逃的时候长官说不定还叫你冲。”
“那你不冲就是了,该逃就逃啊。”
“违反军令,长官可会砍你脑袋。”
“那就只有先把长官的脑袋砍了,然后再逃。”阿萨自己想当然尔的回答。
老兵卡拉卡拉地又笑上一阵:“哪有这样的兵。”
“明明知道去送死,还被别人指挥,哪有这样的人?”阿萨觉得不理解。“当然是要想办法活下来了。叫我去送死,他怎么不先上去死给我看看?”
老兵摇了头摇,仅存的独眼露出茫然的眼神,扭曲的五官菗*动了一下,成为一个旁人人无法理解的扭曲表情,喃喃说:“当了兵,就是这样了。”
传来卡啷卡啷的声音,阿萨知道是队长桑德斯来了,只有他才会现在还穿着钢甲巡逻。
“怎么还不觉睡?明天可还有任务。”桑德斯队长依然是装备齐全。一⾝钢甲,头带钢盔,左<img src="in/yao.jpg">配剑右<img src="in/yao.jpg">挂盾,这些东西仿佛长在他⾝上一样,从不见他脫下来过。盔甲和盾上面都有一个圣十字的凹纹,阿萨听说那是圣骑士团的标志,而圣骑士团连在他故乡那个呆板沉闷的地方也是无人不晓的,那是帝国最強的一只队部。
“我们正在<img src="in/jiao.jpg">换当兵的心得体会。”阿萨还是说老实话。
“队长您怎么还不睡?我们马上就觉睡了。”老兵怕阿萨胡说起来,连忙接过话题。
桑德斯点点头,很和善地说:“我巡视一下。”他的语气和表情很随和,甚至连长相都让人觉得有点莫名的亲切。这个年轻队长在正规士兵中威望很⾼,和阿萨一起被雇佣来的其他人则有点不以为然。
低下层的平民通常对贵族都没什么好感,没有讨厌已证明这个年轻人很有亲和力了。不过阿萨倒是对他颇有几分敬畏的,虽然没见过他动过手,但是看得出这个队长比自己厉害得多。
桑德斯看了看阿萨,问:“你是那个在征召的时候打倒过四个步兵的新兵吗?”征召士兵的时候要和几个步兵较量,看是否有⾜够的体力和战斗力。阿萨很轻松地就把几个比他块头大得多的士兵放倒了。
“是。”阿萨回答。桑德斯点点头,用赞许的口吻说:“你的⾝手很不错,好好⼲,一定可以做好的。”
虽然阿萨在和老兵<img src="in/jiao.jpg">谈后就对当兵这个职业有了很大的疑问,但也情不自噤很卖力地点了点头。
看来并不是所有贵族都那么傲慢讨厌的。听到夸奖总是会让人觉得很⾼兴,何况阿萨已经忘记上一次被人夸奖是什么时候了。
营地外面的警戒哨声突然响起,尖锐的声调把荒野夜⾊的寂静撕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