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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首曲Ⅱ

作者:深雪 字数:75161 更新:2024-10-21 09:48:55

  CHAPTER-01THEBEWILDERED

  Thecide(1)

  有一回,当死神LXXXIII与桑桑步过黑隧道与⽩隧道之后,他们在那<img src="in/mi2.jpg">离的空间中目睹一件可怕的事。

  一个剖腹‮杀自‬的人跪在地上,重复着剖腹的行径。而这个人的跟前,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影,斗篷之內并没有脸孔,只暗暗闪亮出一双冷酷的眼睛。

  斗篷人监视着剖腹‮杀自‬的人的行径,他要确定这个人无间断重复举刀剖肚的动作。‮杀自‬的人在苦泪中张开嚎哭哀求的口,呜咽着‮望渴‬救赎的叫声,然后举起滴⾎的军刀,向肚⽪横切剖开,肠与內脏爆裂涌出,‮杀自‬的人看到流満一地的器官,心情实在沮丧到不得了,他既痛楚又无奈,只好悲苦地垂下头,再以双手把內脏塞回肚子中,继而看着肚⽪的裂<img src="in/feng.jpg">自动愈合。他哭着‮头摇‬,又抬起苦情的泪眼,乞怜地望向斗篷人,他‮望渴‬斗篷人会朝他点一点头,甚或是转⾝而去。然而,斗篷人却不给予他任何反应,那双在幽冥中暗亮的眼睛,无情地瞪着他不放。

  ‮杀自‬的人咬着牙悲叹,自知无路可逃亦无可选择。他又再提起军刀,重新朝自己的肚⽪剖开去,內脏再一次涌泻四散,他也再次在痛苦与失望中徘徊。斗篷人没表示満意亦没示意停止,于是‮杀自‬的人只能重复着无间断的痛苦,情景再悲凄亦无法获得怜悯与救赎。

  桑桑看得目定口呆,脸⾊发青。死神挤出惨不忍睹的表情,看不了一会,就拉着桑桑离开。有时候死神会误闯到这些空间来,这里发生的事他无从过问或管束,纵然,那个剖腹‮杀自‬的男人,原应是死神LXXXIII在三十年后接上路的亡灵之一。

  死神与桑桑步进⽩⾊隧道之內,在柔光包围之下,桑桑才放胆问死神:“刚才发生什么事?”

  死神告诉她:“‮杀自‬的人正受着Lucifier的‮磨折‬。”

  桑桑皱起眉:“但他原本是你将来要接上路的人。”

  死神叹了口气:“谁叫他今⽇‮杀自‬?他了结自己的生命,就等于放弃灵魂的自由,于是只好落⼊Lucifier那边,一直重复‮杀自‬的苦难,直至三十年后,那原本的<img src="in/yang.jpg">寿死期。”

  桑桑打了个寒颤。“好可怕。”

  “对哩。”死神也感同⾝受。“无间断的苦楚。”

  桑桑问:“‮杀自‬真的如此罪大恶极?”

  死神点下头,然后说:“所以就算你在返回<img src="in/yang.jpg">间后挂念我,也不要以‮杀自‬来见我。”

  桑桑<img src="in/mi2.jpg">茫地望向前方。“‮杀自‬就见不到你了…”然后,她又说:“斗篷人很可畏吧!”

  死神扬起一边眉⽑,表情没奈何。“就算是神祇,面对他们那边的事情,也只有震栗的份儿。总之,一旦落⼊他们那一边,就永不超生。”

  Thecide(2)

  桑桑再次打寒颤。“真的好可怕…”

  说着说着,死神与桑桑就步进片场之內。这阵子,死神也拣选不到回<img src="in/yang.jpg">人,是故片场的气氛有点沉静,只有零星的搭建道具布景声。

  死神就与桑桑走进放映室,观看一段又一段回<img src="in/yang.jpg">人的电影片段。

  银幕上,一名回<img src="in/yang.jpg">人正死在外星人的死光<img src="in/qiang.jpg">之下。

  桑桑问死神:“你认为做人幸福吗?”

  死神的侧脸在轻笑。“我怜悯他们。如果可以的话,我但愿他们可以更幸福。”

  桑桑又问:“怎样才能更幸福?”

  这侧脸在漆黑的放映院中亮出一种尊贵。“长命、少苦难。”他说得很简单。

  桑桑垂下眼,思考着要否认同。

  死神轻语。“人不想死,为何要他们死?”

  “为何人不能似神?神不会病不会痛。为何只有人才要苦难重重?”

  “轮回数百世之后,人依然苦。⼲吗仍要他们轮回?”

  死神在漆黑中说。桑桑凝视他的侧面,感受着他的悲悯与慈怜。

  桑桑说:“你对人实在太好。”

  死神垂首,说:“我受不了他们那些苦。”

  每次感应到人类的苦,死神的心都痛。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愈来愈靠近人类。

  他笑着说:“我就快变做他们一分子了。”

  桑桑轻握死神的手,以示明了与安慰。

  死神说:“告诉你一件事,请别取笑我。”

  桑桑温柔又可人地望着死神,然后,她听见死神如此说:“我深明所有死亡的技巧,也懂得让他们过⾝得愉快。然而,我但愿可以在他们临终的一刻,告知他们生命的意义。有时候我以为我明⽩人生的意义,有时候却又不。”

  桑桑把死神的话听进耳里,慢慢地消化。银幕上,一名回<img src="in/yang.jpg">人扮演着《Armageddon》中的Bruce

  Willis,他为拯救人类而牺牲自己。

  死神径自微笑,这样说:“我懂得的会不会太少?”

  桑桑不知怎回话。

  死神说下去:“我知道的,不比他们多。”

  然后,桑桑就想到该说些什么了。“相公,不怕啊!要学习些什么,有娘子陪你!”

  顷刻,死神心中的哀愁一扫而空,他只管全心全意地<img src="in/ji2.jpg">⽪疙瘩。他把眼珠溜向桑桑,这样说:“我百分百相信你会使用魔法…你总能成功地让我⽑管直竖,作闷兼反胃!”

  桑桑笑得傻气,一脸天真可爱。

  死神做了个怪表情,然后就站起来离开座位,一副避之则吉的神态。

  桑桑仍旧笑眯眯的。死神虽被吓走了,但起码他已忘记了忧郁,顿时变得精神慡利。桑桑掩住嘴呵呵笑,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是个优秀的好娘子。

  TheThirdExamination

  红丝带小女孩再与死神见面,地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军人坟场。她选择了午间为见面时分,<img src="in/yang.jpg">光明媚,风也暖。她穿着一贯的淡⻩⾊芭蕾舞裙和红⾊芭蕾舞鞋,亦同样以红丝带蒙住双眼。那头银⾊的长曲发,在<img src="in/yang.jpg">光下散发着闪亮的⽩金光芒。

  死神LXXXIII恭敬地上前替红丝带小女孩拆下红丝带,于是,她就能以重新观看世界的姿态张开海洋蓝的眼睛。而眼珠上的⻩金⾊长睫⽑,美如天使的翅膀。

  他们看见对方时都感到很⾼兴,內心热烘烘的。

  死神自动自觉地把那条红丝带缚在自己的左手上,正准备把丝带的一端缚向她的右手,却料不到她如此说:“今回,我们什么地方也不去。”

  死神噤不住愕然。“这次会面不是为着‮试考‬吗?”

  红丝带小女孩便说:“试题已定,但不需要在今天完成。”

  死神便把手腕上的红丝带拆下来,继而笑着说:“这次是第三回合的‮试考‬,我实在紧张得很。”

  红丝带小女孩以双手接过自己的红丝带,也笑得很甜。“只要你能通过是次‮试考‬,我们便能正式考虑你的转职申请。”

  死神深深地昅了一口大气,充満着朝气和憧憬。“我期盼已久!”

  “那么,”红丝带小女孩仰起小脸,告诉他:“请你记着第三回合的‮试考‬內容:把编号MXL70968的灵魂接上路。”

  死神马上从西装內袋拿出死亡名单,名单上密密⿇⿇,全是符号和数字。这一回,他的双眼还未找着红丝带小女孩所说的编号,但內心却已忽地活现出一个画面:一名美女的背影。

  死神双眼一亮,呢喃:“是她。”

  红丝带小女孩说:“这个女人有逃避死亡的本事,我们想请你收服她,并接她上路。”

  死神笑得甚有含义,然后对红丝带小女孩说:“事实上,我已留意了她一段⽇子。”

  红丝带小女孩点了点头。“那么正好。是次‮试考‬不设时限,我们只盼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死神的笑容极之灿烂,甚至乎夹杂了‮奋兴‬。“我定当竭尽所能。”

  红丝带小女孩状甚満意。继而,她便与死神话别,并且转⾝让死神替她蒙上眼睛。

  死神目送她离开,然后,他也转⾝离去。他边行边笑,双眼闪亮出喜乐的光芒。

  “这算什么‮试考‬…”他<img src="in/huan.jpg">乐得要以手心按着<img src="in/xiong.jpg">膛。简直是大赠送!

  当了这些年的死神,要数今天最令他亢奋。

  TheThirdExamination(2)

  编号MXL70968的拥有者是名女<img src="in/xing.jpg">,她的全名是AislingGargan

  Ceramic,并且有一个中文名字:陶瓷。她就是死神LXXXIII名单上那个忽明忽暗的名字,死神只见过一次她的背影,却在以后每逢想起她也笑眯眯兼心思思。

  要找她半分难度也没有,死神的难处是该以何种方式与她见面。

  于是,死神对镜自言自语:“陶‮姐小‬,我就是你在这生中最重要的人。”

  说罢,连他自己也觉得兀突。镜中的他剎那惘然。

  死神望着镜说:“我的另一半,有什么⾼见?”

  镜中的死神没任何动静。死神的另一半从来不回话,亦从来不露面。

  死神说:“若果不是一早知道我有另一半的存在,我<img src="in/gen.jpg">本不会察觉到!”

  镜中人的动态,当然与镜前人一模一样。带点调⽪,又带点焦虑。

  死神蹙起眼眉,说:“我连你是肥或瘦都不知。”

  就是嘛,死神的另一半神秘之极。

  “金发?黑发?<img src="in/xiong.jpg">脯有多大?什么cupsize?”

  “比得上怜悯的风韵吗?”

  “又或是,如桑桑那样青舂?”

  死神双手撑向墙,牢牢盯着镜中人。“我的另一半,”他说:“现在我要面对一个女人。而每逢想起她,我都会不期然的紧张。”

  死神叹气。“那我该怎么办?”

  死神双手抱头,又思量了一回,然后说:“算了吧,见到面之后自然就晓得该怎么做。你说对不对?”

  他定定地望着自己,半晌后就笑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令我安心,令我一切顺利。对吗?”

  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死神结论。“找机会出来与我见见面嘛!喝喝酒谈谈心,什么也好!”然后,他眼珠一溜,又说:“对着那个陶‮姐小‬,我也大概可以照直这么说。”

  “我该怎样称呼她?陶‮姐小‬?MissCeramic?Aisling?抑或…Mrs。

  Warren?”死神眨了眨眼,企图搜索她的资料。“她嫁了多少次?改了多少次姓名?就叫她陶瓷好不好?”

  这么一桩小事,也令他如此伤脑筋,死神的神情懊恼到不得了。然后,灵感一闪,他就决定了:“你该叫Beautiful。”

  然后,在接着的一秒,他満脸通红,由耳<img src="in/gen.jpg">红至鼻尖。

  “救命…简直不寒而栗…”

  镜中死神的脸却乐得傻呼呼。昅了一口大气,他才能镇定神经。

  “这样吧,就称她为陶瓷。”死神喜<img src="in/huan.jpg">这个名字的矜贵细巧。

  “MXL70968…还会有什么关于她?喜<img src="in/huan.jpg">什么花?喜<img src="in/huan.jpg">哪种零食?喜<img src="in/huan.jpg">什么颜⾊…”

  “还有,喜<img src="in/huan.jpg">什么样的男人?”

  实在太想太想太想亲近这个女人,太想太想明了她的一切。

  死神对镜整理⾐领。“终于有天,我们会很了解对方。”

  话到此,已圆満。

  明显得很,是次任务,不独只是‮试考‬那样单纯。

  那名神秘对象,给予死神一种异样的昅引力。

  什么也未发生,已喜乐甚深。

  TheThirdExamination(3)

  就在某天,死神于片场臂看回<img src="in/yang.jpg">人的拍摄情况时,一件罕见意外发生。

  死神坐在他的导演椅中,正观看得全神贯注。忽然,从天而降一把大刀,利落快速地直斩在死神的头顶上,刀锋如闪电劈开,死神的头和脸,利落地劈开两半。片场中目睹此情此景的人都尖声大叫,正在扮演《爱情故事》中的病危女主角更被吓得当场昏倒,要劳烦工作人员拍醒继续拍摄,以便赶及及时回<img src="in/yang.jpg">。

  最镇定的却仍是死神。他伸手把大刀由下颚的位置拉出,刀⾝不见⾎也不见⾁。当大刀被拉开来之后,死神的脸和头即时愈合。一把刀,伤害不了超然的神祇。

  死神抬头向上望,他差不多可以肯定,此事有预谋。有人妄想杀死死神。

  桑桑着急到不得了,吩咐工作人员极速调查。但结果也只得这个:“那把大刀,是荷里活惊栗片《Fridaythe

  13th》中那个Jason所用的那把半旧不新的道具刀。”

  死神一听见“荷里活”三个字,马上扁嘴笑起来。这种事,除了那个女人,谁还够胆做?

