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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者:唯川惠 字数:7934 更新:2024-10-21 02:03:06

  奈月忍无可忍

  当我看见时男和小夜子站在门口的时候,体內一把火就猛然直烧上心头。

  苞前的小夜子还是面不改⾊。_看见我,就送上那种和‮生学‬时代没两样的轻蔑目光,然后微笑_下。

  “好久不见了。”

  “嗯,是的。”

  “有你在就好了,时男由你照顾喔。”

  说完就把时男塞给我。一阵香气刺鼻,甜腻<img src="in/you.jpg">惑,大概是涂了香⽔,真是浑⾝自信‮炸爆‬。

  我抱紧重甸甸的时男,回小夜子_个笑睑。

  “对不起,⿇烦你了。”

  “别客气,我管送罢了。”

  “不忙的话进来坐一下。喝杯茶正好,反正我们是久别重逢。”

  “谢谢。不过计程车在等着,好了,再儿。”

  小夜子转⾝离开。关上门,⾼跟鞋的⾜音渐渐远去。我一边听着,一边拽时男到<img src="in/chuang.jpg">上去。

  时男醉得一塌糊涂。要替这个大婴孩似的男人换⾐服可费煞周章了。我半蹲着,给他换上衬⾐短<img src="in/ku.jpg">,再盖上⽑巾被子。用⾐架挂起西装,⽩衬衫和袜子就掉进洗⾐机里。回头再看,他已经睡稳了,还打着鼻鼾。

  我以为他知道大难临头就装睡,试着摇醒他多次了,可是眼⽪就是动也不动。看见他这个没心肝的睡相就要生气。

  他今夜又跟小夜子见面了。前天才撒了个谎。如果我不在,他俩要搞什么鬼?说不定,就在这里…

  小夜子声称计程车等着,也许是撞上我才找个藉口瞒混过去。

  他跟小夜子是那一回事,真的是那个样子。

  我拼命教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关头,不能够怒火攻心。生气就是在某程度上先输一着。这个道理在那些“爱情指南”里俯拾皆是。在这个骨节眼,责难就等于要他走投无路。留住他的窍门,就只有宽宏大量地接受一切。

  我离开<img src="in/chuang.jpg">边,走向门口。从⽪包裹掏出时男给我另配的钥匙,再扭过头来盯着他。

  这把钥匙,让我可以在这个家自由出⼊,可就是进不了他的心。我按下墙壁上的开关,一室灯光灭了。再一次问头看他,然后就离开。

  原来以为第二天他准会给我打个电话,可是没有。

  我也担心他可能是宿醉未醒,情绪低落,不过,又不甘心主动给他电话。

  说到底,他也好应该给我解释赔不是。怎样宽宏大量都好,我才不要迁就到底。

  虽然说拍拖三年,我可不要教他以为连解释都可以省略费事。

  大概是气昏了头脑,不能够专心工作,制作部东主任叮嘱我搜集的资料,都抛诸脑后。

  “那份资料已经做好了吗?”

  听着她说,我不由得冷了一截。

  “呀,对不起。还没有做好,我马上给你做。”

  “甚么?这是什么话?”

  东主任_脸愠⾊。

  “非常抱歉。”

  “你领工资的吧?总要做好份內事呀!甚么营业助理,原本就是公司里的闲角,到底明不明⽩?”

  “…”“十五分钟之后给我准备好,听到了没有?”

  “是。”

  东主任走开。

  同事看我都觉得可怜。这是我的错,挨骂也是理昕当然。她可就是不肯换过别的责备方式。不需要在众目睽睽下奚落我呀。她自己犯错就佯装若无其事。这副德<img src="in/xing.jpg">也真让我受够了。

  这个世界就是一娘生九种,种种不同。有些人你就是不喜<img src="in/huan.jpg">,可是,他们也有家人朋友情人。在某些人眼里,我也是惹人嫌吧?仔细想一想,

  人与人之间要互相产生好感的机会率真的很低。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时男有点可爱了。又心软了,给他摇蚌电话算吧,不过我慌忙‮头摇‬。好感裏面应该包含尊重,我希望得到他的尊重。我‮望渴‬他亲口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可是两天都过去了,时男还没有跟我联络。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为甚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他还是跟小夜子有甚么暧昧吧?

