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北风更猛。⾖大的石头子被风卷起来砸在人⾝上、脸上,砸得人痛不<img src="in/yu.jpg">生。王二⽑坐在车厢里,懒得理睬赶车的程名振。却又被外边的风声吵得好不烦闷,用脚踹了几下车厢前板,大声质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在监狱里被人给打傻了?人都说杀⽗之仇,夺<img src="in/qi2.jpg">之恨…”
“小杏花是我表妹!”程名振昅了昅冻出来的清鼻涕,闷声闷气地回应。通往馆陶县的官道上除了他们这辆马车外,再无其他活物。黑漆漆的夜⾊浓得像墨汁,在那一团黑暗的深处,却仿佛蔵着什么妖魔鬼怪。不停地<img src="in/you.jpg">惑人走过去看看,不停地在风中低语。
“那你顶多放了她。也没连姓周的一块放的道理?!”王二⽑将车厢捶得咚咚之响“斩草除<img src="in/gen.jpg">,你没听说么?姓周的家大业大,万一他真的从朝庭搬来了救兵…”
“杏花喜<img src="in/huan.jpg">他!”愤怒的质问再次被无奈的回应所打段。王二⽑楞了一下,拳头上的力道控制失误,砸在车厢上发出“呯”地一声闷响,同时疼得他自己龇牙咧嘴。
论年龄,他比程名振还要小上几个月,心中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平素在码头上听比年龄自己大的力<img src="in/bang.jpg">们闲聊,对非自己亲族的漂亮女人唯一概念就是“***,等老子有了钱,娶回家去⽇了!”后来混⼊县衙门,终⽇打<img src="in/jiao.jpg">道的人又全是李老酒、蒋烨这种人渣败类,对女人的概念便“进化”到“找个机会勾上手,好好⽇上一番”再往后。为了给程名振搬救兵,愤而投⼊巨鹿泽,学到的经验更⼲脆。“直接推倒,扒了⾐服,她还能反出天来…”
以这种人生阅历解读程名振的作为,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但隐隐约约,王二⽑又觉得好朋友的回答包含着一种自己难以理解的愤懑与忧伤。一时间竟有些发傻,抱着自己肿红的拳头,在车厢中茫然四顾。
车厢內的装饰很华丽,借着灯笼里透出来的烛光,可以看见厢顶和厢壁表面生动的漆绘。画得是一个⾼僧当众讲经,感动天地。无数仙女将瓣花自空中抛下来,落英缤纷。只是仙女们穿得都很少,大部分⾚脚,露着半截腿大,还有几个胳膊上只挂了一条纱,<img src="in/xiong.jpg">前两团耸起若隐若现。
“这哪里是讲经啊,分明是天上的和尚开窑子!”思路迅速被墙画昅引了过去,王二⽑小声嘀咕。这辆马车是他车行抄没来的。开车行的老⾼是郭捕头的远亲,平素仗着背后的大靠山,唆使麾下的车夫们在馆陶县街上横冲直撞。城破第二天上午,韩葛生奉命带队抄了这家车马行。上到七十岁的老人下到五岁的孩子,只要是“带把儿”的,全都杀了个⼲净…。
车行中的马车,照规矩应该是算作战利品,<img src="in/jiao.jpg">到大当家那里统一调配。但这条规矩在张家军里执行得一向不怎么认真。王二⽑也就⼊乡随俗,捡其中最好的留了两辆,一辆送给到了程名振家,给好朋友的娘亲出门时代步。另外一辆则由自己的娘老和三个妹妹使用,套车的马都是最稳健的栗⾊龙颅驹…。
先前一直没仔细看。如今看到这么有趣的墙画,自是爱不释手。转念想到这么有意思的马车居然被程名振送给了那对狗男女,一瞬间,王二⽑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又从鼻孔中噴<img src="in/she.jpg">了出来“那马车是我送你的。你竟然随便送人?***,老子跟你过命的<img src="in/jiao.jpg">情,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子婊!”
“下次破了别的城池,我再抢一辆更大的给你。”程名振自觉理亏,低声回应。“要不,明天我去二当家那边看看,还有没更好一点儿的。再讨一辆来给你!反正到了巨鹿泽中,马车<img src="in/gen.jpg">本派不上用场!”
“哪个要你还了!巨鹿泽中不能用,向巨鹿泽中搬家时,还不能用么?”王二⽑听自己的意思被好朋友刻意曲解,愈发恼火,又用力踹了两脚前厢板,大声质问“你还敢去找薛当家要东西,你想着怎么跟四当家解释今晚上的事情吧!他正愁找不到你的短处呢!哼!私放重犯,看你怎么跟大伙<img src="in/jiao.jpg">代!”
