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错料一帆超十程（四之中）

“海外可听见这些闲话了？”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抬起头来，却见和自己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又胖又黑的李承简。李承简这般发问，颇有些无礼，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些都是看人挑水不吃力的。”李承简却不知道自己的失礼之处，又说道。“方才曹员外和挖说，海外是挖们这些海商的父母官，挖才壮着胆子，和海外说说挖们的难处…”

　　李承简的官话，带着浓重的福建腔调，亏得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是江宁人，总算才勉强听懂。不过这李承简却是个大嗓门，说了两句话，便已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曹友闻素知李承简不知礼数，忙圆场道：“海外毋怪，李员外不知…”

　　段子介却在旁边笑道：“曹员外不必在意，听他说说也无妨。让大伙也知道知道海商们有何难处。”他这么一说，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自是不好驳他面子，便也点了点头。

　　“海外可真是个好官。”李承简大着嗓门，道：“挖刚刚听大伙议论，别的什么挖都不懂，但要说海商这时候日子好过，挖却是不服气。要是日子真的好过，挖这时候回什么国？各位休要不服气挖，国内再如何如何难过，可有一样，国内太平啊！”“李员外，此话怎讲？难道南海便不太平么？”

　　“太平！太平个鸟！”李承简说得几句，便原形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没好气骂起<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口来。杨怀在旁边见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变，连忙打眼色止住李承简，接过来话，道：“他是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人，海外莫要见怪。不过如今南海，也真是不知道还能够太平多久。”

　　众人都想不到这杨怀说话反倒文绉绉的，不由大感意外。又听柴远在一旁笑道：“老杨莫要危言耸听。”

　　“在下绝不敢胡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语。”杨怀瞥了柴远一眼，又朝段子介、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抱拳道：“二位大人明鉴，我等在冬季逆风回国，断不是来危言耸听的。海商的日子确是越来越艰难了，前者一面是注辇国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ai.jpg">商道，一面是这几年间，西夏完全控制河西道与吐谷浑故道后实行鼓励商贸之国策，加上辽主亦鼓励商旅，三条主要陆上商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渐兴旺，已经有一些胡商开始改走陆路了。如今更是海上加霜，南海到处都在传言，三佛齐与注辇国又勾结到了一起，想要背叛朝廷。太平的日子没几天了…”

　　“不过是谣言而已。”段子介不以为意的笑道。

　　“段大人，这绝非谣言这么简单。”杨怀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说道：“三佛齐有背叛之心，由来已久。当<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三佛齐将凌牙门半卖半送给朝廷，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借朝廷之力，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o.jpg">注辇国的控制。但自从朝廷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趾联军击灭渤泥后，朝廷威行南海，三佛齐对此早就心怀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而注辇国亦是野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o.jpg">，一直暗中招徕三佛齐。在下经常护送商船去注辇国，三佛齐之商船、使船前往注辇国，必受款待，注辇水师也从不打劫三佛齐的船队。两国勾结，形迹已<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三佛齐不仅本国到处订购两千料的大海船，扩充水师，而且在下还亲眼看到注辇国水师竟然也有大宋造的两千料海船！蔡大人曾经颁布法令，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将三百料以上的船只卖给注辇国，私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令者以谋逆论。这若非是三佛齐从中捣鬼，还能有何解释？”

　　“老杨说的句句是真。小人往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加剌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加剌是三佛齐大城，这传言最早便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加剌传出来的。传言三佛齐是因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眉而对朝廷心生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眉素来是三佛齐属国，但如今吴哥、占城都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并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眉，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眉为求自保，只好亲近朝廷，三佛齐早生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他家料到要<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un.jpg">并丹<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眉，难免要得罪朝廷，故生了反心。三佛齐不断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加剌买铠甲、弓箭，征…募训象师，定是没安好心。”黎天南的官话竟也说得很不错。

　　“这些事薛侯不知道么？”段子介忍不住问道。

　　“自是知道的。不过…”杨怀叹了口气，道：“不过薛侯非但不信，还将进言之人狠狠责骂了一顿，还说三佛齐事朝廷甚恭，断断不会有异志。”

　　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这里，不觉愕然。却见段子介忽然把脸一沉，怒道：“既然薛侯说了三佛齐不会有异志，那自然便不会有异志。你等怎的还这么糊涂？”

　　他这么一发怒，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李承简不服气的望着他，正要说话，却被黎天南拉了拉袖子。曹友闻见场面尴尬，连忙说着笑话，岔开话题。仿佛是安排好的，便在此时，琴声响起，几位分茶的僧人准备妥当，开始斗茶。

　　那李承简虽然出身卑微，但却反比旁人更加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于分茶之艺，很快就陶醉于那几位僧人的“茶百戏”之中，这边走走，那边瞧瞧，高兴得手舞足蹈，将一切俗事抛诸脑后。杨怀却对茶艺一窍不通，看得一会，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黎天南轻声说道：“果然是官官相卫，薛侯都不当回事，这段大人又如何及得了薛侯？这回只怕是白回来一趟。”

