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喵呜一声,惊醒了娉婷的回忆。她睁开在漆黑中发亮的眼睛,对窗外轻笑道:“这讨厌的猫儿,明⽇想个法子捉弄你才好。”银铃般笑了笑,又想起敬安王府众人安危,脸颊上漂亮的酒窝消了下去。
“怎么办才好?”夜深人静,她起<img src="in/chuang.jpg">,摸索到桌边喝了碗冷茶,忍不住烦恼。
若没有被人贩子抓住,自己应该还在少爷⾝边,也不用为少爷担心。冬灼好动又顽⽪,希望他不要给少爷惹祸。
若明⽇就离开,去哪找少爷呢?
她虽然聪明,年纪却还小,一个人失了依靠,只觉得势单力薄。猛然,楚北捷俊美的脸跳出脑海,那双精明犀利的眼睛,仿佛一下就可以看破人的魂魄似的。
“该不该再把那个冒牌冬公子请来,刺探一下消息?”她心里蔵着冬定南说不定就是楚北捷的疑虑,生出点忐忑不安:“万一露馅了…”
脑里的图像一跳,忽然闪出凤桐古琴,她象初次见到古琴的时候一样心跳起来。想起“冬定南”的谈吐,想起“冬定南”的见识,想起“冬定南”豪迈又贵气的举动,脸不知为何忽然烧着似的热。
娉婷跺跺脚,摸着脸蛋嗔道:“娉婷,你胡想什么?现在找少爷要紧。”
胡思<img src="in/luan.jpg">想,天已经快亮了。
梳洗后进屋中服侍姐小,花姐小一见她便拍手取笑:“昨晚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怎么睡出个黑眼睛出来?我看你想情郞想了夜一吧?”
娉婷转头找镜子,果然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脸不由微微透出粉⾊,不満道:“姐小胡说什么?再这样我不侍侯你了。”
她从小在王府里就这样跟少爷说话,也不觉得不敬。偏花姐小被人奉承多了,单单喜<img src="in/huan.jpg">娉婷的脾气,反而忍住笑劝:“别生气。我明⽩的,当⽇我第一次见他,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呢。”
娉婷本来不存这样的想头,被花姐小这么一说,心反而扑通扑通跳起来,垂了眼睛,正经道:“快让我帮你梳洗吧,⽔都凉了。”
“才不要你,笨手笨脚,还是我自己梳洗的好。”花姐小夺了娉婷手中拧好的⽑巾:“你本来就是不是服侍人的料。”
“我不是服侍人的料?”娉婷睁大眼睛。她从小服侍最难服侍调⽪捣蛋的少爷,只有人夸,从没人说过一句不好。琴棋书画,谈心论事,善解人意,谁能比得上她?娉婷自尊受损:“不过前⽇帮你梳头弄断了几<img src="in/gen.jpg">头发而已。”
“你必定从来没有帮人梳过头。”
花姐小倒猜对了,娉婷在王府里有自个的丫头服侍,别说别人的头,自己的头也不常梳。偶尔兴致来了,抓着少爷帮他梳头,何侠断了头发挨了疼自然不作声。
梳洗后,被花姐小<img src="in/chan.jpg">着教导刺绣,没一会,花姐小芊芊十指挨了几针,便又叫起苦来。
娉婷无奈:“说了学这个要吃苦,你偏偏要学。每<img src="in/chan.jpg">着我教,教又叫苦。姐小怎么就不倦呢?”
花姐小娇声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腮帮,无聊地盯着绣花屏风道:“有什么法子?我一会想他,要帮他绣件东西;一会手指疼了,又怨他,都是他给我惹事;后来想想,我在家这么为他,他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发酸…”
娉婷见她果然痴心,原本要笑,此刻却笑不出了。低头专心管自己手上的绣活“冬定南”的模样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捣<img src="in/luan.jpg">,在她眼前一晃,针猛然扎在手上。
“哎哟!”