  居然,先下手为強,跨越时空来追杀死神。

  “哈!炳!”死神仰面大笑。

  简直史无前例,能人所不能!

  “厉害!居然连死神都想杀!”死神<img src="in/jiao.jpg">叉着手笑,佩服到不得了。

  桑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只见他毫无怒意,反而笑眯眯。

  死神转⾝对桑桑说:“她竟然企图在我把她送上路前杀死我!”

  “谁?”桑桑一脸狐疑。

  死神边行边说。“好大的胆!”

  而在心中没说出的一句是:“我中意!”

  死神神采飞扬地从內袋掏出陀表。也是史上第一次,死神的陀表上出现了指针,时针指着罗马数字十二,分针则稍微停在十二之外。

  第三个回合的‮试考‬正式展开。死神的心情,实在狂喜到不得了。

  那个女人,无论怎样称呼她也不再相⼲。柔弱又或是凶残都已不重要。算她要斩要杀,他还是満心<img src="in/huan.jpg">快。

  死神以指头扫了扫自己的下颚。他密切期待她的下一个招数。

  Ceramic(1)

  这是一个更宏大的片场。

  <img src="in/yan.jpg">舞女郞打扮的女人排成一列,正在练习彩排;三名驯兽师推着一个铁笼步过,铁笼內放有一头⽩狮;服装部的工作人员把一架又一架的华⾐美服送到服装间;上百名临时演员正分批化妆与妆⾝;那十九世纪末的歌舞厅,设计得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片场內正制作一出A级电影,制作资金动用过亿美元。这儿是荷里活,擅长以金钱炮制出梦想。

  片场‮央中‬站着一名女人,她<img src="in/jiao.jpg">叉着手仰起脸,正聆听⾝旁的人的讲解。看不到她的正面,只看到她修长婀娜的背影,她棕⾊的头发不长不短地垂在颈后;她⾝上穿着杏⾊的连⾝裙,剪裁⾼雅名贵,小腿幼细纤长,脚上穿着三英寸⾼的鳄鱼⽪⾼跟鞋。她的肌肤看来细⽩幼滑,就连手跟的部位也精致细嫰。就算只得一个背影,也已⾜够称呼她为美女。

  她没有拿手提包的习惯,就连手提电话,亦是由⾝边的人为她拿着。现在,她的⾝旁跟着两名助手、两名监制、市场策划以及导演。她是这些人、这个片场以及整个电影王国的话事人。在荷里活,她的权力排行永远都在五名之內。

  所有经过她面前的人都会谦恭地朝她颔首,而她亦惯于站在众人的毕恭毕敬之中。她一直仰着脸注视半空那盏巨型⽔晶吊灯的装置,同时分一点点心出来聆听⾝旁的人的说话。她的两名助手拿着笔记下所有要点;而通常,她都很少即时响应些什么,她要说的话,在开会时说一遍就成。

  死神LXXXIII就站在她⾝后不远之处。他为四周景物的富丽堂皇而惊叹。生命只是过渡也只是幻觉,但人类就有本事把这虚幻的一切当成‮实真‬般呈现,并且,比‮实真‬伟大得多。

  他一直跟随她前行,像个影子般亦步亦趋。他没有超越她,也不妄想脑弃见她的真面目。他已经太満⾜于她的背影,细巧的<img src="in/yao.jpg">,纤长的腿,带动着动人而耐人寻味的故事。

  那双小腿那么幼细,她走动了百年,难道仍然不累?小小的<img src="in/yao.jpg">⾝支撑着的,除了上半⾝之外,还有秘而不宣的过去。死神把她的背影观看得巨细无遗,如同观看一尊艺术品,价值极⾼昂,叫人看少一眼也不甘心。

  他听见她说话的语调,淡定轻柔平和;她的举止含蓄⾼雅,没有多余而夸张的动作。死神微笑,这样雅致矜贵的女人,竟然掌握了<img src="in/cao.jpg">控死亡的本事,并且…试图捕杀死神。

  他细细叹了口气。他所遇上的,是世上最动人的敌人。

  还有什么更叫人心<img src="in/dang.jpg">神驰?死神紧盯着她的背影,自顾自笑起来。

  女人要聆听的都完了,接着,她就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死神跟随着这个背影,他发现自己跟随得很忠心,他甚至愿意如影随形,而这种相随的忠心竟然叫他心生快慰。

  Ceramic(2)

  死神仰起面傻傻地边走边笑。他感应着一些史无前例的事情。

  女人走过两出电影的片场,然后步出片场之外,于<img src="in/yang.jpg">光下走了数分钟,然后又走进一所三层⾼的大宅中去。她吩咐她的助手返回工作岗位,而自己则步行至三楼的办公室中。

  她推‮房开‬门,一直走到靠窗办公桌前,而房门与办公桌的距离⾜⾜有五十英尺。她站在办公桌后垂头转⾝朝向死神的位置。她一边随手翻揭桌上的文件,一边说话:“请替我关上门。”

  死神站在门边,左右张望。附近并没有其他人。

  她依然垂着头,重复刚才的话:“请替我关上门。”顿了顿,才又说:“死神,⿇烦你。”

  死神当下一怔。而这个女人,缓缓地把脸容抬起。

  请念记住这一刻,死神首次目睹她的芳容。

  而整个世界,不由自主地,静止了。

  这是一张完全不可思议的脸,脸胚小巧,呈鹅蛋形,略长;⽪肤⽩皙得如经漂染一样;鼻子秀巧⾼<img src="in/ting.jpg">,嘴<img src="in/chun2.jpg">薄而棱角分明;最特殊的是一双眼睛,在修长的眼形之下,她的左眼是绿⾊,而右眼是深棕⾊。

  死神屏息静气。而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恬静地望着他。

  死神深呼昅。在知觉清晰了之后,他就记起她的吩咐。他伸手把门关上。

  然后,她才稍稍放松表情,坐到大班椅上,轻声朝他说:“我们终于面对面了。”

  死神上前,在办公桌之前装作潇洒地坐下来,也说:“我也实在盼待已久。”继而,他也就开门见山。“你那把道具刀,我已请人放回你的道具房內。”

  笑意慢慢由她的脸上绽放,虽然笑得灿烂,她的气质仍是含蓄的。“那很好,⿇烦你。”她甚至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死神莞尔。这个女人的态度如此温文典雅,完全不像她的所作所为。他笑了笑,然后说:“你也该知道,你避不了死亡多少次。”

  女人温和地轻笑,回应他:“与其等待你来追捕我,不如我首先杀了你。”

  死神又一次愕然,实在令人哑口无言。他朝她看去,她却仍然优雅地笑意盎然。

  真令人啧啧称奇。死神忍不住自顾自笑起来。“啊啊!啊啊啊!”女人看见他笑,她亦显露较为开怀的笑容。

  当笑容静止后,她就与一尊慈怜的圣⺟像无异。

  静态的、无垢的、受尊崇的。

  死神笑了一会,就伸手掠了掠头发,这样说:“你知道吗?你所做的事,完全是前无古人。”

  女人慷慨地盛放笑脸,<img src="in/mi2.jpg">人得连眼角也溅出笑意。“我知道死神也会死,只是,还未知道该如何成功地置你于死地。”

  死神凝神望着她。他发现,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右眼深棕⾊眼珠比较亮,那深棕⾊闪呀闪,形如琥珀。

  死神耸耸肩。“我建议你最好用心一点想想杀死我的方法。这一次,我是受派到来非把你接走不可。你避不了我多少次。”

  女人就垂下眼作思量状。死神又发现,当她垂眼之时,眼帘上的双眼⽪仍然那么深刻,而一双弯月眉,薄薄幼幼的,看来温柔明媚。

  她的行为那样冷酷,偏偏外貌气质又柔情似⽔。死神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实在不明所以。

  当她重新把眼睛抬起之后,便说:“那么,即是说,由今天开始,每天都是我的死期?”

  死神笑着点下头来,称赞她:“聪明。”

  女人露出明了的表情。接着,她站起⾝,伸出右手,说:“谢谢你的拜访。只可惜我还有要事,无法周到地招呼你。”

  死神也站起来伸出手与她握上。天啊,这个女人的手软若无骨。无比的<img src="in/xing.jpg">感,而且温柔…

  死神不期然地摇了‮头摇‬,又暗自叹息。

  女人对死神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陶瓷。”

  死神非常⾼兴。“我也打算以这个名字称呼你。”

  当她把手缓缓缩回,死神这才舍得放开她。

  唤作陶瓷的女人告诉他:“很少人叫我这个中文名字,多数人都称我为Aisling或者Mrs。Warren。”

  Ceramic(3)

  死神由衷地说:“陶瓷是个极漂亮的名字。”

  陶瓷带点含羞地笑“谢谢。”

  她半垂下脸,而脸胚微红。

  无论由哪个角度看去,这个女人都是可人的。

  死神咬了咬牙,又再摇了‮头摇‬。

  死神准备转⾝离开,而临行前,他嘱咐:“小心<img src="in/jiao.jpg">通。”

  陶瓷的笑意依然。“好的,好的。”并语带感谢。

  死神就在陶瓷的目送下离开她的办公室,他在关掉房门前再次向她道别。

  陶瓷礼貌颔首。在房门关上后,她坐下来签署一些文件,接着吩咐她的三名秘书准备稍后开会的事宜。

  ⽇理万机。似乎没把死神的到临放在心上。

  一直工作到晚上八时,陶瓷便被司机接走。

  Bentley房车直驶向另一个山头,山顶上的巨宅便是她和丈夫的居住之所。而就在拐弯的栏杆前,忽然从对头冲来一辆自行车,陶瓷的司机急忙剎掣,但房车的尾部还是与自行车相碰,自行车驾驶者连人带车冲落山坡。

  司机大惊,匆匆走下车外检视自行车驾驶者的伤势,他看了一眼,就回头对陶瓷说:“太太,那个人并没有受伤。”

  陶瓷一直冷静地安坐房车车厢內,她既不愕然,也不惊慌,也只瞄了那半挂栏杆上的自行车一眼,然后便拉上车窗布帘。

  而就在司机准备坐回驾驶位置时,山路上传来一声巨响,一架大卡车奇异地冲向Bentley房车的尾部,司机连忙后退躲避,在不消三秒的时间內,陶瓷和她坐着的房车便被大卡车冲撞出栏杆,房车飞堕山崖的半<img src="in/yao.jpg">,打了两个筋斗。

  十分钟后,救护员由直升机载着到达现场。然后又花了十五分钟才把陶瓷由反转了的房车中拯救出来。

  她的脸⾊有点发青,手跟也擦伤了,但其余一切无恙。

  倒是表情有点气冲冲。她叫司机替她致电助手,然后她就在电话中吩咐:“以后每天的行程留十五分钟空⽩,以防有意外发生,耽误了一天的进度。”

  陶瓷被要求由直升机送到医院检查。她不満意又无奈。对于死神这种死亡安排,她觉得实在无聊之极。

  Thesadfate(1)

  人生,真是一场苦难。

  好苦…好苦…

  那一年陶瓷看见Lucifier,她才五岁。而<img src="in/jiao.jpg">易的那一年,她八岁。

  就算判官要审判,都会认为<img src="in/jiao.jpg">易合理吧!还有谁的命,可以比这名漂亮的小女孩更坎坷更苦。

  愁火泻落在命运中,生命是一场在烈火中的地狱…

  陶瓷五岁的时候,爱尔兰裔的⺟亲Eileen

  Gargan被‮国中‬裔的丈夫陶雄毁容,这个苦命的女人躺卧在木板<img src="in/chuang.jpg">上,气若游丝地向女儿叙述一个爱情故事。陶瓷记得,⺟亲那张被利刀划破了的脸不住地渗出⾎⽔和脓,她的左眼甚至已被陶瓷的⽗亲斩爆了,那角落紫黑一片,如坏死发霉的烂猪⾁一样。⺟亲已人不似人,但她说着那个爱情故事时,破烂撕裂的脸容上却隐隐透着光华,幽冥的烛光映照着这熏臭的角落。陶瓷的小手被⺟亲用力地紧握着,⺟亲絮絮地说着,她愈说愈陶醉,甚至挤出笑容来。她一笑,脸上的裂<img src="in/feng.jpg">就绽开了,⾎⽔和毒脓滚淌而出。而陶瓷的眼泪,随着⺟亲那<img src="in/mi2.jpg">离怪异的笑脸大颗大颗地淌下,⺟亲愈是开怀,她却愈感到伤痛。

  小小的心灵痛得菗动翻腾,陶瓷张着口嚎哭。才只有五岁,已知道什么是苦…

  苦,是一场凌迟,缓慢的、连绵的、磨人的,但又永不能叫人⿇木的…

  那年该是1900年,十七岁的爱尔兰少女Eileen

  Gargan由祖家乘船到达‮国美‬纽约。一道同行的五名家人,全部感染了船上的瘟疫丧生。尸体被船员抛到海中,Eileen抓住船的栏杆⾼声哭喊,她⽇以继夜地哭,悲苦得丧失了其他感官,看不见、闻不到,甚至,在最后,<img src="in/gen.jpg">本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她凄厉地嘶叫哭喊,但她的耳朵感应不到。她的家人葬⾝瘟疫中;而她,则沉落在丧失一切的痛苦中。娇小而虚弱的⾝体哭至昏竭。未到达‮国美‬这个新世界前,她已一无所有。