  我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我也要承认,<img src="in/jiao.jpg">往三年,多少有点累有些腻。

  这也算是大家产生默契后得到的宽心感觉。可是,自从小夜子出现之后,我跟时男就开始有了甚么分歧似的。

  也许时男又趁这个空档上酒吧找小夜子了,也许他俩真的有甚么糊涂账。

  我净在钻牛角尖,不论在公司还是在家,我都留意着电话铃声,弄得⽩己筋疲力尽。

  那个晚上,大概八点,电话响起来。我庒下那种马上拿起听筒的冲动,让它响过三遍才肯接。这算是一种‮议抗‬。

  “喂。”

  我一腔从容不迫。

  “好,哪儿?”

  决定好时间地点、就挂线了。

  Φ风の⾕ΦΦNauSicAaΦΦ风の⾕Φ

  苞老朋友重聚,心情有多雀跃呀!更何况他离开⽇本有三年了,份外教人怀念。

  说起协介,心头就掠过一阵甜藌的苦涩。大学四年级的时候,他说,喜<img src="in/huan.jpg">我。

  那个时候,我的眼里只有时男,<img src="in/gen.jpg">本就没有空位容得下其他男生。年轻总是残酷娇傲的。人家跟我表⽩了,我就是不晓得婉转拒绝,只有一声不响。<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明⽩这种沉默到底有多伤人家的心。

  协介也没办法,最后只有挤出一个笑容。

  “就当我没有说过。”

  我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久,他就放弃当公务员的资格,跑列那些发展‮国中‬家去当老师。

  我也不是要往自己睑上贴金,就怕这都是为了我,心里就有些歉疚。他的态度如昔,我却觉得透不过气,也就愈发躲着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我。真的好⾼兴。在国外待了三年,他会变成甚么模样呢?在他心裏,我又会是怎么样呢?想着想着,就打开⾐橱挑拣赴约的⾐眼,心里还真‮奋兴‬。

  那‮夜一‬,时男还是没有打电话来,不过,我倒忘了一半了。

  翌⽇,踏进咖啡室,就看到坐在差不多餐厅‮央中‬的协介跟我挥手。

  心里吃了一惊。他彻头彻尾的改变了。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我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_张蘸満<img src="in/yang.jpg">光的睑。_件衬衫配_条松松垮垮的牛仔<img src="in/ku.jpg">。整个人瘦了一圈。‮生学‬时代,他爱打扮,总要穿得烫贴整齐。

  “外貌改变了?”

  协介笑得有点窘。

  “一派流浪回来的苦行僧模样。”

  “算是称赞?”

  “当然了。”

  协介笑了,笑得眼角都弯了。这个表情跟‮生学‬时代没两样,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你一点都没有改变。”协介说。

  “我看这不是赞美的话了。”

  “为甚么?”

  “就好像说我没有半点进步。”

  “有时候就是难得不改变。”

  我跟侍应生要了一杯咖啡。

  “好多话要问你哩!”

  “是呀,我也有一筐话要说。”

  在发展‮国中‬家生活了三年,协介放下一⾝赘⾁,却攒下一些甚么回来了。到底是甚么呢?我还没有看透。大概是我无法想像的,教人眩目闪闪生辉的_些东西。

  协介语调沉稳,跟我说起这三年的生活。

  他在亚洲一个偏远贫瘠的农村当个数学老师。数学不只是一门学科,也跟买卖、物价息息相关,算是教育里満重要的_环。

  “‮生学‬却老是缺席。那些课堂<img src="in/gen.jpg">本不像样。小孩子一学会走路,就马上要帮忙家事,比如说上农田,打⽔甚么的。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可是宝贵的劳动力呢!女孩子就给卖到城里去。有_次,一个‮生学‬要给卖掉,我拼命游说她的⽗⺟,却始终不得要领,他们反而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就是觉得卖女是天经地义。那个时候,我是切切实实尝到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对,我也偶尔听过,也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实。”

  “到头来,我的一套价值观就成了障碍。我一定要彻头彻尾投⼊适应当地的生活模式、风土人情、宗教和食物。还握着⽇本那一套去批评,<img src="in/gen.jpg">本没办法生活下去。”

  “健康也是个大问题吧?附近有没有医院甚么的?”

  “我住上的那条村落,就只有一个巫师。医生一个月才来一次。”

  协介说来没有悲壮情绪,倒是轻描淡写,语气平静。

  “没有其他⽇本人吗?”

  “偶尔会碰上一些商人,都不是住在那边的。现在,无论是怎样偏远的角落,都总有他们的⾜迹。”

  “真厉害。”

  “我倒要质疑他们的办事方式。”

  “怎么了?”