花姐小拍掌,偏头笑道:“你可也扎着了,我说这针儿偏心,怎么净往我指头刺呢。”
两人闲聊多时,娉婷看似兴致<img src="in/bo.jpg"><img src="in/bo.jpg">,其实心里发急,她本来想“冬定南”今天会来,那刚好可以刺探一下少爷的消息,可眼看⽇头渐渐从东走到西,却没有任何人登门拜访。
她那模样被花姐小看在眼內,花姐小嘴角微微一翘,俏⽪地劝道:“不要急,他三天內定来。若三天內不来,我们再不理他。”
她不明⽩娉婷心里正想什么,満眼都是逗趣的神⾊。
⼊夜,两人一块在屋里吃了晚饭,花管家匆匆过来,在门外道:“姐小,有人求见。”
娉婷猛一抬头。花姐小⾼声吩咐:“快请进来。”
下了帘子,娉婷的心突突跳起来,直盯着门外。
不一会,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门外一个影子闪了闪,现出⾼大的⾝形,刚⼊门,就对帘子极有礼的一躬,朗声道:“拜见姐小,小人楚漠然,又奉命送礼来了。”原来不是“冬定南”是他那属下。
娉婷象烧旺的火头被人猛泼一盆冷⽔,失望透顶。
楚漠然彬彬有礼地笑着:“这是归乐铸造的铜器一件,虽然不顶名贵,手工倒还过得去。”
娉婷从帘<img src="in/feng.jpg">望去,她眼光厉害,一眼看出,楚漠然亲手奉上的归乐铜器不但名贵,而且是归乐三十年前逝世的铜器大师洛宾所造。
这铜器铸的是一个正在山间弹琴低昑的少女,神态<img src="in/bi.jpg">真,维妙维肖,让人一见爱不释手,想必“冬定南”用这绝世珍品恭维她的琴技。
娉婷既惊“冬定南”出手大方,又赞他心计过人,却用冷冰冰的语调道:“如此大礼,不敢擅自领受。请将此物带回。”
楚漠然愕然:“花姐小,这是我家主人…”
“上次是古琴,今天是铜器,明⽇又是什么?”娉婷珍珠落地般的声音清晰地传出:“若以物易物,我一介女子,⾝无可回赠之物;若想用这些换别的,也没这么容易。”
花姐小机灵非常,在旁边脆生生叫了一句:“只叫人送礼过来,人怎么不见影子?如此不诚心诚意,怨不得我们姐小恼。”嘴边忍着笑,扬声唤:“花管家,送客!”
“姐小,请听漠然解释,实在是…”
花姐小不容情道:“不听不听,你们男人只知道伤女子的心。”不知是否想起她自己的情郞现在不知踪迹,居然把火顺道撒在楚漠然⾝上,连声叫花管家送客。
楚漠然还没有机会解释,花管家已经到了,对楚漠然连连拱手:“客人莫怪,我们姐小累了,要歇息。你看,天也晚了。”边鞠躬边让道,把楚漠然连那归乐铜器一起送出花府。
楚漠然为镇北王办差从不曾丢过这样的脸,在花府顾忌着这是主人心爱的姐小,不好失礼,只好回到镇北王府,对楚北捷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他历来⼲练,说完事情就闭嘴,把铜器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楚北捷正埋头批公文,听完了,正巧把一叠公文批完,抬起头哈哈大笑:“料不到她这样有气魄,若是男人,我定要她到我帐下当个将军。这样的人是能带千军万马的。”
笑了一会,犀利的眼睛半眯起来:“棋<img src="in/feng.jpg">敌手,看来我可不能轻敌。”
楚漠然沉昑道:“如此佳人,美貌上好,难得琴技无双,见识也广。将军若喜<img src="in/huan.jpg">,不然明⽇打了镇北王的旗号,上门提亲?”