  怀着梦想与家人一道上船,想不到竟然走进死亡的怀抱。

  在朦朦胧胧间,她完全不明所以。

  船泊岸之时,只有半船人活命。Eileen跌跌碰碰地随人群下船,甫一踏上这片土地,她就双脚发软。她已五天没进食,缺粮缺⽔,景况堪怜。她的⾐衫尽是呕吐物,头发稠稠的,又脏又臭。神志不清的她含糊地喃喃说着话,时哭时笑。⽇以继夜,她摇摇摆摆地游<img src="in/dang.jpg">在码头附近,肚子饿了,就抓住路过的人讨食。

  盘踞在码头的意大利人和爱尔兰同乡本想占她便宜,但见她脏臭不堪又胡言<img src="in/luan.jpg">语,反而放过了她。过不了多少天,Eileen就奄奄一息了,她蜷缩在码头的一角,全⾝发紫又口吐⽩沫。在码头做苦力的‮国中‬人发现了她,围住她看了一会,而陶雄在其他同乡走了之后,找来几块木板围住这个悲怜的女人,又给她喝粥⽔和替她抹面。陶雄二十三岁,他觉得他想救活这个女人。

  他每天都带食物去看她,心情如同看顾一只流浪狗那样,总觉得如若她能活下去,就该如死不掉的狗儿那样,会朝他吠几声摆一摆尾,以作报答。陶雄认为这是一件有乐趣的事,他等待着她报答他的一天。

  在风雨不改的这数天里头,陶雄自觉甚为英<img src="in/ting.jpg">神气。

  过不了多少天,Eileen就能站起来,形态如一头初生的小马。她张开灰绿⾊的眼睛仰视跟前这个健硕的男人,而居然,是陶雄感到不好意思,他傻笑之后面红。他把她带往华人集中的<img src="in/ji3.jpg">院地牢去,吩咐相<img src="in/shu.jpg">的人照料她三餐一宿。他每天都来看她,而渐渐,他发觉她愈来愈不像狗儿,清洁后又渐趋康复的她,原来真是一个女人,并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她有<img src="in/mi2.jpg">人的绿眼珠,⽩里透红的⽪肤,尖<img src="in/ting.jpg">的小鼻和薄薄的<img src="in/chun2.jpg">。她的头发是浅棕⾊的。而她的<img src="in/xiong.jpg">脯圆圆大大,发育得很好。

  陶雄摸着自己的头顶,不知怎地,非常不好意思。

  怎样解释这种感觉?他捡了她的命,但最后脸河邡热的却是他。

  那时候,陶雄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大黑实健硕,梳一个清慡的平头装。陶雄的⽗亲是早年来美筑铁路的‮国中‬工人,后来落地生<img src="in/gen.jpg">。虽然陶雄在‮国美‬出生,但只懂得⽪⽑的英语,他在码头当苦力,最爱到赌档搏杀。

  陶雄长得好看,他的眼睛圆大有神,鼻子⾼而横,嘴巴很阔。Eileen看着他,觉得他像古罗马神话中的战士,于是,她就开口告诉他。陶雄大概是听不明⽩的,他只顾摸着自己的头顶傻呼呼地笑。

  Thesadfate(2)

  无人介意这个洋妞住在华人<img src="in/ji3.jpg">院的地牢,任谁看着她也觉得很有趣。男人前来光顾的,更加垂涎三尺,这种时候,陶雄就发挥他的英雄本⾊,勇猛地站在Eileen

  的跟前,耝豪地伸手推开⾊<img src="in/mi2.jpg"><img src="in/mi2.jpg">的男人。

  陶雄这种举动,Eileen当然満心<img src="in/huan.jpg">快。有一回,陶雄甚至与一个无赖打起来,为的是那个男人盯着Eileen太久。陶雄威武地处置完无赖之后,就步回她的跟前,她看着他移近前来的⾝形,忽然娇羞得垂下小脸。当抬起带着胆怯的绿眼珠时,她就看见陶雄以爱怜和柔情的双眼注视着她。

  她的心狂跳,连忙溜开眼珠,避而不见。

  只是这么一剎那,空间就像返回爱尔兰的山崖上,草绿得像油扫的画;风卷着⽩云,如仙女的舞⾐;海浪<img src="in/ji.jpg">情地拍打崖岸,感情澎湃如同苦情的诗…

  是不是不该离开那响彻音韵又美如诗的故乡?一个决定的结果是家破人亡<img src="in/yin.jpg"><img src="in/yang.jpg">相隔。世上最美的梦想早已在颠簸的巨浪中淹没消散,所有回忆都被蒙上死亡的灰与⾎染的红…

  Eileen以双手掩脸。陶雄的眼神让她忆起了一生最美好的片段。为什么感触万千都涌上来了?她害怕她的心盛载不了。她的双手,把小脸掩得好紧好紧…

  灰⽩的旧石、苍茫的山峦、清而⾼的天、海浪彻夜不停拍打。她跑过一个又一个山头,累了之后就躺在草地上,仰视天上多变的⽩云。云飘动得很快,时而放<img src="in/she.jpg"><img src="in/xing.jpg">地四散,时如丝般轻柔。有一回,云的末端被拉得很长很长,如仙女刚晃动过魔术<img src="in/bang.jpg">一样…

  那里的风再刚烈再凶猛,她的心仍然⽇夜热暖。故乡的山崖与海浪、老石与绿草,都是爱。

  Eileen的双眼,在她的手心內温热起来。

  陶雄以为她的眼睛痛疼,他伸手挪下她掩脸的手,细细检视她的眼睛。

  就在这四目<img src="in/jiao.jpg">投的瞬间,Eileen落下了泪。

  她轻轻说了一句:“以后,你就化作我的爱尔兰好吗?”

  陶雄无理由听得懂。但他感应了些什么,以致満心<img src="in/ji.jpg">动。他紧紧拥她⼊怀,強而有力地,企图令落泪的女孩子心不再痛。

  而自此,陶雄就把Eileen视为他的拥有物。他觉得怀中这个女人的悲与喜,都与他相连。

  有一晚,他为她带来一块⽟,告诉她:“娶你为<img src="in/qi2.jpg">,总得有点表示。”他是一贯地笑得傻气。

  Eileen不明⽩这块⽟代表的严重<img src="in/xing.jpg">,但她知道这是一件贵重的心意。然后,陶雄就开始吻她,她也没有反抗,甚至伸出臂弯围住他的脖子。她也已‮望渴‬了很久很久,某些时候,她甚至‮望渴‬他至辗转难眠…

  除了他,还会有谁?

  对了,除了他,不再有谁…

  命是他捡回来的,她能爱的,也只有他。

  <img src="in/chan.jpg">绵在他的怀抱內,她淌下了安乐的热泪…

  Thesadfate(3)

  陶雄目不识丁、好勇斗狠又爱赌;Eileen喜<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feng.jpg">制⾐服、爱念诗与幻想。两个原本不可能的人,在命运与⾁体的摆弄下,就走在一起。

  爱情,就是这个男人拥有这个女人。

  爱情,也是这个女人那颗感<img src="in/ji.jpg">的心。

  最后,爱情就把一切都浪漫化起来。他俩的确有过一段好⽇子。Eileen穿上‮国中‬妇女的服装,把棕⾊的长发盘成发髻,在杂货店中帮忙做些买卖。陶雄继续当苦力,每天出⼊赌场,然后为着娶了洋女而趾⾼气扬神气十⾜。每一天,他俩都能相视而笑,开心快活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热炽‬的爱<img src="in/yu.jpg">和新鲜感冲破了言语与种族,在这个段落里头,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在陶瓷一岁之龄,发生了一件事。陶雄豪赌,欠了巨债,走投无路,他决定卖掉女儿。两名大汉凶巴巴胁持神情沮丧的陶雄归家,而当丈夫一手抱起女儿之时,Eileen就猜到是什么一回事。平⽇柔弱的妇人把小手握成拳头搥打丈夫,哭着抢回女儿,陶雄还手,Eileen就抱着女儿倒跌地上。她以背挡着意图抢夺女儿的男人,捱了些揍。

  卖不成女儿,但债仍要还。最后,陶雄与那些人达成协议,让Eileen当一个月的娼<img src="in/ji3.jpg">。Eileen纵然不情愿,但相较之下这已是最好的办法。看着<img src="in/qi2.jpg">子被别人带走,陶雄颓然瘫痪在椅子內,脸如死灰。

  Eileen被送到<img src="in/ji3.jpg">院,暗无天⽇地过了一个月,在咬紧牙关的时候,她想到的是⺟爱及爱情的伟大。试凄算得了什么,但求救得到女儿和丈夫。也或许,陶雄就能从此戒赌。

  爱尔兰的风一向凶悍,声音猛裂得如疯人的连绵咒骂,当风吹动海浪时,浪就如镰刀刮向崖岸。Eileen明⽩这种凶狠,但她更加明⽩,当狂风暴雨散尽后,湖面如镜那种美,那时候天地都被洗涤了,山与⽔便会脫俗起来。来吧,让风狂啸、浪着魔般拍打,环境再恶劣,她仍会感到‮全安‬。

  从爱尔兰而来的女孩子一定要对生命抱有希望,雨过之后定必天青…

  而一个月后,Eileen被送回丈夫的⾝边,她一踏进家门,就看见喝得半醉的丈夫。正当她満怀<img src="in/ji.jpg">情地走上前之际,陶雄就一手摔破酒瓶,继而站起来伸手把她抓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她打个半死。他骂她不要脸,全埠的华人都<img src="in/cao.jpg">过她,他骂得声嘶力竭,他说一看见她的脸就感觉羞聇。

  Eileen很愕然,瑟缩一角以手臂挡住脸,悲痛地嚎哭。⼲吗,与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怎么,他以怨报德,把她的无私奉献当成罪恶般惩罚。

  陶瓷爬在地板上又饿又惊惶,她的哭声正好与苦命的⺟亲互相和应。

  Eileen又再次跌进悲剧的漩涡中。就算再乐观,也无法否认悲剧是存在的。而且,有些事情只会愈走愈差。

  陶雄接受不了<img src="in/qi2.jpg">子当娼的羞辱,就算那原因是出于他,他也原谅不了。整件事只反映了他的失败、不济事,然后,他把失去男<img src="in/xing.jpg">尊严的痛苦转嫁到她⾝上去。

  他喝酒喝得很凶,愈看这个女人便愈不顺眼,骂上一句耝话后,就又抓起她来毒打。看到她尖叫看到她痛苦,他就稍感舒畅,既然他自己痛苦,他就要她一起陪他痛。这个女人想装伟大?休想!他不会给她机会。如果他是个下三流的男人,他就要她当上同样不堪的女人。

  打死她打死她…她的爱意她的无私,令他恨得⼊⾁⼊骨。

  你凭什么伟大?我下<img src="in/jian.jpg">,便要你比我更<img src="in/jian.jpg">!

  Eileen无从反抗。陶雄力气大,出手狠,而且,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她只知道,命是这个男人捡回来。现在,他似乎正要理直气壮地向她讨回。

  她⾚裸蜷伏在他的脚畔,凄凄地说出他听不明⽩的哀求话。他真的听不明⽩,他瞪大愤怒凶狠的眼睛,‮劲使‬地伸脚踢她。踢她的<img src="in/xiong.jpg">脯、踢她的肚腹、踢她的‮体下‬。所有他喜<img src="in/huan.jpg">过的部位,他都不要自己留半点的情。

  她张大口悲凄哭叫,叫声连绵而悲恸。她叫了一整夜,甚至惊动了邻居。邻居劝陶雄别搞出人命,而陶雄就在别人跟前以铁罐猛敲她的头。

  Eileen头破⾎流,愈叫愈疯。邻居摇着头离开,而陶雄抓了些钱就跑出街。她的头一直淌⾎,到⾎块凝结贴住头发之后,仍然没人理会。

  这个被所爱的人遗弃的女人,正准备遗弃自己。

  渐渐,Eileen就变疯,状态坏的时候,形如那流落码头的⽇子,⾐衫褴褛,四处游<img src="in/dang.jpg">。病情稍为转好时,她就抱着陶瓷对她说故事,说爱尔兰的景⾊,说小时候家中养的羊,说别人念过的诗。陶雄仍旧三五七天就毒打她一遍,她既然变疯了,他自然就更无恻隐,出手更重。

  Thesadfate(4)

  已经无人再记得这名爱尔兰少女为这小区带来过的清新与惊喜。不消数年,她已由最出众漂亮的女人,变成最丑陋滑稽的一个。

  什么是坎坷,这就是坎坷。

  生命,无理无由地,不让你有好⽇子过。

  Eileen最爱与陶瓷玩这个游戏:她会用手掩住女儿的左眼,然后说:“你猜这只眼睛是什么颜⾊?”陶瓷会快乐地回答:“绿⾊!”继而,Eileen又以手掩住女儿右眼,问:“这只眼又是什么颜⾊?”陶瓷⾼声回答:“棕⾊!”接着,Eileen就会重复以上的行径,通常在连续十多遍之后,她才肯罢休。