　　黎天南微闭着眼睛，深深嗅了一口茶香，正要回答，却听柴远在一旁低声笑道：“这可未必。”他便不再说话，果然，便见杨怀望着柴远，追问道：“柴员外，此话怎讲？”

　　柴远微微一笑，轻声道：“老杨，你又何必管他薛侯怎么想，段大人怎么想？薛侯、段大人有他们的想法，难不成你便没有自己的主意？”

　　黎天南也不由点头笑道：“便是这个主意了。我们只管把这件事在汴京散布出去便是了。”

　　这边厢三人低声说着悄悄话，那边厢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却是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茶僧击拂出各种各样的花鸟虫鱼，一面不住拿眼去看段子介。对段子介刚才的作态，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颇觉意外。但他不知段子介与薛奕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情究竟如何，一时又不便开口。但忍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说道：“恐怕还是要提醒薛侯才行。”

　　“唔？”段子介怔了一下，见着旁边众人没有注意，方低声笑道：“海外不用担心，依在下之见，薛侯不会如此糊涂。”见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惊讶的望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但终于只是摇头微笑，却不肯再多说什么。他心里已经猜到薛奕的心思，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却都是不能明言的。

　　何家楼的茶会渐渐步入高朝，在此起彼伏的赞叹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之声中，关于三佛齐将勾结注辇国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流言，也暗暗散播开来。汴京城中，本就弥漫着不安的气氛，这种流言的传播，更让人们觉得大宋朝在短暂的辉煌之后，便即将要步入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在熙宁十七年担任海外事务丞的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这时候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时代将是什么样的场景，更不会知道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时代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时候的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与其他一心想有所作为的中下级官僚没什么区别。虽然身为海外事务丞，但他真正关心的，却是大宋东南诸路将要面临的大危机。而海外贸易之所以重要，在他心里，乃是由于海外贸易与东南之繁荣息息相关。对于在茶会中听到的关于三佛齐将要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的流言，他虽然已有七八分相信，但在重要的军事外<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之判断上，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尚还缺少自信。段子介是沿海制置司知事、薛奕是虎翼军第二军都指挥使，这二人既然都不以然，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心里想的，已是另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几天前，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收到陈YUAN凤的一封书信

　　信中说，他在成都府无意间发现一个女子，可能便是石府走失的阿沅。

　　在熙宁年间，越是往后，所谓的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便越是公开。而所谓的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官员，即使有同乡同年之谊，能够始终与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官员保持友谊的，也已经是非常罕见。但任何事情，都免不了会有例外。

　　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与陈YUAN凤便是一对例外。

　　早在熙宁初年，陈YUAN凤投身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疏远石越，便已与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诸友隔膜。到他投入吕惠卿门下，如柴氏兄弟，便几乎与之割袍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了。惟有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仍然念及布衣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依然与之互通音问。二人一是吕惠卿得意门生，一是石越亲信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虽则立场不同，少谈政治，但无论是讨论具体的州县庶务，<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换对付滑吏的心得，还是谈论文章学问、互相关照族人，却也是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甚<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淡泊疏远后，二人友谊反见加深。

　　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坚信陈YUAN凤不过是误入“歧途”但所作所为，莫不出于公心。至陈YUAN凤上章发益州之事，促使吕惠卿下台，更坚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之心。此后朝中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2.jpg">颇有怨恨陈YUAN凤，对其横加指斥之人，为其辩护最力的，莫过于范纯仁与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

　　但这次陈YUAN凤却给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出了一道难题。

　　在信中，陈YUAN凤主要说的是其他的事情。陈YUAN凤告诉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他已与高遵裕调集厢军、乡兵、弓手，完成对伏虞县的包围，并且还说，他将不待冯京入蜀，率现有兵力平叛。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一向知道陈YUAN凤的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他是个敢提着脑袋冒险的人。因此陈YUAN凤断不是说说而已，这是成是败，早晚间只怕便会有消息传至汴京。陈YUAN凤只是在信里顺便提了一下阿沅的事，并且直言他对石越的态度没有改变，若由他将阿沅送还石府，恐招来误会，但阿沅在成都并不如意，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也难以置之不管，因此希望先将阿沅送到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府上，请他再送回石府。

　　便是这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令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左右为难。以他的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他很难拒绝陈YUAN凤；但若想将阿沅送回石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阿沅失踪已久，而且毕竟只是楚云儿的一个婢女，事隔这么久，谁知道石越夫妇如今的心思又是怎样？况且这件事在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看来，也是有伤石越“令德”之举。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之石越，已是位极人臣，都受人瞩目。十余年前的往事，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只盼着世人将之淡忘，他心里也不愿意再去碰这个伤疤。

　　李敦<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n.jpg">是如此的崇拜石越、信任石越，他从来都以能够成为石越的“布衣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而自豪，更一心一意的希望帮助石越成为一个“完人”但现在，他却面临着一个大难题，那便是无论他怎么样做，似乎都免不了让石越这个“完人”被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