  “有一天,他们突然要展开工程,就是在森林裏架起好几座铁塔。当然,是⽇本公司负责的。名义上是为各个村落提供电力。发电厂是重要的骨节眼,却原来就没法提供⾜够的输电量,到底还是没有电力供应。”

  “他们难道都不知道输电量不⾜吗?”

  “就是没道理不知道的,可就是先建好再说。到头来,供电塔就成厂一座又一座的废铁。我看着这个光景,就觉得那些曰本商人,可褪就只是借供电的名义,纯粹为了架起铁塔。”

  “为甚么要这样做呢?”

  “就是说,⽇本提供‮际国‬援助,给发展‮国中‬家捐钱。那些商人就是窥准那笔钱呀!接受援助的‮家国‬就有那些⽇本商人的踪影。甚么搭桥、设立工厂、建造基本设施等等,都由他们承办下来。他们就在那些援助金里动脑筋。架铁塔只是一种手段罢了。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他们才不关心哩!才不管是甚么样的工作!总之攫了钱就好。”

  我瞪圆了眼听得目定口呆。我从来不曾认真思索过⽇本商人做生意的手腕,也没有知道的机会。

  “是吗?原来有那种事情…”

  “我总觉得好羞聇。”

  “嗯嗯。”“真是受不了。”

  “说得对。”

  我就只有这种反应。只有听的份儿,然后感到惊讶,说一句“糟透了”也就完了,心里好不惭愧。我也只能够乾巴巴的觉得愤怒,感到疑惑,但甚么也做不了。

  “也真不应该跟你发牢騒。”

  “不…你的话倒是教我要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我对现在这种懒慵慵的生活态度多少有点罪疚感。”

  我老实说出感受,协介却慢慢‮头摇‬。

  “不要这么说。你有你的生活方式呀。”

  协介泛起笑意,算是体贴我吧,就转个话题,符合他这种年纪的话题。

  “他们都怎么样了?”

  “最近都没有碰面了。刚毕业的那一年,大家偶尔都会碰头的。”

  “你跟时男到底走在一起吧?”

  “呀!”

  我有点尴尬,又觉得隐瞒反而不自然,于是点头。

  “是的。”

  “我早知道了。你打从‮生学‬时‮开代‬始,就对时男一条心。对其他男生就是不屑一顾,也难怪要一口把我拒诸门外了。”

  “不要这么说。”

  想起那个光景,我不噤垂下眼睛。

  “好想跟时男见个面呀!那家伙,怎么样了?”

  “很好哇,在一家商用电脑代理公司上班。我猜他也一定想跟你见面。要不要给你联络一下?”

  “嗯,就靠你了。”

  那一天,光凭一杯咖啡,我们就聊了两个多小时。好想多听协介的各种体验,他在另一种生活里得到的经验。我就像翻阅一本历险小说似的,紧张‮奋兴‬。

  回到家里,看见电话录音机的灯一闪一闪的。按下按钮,就传来时男结结巴巴的声音。

  “是我,嗯,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对不起。”

  说完了。再听一遍,我笑了。

  真气人,拿他没办法。

  念头一转,我就知道要让时男赢了。他不认认真真跟我道歉,不肯体贴我的委屈,我就真的不想原谅他。可是,现在都无所谓厂,让他好了。

  苞协介见过面,心<img src="in/xiong.jpg">都开豁了。跟他这三年的生活比起来,这点烦恼如垃圾。

  我马上给时男挂个电话。

  “是我。”

  “嗯。”他看来是等我的电话。铃声一响,就心里有数吧?

  “我听过留言了。”

  “呀呀。”

  “就只有那几句?”

  他半晌不做声,然后又是留话时的暖昧语调。

  “我知道错了。跟你撒谎说加班,其实跑到小夜子那家酒吧去,对不起。上一次,我是醉倒了,她才送我回家,没别的,都是实话。”

  “是吗?”

  “以后都不再去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成<img src="in/shu.jpg">了。

  “再去也不要紧,就是别撒谎。要去就坦坦⽩⽩跟我说。”

  “嗯,知道了,我会的。”

  “那么,这桩事情告一段落吧。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就太幼稚了,我也要反省。”

  时男的声音夹着一点讶异。

  “怎么突然这么明⽩事理?”

  “倒是吓怕你了?”

  “嗯,一点点吧。”

  “今天呢,我跟一个稀客见面了。听他_席话,教我觉得自己的事情原来都是微不⾜道。”

  “是谁?”