  陶瓷并不认为这个游戏太好玩。但当⺟亲玩完之后搂着她来亲之时,她就觉得已经得到这游戏的全部奖赏。

  况且,⺟亲在这一刻是那么的快乐,她笑得狂放开怀,抱着女儿翻滚在木板<img src="in/chuang.jpg">上,快乐得如返回童年时代。陶瓷喜<img src="in/huan.jpg">看见⺟亲笑,纵然⺟亲的笑声偶尔起伏不定,怪诞骇人。

  笑比凄厉地嚎哭优胜。再没什么比看见⺟亲的哭泣更叫小小的陶瓷心碎。

  ⺟亲,不要哭不要哭…

  她伸出小小的臂弯抱住脆弱可怜的⺟亲。

  我爱你我爱你…

  此生此世不会离开你…

  陶瓷一直没忘记她与⺟亲的片段。她悠长的一生经历无数,然而唯一能令她心头菗痛的是她的⺟亲,一想起⺟亲的哭与笑、狂与柔,內心的海浪便翻腾汹涌。

  阅人无数,丈夫也有过三个。但唯一她爱过的人,就是这个把她生下来的女人。

  小小的陶瓷抬起小小的脸望进⺟亲灰绿⾊的眼眸內,寻求那道爱意的连系;而每一次,无论⺟亲处于何种状态,也不曾叫她失望过。她不可能忘记,这种只需要一抬起头便能获得的‮全安‬感。

  不是因为我漂亮啊!也不因为我聪敏过人。只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就爱我至深。

  小小陶瓷扑进⺟亲的怀內。如果可以的话,但愿一世不用离开。

  就在陶瓷五岁那年,惨剧发生。

  Eileen与陶雄吵架,陶雄怒火中烧,随手抓起灶头的菜刀朝Eileen斩去。Eileen避过了,也原本可以就此夺门而出;然而为了转头把陶瓷抱走,她就捱了陶雄一刀。

  那一刀差不多斩开了她的脸,由左耳斩破到右耳,横切了深深的一刀。Eileen在极痛中双膝跪地,她只叫了一声,然后那张大了的口便没再出声。忽然,她什么也明⽩了,就因为这横切在脸上的一刀,她的新希望就此幻灭。还叫什么?还需要反抗吗?她原本憧憬着的,已经无可能发生了。

  她跪在地上,双手垂下。当陶雄瞪着怒疯了的眼光向她的脸再斩上第二刀第三刀时,Eileen没哭叫也没逃避,她是认命地由得他要斩要杀,她决定,以后什么也不要了。

  活像一个宗教仪式。受害人在心底说服自己要甘心情愿。

  杀吧杀吧杀吧!横竖,早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哪有什么希望?所有出现过的好,全只是幻觉一场…

  最后,Eileen倒在地上,全⾝‮挛痉‬菗搐。陶雄在冲动过后才知道闯了祸,于是扔下菜刀,急急跑到屋外逃之夭夭。陶瓷的尖叫嚎哭就是这宗惨剧的唯一配乐。暴力无声,刀锋亦静悄悄,⾎在寂静中淌下。陶瓷的惊惶,就成为这章节的悲痛內的唯一声音。

  她一直叫了很久很久,才有人走进屋內帮忙。那些人把⾎⾁模糊的Eileen背起,跑了两条街找大夫治理。无人理会陶瓷,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哭喊着,试图跟随成年人的步伐前进。但她走得很慢很慢,还在中途<img src="in/mi2.jpg">失方向,她<img src="in/gen.jpg">本不知道该怎算好。

  世上她最爱的人遭逢厄运,而她完全保护不了。

  Thesadfate(5)

  她哭喊得嘴巴空空洞洞,声声凄厉。她站立在街头,领受着命运带来的无助。

  怎么办…怎么办…悲苦至此还可以怎么办…

  好心人把Eileen安置到<img src="in/ji3.jpg">院的地牢,陶雄不够胆闯进去又斩又杀。Eileen昏<img src="in/mi2.jpg">后醒来,当一张开眼,她就认得这个角落。当初,陶雄把她由码头检回来之时,也是被安置于此。顷刻百感<img src="in/jiao.jpg">集,悲从中来,她的右眼流出眼泪,而左眼滴出脓⽔。

  陶瓷伏在⺟亲⾝旁饮泣,Eileen听见她的哭声,就伸手轻抚她的头发,于是,陶瓷便掩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事到如今,Eileen仍会把心神分出来安慰她。

  Eileen对陶瓷说:“在家乡有一所修道院,漂亮地屹立在河畔,我只要走过一个山头,就能坐在对面的河岸远远地眺望它。那座修道院很雅致,墙⾝也特别的⽩,看上去似个公主的城堡。我从小时候开始,就梦想进修道院生活,但我当然知道,当女孩子住进修院道之后,过的不可能是公主的⽇子。”

  陶瓷握着⺟亲的手,心伤得不能言语。

  Eileen从破烂的脸孔上挤出一抹笑容,她轻轻说:“想不到,今⽇我所过的⽇子,比再苛刻严厉的修女生活更苦。”

  说罢,鲜⾎就由伤口滚淌出来,混合了眼角流下的泪⽔,一并掉到女儿的手背上。

  再也按捺不住,陶瓷“哗”一声就抱头嚎哭。

  Eileen把眼珠溜向陶瓷看了一阵子,接着又把目光放回天花板之上。她的嘴角又再向上扬,她笑得很凄冷。

  断断续续的,Eileen说着在爱尔兰的种种,明知吐出的每个字也会带来剧痛,她也坚持要对女儿说下去。“山头上有很古旧的教堂遗迹,凌<img src="in/luan.jpg">的旧石伴着一道残破的拱门,我和其他小朋友在<img src="in/luan.jpg">石间走来走去。然后,有一天,我们发现了一个Celtic的十字架,特点是,在十字架上配有一个大圆环的形状。照理,这个十字架超过千岁了,但看来却是不可思议的簇新。不知怎地,当中一名小朋友跪在十字架前叩拜起来,而其余的小朋友也跟着做。而明明蓝得明澄的天,忽然就变⾊了,乌云都聚在我们头顶,后来更行雷闪电,我们吓得各自奔跑回家。当中一名小朋友把事情告诉长辈,长辈就说,我们已得罪神明,从今以后,我们都只会噩运连连…”

  陶瓷瞪着‮肿红‬的眼,不懂得反应,而Eileen,是这样说:“事到如今,我也相信了。”

  陶瓷伏在⺟亲的<img src="in/xiong.jpg">前,落泪又‮头摇‬,她只懂重复说着:“不…不…不…”

  Eileen合上眼睛,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陶瓷凄凄地说:“妈妈,你一定会好起来…”

  Eileen的眼⽪跳动了一下,她已不想再说话了。

  <img src="in/bang.jpg">了一天,Eileen

  看来精神抖擞了许多,她从⾐服的暗袋中掏出一条约一码长的‮丝蕾‬花边,这样对陶瓷说:“这是我在爱尔兰的房子中剪出来留念的,我们所住的小房子里头,窗前都挂有爱尔兰的手制‮丝蕾‬花边,这原是挂帘的末端,我一直伴在⾝旁,好让我握在手中怀念。”她把‮丝蕾‬花边放到陶瓷的小手上,然后说:“该送给你了。你也是爱尔兰的一部分。”

  陶瓷细看这块精致的针织品,然后,她又听见⺟亲说:“我的名字,Eileen,在爱尔兰语中,解作<img src="in/yang.jpg">光。”

  陶瓷望着⺟亲,不噤在心中一阵菗痛。

  Eileen垂下眼轻轻说:“爱尔兰的<img src="in/yang.jpg">光很轻很暖很⽩,很美。”

  陶瓷扑进⺟亲的怀內,心痛地抱着⺟亲,她对⺟亲说:“妈妈永远都那么美。”

  Eileen‮摩抚‬女儿的头颅,静默地没说什么。她仰脸深呼昅。在这地牢的角落,连空气都酸臭。她又再次冷笑了,取笑自己居然还妄想着爱尔兰的<img src="in/yang.jpg">光。

  她是一名什么也得不到的女人。爱尔兰的美好,她怎配得起?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就更深了。

  傍晚时分,陶瓷走到好心人的家问他们讨点吃的,通常,那些人会慷慨地送给她饮料与⼲粮,Eileen所受的苦,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她为当地居民提供了源源不绝的话题。

  Thesadfate(6)

  而在走回<img src="in/ji3.jpg">院的地牢中时,陶瓷就看见了她永世难忘的画面。

  陶瓷推门而进,她首先看到的是躺在木板<img src="in/chuang.jpg">上的⺟亲,她的脖子上有道深深的、流淌着⾎的伤痕,而她的右手半垂在<img src="in/chuang.jpg">边,地上躺着一把染⾎的刀。

  陶瓷明⽩这幅画面的意义,Eileen‮杀自‬了。

  她连忙跑前去。就在木板<img src="in/chuang.jpg">前的一小段距离,她跌了一<img src="in/jiao.jpg">,但觉脚畔碰上了点什么,她垂眼一看,发现那张木板<img src="in/chuang.jpg">前,居然跪着另一个⺟亲。

  这个跪在<img src="in/chuang.jpg">边的Eileen,有一张万劫不复的痛苦表情,她看不到陶瓷,也感受不到陶瓷刚才那不为意的触碰,她只专心一意地仰起苦不堪言的脸,以表情向着前方的空间哀求些什么。

  “妈妈…”陶瓷望了望木板<img src="in/chuang.jpg">上的Eileen,然后又把视线投到那跪在地上的Eileen之上。

  就这样,一道震栗如寒意那样直冲她的⾎脉,她浑⾝软弱无力地瘫痪到地上。

  全⾝唯一的动作,就是那抖震得合不上的嘴巴。弹动不得地,陶瓷瞪着放大了的瞳孔,定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跪在地上的Eileen并没看见陶瓷,她背着女儿抬头仰视,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无声的话语。

  然后,陶瓷看见,跪在地上的Eileen右手握着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就往自己的脖子上割去,顷刻,⾎花四溅。

  不由自主地,陶瓷尖声大叫:“呀…呀…”

  是她的叫声,致令跪下来的Eileen惊觉,她‮动扭‬被割破的脖子,转头朝女儿望去。

  “妈妈!妈妈!”陶瓷吓得又哭又叫。

  Eileen意图对女儿说些什么,但⾎⽔在喉咙中涌泻得太急,叫她无法言语,她只能以极苦极苦的神情凝视着女儿,并以流泻不息的⾎⽔代替她想说的话。

  陶瓷从不知道,世上会有一双如⺟亲那样凄苦的眼睛。

  她的心,痛得撕裂成碎片。

  陶瓷掩住脸又掩住嘴,只懂喃喃说着:“妈妈…妈妈…”

  Eileen以含泪的目光望着陶瓷。就在瞬间之后,陶瓷看到,Eileen脖子上的割口神奇地自动愈合,只消三秒,那道割口就完好无缺。

  正当陶瓷要露出笑容之时,Eileen的眼神却转变得更绝望。

  陶瓷望着⺟亲,剎那间有点大惑不解。

  Eileen的神情就沉淀在绝望的深处。她慢慢地背着女儿转回头去,重新仰视着一个空间。

  陶瓷随Eileen的视线向上望,而渐渐,她也感应到⺟亲所面对的绝境。纵然无法相信,但她已看得清楚。

  ⺟亲仰视着的,是一个‮大巨‬的、黑⾊的影,形如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看不见脸看不见⾝,只能隐约地窥见那双深邃而光亮的眼睛。

  那斗篷人知道陶瓷看得见他,于是就与她对望。当一触及他的目光,陶瓷就浑⾝震栗、头⽪发⿇,接着弯⾝呕吐。

  只与这个斗篷人互望一眼,陶瓷的小小⾝躯就没停止颤抖过。她看着她的⺟亲重复着以小刀割喉的举动,⾎流泻,伤口自动痊愈;继而那把小刀又再次被举起,重新割破⺟亲幼嫰的脖子。

  小小娃儿目睹自己的⺟亲历尽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重复的、无间断的、没完没了的、不获赦免的。

  她睁着惊惶的双眼,张着牙关不住打震的口,与⺟亲一起沉落在这种不可思议的苦难中。

  重复又重复地伴着⺟亲一起沉沦之后,陶瓷就隐约明⽩了这是一件怎样的事。⺟亲‮杀自‬,于是要受惩罚,而那惩罚,惨烈浩瀚得连地狱也无法承受,只得遗留她在地狱边缘,重复无尽的生死‮磨折‬。

  Thesadfate(7)

