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寻布寺里到处传出念诵佛经的声音。
由于天气忽冷忽热,久病不起的敦洛活佛终于撒手人寰。大家虽有心理准备,但相处十多年的师长突然间这么走了,心中的大巨悲痛,仍是难以用言语描述。
寻找转世灵童的执事喇嘛,被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派了出去,负责处理后事的副住持桑登贡布,望着大殿里金碧辉煌、似乎⾼不可攀的活佛宝座,显得心事重重。正在这时,看守山门的小喇嘛,突然脸⾊慌张地跑了进来。
桑登一见,马上脫口骂道:“混帐东西,活佛升天的法事,你也敢来打搅,我是怎么<img src="in/jiao.jpg">代的?万一惊动活佛在天之灵,你来担当?”
被他一骂,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小喇嘛也在众人直溜溜的目光下,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小的不敢,是次仁大土司求见!”
“次仁大土司?!”之前还义正辞严的桑登贡布,听见这个名字,眉眼大亮,连法事也忘了<img src="in/jiao.jpg">代,马上奔<img src="in/ying.jpg">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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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寻布寺里人影虽稀,灯火却异常通明。
密谈许久、刚送走次仁大土司的桑登贡布,掩不住心底奋兴,独自走在寺內。
虽然寻布寺的新活佛由敦洛喇嘛的转世灵童担任,但有大土司的支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苦修数十年,他不想、也不愿让住持前面的那个“副”字,永远跟定他桑登贡布!
不知不觉,版印室已在眼前,瞧见里面一⾝布⾐、全神贯注坐在灯下的俊美男子,他的脸⾊马上<img src="in/yin.jpg">沉下来。
“土登,你好冷⾎啊!活佛圆寂,你没哭过一声也就算了,大家都在为活佛祈福,你倒好,躲到这里偷闲,简直叫人不齿!”
祁海之直⾝站起,有些意外地看着怒气冲冲从门外走进的桑登贡布,双掌合十道:“弟子愚笨,认为怀念一个人,应该把他摆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边、哭在脸上,不知这样的解释,副住持是否満意?”
桑登贡布一时语塞。
“算你口齿伶俐…”他冷哼,眼角瞥见桌上尚未完成的雕像,有着一张同敦洛活佛八分相像的脸,不噤又妒又羡、声音变调。
“这…这是你刻的?!”
他知道祁海之擅长雕刻,也知道寺內的唐卡大多出自其手,可是…将敦洛直接化⾝成佛,真是太让他不是滋味了!
“是。”祁海之目光落在维妙维肖的佛像脸上,想起恩师从前的种种教诲,不觉思绪飘远。
“就算你刻出一万张,也不能掩饰你的冷漠无情!”
祁海之抬起头,看着一脸不屑的桑登贡布。
他知道,师⽗既去,他和寻布寺的缘分,也就此尽了。
“掩饰?不,弟子意由心生,从没想过要掩饰什么,倒是副住持深夜跑来兴师问罪,更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顶撞他,桑登贡布不噤恼羞成怒。“汉人就是汉人,狡猾、自私、冷漠,果真一样都不少!”他突地一顿,瞪住祁海之,见他彷若未闻,不噤又气又恼、声音更冷。“你不配拥有看守《如意多轮经》的资格,把钥匙<img src="in/jiao.jpg">出来!”
“原来是这样…”祁海之将眼前志在必得的桑登贡布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抿抿<img src="in/chun2.jpg">,平静问道:“住持是想假公济私吗?”
“大胆!”桑登贡布怒喝,脸上的肌⾁不停抖动。“现在整个寻布寺都由我掌管,本住持是否假公济私,你都没资格过问,老实<img src="in/jiao.jpg">出钥匙,免得到时候污了戒律堂执事人的手!”
祁海之<img src="in/ying.jpg">向他的目光,全无惧⾊。“师⽗圆寂前,并未<img src="in/jiao.jpg">代弟子要把钥匙<img src="in/jiao.jpg">给您。”
“可他也没说不能<img src="in/jiao.jpg">给我,是不是?土登,我现在就以副住持的⾝分,命令你<img src="in/jiao.jpg">出钥匙,本住持要执行例行公事,检查经书的全安,你若执意不给,难道想私呑本寺至宝不成?”
眼前的脸庞愈显狰狞,祁海之无法反驳,只能深昅一口气,取下挂在<img src="in/yao.jpg">间的小袋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玄铁钥匙。
“这个就是。”
看着桑登贡布迫不及待地抢过钥匙,神情奋兴地打开北墙唐卡后的秘道跑了进去,祁海之眼里,似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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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敦洛活佛去世后的第七天,头七既过,寻布寺里通明一片的灯火自然也就熄了,庙里虽然还有法事,但夜一深,大家都躲进屋子里,空<img src="in/dang.jpg"><img src="in/dang.jpg">的院落几乎看不到人影。
一个年轻的紫⾐少女,正坐在寻布寺尖尖的佛塔端顶。
“奇怪,活佛死了,祁哥哥怎么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明的暗的,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他跑哪儿去了?”
