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宇当初一怒之下飞马奔离,比车队早几⽇回了帝都,没有去
找师兄。直接去了杜若府上。
好在雪花骢没出什么差错,苏宇有心把良驹还原主人。杜若只
是头摇,摇着折扇说:“送出去的,焉有再收回之理?”
苏宇推脫不过,只有收下如此大礼。
从此住在杜府上。天已夏末,却仍然炎热。杜若令人在玻璃花
亭上摆放两张竹榻,与苏宇卧于其上,乘着这池边夜⾊凉如⽔
,摇着折扇,看着満天星辰,谈古论今,谈笑人间,端的是潇
洒。
苏宇却是挹郁不语。杜若看出他的心事,笑问是不是那个耝莽
将军又惹恼了苏兄弟?
苏宇于是不隐瞒,将千里外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当然
,过于隐秘的细节自然略过不提。
杜若只是微笑着倾听,中间没有揷只言片语。
听到最后赵钧当着别人的面大骂着让苏宇滚!杜若忍不住晒笑
,终于开口道:“于是你就这么听话地滚回了帝都?”
苏宇忿忿道:“这种人,离他越远越好!
杜若笑道:“可你明明离开他很不开心,当然他把你骂走只怕
包不开心。”
苏宇望着夜空,声音有些⼲涩:“何必这般…就此结束了,
岂不⼲净?”
杜若不言语,看着天上星辰,长叹一声。
苏宇不言语,也是一声长叹。
两人回过头来,相视一笑。
杜若收扇子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笑道:“就这么口是心
非。”
苏宇微微侧起耳朵,道一声:“听!”
远远的,池边大树上,枝叶微微一晃动。
杜若庒低嗓门:“树上那人听不到你我二人言语。”
苏宇还是望着星空:“来者不善。”
杜若回头笑道:“也谈不上什么不善,只不过是赵将军派了心
肮来观察你我二人。当然,如果不是腿脚不灵便,只怕现在躲
在树上的,就是赵大将军本人了。”
苏宇脸上毫不见意外,只是哼一声,道:“凭他的聪明,回了
帝都,总还是能从格尔达那里套出真相。他晓得是误会了我,
又扯不下脸面来道歉,就这么派人鬼鬼祟祟的。”
杜若:“你怎么知道他扯不下脸面来道歉?”
苏宇:“他那样的人物…”
杜若叹道:“苏兄弟,你这个人呀,就总是那么不懂别人的心
。”
“你我二人只要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怕不出三天,赵钧就
会来登门谢罪。”
杜若回头:“怎么,你不信吗?”
苏宇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杜若也不挣脫,任由他握着。
那边树顶上果然微微有了嫌诏。
苏宇笑道:“倘若我跟你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你说那个赵钧会
如何?”
杜若微微侧过脸来:“只要苏兄弟答应以后不再跟那个赵钧纠
<img src="in/chan.jpg">不清,今晚的杜若…自然…任凭苏兄弟处置。”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有些异样。
四目相对,似乎空气都有些凝滞。
⽔花声响,一尾金鲤跃出⽔面,几滴⽔溅上了亭上二人⾝。
苏宇咳一声,生硬一笑:“杜兄果然喜<img src="in/huan.jpg">说笑。”然后就慢慢
地松开了手。
杜若不言语,苦笑一声:“苏兄弟心里果然只有一个赵钧。”
苏宇亦笑道:“杜兄有人间的七仙女相伴,这等仙福<img src="in/yan.jpg">福,当
真羡煞旁人。”
杜若摇着折扇:“这人间的七仙女,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苏兄
的。”
“不过感情的事情终究勉強不得,我杜若从来不強人所难。倘
若心里总念着他人,纵然在一处了,又有何趣?须知两情相悦
,却是世间难求的。”
“纵有七美相伴,不过人多热闹,哪里能谈得上真正的两情相
悦?”