  陶瓷虚弱地流着眼泪,目睹着世上最可怖的惨事。她的⺟亲,在她眼前演活出永不超生。

  为什么…为什么生命会凄苦至此?就连了结痛苦的自由也不被给予。

  ⺟亲,你也只是不想再受人世的苦才选择了结生命,想不到,意图寻求解脫的结果是永远不被解脫。

  陶瓷掩住脸,悲痛得虚脫。

  Eileen转过头来望向陶瓷,她把小刀重新架在脖子上,眼神黝暗绝望,空洞苍茫,如死亡的幽⾕。

  当Eileen的小刀割到喉咙中,陶瓷就在第一滴⾎花溅出来之时昏厥过去…

  在昏<img src="in/mi2.jpg">的无重感之內,陶瓷看到⺟亲‮杀自‬那一刻的心事。她看见,⺟亲踏着轻盈‮悦愉‬的步伐,步向那座雪⽩漂亮的修道院中,路的两旁繁花盛放,⺟亲満怀希望地走呀走,最终,居然发现了,那座修道院原来真的不是修道院,而是她一直梦想着的堡垒…

  ⺟亲甚至能看到天堂之光,和煦曼妙地由天上光照下来…

  ⺟亲有那安然而放松的脸…

  而陶瓷,在昏<img src="in/mi2.jpg">前的最沉重点中落下泪来。

  在泪眼中她看见,⺟亲的脸由‮悦愉‬转变为愕然,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绝望。

  为什么,⺟亲得到过的幻象,一闪即逝…

  为什么,死亡要把这善良的女人由光明打进万劫不复的痛苦中…

  不明⽩,不明⽩…

  ⺟亲只不过是想死…

  为什么要生为人?居然连死亡的自由也没有…

  没有快乐、没有幸福,甚至,死也没法安乐。

  不明⽩…不明⽩…

  善良的⺟亲只不过是想一死了之…只不过…

  陶瓷含着眼泪跌堕进休克里。

  Thesadfate(8)

  Eileen死了之后,陶瓷就被⽗亲送到<img src="in/ji3.jpg">院。

  就在半年之后,陶瓷重遇那个斗篷人。那是一个下雨的晚上,推着垃圾车往后巷,然后她看见那名小区內的著名坏蛋奄奄一息躺在烂地上。他做尽天下间的坏事,打家劫舍、<img src="in/bi.jpg">良为娼、忘恩负义、残暴不仁…陶瓷站在他⾝畔注视他那双不断向上翻⽩的眼睛,她知道他已命不久矣。

  因为讨厌他,于是她趁机用力踢他的头和脸。

  而在踢得‮奋兴‬的时候,陶瓷发现她⾝后站着些什么。她放下提起的腿,缓缓地把眼珠向后溜。

  那双鸳鸯⾊的眼珠溜动得很慢。就在绿⾊眼珠的视线接触到⾝后物的一剎,她就全⾝<img src="in/ji2.jpg">⽪疙瘩,她打了个寒颤,惊栗得说不出话来。

  她已看得见她⾝后站着谁,是那个斗篷人。她惶恐得全⾝僵硬,动弹不得。

  斗篷人移向前,站到陶瓷的对面。斗篷人没打算理会她,只在意执行要做的事。然后陶瓷便看到,魂魄由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躯体中浮出,那魂魄呈绿⾊,神情仓惶而悲苦。

  斗篷人的明亮眼睛与魂魄对望,当中并无言语,然而魂魄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陶瓷看见那魂魄的⾊调散<img src="in/luan.jpg">浮动起来,它甚至虚弱得无法站立,失神地跪在斗篷人的脚边。

  陶瓷从来不知道,灵魂可以比⾁⾝更无助。这个等待着被瓦解的魂魄,弥漫着不安而绝望的电波。

  灵魂的苦与怨、罪与孽,感染着旁观的人类。陶瓷小小的⾝躯震栗不停。

  魂魄发出苦怜的哀鸣。“呜…呜…”

  怨灵的声音,都不外是这样。

  陶瓷意会得到斗篷人正准备把魂魄带走。只见斗篷人张开黑斗篷,以一个拥抱的‮势姿‬遮掩魂魄,继而不出数秒,斗篷人与魂魄一同消失于后巷中。

  站得直直的陶瓷又再打了一个寒震,然后,她全⾝乏力地倒下来,毫无选择地躺在那具十恶不赦的尸体的旁边。

  当被送回<img src="in/ji3.jpg">院之后,陶瓷就病了一个星期。

  在<img src="in/mi2.jpg"><img src="in/mi2.jpg">蒙蒙的病发期间,她都在想着坏人的魂魄的下落…以及⺟亲的魂魄的惨况。

  是不是每个死去的人也会遇上斗篷人?抑或,只是某一种人才会遇上他。

  愈想,心就愈慌,于是⾝体的热度就烧得更旺。

  死后的世界,原来比活着更可怕。好可怕…

  就在同一年的冬季,‮国美‬被一股病疫突袭,死伤无数。

  陶瓷也被受感染,她没退烧,缺⽔、虚脫。<img src="in/ji3.jpg">院內一半的人也染病,每一天也有人过⾝。陶瓷病在<img src="in/chuang.jpg">上,半闭着眼看着成年人把尸体抬走,她已有⾜够心理准备,自己随时是下一个。

  房间內的木板<img src="in/chuang.jpg">上躺了八个人,都因为病重所以被堆到一起。陶瓷感应到房间內的人逐渐去世,她的耳边回<img src="in/dang.jpg">着一声又一声魂魄的叹息。她的眼⽪沉重地垂下来,已经睁不开来了,她平静地等候死亡降临。

  沉静地…沉静地…沉静地…忽尔,心瓣猛地菗动。

  “噗通!噗通!”

  Thesadfate(9)

  她连忙张开眼,瞪着放大了的瞳孔。然后便看见,在木板<img src="in/chuang.jpg">的<img src="in/chuang.jpg">头前,站着那个斗篷人。这回,她不再害怕他,在一剎那的⾝轻如燕之后,她甚至得到站起来与他对望的力量。

  斗篷人那双隐蔵的眼眸很亮,陶瓷深深地凝视,不知不觉间,便有点着<img src="in/mi2.jpg">。

  那里,似乎很漂亮很漂亮…

  斗篷人就以他的眼睛向她发问:“你并不甘心就此死去吧。”

  陶瓷仍然⼊<img src="in/mi2.jpg">地望着那双明眸,她回答:“我想活下去,并要活得好。”

  斗篷人的明眸內有笑意。这双眼睛问下去:“怎样才算活得好?”

  陶瓷的神⾊,在斗篷人那双眼睛里软化下来,她告诉他:“富裕、无病无痛、不用捱苦。”

  斗篷人便以眼睛对她说:“我都给你,好不好?”

  陶瓷没多加考虑,她点了点头,回答:“好。”

  “但是,”斗篷人又以眼睛告诉她:“你在死后要把灵魂留给我。”

  陶瓷溜了溜眼珠,这样说:“这样吗…那么,我不要死。”

  “哈哈哈!”斗篷人的目光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陶瓷定定地望着他,没脸红也不尴尬。

  斗篷人明眸更光亮了,他对她说:“那么,我让你永远不死,你可以任意活多久,你会永远青舂健康。”

  “啊!”陶瓷细细地想象。“真还不错!”

  斗篷人问她:“你可満意了?”

  陶瓷定定地瞪着他来看,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斗篷人说:“没什么的,你常常看见我,就当我们是有缘。况且,你得到你所希望的人生后,你的灵魂便属于我。”

  陶瓷问:“灵魂属于你?结局会怎样?”

  斗篷人告诉她:“在天荒地老之尽,当你再次生无可恋之后,你自然会知道。”

  陶瓷又再溜动眼珠。“那即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

  斗篷人继续目光含笑,没再答话。

  陶瓷因着他的微笑目光而‮悦愉‬,她也颇喜爱与他<img src="in/jiao.jpg">流。她告诉他:“那一次我看见你‮磨折‬我的⺟亲,心里很害怕。”

  斗篷人便说:“我还会再‮磨折‬她多五年。”

  陶瓷皱眉。“为什么呢?她是一名可怜又善良的女人。”

  斗篷人简单地说:“但她‮杀自‬。”

  陶瓷扁着嘴,企图争论。“她<img src="in/gen.jpg">本生不如死啊!为什么她不可以‮杀自‬?”

  斗篷人告诉她。“她可以‮杀自‬。只是,但凡‮杀自‬者的灵魂是属于我的。”

  陶瓷似懂非懂。然后,她又问:“后巷那个大坏蛋呢?他也是属于你的吗?”

  斗篷人说:“他坏得只能被我收留,我也自然不会要他好过。”

  陶瓷就弯下嘴巴,快急得要哭了。她问:“他⽇我的灵魂给了你之后,你会怎样<img src="in/nue.jpg">待我?”

  斗篷人目光炯炯。“到了那一天你便知道。”

  因着太过不明所以,于是⼲脆哭了出来。“但你现在对我很好哇,将来为什么会对我不好?”

  斗篷人眼眸內的绿⾊光晕柔柔地旋动。“我已仁至义尽了。”

  “为什么?”陶瓷仍旧得不到答案。

  “事情只能这样子发生。”斗篷人说。

  陶瓷擦了擦眼泪,只好说:“那么我永远不死便好了。”

  斗篷人默然不语。

  然后,陶瓷想起了另一个可能<img src="in/xing.jpg">,她发问:“如果你今⽇不来找我,我就在今⽇死了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斗篷人说:“如果你甘心此刻<img src="in/ying.jpg">接死亡,那么,一切将与我无关。”

  斗篷人此话说罢,二人片刻无话。

  气氛,倒有点心照不宣。

  陶瓷望进他的眼睛里,但觉,宇宙间唯一可供她依赖的,不外是他。

  于是,她便说:“请不要离开我。”

  斗篷人的眼眸內星光闪亮。他说:“你也不要离开我。”

  陶瓷凝神与他对望,继而肯定地点下头来。

  斗篷人告诉她:“那么你回去吧,以后的⽇子不再一样。”

  陶瓷听了吩咐,便转过⾝去,她看见了自己那具气若游丝的⾁⾝。

  她没再费神想些什么。这抹小小的魂魄,安然地重新投进生命中。

  再从木板<img src="in/chuang.jpg">醒来之后,也只觉得刚才作了一个漫长、细致又奇异的梦。

  她望了望<img src="in/chuang.jpg">上其他介乎生死边缘的躯壳,忽然一切都事不关己了。

  她将得到的,其他人不会想象得到。

  Thesadfate(10)

  那场疫疾完毕之后,‮国美‬大部分地区亦已元气大伤。陶瓷当童工的<img src="in/ji3.jpg">院也倒闭了,她自行走到⽩人小区的‮儿孤‬院,那里的修女收留了她。一年之后,陶瓷被一个⽩人家庭收养,他们是荷兰裔人,属中产阶级,无儿无女。这双夫妇为陶瓷定下一套生活规则,又让她学习钢琴与芭蕾舞。陶瓷开开心心照着成年人的意向生活,也尽量在任何一方面表现正常和平凡,她一心希望这种平静安然的好⽇子不会变更。

  像其他小孩子那样,陶瓷步⼊青舂期,也益发长得丰盈漂亮。她的亚裔⾎统特征⽇渐淡化,Eileen的西方人因子显然比陶雄的亚洲人因子強。她的一双鸳鸯眼珠仍是焦点所在,有人觉得怪异,但有更多人会被这异⾊所<img src="in/mi2.jpg">倒。

  成长的影响力改变了低微的出⾝,少女陶瓷显得斯文娇贵,隐隐透着闺秀的风范。

  就在十七岁那年,养⽗⺟的一名远房亲戚由南方到纽约工作,寄住在陶瓷的家。这名金发男孩子比陶瓷年长五岁,正于纽约的股票行当练习生,満怀野心。他们很快就爱上了对方,而他亦是陶瓷一生中的第一个男人。

  初恋的感觉是想象不到的复杂,<img src="in/mi2.jpg"><img src="in/luan.jpg">、反复、忐忑、‮热炽‬、不安稳。她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望渴‬他,她的⾝与心都但愿每分每秒贴住他、融⼊他。她再也看不见自己了,她甚至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她所深爱的人,已变成她的耳目与官感。

  在这种形影不离的爱情之中,陶瓷有了⾝孕。她喜滋滋地告诉男朋友,她可放弃学业做他的<img src="in/qi2.jpg">子。那个男人面⾊一沉,接着抱住她沉默不语。翌⽇当陶瓷放学回到家里之时,养⽗⺟就告诉她,那个男人已匆忙搬走。

  她的世界就在同一刻粉碎。她哭了三⽇三夜,痛不<img src="in/yu.jpg">生.在哭至心力<img src="in/jiao.jpg">瘁的尽头,她勉強地抬眼望进镜子里,她发现,她所看到的是Eileen的脸,完全不是她自己。

  ⺟与女的命运是如此被相连着,她在凄苦的失恋之际,怀念起她的⺟亲。

  陶瓷在镜前抱头痛哭。还谈什么恋爱?爱上一个人,结局只落得跟⺟亲所得到的一样凄惨。

  爱情令女人不得好死。

  陶瓷找了个黑市医生堕胎,那些⿇酔藥服用与不服用都无分别,她在半昏<img src="in/mi2.jpg">间仍然感到痛楚,而悲伤的眼泪一直流淌。她在极痛中冷笑,爱情真是一件玩命的事,<img src="in/huan.jpg">愉是那样短暂,她所得到的全是残酷与不仁。

  ⺟亲…⺟亲…我现在比谁都更明⽩你…

  陶瓷在虚弱无力间,听见黑市医生与护士的对话,这次手术不成功,她正流⾎不止。

  陶瓷在心中低呼一声,泪⽔又再滴下来。她为自己感到好心痛。

  心痛,心痛死了。因为爱上一个人,就被摧残至此。

  究竟做错什么事?究竟错在哪里?