懊恼地捶了一拳塔面,她正在心烦意<img src="in/luan.jpg">,不远处一阵“叽哩呱啦”似有蔵语说话声传来。
小小连忙躲进塔后的<img src="in/yin.jpg">影里,探着脑袋向声音来处望去,虽然听不仅,但仍心存侥幸,想着是否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img src="in/ying.jpg">面走来的人,是一⾼一矮两个喇嘛。
天⾊太黑,小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从矮个喇嘛向⾼个喇嘛不停鞠躬的样子来看,他似乎有急事想请人帮忙。
这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小小挪了挪⾝子,将自己隐蔵得更好,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耳边传来矮个喇嘛的说话声,让她的心跳突地一顿。
金巴!他是祁海之的师弟金巴!
“格星师兄,求您⾼抬贵手,让我给土登师兄送点吃的吧…”金巴追在魁梧的喇嘛⾝后,苦苦哀求道。“关在那种地方,如果再吃不好,说不定…”
“我还有事,你到底有完没完?”叫格星的魁梧喇嘛显得很不耐烦。
“好,好,就快完了。”金巴答应着,嘴里还在咕哝。“就因为师兄您人好心善,又负责看管土登师兄,我才…”
“金巴,别说了,土登犯了多大的错你也知道,想送东西给他是不可能的…你说什么都没用!”格星头也不回。
“可是,我担心…”
“闭嘴!”格星被<img src="in/chan.jpg">得烦了,回头猛一瞪眼。“你若觉得土登寂寞、没人陪,不妨再说啊?我去告诉副住持,让你陪着他去!”
“我…”金巴马上哑了声,眼睁睁看着格星一脸厌烦地从自己⾝边走掉,隔了半晌,才喃喃道:“土登师兄,能想的我全想了,能用的我也全用了,没法子帮上你,你不能怪我…”
正说着,他忽然感觉⾝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笑嘻嘻地站在自己⾝后。
“甄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大吃一惊。
“难得金巴师⽗还记得我…”
女孩转着灵动的眼珠子,笑容加深。“我本来也不想⿇烦金巴师⽗,但好几天不见土登师⽗,想找你问个信。”
“姑娘找他?”金巴呆呆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那本经书,我只是、只是想知道这些天他跑到哪里去了。所以,你若有他的消息,能告诉我吗?”
金巴知道有些事不能<img src="in/luan.jpg">说,可看她目光诚挚,不像在说谎,终于忍不住涨红了脸道:“甄姑娘,我劝你还是别找我师兄了,他现在被人关在⽔牢里,连我也不能见他…”
“什么?!”小小一把抓住金巴的袍袖,忧心不已。“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关进⽔牢?”
金巴被她过于<img src="in/ji.jpg">动的反应吓了一跳。“甄姑娘,你小声点!”
最近巡夜的喇嘛是少了些,但这并不表示就能在寺里大呼小叫,万一被人发现他和陌生女子在一起,那就完了。
金巴连忙菗回被抓着的袖子,并紧张地四下张望,好在没有看见任何人。
而这时,被意外消息吓到的小小难过得想哭。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再度抓住金巴的袖子,急促地问:“为什么?祁哥哥为人那么和气,他得罪了谁?为什么会被关进⽔牢?”
祁哥哥?!
金巴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和师兄相<img src="in/shu.jpg">到什么程度,一时间手⾜无措没了主意,不知到底要不要回答。
“你说啊!”少女似乎又要大叫。
“甄姑娘!”金巴急了。“你千万别叫啊,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只会让师兄罪上加罪!”
小小一听,连忙捂住了嘴巴,但心中焦急,恳求之意全都写在泪花涌现的眼睛里,让人无法拒绝。
“我实在不该告诉你的。”金巴叹了口气。“寺里的《如意多轮经》不见了,副住持怀疑土登师兄监守自盗,把他打⼊了⽔牢…”不该意外的,当年住持活佛将钥匙<img src="in/jiao.jpg">给师兄,副住持就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找到机会,正好报复师兄。
突然间,小小放开金巴的袖子,转⾝就跑。
“甄姑娘,你…”“我要去救他!”
金巴错愕地追上去。“看守⽔牢的全是⾼手,你去无疑是送死!”
小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双手倏地握紧。
“我不怕,我有<img src="in/mi2.jpg">魂香,而且…我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
她转⾝想跑,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就听金巴毅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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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寒气更重,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寻布寺柴院一角。
<img src="in/mi2.jpg">香散尽,外面的人全倒了,金巴指引小小进⼊地道,自己则转⾝搜找钥匙。
真是难以想象,寻布寺里竟有如此恐怖的地方!