“倘若不成…宁可做朋友罢。”
一片沉寂,惟闻蛙鸣阵阵。
苏宇终于开口:“苏宇能得杜兄这样的朋友,都不晓得是几世
修来的福分。”
杜若望着星空没有回头:“哪怕只是做朋友,也好。”
语毕,又是半晌沉寂。
终于,还是杜若打破了沉默。
杜若:“苏兄弟这样在意赵钧,只怕对这位大将军也不甚了解
。”
苏宇神⾊有些尴尬:“这个赵钧,一味的霸道耝莽,倒像是从
土匪窝子里出来的。”
杜若不噤失笑道:“你居然说赵钧是匪寨出⾝?他可是真正的
皇族后裔,只是隔了这许多年,他⾝世,没什么人敢提了。”
看着苏宇一脸惊诧的样子,杜若:“你不信吗?你是不是觉得
他的⾝形过于魁伟,加上天生⽪肤黑,和那些面目俊美且苍⽩
瘦弱的皇族了弟很不一样呢。”
苏宇不语,默认了。只是看着对方。
杜若叹口气:“你对赵钧的⾝世这般感趣兴,如果现在不和你
说,怕你是今晚都不得睡了。”
杜若:“赵钧长得跟他⽗亲几乎一模一样。他的⽗亲年轻时是
爆门口的执戟郞,被先皇的妹妹,也是当今皇上的姑⺟清河公
主看中了。不顾一切地跟了这个小小的执戟郞,只生了一个儿
子,就是赵钧。”
“当年的清河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原本是要被当时的皇上
,也是先皇的⽗皇嫁给月兹国国王的,不想那位公主想方设法
逃出了宮,竟然跟着执戟郞私奔。后来被布下的天罗地网抓到
。月兹国与大衡的联姻就这么被一个小小的执戟郞破坏。当时
的皇上大怒下就要处($,尽在。。(。。文。学网) 死执戟郞,却被清河公主以<img src="in/xing.jpg">命要挟。皇
上无奈,终究是不忍心自己的爱女,只有把爱女与执戟郞一同
削为平民。清河公主也因此从元氏皇族宗谱上被永远除名。从
此这一对年轻的夫<img src="in/qi2.jpg">,隐居于帝都一位置偏僻的菜园子中。赵
姓男子无法在军营甚至镖局中找到活计,只有种菜耕田为生。
清河公主甚至把两个忠心耿耿的贴⾝宮女都遣走嫁了人,只凭
一双手来织布,帮着夫君一同过活。⽇子清苦,比起当初在宮
內宮外自然是天上地下。但这对夫妇居然无怨无悔。其实清河
鲍主稍稍低个头,很容易得到⽗皇的原谅甚至帮助。但她居然
一直没有那样做。心甘情愿跟着自己的夫君,过着男耕女织的
平民生活。”
“后来赵钧出生,⽇子过得跟寻常的农家孩子一样。直到赵钧
八岁那年,先皇继位,惦念着自己流落民间的妹妹,特下旨意
,许赵钧⼊宮与皇室宗亲一同⼊读。那个赵钧,从小就是个出
事的主儿,人小力大,加上⼊宮前跟着⽗亲学了不少拳脚,不
到半年,打伤了众多皇族弟子,惹了不少祸事。甚至连在宮內
授业的几个大儒都被赵钧气了个半死。加上读圣贤书写文章又
实在不如意,先皇也就没让他再读下去,特地指派了几个教头
,专门教赵钧习武。”
“据说赵钧是个习武的奇才,不出两三年,那几个御林军的教
头就都教不了他了。那时候赵钧只有十一岁,就已经豪言壮志
,说拳脚不算什么能为,统兵打仗杀敌万千才是真能为。又开
始看兵书。于是先皇又把他送到军营。然后等到赵钧十六岁的
时候,已经成了军营中最年轻的将军。先皇却始终不肯派他出
兵打仗。一直到赵钧二十五岁,再三请命,先皇总算批准了他
随军出战。再后来,几年內发生了几次大的征战,赵钧接连打
了几个漂亮的大胜仗,在军中威望越来越⾼,就在两三年前,
众望所推,做了护国大将军。”
苏宇听后半晌不言语,半⽇,方道:“那赵钧的⽗⺟是不是已
经不在世了?”