话音落下,二人同时吃了一惊。刚才光顾着谋划如何救人(杀人),却把张家军刚刚颁布的军纪给搁在了脑门子后。那掌管军纪的四当家王⿇子好像一直看着程名振不顺眼,如今犯到了他手里…。
车內车外一片寂静。只有北风依旧呼啸,吹得人心里一片冰凉。沉默了片刻,王二⽑喃喃地说道:“回去后咱们就说气愤不过,提前将他们两个杀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人物,死就死了,没人会因为两个死囚找你的⿇烦!”
他的话没得到任何回应。车厢外的程名振仿佛吓傻了,木然地挥着鞭子,催促口牲前进。“我给你出主意呢?回去千万别实话实说!”
“嗯!唉!”程名振轻轻叹了口气。师⽗说自己做事情太冲动,总是被一念之善或者一念之恶左右。今天晚上这些事情做得!唉,可不就应了师⽗的评价么?
为了小杏花而受一些委屈,他不在乎。对方在他童年时代留下了一个清丽的影子,算不得刻骨铭心,但绝不能忍受别人去伤害。但为了姓周的吃军<img src="in/gun.jpg">,就有些太犯傻了。那是他的仇人啊,即便算不上夺<img src="in/qi2.jpg">之恨,但确确实实曾经想要他的命!
想到这些,程名振隐隐觉得有点儿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傻呢?一见到小杏花哭就忘记了军纪!总想着像小时候那样,満⾜她的要求,看着她破涕为笑!而从严执行军纪的注意,偏偏还是自己给张金称出的。这回,唉!简直是作茧自缚。
“真受不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千万别再忘了!”王二⽑撇撇嘴,大声叮嘱。
程名振再次很没礼貌地忽略了他的话,竖起耳朵来,眉头皱成了一团。
“嗨,嗨,吓傻了?我还以为你程小九不知道怕呢!”王二⽑气得继续敲车厢“不算大事儿。只要你不说,我不说…”
“小声!”程名振轻轻用马鞭向后捅了捅车厢,示意王二⽑别制造杂音。夜风中,他隐隐听到了几声马嘶。仿佛被冻僵了般,刚刚响起,便又迅速消失。
这样狗呲牙的寒冷天气里,绝不会有旅人骑马赶路。猛地刹住了马车,他跳下来,将耳朵贴向冰冷的官道。一瞬间,地面上传来的寒意几乎让他窒息。随即,他听到了更清楚的马蹄击打地面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怎么了?”王二⽑也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对。拉开车厢门,轻轻跳了下来。程名振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弄出动静。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厢旁,菗出<img src="in/yao.jpg">间横刀,⼲净利索地将拉车的马从车厢上解了下来,塞到王二⽑手里。
王二⽑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张开嘴巴就要议抗。程名振迅速堵住他的嘴,俯在他的耳边低声道:“远处来了一伙人,至少有上百匹战马。赶快回去报信,叫张大当家把所有弟兄喊起来,城外野战!”
“那你呢!”王二⽑吓得一哆嗦,沙哑着嗓子问。
“别废话,我自己想办法脫⾝!”程名振狠狠瞪了他一眼。“上马,不想死在这里就赶紧走!那马载不动两个人,一旦官军得了手,几万弟兄谁都跑不了!”
“小九哥!”王二⽑眼圈一红,声音立刻变了调。想说一句咱们兄弟同生共死,看看程名振那刚毅的面孔,咬了咬牙,飞⾝跳上坐骑。
马蹄声从官道骤然响起,夹在北风中四处飘散。远处隐隐的嘈杂声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变得清楚起来,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至少是一千匹以上战马一起奔驰,才能发出如此大的动静。混杂在马蹄声之后,还有铁器的击撞声,铠甲的铿锵声。与野地里的风声、狼嚎<img src="in/jiao.jpg">织,汇成了一个博大的旋律。
来的人肯定是官军。只有官军才配得起如此多的战马和铁甲。这些声音程名振听起来是那样的亲切,小时候,每次偷偷地被⽗亲带进大隋军营里,最羡慕的便是那些骑在战马的威武⾝影。
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挡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算老子欠你们的!”回头望了望馆陶县所在方向,他用力抹去嘴角的苦涩。敢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奔袭馆陶,用兵的人肯定不是王世充那种半桶⽔。如果不能给张金称充分的时间准备,杜鹃他们将死无葬⾝之地。
他钻进车厢里,取出灯笼里边的牛油蜡烛,点燃车厢內的装饰物。⾼僧、飞天仙女、云中诸佛全都在火焰中跳动起来,一瞬间栩栩如生。隐隐约约梵唱声里,程名振跳下着了火的马车,举着两支车厢顶梁做得火把,跑向北侧路边的草丛。残雪表面上那些⼲枯的草丛被火把一蹭,立刻开始熊熊燃烧。北风则将火星和浓烟向南吹去,将更多冒出残雪表面的草丛点燃。薄薄的雪层很快便被烤化,雪下更多的杂草冒起了浓烟,慢慢汇成一片火海。
火海之上,有一个少年骄傲的⾝影,轻轻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