“不,”楚北捷沉声道:“这不同平⽇宮里的莺莺燕燕。她是凤凰,我便用凤凰的礼求之。”站起来将宽大的黑披风往背上一旋“走,去表现一下我的诚意。”
“现在?…”
今夜娉婷又睡不着,平⽩无故撵走了人家派来送礼的使者,她有八成的把握明⽇“冬定南”会登门拜访。
若他来,先要好言化解他的怒气,再来…自然是挑起关于敬安王府的话头…唉唉,那双乌黑的深邃的眼睛又跳出来捣<img src="in/luan.jpg">,娉婷心神不安。想起明天要和一个还没有明⽩来历的男人<img src="in/jiao.jpg">战,而这个男人,正在热烈地追求自己。
追求也罢了,她⽩娉婷虽然不是美人,在敬安王府也有不少爱慕者。可这个男人,偏偏那么霸气;那么霸气,偏偏又<img src="in/ting.jpg">有心计;有心计又不显得狡诈,反而带着一种叫人起不了恶感的潇洒。
“娉婷,你又<img src="in/luan.jpg">想什么?”她挨在窗前,对自己蹙眉。
窗外的地上一片银霜,今夜月亮真圆。她⼲脆披上⾐服,出屋赏月。
花府的假山造景,平⽇看有点俗气,此刻被月亮一照,显出从容肃静。周围安安静静,连虫子也识趣不叫唤。娉婷抬头看月,眼角有个影子一闪。
墙头上立着一个⾼大⾝影,骤然让娉婷吓了一跳。
有贼!
娉婷刚要作声,那影子已经象长了翅膀的老鹰一样从⾼墙下朝她直扑下来。还来不得叫出一丝声,娉婷嘴巴连鼻子被耝糙的大掌牢牢捂住,一股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
“别作声。”男人沉声命令。
娉婷眼角一跳,居然是他?
楚北捷捂着娉婷,在她耳边轻道:“你是花姐小的侍女吧?在下冬定南,并无恶意。我放开你,你不要叫唤。”他一手捂着娉婷的嘴,一手漫不经心将<img src="in/yao.jpg">中的宝剑拍了拍,声音却斯文有礼,让人瞧不出恶意。
娉婷点点头,楚北捷看她目光清澈,是个聪明人,当真放了手,对她微笑颌首。
他眉浓眼亮,鼻⾼而<img src="in/ting.jpg">,<img src="in/chun2.jpg">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娉婷第一次如此靠近看他,心头居然忍不住剧跳,想起他那⽇在帘外表达仰慕之情,只觉得花蕊间的藌渗到齿边,一片清甜。
楚北捷从小被宮中女人围绕,早习惯了受人倾慕,<img src="in/gen.jpg">本不在意,问娉婷道:“姐小已经睡了?”
娉婷怕他听出自己声音,不敢答话,点点头。
楚北捷暗道:用兵须先探敌情,这个侍女既然在佳人⾝边,定然知道她的喜好。淡淡扬<img src="in/chun2.jpg">,又问:“你姐小喜<img src="in/huan.jpg">弹琴,你知道她的琴是跟谁学的?”
娉婷指指喉咙,呀呀两声。
楚北捷立即明⽩:“原来你是个哑巴。”既然如此,无法打探佳人的事情,他也不沮丧,走到花姐小卧室外,象在倾听什么,站着不作声。
这人到底要⼲什么?娉婷不敢随便走开,跟过去站在楚北捷⾝边。
她真想问问那⽇说很快可以见到小敬安王是怎么回事,可恨她此刻是侍女,又是哑巴,只脑普着急。
楚北捷看出她眼中焦灼,却误会了其中含义,沉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打搅你家姐小。我只是为心爱的凤凰守夜而已。”
娉婷一愣,东林风俗,将要成亲的情侣,男子要站在心上人卧室外守上三夜,以示会竭尽全力保护心上人。这是在婚礼三天前才会发生的事。此人如此大胆深情,未有婚约,竟越墙前来守夜。
想起自己对他一直欺骗,心中不噤內疚。娉婷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对自己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若他知道我是敬安王府的人,说不定立即把我拿了送到大牢里。
“你去睡吧。”
娉婷看他一眼,不走不好,走又觉得不忍心,难得这样深情的男人,万一⽇后知道为一个并不是“花姐小”的花姐小守夜,那…
“去吧,觉睡去。这是东林男人该做的事。”楚北捷打定主意赢得美人芳心。
娉婷无奈,只好低头回房。
回房又怎么睡得着?她在<img src="in/chuang.jpg">上翻了四五次⾝,劝自己道:我没叫他守夜,这与我有什么相⼲?可过一会,又觉得自己太坏。
忍不住悄悄起来,在窗后窥看。
楚北捷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月亮。他⾝材⾼大,气势不凡,月⾊晕⻩,均匀地撒在他⾝上,骤然一看,象天将下凡。
娉婷把他⾼<img src="in/ting.jpg">的鼻梁,刀雕般的轮廓仔细看了几遍,楚北捷忽然微微一动。娉婷如受惊的小兔般往一边缩,脸猛然一红。
手按在<img src="in/xiong.jpg">口,心却似乎已经不在里面了。
坐下歇歇吧,你怎么不坐?