杜若:“他的⽗亲似乎多年前就患了恶疾去世。至于他的⺟亲
,真正的金枝⽟叶,应该是在一年多前去世。与先皇驾崩,不
饼相差了几个月。国丧之⽇,本来清河公主在宗谱中被除了名
,是没有资格走近先皇灵柩的。那个赵钧,完全无视礼法,亲
自扶着自己的⺟亲,走到了很多元氏宗亲都没有资格走到的位
置上…据说还气晕了几个恪守礼法的老臣,那个时候,护国
大将军的举动,当真是轰动一时。不过他毕竟位⾼权重,无人
能奈何得了。”
言毕,杜若道出一句:“这个赵钧,也算是世间罕见的奇男子
了,也无怪苏兄弟对之念念不忘。”
苏宇看似无意地说出一句:“这么说来,那个彦王,就是赵钧
的表兄弟了?”
杜若:“⾎缘上是,名义上可就不算了。那个彦王,本来也是
蚌人才,只是他的生⺟只是宮中掌管书册的小小女史,不晓得
怎么<img src="in/yin.jpg">差<img src="in/yang.jpg">错,竟被素有龙<img src="in/yang.jpg">兴的先皇临幸,生下的儿子居然
成了先皇的长子。这个龙位本来也应该是彦王的。只是当年的
那位正宮皇后娘娘是个很工于心计的厉害女人,晚了几年生了
一儿一女,却终归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然后那个女史,又
是不明不⽩地死在了深宮中。倒是彦王,也算是命大了,居然
没有早早地夭折活到了今天。”
“当今的皇上行事很是奇怪,倒是他的姐姐…垂帘听政的金
宁公主,聪明才智比自己的⺟后更胜一筹,真正是位巾帼不让
须眉的。倘若金宁公主是男儿⾝,大衡的百姓们,可就是有福
得多了。”
苏宇似在自言自语:“原来有这许多纠葛。”
杜若:“宮帏恩怨,外人是说不清道不明。大衡皇室,元氏一
族,弟子甚多。但现在也只有彦王和赵钧这两大文武百官之首
。其余的,自是庸碌无可提及。”
苏宇:“只怕那个彦王野心不小。”
杜若:“彦王野心再大,只要有赵钧和金宁公主二人,只怕也
很难真正成事。”
“再说这个彦王,人品也很有些问题。倘若当初真是他坐了龙
椅,大衡的百姓只怕有的苦吃了。当初先皇废长立幼,也不仅
仅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手段。恐怕先皇也看清楚了这位长子的人
品,这才立了行事古怪的幼子。又特意立遗诏让金宁公主垂帘
听政。先皇心思慎密,去世前最后几天还特赐自己的皇后殉葬
。那位皇后太工于心计,倘若让她做了太后,又不定会生出什
么事来。皇后一族武将出⾝,外戚专权,恐怕于元氏统天下有
碍。皇后一死,剩下一个垂帘听政的金宁公主,毕竟也是元氏
女,是个识大体的。凭她的才智,也能保得稳元氏山河。”
苏宇问出一句:“看来先皇也是个明⽩人,怎么就放心让赵钧
手握兵权做了护国大将军?”
杜若:“先皇看人基本上没什么差错。赵钧因为自己的⽗⺟一
度对元氏皇族有怨恨。但他被先皇着意栽培,渐成气候。又当
着无数人扶着⺟亲不顾礼法走到先皇的灵柩前,(
,$。。)着实出了一口怨气。做了护国大将
军,从此忠心大衡。赵钧这人,不是个有太多野心的。他的职
责,是护国安民。”
苏宇想起了原先华总管对自己说的苏汉青的“事迹”想说什
么,又呑了回去。毕竟在别人眼里,他就是苏汉青的儿子。
杜若似是觉察到对方的內心,叹口气,徐徐道:“先皇在大事
上一点儿都不糊涂,却偏偏为了令尊…唉,先皇这个人,当
真是个痴情的…”
苏宇一言不发,没有做任何解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清风徐来,⽔波不兴。
夜⾊稍凉,花亭上的两张竹榻,中间隔了个⽔晶几,几上各⾊
鲜果,在夜风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竹榻上两个人都合了眼,闭目睡去。
远远的,岸边大树枝桠一动,一黑⾊⾝影悄地向外飞出,转眼
消失于黑暗中。
两个人缓缓睁眼,又缓缓闭合。仿佛一切,都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