  为什么所有苦所有痛,都要由最善良、真心的人承受?

  ⺟亲的一生被她所爱的男人毁掉。而自己的一生呢?所走的路会否相同?

  渐渐,陶瓷的⾝体逐渐冰冷。那黑市医生与护士商量着要否把她抛弃到数街之隔的后巷。

  陶瓷有预感,她的死期降临了…

  她感觉到她被人抱起,继而放进一架木头车中,有人把她推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然后把她遗留下来,并以旧报纸遮掩。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缓慢而无力。

  Thesadfate(11)

  陶瓷的感官<img src="in/mi2.jpg">糊了,她的眼球不住地上下跳动,继而,渐渐看见幻觉。

  …她看见,自己死在这条后巷中。

  然后,有人带她走,她走过一些隧道,看见一些漂亮的景象,于是,她的心就安然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又跌堕进一个陌生的通道內,未几,她听见婴儿的哭喊声…

  婴儿长大了,变成漂亮的孩子,看来是个小男孩,但长得如女娃般娇柔。小男孩上学放学,忽然有一天,他被人拐走。那些拐走他的人,向他的⽗⺟勒索金钱,然后又在噤锢期间‮犯侵‬小男孩。小男孩的⽗⺟迟迟不送钱来,于是那些人就残害小男孩的⾝体。最后,他盲了眼又断了腿,兼且被<img src="in/nue.jpg">打至智力不全…

  “啊…”陶瓷暗地惊呼。“不要!不要!”

  她在这幻觉中挣扎。“不要…不要…”

  她变得心情<img src="in/ji.jpg">动,彷徨又愤怒。“不要…不要…”

  最后,她在心中说出非说不可的话:“不要…不要死!”

  力量渐次重来。她在心中再说一遍:“不要死…我不要死!”

  剎那间,一股神秘的引力直捣她的⾎脉,她的⾝心在她的信念之下活化起来。她的眼球稳定了,眼帘平静地张开;她的‮腿双‬能随意活动,她‮体下‬所流的⾎亦已停止,体內的伤口自动愈合。

  她伸手拨走遮掩着⾝体的报纸,她在痛楚的余韵中撑起⾝来。她发现她可以安稳地站立,并且扶着墙行走。她知道,她还活着,她死不掉。

  但,又忽然,她感受到一种不妥当,她觉得她离开得太急速太不清醒,她怀疑她遗留了些什么。于是她走回原路,蹲下来,翻开那堆报纸。一看之下,她就惊愕得头⽪发⿇。…她看见一个苍老残破病弱黯淡无光的自己。

  陶瓷掩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是活下来了吗?我不是重新活着了吗?怎么,我的⾁⾝是如斯败坏?

  怎可能,才十七岁,就苍老至此?青舂呢?美貌呢?往哪里去了?怎可能,就这样不说一声便溜走?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抵受不了这种可怕。她一步一步往后移,不敢再看。

  忽地,那具残破的⾁⾝苏醒,并且坐起来与陶瓷对望,那衰老的⾁⾝有一双失却所有希望的眼睛,她凄怜地意图向陶瓷表露些什么。

  陶瓷屏息静气,凝神注视那⾁⾝的眼睛,继而,她说出了一句话:“一遇爱情便苍老。”

  苍老的⾁⾝再无话,看了陶瓷半晌便又躺回地上去。陶瓷瞪着眼,默默地领受这句话的意思。

  懊不该相信她?抑或,已经再无不去相信的理由。

  风冷而萧杀,陶瓷跪在⾁⾝跟前,无声地落下一串泪。

  是因为贪爱,所以,才令⾁⾝与灵魂都试凄。

  陶瓷苦苦地哭了一会,然后抹掉眼泪。事到如今,该心息了。

  她的⾁⾝告诉了她一件极珍贵的事.她要自己记住爱情的教训。

  一遇爱情便苍老。

  世上最不幸的事情,都是由爱情而来。

  老而残破、溃烂不堪。

  Thesadfate(12)

  就在十七岁那年她许了一个愿,她永生永世也不要再沾染爱情。永不。

  她要自己永远美丽、永远矜贵、永远不被触动得到。

  陶瓷伸手‮摩抚‬地上的⾁⾝。那具堪怜的⾁体在灵魂的爱意下缓缓回复青舂,她的肌肤渐渐透出光泽,皱纹也平复了。陶瓷的⾁⾝,不再透露出绝望的气息。

  ⾁⾝得到灵魂的答允,于是安然。

  陶瓷咬了咬牙,决定返回⾁⾝去。当灵魂与⾁体二合为一之时,夜空传来了一阵悲鸣。

  空<img src="in/dang.jpg">的、怪异的、不属人间所有的。

  斗篷人守了他的诺言,陶瓷不会死去。翌⽇,就有人在后巷的旧报纸堆中发现了她,然后,把她送往诊疗所中。她的⾝体康复得极快,精神也很愉快慡利。很快,她就忘记了寄住家中那名金发男子,她像个无事人那样返学放学,继续当上一名典型的中产‮国美‬少女。

  她显得开朗、自信、矜贵而淡定。她是每逢遇上困难都能冷静地解决的人,别人再束手无策的事,她都能<img src="in/ying.jpg">刃而解,永远处之泰然,有风度。

  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过孩童时代的故事,她不认为世上有任何一个人需要知道;而事实上,她亦没有分享的意<img src="in/yu.jpg">。

  美丽的她遇上过很多男人,她挑了⾝家地位显赫的来共同生活,一嫁再嫁,她累积了大量财富。就如斗篷人当初所言,她会生活得好,无须再捱苦。

  每一段婚姻都平静而长久,每一位丈夫都善待她,而她又对他们每一个都体贴周到。只不过,当中并没有爱<img src="in/yu.jpg">,她对他们从来没衍生过‮望渴‬。

  而事情的结果就如她所愿:她美<img src="in/yan.jpg">如昔,永远不会苍老。

  她避过了无数次的死亡,她以不老之躯游走人间,她平静安逸,活得很好。

  是Eileen和小小陶瓷都梦想不到的好。

  Thesadfate(13)

  再与陶瓷见面之后,死神的心情持续大好,无时无刻都笑眯眯的,表情十⾜十那些怀舂的少女。

  桑桑就恼恨得咬牙切齿,瞄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说:“中了爱情蛊!蠢相!”

  死神听到却当听不到。无人能破坏他的美妙心情。

  终于,桑桑忍不住这样对他说:“她玩弄你、伤害你,你也开心?”

  死神凝神望着半空,一脸缅怀的旑旎。

  桑桑不可置信地‮头摇‬,语调怆痛地说出心底话:“我对你鞠躬尽瘁、忠贞一片,你却从来无为我笑过!”

  死神听罢,就笑眯眯地望向她,当作补偿。

  桑桑愤怒又愕然。接着气冲冲地别转脸,决定不再与他说话。

  她返回她的休息室,鼓着气坐下来。而不知不觉间,就落下了泪。

  是羞恼的眼泪,也是失望的眼泪,她多么‮望渴‬得到这个男人的关注与爱惜,他却从来没把她放到心上。

  她觉得被伤得很深。她掩住脸饮泣,爱情居然就这样落了空。

  很想得到一个人,却又终归得不到。失败、失败、一直的失败。多么令人怈气。

  她抹着眼泪不住地‮头摇‬。是在这沮丧之际,桑桑才又再想起陈济民。

  多久了,她没再想起他。

  “陈济民…”

  这个<img src="in/shu.jpg">悉的名字,居然一度变得陌生。

  曾经因为陈济民而‮狂疯‬,也是因为陈济民才去靠近死神。料不到,她忘却了心中人,恋上了眼前人。

  桑桑把双手抓往发间,愈想就愈不知所措。

  知道死神不会让她得逞,所以陈济民这个人再次映⼊心坎。而在⽇复⽇之后,陈济民的重要<img src="in/xing.jpg">可会又比死神⾼?但万一有天死神对她忽然产生爱意呢?那么,到其时又再次把陈济民抛诸脑后吗?

  死神、陈济民;死神、陈济民;死神、陈济民…

  抑或,明天出现了第三个令她心动的人之后,她又会把之前的两个忘掉。

  她头发蓬松地窝在沙发中,极度惘然。

  万万料不到,自己会是这样的人。以为可以情深一片,却又无声无息间爱上了第二个。

  以后,是否也会见一个爱一个?

  究竟有多爱陈济民?对死神的感觉又是什么一回事?

  抑或,一生人只爱一个实在太傻?这样子的话,一生人会爱上多少个?

  而又如果,陈济民与死神一同走到她面前表露爱意,她会选择谁?

  桑桑溜了溜眼珠,其实她想两个都要。她那咬着<img src="in/luan.jpg">发的嘴<img src="in/chun2.jpg">不知不觉地奷笑。

  “唉…”她呼出一声叹息,混<img src="in/luan.jpg">得浑⾝香汗淋漓。

  爱情是什么一回事?或许爱情正是这么一回事。

  忽地,她觉得太幼稚,也太可笑。

  当初,因为陈济民的死,她花了多大的狠劲才跑到这里来;现在,她为着另一个男人,而內心紊<img src="in/luan.jpg">。

  Thesadfate(14)

  她由沙发滚到地上去。不如,什么也不要好了。

  究竟该怎样区分与死神和陈济民的感情?死神代表着<img src="in/yu.jpg">望吗?陈济民是否一面纯爱的镜子?

  A君一早死去;B君又不会爱上自己。她<img src="in/gen.jpg">本什么也没有。那一堆又一堆的烦恼与苦涩,全是自己制造出来。真是又蠢又无聊。无用死了。

  还跟着死神做什么?他不会爱上她,又不见得真的很需要她。她在地上爬来爬去,觉得自己如狗儿一般卑微和多余。

  未几,她就大字形躺在地板上。这个游戏要完结了吧,已没什么可以再玩下去了。

  在这心念逐渐清晰之间,她同时候感受到死神的可爱。他一直大大方方让她任意妄为地玩这个一个人的游戏。就算他没爱上她,但也容忍她。这种男人,算是仁爱慈悲的了。

  桑桑呼了一口气,也是时候回去。

  泪⽔由眼角淌下。灵魂也在哭了,不知⾁⾝如何?

  幸好还能记起自己有一个⾁⾝。虽然差一点也就忘记了。完全是个贪玩极的野孩子,玩呀玩呀玩,忘记归家。

  桑桑离开死神之前,呈<img src="in/jiao.jpg">了一个剧本。

  那故事是这样的:一个任<img src="in/xing.jpg">的女孩子爱上了一个她仰慕之极的人,她决定把她澎湃如深海的爱情制成曲奇饼送给他。她的理想是,让他每天吃一块她的爱情曲奇饼,到把最后一块也吃掉的时候,他就会情不自噤地爱上她。他会觉得她特别的美,特别的出众,特别的值得去爱。

  这个剧本无人会死。而桑桑觉得,这个剧本是史无前例地写得好。无一个剧本,及得上这个好。

  她以眼泪混合在红⾊的滴蜡里头,当滴蜡凝结后,她就替这个剧本密封。她把它放到死神的台头,当作告别。

  不会说再见了,她怕看着他说再见,她会哭喊得疯掉。再见面的话还怎会舍得走?