呆子啊,守夜也不必这样虔诚吧?此刻难道会有人来瞧你是站着还是坐着?
娉婷只盼着天亮,天亮,他也该休息了。铁打的人也不能这样⽩腾折。
天总算露了一丝灰⽩,娉婷转⾝出门。
谁知一转⾝,脚全⿇了,她轻轻惊叫一声,几乎倒在地上。
原来楚北捷夜一不睡,她竟然也陪了整晚。
“这不是发疯了吗?”娉婷边笑话自己,边慢慢扶墙站起来,等⾎气畅通了,才开门走到楚北捷⾝边。
楚北捷站了夜一,居然还是神采奕奕,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发现昨晚的哑巴侍女又来了。
“你醒得真早,要服侍你家姐小梳洗?”
娉婷点点头。
楚北捷原不想再理会她,但转过头去,总觉得⾝后一道视线热热暖暖。他见识无数,从没有被女子的目光扰<img src="in/luan.jpg">过,今⽇居然对一个小小侍女的注视感到不适。他再转头,碰上娉婷专著的眼睛。
晶莹剔透的眸子。
那眸子会说话,似乎清澈坦然得象条小溪,可仔细望进去,又如深潭。彩光流逸在瞳內,一个眼神,便蔵了千言万语。
楚北捷不由心中一颤:“你家姐小一定很喜<img src="in/huan.jpg">你,你有一双谁也不比上的眼睛。”
娉婷<img src="in/chun2.jpg">角刚<img src="in/yu.jpg">微扬,楚北捷接着叹道:“能有如此侍女,可以想象姐小是何等佳人。”
娉婷只觉得被人用<img src="in/gun.jpg">子敲了一下。她脸⾊不变,还是一副温婉老实的模样,拧头进了花姐小的卧室。
在卧室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花姐小才懒洋洋地起来。
洗脸、梳头,娉婷都近乎沉默。
花姐小奇道:“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娉婷思量是否要把“冬定南”守夜的事告诉花姐小,但花姐小定又要取笑。
她现在心焦少爷,又要提防被人识破⾝份,心里还有点內疚不安和恼怒,那滋味夹杂起来真不好受,自然也不愿招惹花姐小的取笑。
让那男人站个够吧。
慢慢磨蹭许久,花姐小和娉婷才出了卧室。娉婷出来一看,楚北捷居然不见踪影。
“看什么?这院子忽然变漂亮了?”
娉婷仔细看了四周,居然真的不见楚北捷,他显然已经回去了,不由心中好感又生。原本想他站了夜一,第二天一定要向姐小请功,不料他居然一点炫耀的企图都没有,姐小一醒,静静离开,当得上男子汉的风度。
花姐小在后面退她:“走吧,今天花店老板答应了送我两盆紫牡丹呢,去前厅看看花到了没有。”
娉婷若有所思,走到半路,忽然“哎呀”叫起来。
花姐小唬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万一楚北捷守夜至清晨不走,她和姐小出到院子,三人碰面一说话,不就什么都拆穿了吗?让楚北捷知道自己是个侍女不要紧,可将来如何刺探少爷的消息?想到这里,娉婷吓出一⾝冷汗,暗责自己思虑不周,又暗暗奇怪:昨晚到底怎么了?这些大事全没有考虑,却傻傻地陪那男人站了夜一。
可想起自己陪楚北捷站了夜一,心头又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