<img src="in/yin.jpg">暗嘲<img src="in/shi.jpg">的地下室里,长年未经流动的污⽔,涌起阵阵恶臭,熏得小小直想作呕。
⽔里泡着腐烂的尸骨,石壁洞里全是蟑螂、老鼠、虫蚁,想着在这儿受了七天之苦的祁海之,她心疼得就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小小屏住呼昅,涉⽔往里头走去。
一阵紧张的东张西望后,她发现这里不止一间牢房,其中两间污渍斑斑,但没有发现祁海之的⾝影。
在地道里又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祁海之,小小不噤有些心急,脑子里开始胡思<img src="in/luan.jpg">想。
难道是他们找错地方?可金巴说寻布寺里只有这个⽔牢啊,或者…
一不留神,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她整个人摔到污⽔里,虽然情急中迅速爬起,但満⾝的恶臭,还是差点将她熏倒。
“甄姑娘…是你吗?”
被绑在黑暗一角的祁海之,见有女子⾝影出现在⽔牢里,已经非常错愕,等看清那女子是谁,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双手一紧,拉扯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
小小这才注意到,不起眼的地道拐角处,还有另一间狭小<img src="in/yin.jpg">暗的牢房。
“祁哥哥!”她惊呼着扑到牢房前的铁门上。
丙真是她!
祁海之震惊之余,几乎狂吼出来。“你疯了?谁叫你来的?快走!”
透过地道里微弱的灯光,小小终于看清了五花大绑的祁海之。
他头发散<img src="in/luan.jpg">地垂在脑后,⾐衫残破,上面还有⾎迹,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小小不噤鼻眼发酸,泪⽔顿时涌了出来。“祁哥哥,你等等,金巴很快就能找来钥匙!”
“还有金巴?!”祁海之一听,脸上更无⾎⾊。“你们都疯了不成!走啊,快走啊!万一被人抓住,你们就全完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挥动手臂,⾝上的伤口再度裂开,鲜⾎渗了出来。
小小从没见他如此生气过,忍不住胆怯地退后一步,但随即又不顾一切地将脸贴在门上,拚命往栅栏里挤。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说什么也不会…”她冲动地大叫。
看着她被泪⽔濡<img src="in/shi.jpg">的小脸,祁海之的心为之揪痛。“你这是何必?我又没事,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
“你骗人!金巴都跟我说了,你丢了经书,那些人不会放过你!”她哭诉着,嗓音愈显嘶哑。
祁海之不说话了,看在小小眼里,彷佛他正一步步走出自己的生命…失去他的恐惧,让她终于情绪失控地放声大哭。
祁海之听见她的哭声,⾝子一颤,尖锐的刺痛划过<img src="in/xiong.jpg">口。
被人诬陷的苦楚、⾝陷囚牢的无奈,都不如此时看见她充満悲切的泪眼更令他心碎!
他跟甄姑娘萍⽔相逢,她却如此看重他!
她一个小姑娘家,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甄姑娘的心意,他怎会不懂,但…这种地方,她真的不该来!
“来了,钥匙来了!”奔进地道的金巴,见到小小,马上欣喜地跑过来,拿着一长串钥匙,对着钥匙孔一个个的试。
数十只铁制钥匙,转眼间就要被试完,小小強忍住泪⽔,在一旁看着,正以为金巴拿错钥匙之际,铁门却“喀嚓”一声,开了。
两人惊呼一声,同时奔向祁海之。
“站住!”祁海之忽然制止住他们。
从这里逃出去,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但他若要逃,那天发现经书不见的时候,就可以逃了,何必等到今天?
“师兄,你怎么了?”
“祁哥哥,我们是来救你的呀!”
小小和金巴不顾他的反对,一人一边抡起刀剑,对着绑在他⾝上的铁链抬手就砍。
祁海之却移开铁链,不让他们砍着。“我不能走!你们想过没有,我没偷过经书,这一跑,岂不成了畏罪潜逃?”
刚刚还情绪<img src="in/ji.jpg">动的小小和金巴,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动作。
是啊,他不能走,但是…看着他⽪开⾁绽、満⾝⾎污的样子,要将他留在⽔牢,于心何忍?
“回去,你们都给我回去!”见两人尚在犹豫,祁海之深昅了一口气。“你们不用担心,桑登贡布一心想找我问口供,他不会轻易要了我的命。”
“是,他是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但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金巴愤然道。
小小也倏地回神。“是啊,祁哥哥,我看你还是别固执了,听金巴的话,跟我们走吧!”
“我心意已决,你们说什么都是⽩费。”祁海之握紧手里的铁链。“我要留在这里证明自己的清⽩。”
“命都快没了,还要清⽩有什么用?”金巴挥刀<img src="in/yu.jpg">砍铁链,准备強行救人,想着必要时将师兄打昏都行。可他⾝边的小小却眼睛一亮,忽地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经书是谁偷的了!”
“什么?!”牢里另外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是谁偷走经书?!”
“准是那个蓝眼睛大叔!”小小十分笃定地点头。“就在祁哥哥送我出寺的那天晚上,他不但带我逃出了寻布寺,还不准我告诉别人见过他的事,尤其说是不准告诉寻布寺里的人!”
蓝眼睛大叔?祁海之和金巴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巴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