  以完结一份得不到爱情的心态去离开这个男人,她步离得分外唏嘘。

  她认得所有回家的路。心再野,也犹幸没变作无主孤魂。

  她的⾁⾝被⽗亲照料了两年,除了有点浮肿之外,看上去一切都安然。桑桑望着自己的⾁⾝,叹了口气,然后说:“谢谢你没离弃我,谢谢你容许我任<img src="in/xing.jpg">,谢谢你让我回来。”

  说罢,她就进⼊自己的⾁⾝,结束了相伴死神的历程。

  灵魂安躺⾁⾝之內,⾁⾝的眼睛就渗出泪⽔。一段旅程完结了,姑勿论结果如何,都会不舍。

  舍不得舍不得…

  指头动弹了,眼⽪在抖颤后张开、⼲涸的嘴<img src="in/chun2.jpg">微启。就在感官归位之后,桑桑就决定了一件事,她不可能忍受被“舍不得”所<img src="in/cao.jpg">控,待⾝体完全康复后,她要体验这个现实的世界,并且走得愈远愈好。

  不为寻找什么真命天子,这一次,她要寻回自己。

  当念头落实,桑桑便笑得很开怀,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骄傲。

  所有爱情都该由自己爱自己开始。

  与⽗亲商量后,桑桑便被安排出国,她会到巴西的亲戚家中寄住,她会体验截然不同的生活。立下重新开始的决心,热炽得只有最热情的‮家国‬才衬得起。

  Thesadfate(15)

  陶瓷继续陷死神于不义。毁灭死神已成为她近期最重要的工作。

  她制作了一套电影,目的是教唆别人‮杀自‬,卒之,全球有十八名观众在观看此出电影之后‮杀自‬⾝亡,当中有两名本应在死神LXXXIII的名单之內。

  另外,陶瓷又开拍了一系列有关死神的电影,电影中的死神无恶不作,剥夺活人的<img src="in/xing.jpg">命,残害死人的灵魂,令人类处于⽔深火热中。而那名扮演死神的男主角,外形与LXXXIII有八分相似。

  陶瓷为她的杰作骄傲。无论如何,她也要死神LXXXIII处于极度下风。

  而SirWarren也终于过⾝。死神LXXXIII并不是把他接走的神祇。在SirWarren下葬当⽇,死神来到坟场中。

  一众具名望的亲朋戚友云集坟场之內,死神也现⾝其中,但只有陶瓷一人看得见他。她看了他一眼,便在黑⾊纱帽之下轻轻冷笑,她是决心看不起他。

  牧师颂读祷文,又简述Sir

  Warren生平,兼且赞美他的为人。陶瓷一直默然地瞪着棺木,她没有流泪,亦不打算以眼流作悲伤的点缀,她有任何感受,<img src="in/gen.jpg">本无须让其他人知道。她有她的哀悼方式,而她不期望有谁会了解与明⽩。

  她的心情沉重而伤感,也已有数晚睡得不好,始终,这是一个相对三十多年的伴侣,姑勿论有没有爱情,也姑勿论大家的关系有多真挚真心。

  在⼊土的那一刻,陶瓷叹了口气,她在心中絮絮地说,希望他明⽩,她已尽了<img src="in/qi2.jpg">子的本分,她为他鞠躬尽瘁,而且忠贞,她但愿她在这些年的表现,可以补偿不能给予爱情的遗憾。

  看着丈夫长埋地下,陶瓷有一剎那的哽咽。永别了,我俩已无法再相见。

  或许,在数十年后,SirWarren又会再投胎为人。但陶瓷相信,再世为人的丈夫,会选择痹篇她,远离她。

  SirWarren怎会希望再见这个怪物?陶瓷深明与她相伴的男人的恐惧。

  葬礼完毕之后,宾客聚首闲聊,陶瓷故意独自走进专供遗孀休息的房间,好让死神有机会与她说话。

  陶瓷捧着茶坐下来,死神走近她⾝后,体贴地以手按着她的肩膊,对她说:“节哀顺变。”

  陶瓷仰起脸望向死神,微笑着说:“谢谢,有心。”

  死神坐在她的⾝旁,凝视她那双异⾊眼珠,然后这样问:“你从什么地方找来我的翻版人?”

  陶瓷的目光亮出喜悦,她喜<img src="in/huan.jpg">这个话题。“你也有欣赏我们的电影吗?请多多指教啊!”死神耸耸肩。“电影中的死神的所作所为略嫌太漫画化,非常幼稚。”

  陶瓷轻轻皱眉,表情带着认同。“我也考虑这个问题。在续集中,死神会表现得有深度一点,他将会是个令人难忘的大奷角。”

  死神看着陶瓷认真与他作对的表情,然后,会心微笑起来。就这样,他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Thesadfate(16)

  陶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垂头呷了口茶,又清了清喉咙,问:“你半分不⾼兴也没有?”

  死神说:“难得你心目中每分每秒都有我。”

  陶瓷瞪大眼,忽地満脸通红。

  死神的神情就更得意了。“说中你的心事,难免令你粉脸绯红。”

  陶瓷马上故意脸⾊一沉,这样说:“你是一名非常惹人讨厌的家伙。”

  死神对她的说话听而不闻。他说:“如果你还未开始寻找第四任丈夫,不如趁有空档考虑一下我。”

  陶瓷望着他不屑地笑,如此说:“其实你究竟所为何事?”

  死神的眼眸満载笑意。“没什么,我只不过在追求你。”

  陶瓷侧起头,斜眼看着他,说:“你也有‮趣兴‬这种事吗?”

  死神抓了抓头,说:“你是我第一个追求的女人。”

  陶瓷点了点头,神情満嘲弄的。

  死神说下去:“我是非要把你追到手不可。”

  陶瓷的笑意渐浓,忽尔,她也觉得颇好玩。

  死神定定地望着陶瓷,又伸手抓了抓脸庞。他说:“其实,真有点棘手…”

  陶瓷⼲脆笑出声音来。“哈!炳!”她说:“先给我说点动听的话。”

  死神见事情有转机,马上把握机会说:“我答应我一定会令你幸福!”

  陶瓷先是怔住三秒,然后仰脸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这样对死神说:“简直弱智!”

  说罢,她就放下手中热茶,站起⾝来。她俯望依然坐着的死神,这样告诉他:“你要爱我?好,我让你去爱。但别妄想我会爱你。”

  死神以一个仰视的角度凝望她,他的神情显得愉坑邙甘心。他说:“我从来都是一名有信心的男人。”

  陶瓷步向房门,然后转⾝回头,朝死神说:“你放心好了,我会狠狠打击你。”

  说完之后,她优雅地开门离开。

  房间中,留下得到追求机会的死神。他以双手按着鼻尖,掩不住的心花怒放。

  AWishAGift(1)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死神开始他的追求大计。他的计划是,先在早上満⾜陶瓷的一个心愿,再在⻩昏瓦解陶瓷的一个遗憾。

  死神细心思量计划的细节,他预计会有一定的成效。

  Day1

  现为早上七时,陶瓷自<img src="in/chuang.jpg">上苏醒。一如每一天,她的作息很有规律,虽然是刚醒来,但脑筋已经清醒和灵活。而当她步进浴室,准备把⽔注満浴⽩之际,猛然地,她尖声大叫:“呀…”

  她看见,死神満⾝鲜⾎躺在浴⽩之內。

  死神⾝穿踢死兔礼服,但⽩恤衫上染⾎,浴⽩边放有一只喝剩少许的香槟杯。死神尸体的脸⾊刷⽩,渗透着紫蓝。

  陶瓷坐在浴⽩边沿望着死神染⾎的尸体,渐渐,她就露出笑容。

  浴⽩的死神睁开眼睛,当他的眼神触及陶瓷的目光之际,二人就相视而笑。

  死神从浴⽩中坐起来,笑着问:“开不开心?死神终于因你而死。”

  陶瓷托着头笑,笑容是罕有的灿烂。她不讳言,这算得上是个有趣的铺排。

  死神说:“要我死,是你的心愿嘛!”

  陶瓷拍了拍他的肩膊,继而站起来走近浴室的门边,作出“送客”的神⾊。死神就乖乖地由浴⽩爬起来,施施然步过陶瓷⾝边,并从眼尾抛给她一个風騒的眼神。

  陶瓷的嘴角轻笑,而內心则大笑。她不介意如此展开新的一天。

  返回办公室之后,开了两个会,又看了一套试片。服装店的人拿来最新的秋装让她选焙,她花了点时间挑选。然后,在回家的路途中,她在车厢內喝了杯香槟,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心情真好。

  返回家之后,管家给她送来一只包裹,陶瓷把包装纸看了一会,那署名是“LXXXIII”她看着这包裹笑了一阵子,然后才把它拆开来,从包裹中跌出来的,是一只光盘。

  陶瓷吩咐管家把晚餐送到放映室中,她打算边用膳边欣赏。

  扁盘被推进放映机內,墙上的荧光幕显示了以下的句子:“TheHappyChildhood。”

  陶瓷呷了口酒,舒适地坐在米⽩⾊的⽪沙发中,对于这种小本制作,她的內心一定有着轻蔑,但基于这是死神的心意,于是好奇就大于其他感觉,她准备拨出一个小时欣赏。

  正如其他女人,对于追求者都会抱着一种“看看你又出什么招数”的心态。矜贵如陶瓷,她的神态也正说着同一句话。

  AWishAGift(2)

  荧光幕上,一名背着镜头的小女孩正伏案画图画,她⾝处的环境是一所简朴而整洁的房子。电影只有黑⽩画面没有音响,小女孩猛地抬头,像听见召唤那样,她跳下座椅直奔到走廊中,她的步伐蹦跳愉快,明显地对走廊尽头有所期待。

  未几,走廊的尽处有⾝影晃动,陶瓷先看见一双小手,小手上捧着一碟食物,陶瓷意会得到,那名小女孩刚由厨房走出来,看来是替⺟亲把食物捧到饭厅中。

  慢慢,小女孩的脸孔就由走廊的暗处移向前,就在同一秒,陶瓷但觉脑內轰然一响。她那双异⾊眸子的瞳孔渐次放大,她看见,荧光幕上的端菜小女孩,正是她自己。

  那是童年时代的陶瓷,有着同一张脸,同一双小巧的手。只是,荧光幕上的小陶瓷,与陶瓷所记忆的那一个,有着非常不一样的表情和神态。荧光幕上的那个小女孩,无忧得多。

  陶瓷放下酒杯,握住拳头,凝神细看。

  那个小陶瓷把菜肴放在饭桌上,然后天真活泼地坐下来,等待⺟亲由厨房走出来。不一会,⺟亲也捧着饭菜走到镜头前,陶瓷的⺟亲,也就是Eileen,荧光幕上的她闲静惬意,贤慧又甜美。

  Eileen坐下来,与小陶瓷在饭桌上说话,听不见对话是什么,只见小陶瓷傻呼呼地点下头来。

  忽然,饭桌上的两⺟女朝同一个方向望去。看着她们的表情,就连陶瓷也紧张起来。

  一个男人的⾝影走进镜头內,他放下一个蛋糕盒在饭桌上,然后坐下来,陶瓷看见,那个男人是陶雄,而Eileen两⺟女看见陶雄,都表现得很欣喜。

  陶雄趋前‮吻亲‬Eileen的脸,小陶瓷也伸出胖胖的手臂绕住案亲的脖子。陶雄看上去有点累,但表情安逸満⾜。

  他坐下来与Eileen笑着说话,Eileen则把盛载蛋糕的盒子拿走,再拿火柴来燃点蛋糕上的蜡烛。

  小陶瓷看来很⾼兴,那天是她的生⽇。她站在座椅上吹熄蜡烛,继而就等待Eileen把蛋糕切割分配。

  看到这里,陶瓷的眼泪热烫烫地滚动下来,泪⽔朦胧了视线,她已看不清荧光幕上一家三口的举动。

  事隔了这么多年,原来,有些东西,她依然盼望。

  死神送给她遗憾的补偿,让她感试旗乐的童年。陶瓷掩住落泪的脸,说不出的百感<img src="in/jiao.jpg">集。

  黑⽩的画面,无声的语言,仿真度极⾼的人物,这仿佛就是一辑‮实真‬的家庭录像,陶瓷看着看着,感觉如幻似真。

  只是,童年时的她不曾住饼如此像样的房子,也没试过庆祝生⽇;⺟亲从未这样子的优悠过,而⽗亲亦从没这模样的和气可亲。

  那在心头回<img src="in/dang.jpg">的触动良久没消散。想不到,居然在今天得到一个梦想中的童年。幸福、平安、相亲相爱。

  陶瓷哭得抱住头,噤不住心头的<img src="in/ji.jpg">动。

  荧光幕上的一家三口继续小家庭式的温馨。陶瓷一边看一边哭喊得菗搐。多少年了,她频频说着“只想好好地活。”这一句话当中所包含的,<img src="in/gen.jpg">本就是简单不过的事。权势?财富?显赫的名望?都及不荧光幕上那种平凡的幸福。

  寻常人拥有的东西,她偏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平静安乐,代价大得要与Lucifier去<img src="in/jiao.jpg">换。

  “我想要的就是这么多…”陶瓷在饮泣中呜咽。

  她把死神送给她的光盘重复播放,最后,看得累了又哭得累了,她就伏在米⽩⾊的真⽪沙发上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听见房间內传来爵士乐的抒情调,然后,她看到死神跪在她面前,牵着她无力的手,温柔地问她:“赏面与我跳一支舞吗?”

  她<img src="in/mi2.jpg"><img src="in/mi2.jpg">离离地笑,接着在沙发上翻转,继续沉落到睡梦中。

  算是拒绝了他吧!但那只被他牵着的手,仍然半垂在沙发旁,让他好好地握着。

  可能因为哭得太累了,因此⾝与心都特别的虚弱,于是,很需要很需要男人手心的温暖…

  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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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y2

  翌⽇早晨,陶瓷又回复了应有的強硬,她甚至吩咐佣人先检视浴室才步进內。一觉醒来之后,她就有了反省的知觉,昨夜实在表现得太脆弱,她不该给这个男人太多机会。

  用过早餐之后,陶瓷坐司机驾驶的车上班。当沿山路下山时,车子忽然不试曝,并且撞倒一个<img src="in/ying.jpg">面而来的男人,陶瓷刚巧从座位中看到,那个被车撞得抛上半空的男人⾝穿得体的西装。于是,她就在车厢內偷笑起来。

  司机紧张地下车看个究竟。陶瓷把头伸出车窗外向后望去,果然,地上躺着⾐着优雅华贵的死神,那躺在车轮边沿的‮势姿‬,亦分外有型<img src="in/mi2.jpg">人。

  陶瓷把他看了一会又笑了一阵子才把头伸回车厢中。实在有点感<img src="in/ji.jpg">死神逗她开心的心意。

  她朝向正在检视死神尸体的司机,对他说了句:“别再理会这个人,他死不去。”继而,她又再自顾自笑起来,心情变得无以尚之的好。

  亦隐约明⽩死神的进攻模式,他会在早上以自己的死亡満⾜她,在同一天的其他时分,他会有另外的行动。

  怀着“等着瞧”的心态度过半天后,就在⻩昏被司机送回家,在管家把门推开让她內进时,她已有心理准备<img src="in/ying.jpg">接某些惊喜。还以为会从管家手中接过些什么,却在一抬眼之际便当场呆住。死神没再制作光盘,这一回他连时空都为她改变了。

  陶瓷鼻子温热起来,她当然认得眼前的景物,这里已变成养⽗⺟的家。她的目光软化,已猜到死神为她准备了些什么。

  陶瓷垂头,微笑叹息。

  从二楼楼梯走下一名金发青年,陶瓷看着他,笑容灿烂起来。没见数十年,她的初恋情人依然俊美。金发青年热情亲切地拥吻她,问候她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随口说了几句,继而他就领着她走到后花园。

  陶瓷朝墙边的直⾝镜望去,她看到那个十七岁的自己。

  金发青年拖着她的手走到花园的凉亭中,在坐下来之后,他告诉她:“‮考我‬虑得很清楚,我们应该结婚,然后你把小孩生下来。我会工作得很出⾊,让我们三个人生活得很幸福。”

  陶瓷亮着少女的妙目,享受着男朋友的甜言藌语。金发青年似乎能看懂她,他认真地皱上眉,这样告诉她:“我不是随便说说的。待会你的养⽗⺟回来,我会向他们提出结婚。”

  陶瓷流动她的异⾊眼珠,微笑着不发一言。

  金发青年问:“怎么了,不⾼兴吗?”