  “你猜是谁?”

  “别卖关子了!”

  “是协介呀!”

  “哦?协介?木村协介?”

  早料到时男也会感到惊讶。

  “那个家伙,回来了?”

  “就是呀!住在新宿。他说想跟你见面。”

  “我也是呀。他怎么了?有没有改变?”

  “说起来哩,整个人好像脫胎换骨似的。看着是骨瘦如柴,不过又神采飞扬。怎么说呢,好像在那边洗去一切俗世尘垢似的,一派仙人气质。”

  “是吗?是这样子吗?毕竟三年了。”

  “要见个面吧?”

  “当然了。”

  “甚么时候?我说会跟他再联络的。”

  “这样子嘛,就是愈快愈好了。好吧!就这个星期六⻩昏,新宿附近的居酒屋吧。”

  可是,返回座位,就觉得气氛异样,变得沉重起来。

  “协介你才不明⽩!”

  野岛的语调硬绷绷,时男马上安抚他。

  “你犯不着这么生气呀!协介也只不过是提出有这样的事情罢了。”

  “怎么了?”

  我跟邻座的友人打听。

  “刚才呢,他听列协介说,⽇本的商人只管浪费资源从中取利,野岛就马上光火了。”

  我马上想到是那番话,就是没法提供电力的铁塔那桩事情。

  “你也知道,野岛那家伙,就是在那些贸易公司打工呀。”

  之后,就传来野岛的声音。

  “我不知道当义工是怎样一回事,可是,协介到底对我们的工作又有多少理解?说穿了,那些当地人<img src="in/gen.jpg">本不愿意工作。粮食没有了,也不想靠自己一双手去努力。我也去过那些所谓发展‮国中‬家好几遍,四处都是懒骨头,他们庒<img src="in/gen.jpg">儿不肯流流汗⽔,完全没有劳动工作的观念。”

  “把自己一套价值观硬套在人家⾝上,当然不得要领,不被接纳。”

  协介冷静地回答,却愈发撩起野岛的一把火。

  “他们就只晓得要钱!觉得人家援助是天经地义。你知道⽇本掏了多少钱给这些‮家国‬!这些都是我们纳税人的钱呀!我可是实实在在地向‮府政‬缴税的!应该有资格发一下牢騒吧!”

  时男打断话柄。

  “明⽩了,没有人说不准发牢騒!你有你努力生活的方式。”

  时男充当和事老,我看着就只觉得他一个劲儿地卑躬屈膝。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反正大家讨论,有话就尽管说出来好了。说起来,早阵子听时男说,野岛给他介绍了一个客户。他是为了这个吧?

  野岛耝暴地抓起脫下来的短褛站起来。

  “协介可真伟大哩!我只不过是个一⾝铜臭、资本主义的⽇本上班族罢了。不过,我对这份工作感到相当満⾜。”

  野岛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烂摊子。

  “那么,我们也走吧。”

  不知道是谁扬声,结果,人家都纷纷站起来打算离开。_眨眼,就只剩下我、时男和协介。明明是<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协介回国的,怎科却落得如此难堪的收场。

  “我们也走吧?”

  时男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也就离开了。

  走到外面去。我靠近协介。

  “对不起,一塌糊涂。”

  “不、我也不对。难得大家聚首,让我一手砸坏了。”

  “你没有错哇!”

  稍等了一会儿,时男出现了。

  “对不起。”

  时男也一睑歉意。

  “不,别放在心上。再见。”

  协介在灰⾊里踟橱独行。他的背影満是孤寂。这里可是新宿的中心区,不是甚么亚洲偏远山区,他却像背着遗世孤独似的寂寞。刚才到底有多伤他的心呢?

  “我送你去车站。”时男说。

  “为甚么…”

  我嗫嚅。

  “喔?”

  “为甚么要唤来一帮人呢?协介说想跟你见面,你却拽来一班无关痛庠的朋友来!”

  听着自己的声音拉得紧紧的,我也感到意外。

  “我想一班朋友闹哄哄的,他会⾼兴呀!”

  “你总⾜这副睥<img src="in/xing.jpg">!没心没肺的!老是好心做坏事,你⽩己却完个没有察觉出来!这种态度,有时候也真教人受不了!”

  “甚么意思!不用这么说吧?我也…”

  还没有听完他的话,我就转⾝离开。

  我感到丢睑。面对协介,我替时男感列惭愧。我头也小回,満肚子火,一双脚只管走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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