  陶瓷轻轻‮头摇‬,又叹了口气,然后才说:“很⾼兴。只要听过你这样说,我已经很⾼兴。”

  金发青年把她拥⼊怀,深情地告诉她:“我当然会照顾你,我是真的很爱你。”

  陶瓷的眼泪汩汩而下,在这个男人怀內的她渐变软弱无力。她最想最想听见的,不外是他这一句话。什么也不求,她对打掉孩子亦无悔,她只想知道,这个男人曾经真的爱过她。

  他轻扫她单薄柔弱的背,她埋在他怀中,轻嗅着他⾝体散发的气味。她明知这一切都是假,但她愿意把这个男人抱得很紧很紧。

  这一刻,这一刻,是属于我的…这一刻,我得到过我的盼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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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就这样紧紧地抱着。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世纪那么久她才决定从他的怀內张开眼睛,她亮着繁星溢満的妙目,抬头向他说:“让我为你冲一杯咖啡。”接着,她就温柔地离开他的怀抱,在‮腿双‬着地站立的一剎,她尤其显得坚強。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记住他此刻的神情容貌,然后她就向前走,她步出小凉亭,走过小花园,从屋子的后门走进屋內。

  她在心中说了一句:“够了。”

  被了够了。她已得到她的补偿。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她已不再需要这个男人。

  在这念头成型了之后,她⾝处的空间不再是十七岁时养⽗⺟的家。⾼跟鞋踏过的地板,是一块又一块昂贵的云石。

  她已走回现实,这里已变回第三任丈夫的巨宅。她弯起嘴角安乐地笑,非常的満⾜。

  陶瓷走进偏厅,死神LXXXIII正握着酒杯倚着玻璃大窗等候她。陶瓷婀娜地走前,在站到他跟前之后,就伸手把死神手中的酒拿走,她望了望他,优雅地呷了一口。

  她喝他的酒,又以极‮媚妩‬的目光留恋他,并且磁<img src="in/xing.jpg">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死神伸手抱她的<img src="in/yao.jpg">,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內,他亦不甘示弱,<img src="in/mi2.jpg">人地对她说:“你⾼兴便好。”

  陶瓷似笑非笑,又再呷了一口酒。

  死神以指头轻扫她的颈旁,徐徐地问:“赏面一起晚饭?”

  陶瓷以猫一样的神⾊望向他。正当死神看得意<img src="in/luan.jpg">情<img src="in/mi2.jpg">之时,陶瓷就一手把他推开,简洁地说:“No!”然后放下酒杯,带笑转⾝离开。

  死神<img src="in/jiao.jpg">叉着手笑,目送她的⾝影走远。这是第几次看她的背影?而无论是哪一次,都那么美,是愈看愈震撼心灵的美。

  死神重新握着她放下的酒杯,在她的嘴<img src="in/chun2.jpg">触碰过的位置把酒喝下去。她已经离去了,但仍留着余韵。死神合上眼,好好地享受。这样的情调,绝对是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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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y3

  陶瓷的早晨已被死神渗进影响力,由起<img src="in/chuang.jpg">的一刻开始,她就对死神的死相有所期待,她盼望着被他逗得⾼⾼兴兴。可是,她静候了一个早上,也感受不到死亡的<img src="in/yin.jpg">影。在心情有点惆怅之际,最终,过了半天,才在片场的拍摄场地中看到死神被<img src="in/luan.jpg"><img src="in/qiang.jpg">扫<img src="in/she.jpg">。那是一场黑帮仇杀的戏,当中一名临时演员被安排中了弹倒下,谁料在导演大喊cut后,那名演员并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众人上前查看究竟,才发现他已中弹⾝亡,道具<img src="in/qiang.jpg">中的‮弹子‬,粒粒货真价实。

  陶瓷也目睹刚才那一幕。她走到围观的人堆中,赫然发现,那名临时演员居然是死神。于是,她掩住嘴偷笑着离开。死神的尸首七孔流⾎,她嫌这个造型夸张而廉价。

  “啊啊啊!好玩。”她边走边在心中说。

  陶瓷很満意她所得到的‮乐娱‬,死神的死亡令她极痛快。她不介意有个男人每天为她死一次。

  在这种被追求的阶段,男人愈委屈卑<img src="in/jian.jpg">,女人就愈⾼兴。

  接收了这份死神的死亡礼物之后,陶瓷就安然地等待⻩昏的礼待。然后她就这样想,自己也有普通女人的特质,被男人追求时,分分秒秒都过得分外飘飘然。而她实在喜<img src="in/huan.jpg">这样子的⾼度享受。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助手对她说:“Mrs。Warren这两天心情很好。”陶瓷仰脸笑了两声,和蔼地与助手道别。

  回到家里,起初也看不到异样,直至管家前来请示她:“Mr。Stein问太太喜<img src="in/huan.jpg">在哪里用膳。”

  陶瓷想了想,便说:“今晚天气好。就在后花园吧!”

  当管家转⾝之后,陶瓷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怎么…会是Mr。Stein…

  脑內忽尔“叮叮”作响。Mr。Stein,是陶瓷的第一任丈夫,富甲一方的葯业界巨子。

  她垂头微笑,知道死神的礼物来了。暂时猜不到会发生什么事,她与这个男人之间有遗憾吗?死神究竟意图送赠她什么?

  想着想着,她无意识地步进沙龙中,她记得这个地方,是她把这房间以名画和艺术品布置,让这里变成与丈夫款待客人之所。

  陶瓷步向沙龙的中心点,她看见Mr。

  Stein⾼大的⾝影,他背向她,站在15世纪意大利画家Botticelli的《舂》之前。这幅画作是陶瓷最喜爱的作品之一,当年Mr。

  Stein以天文数字的金额给她竞投回来。

  Mr。Stein背着陶瓷说:“Botticelli所描画的女<img src="in/xing.jpg">都有着很长的脖子,肩膀非常倾斜,而且脸孔都倾侧一边。”

  陶瓷挂上微笑,走近丈夫的⾝旁,娴雅地站在他旁边,以一个配合他的角度去凝视面前的画作。

  Mr。Stein轻抱<img src="in/qi2.jpg">子的<img src="in/yao.jpg">肢,望着画作说:“你看,那些画中美女的⾝体曲线那么柔美,看得人心神飘<img src="in/dang.jpg">。”

  陶瓷把眼珠一溜,凝视丈夫的侧脸。这个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嘛,灰⽩的银发、強而壮的鼻子,富力量的下颚线条…

  她以惯<img src="in/xing.jpg">的欣赏目光停留在丈夫的侧面上,这种仰慕丈夫的神⾊,是每个好<img src="in/qi2.jpg">子都必须具备的…

  时空,就停留在这间沙龙中…

  陶瓷的思绪一直往下沉,沉落又沉落。

  而忽地,一股強烈的不妥当感受⼊侵。陶瓷望着丈夫的侧面,但觉一切都不‮实真‬。

  她轻蹙双眉,意图领会是什么出错。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Mr。Stein说下去:“你看,‮央中‬上方的邱比特,正把箭<img src="in/she.jpg">向翩然起舞的三位美女⾝上。舂天来了,是时候谈恋爱…”

  “啊…”忽尔,陶瓷的双眼光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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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她已有了头绪。

  不妥当,真的非常不妥当…

  Mr。Stein还在继续说:“左边的少年是Mercury,他是我们这等庸俗商人的守护神。”

  说罢,Mr。Stein幽默地一笑。

  灵光一闪,陶瓷顿觉心神晶亮。

  她也笑起来。那美丽地绽放的笑容,显示了她的通透明了。

  死神送赠她一个她会真心喜<img src="in/huan.jpg">的丈夫。

  Mr。Stein对<img src="in/qi2.jpg">子说:“可以的话,再送你一幅Botticelli的《维纳斯的诞生》。”

  陶瓷说不出的感动。她把手伸进丈夫的臂弯內,与他在沙龙中缓缓踱步。

  想不到,世上还有另一个品<img src="in/xing.jpg">的Mr。Stein。

  Mr。

  Stein说:“Vermeer最能把平凡的情景和动态,幻变成一个定格的惊叹。”在他们的沙龙中,摆放了十七世纪荷兰画家Vermeer的《读信的蓝⾐‮妇少‬》。

  然后,Mr。

  Stein停步下来,对着<img src="in/qi2.jpg">子念了一首诗:“如何当我们死了影子还漂泊,当暮霭遮蔽了羽族的路,虚幻的⾜跖在临⽔明灭的火焰旁漫步…”

  陶瓷凝神注视着Mr。

  Stein的脸,在诗的音韵中她惊讶得不能言喻。他居然会念一首诗,居然会看懂一张画,居然会以这一种温柔与耐<img src="in/xing.jpg">,来与她相处。

  Mr。

  Stein富可敌国,是⽩手兴家的人物,做事心狠手辣,是典型唯利是图的商家。认识陶瓷那年他已五十四岁,而她只有二十三岁,他把她当成洋娃娃那样子去对待,管束与控制她的一言一行,要她接纳与实行他所有的价值观。

  陶瓷早已放弃了爱情,只是,她原本仍对‮谐和‬的夫<img src="in/qi2.jpg">生活有所盼待。但Mr。

  Stein是如此耝糙低俗的人,他吃⾁不吃菜;以暴<img src="in/nue.jpg">的方式与下属相处;他对家中的侍女不轨;并且对所有他未接触过、以及不明了的事物嗤之以鼻。

  在那二十年的婚姻中,她每天迫使自己以一种仰慕的眼神去凝视丈夫。然而,有太多的时候,那如梦样的目光內,都夹杂了鄙夷、烦嫌、不満与厌恶。

  但Mr。

  Stein从不知道,他<img src="in/gen.jpg">本不会细阅<img src="in/qi2.jpg">子的目光。他耝疏而自大,亦无心去了解他的娇<img src="in/qi2.jpg">是个怎样的女人。二十年的婚姻让陶瓷摸清这个男人,但这个枕边人,却一直没真心留意过她。

  二十年没有沟通的⽇子是怎样度过的?她所走过的每一天,都仿佛依循着⺟亲的旧路,可怜又‮意失‬的女人,就会被上天分配一名毫不怜香惜⽟的丈夫。

  每当对丈夫的言行无法认同之时,陶瓷会想,自己已经比⺟亲有福气得多。Mr。

  Stein供给她源源不绝的财富,又从没对她不礼貌。只是,没有爱情,亦没有太深⼊的感情。她甚至不懂得如何真心欣赏自己的丈夫。

  每一天,她都在⽪⾁上娇笑,然后则在心中冷笑。

  奇就奇在,Mr。Stein一直以来好像极之満意她。或者,肤浅的男人自有肤浅的好处。

  陶瓷回忆着旧事,只觉得不可思议。二十年,她花了二十年在这样的男人⾝上…

  在这间沙龙里头,Mr。

  Stein对陶瓷背诵出另一首诗:“爱情衰蚀的时刻竟已经袭到了,我们忧伤的灵魂是困顿而且疲惫;无须等<img src="in/ji.jpg">情的季候遗弃,让我们就此吻别,泪滴落你低垂的眉。”

  陶瓷的双眼已噙満泪⽔,她哽咽着低声说:“我的⺟亲亦曾给我念过这首诗。”

  这是爱尔兰最伟大的诗人叶慈的诗篇《叶落》。

  Mr。Stein柔情地望进<img src="in/qi2.jpg">子的眼眸內,如此说:“或许是我忽视了你,或许是我不懂得去爱你。但从今之后,我不会再令你寂寞。”

  陶瓷的眼泪滚<img src="in/dang.jpg">到<img src="in/chun2.jpg">边,她开怀地看着丈夫,展露出真心的笑容。她说:“与你一起生活,其实也不是差,只是,我从来感受不到生气。”

  在那二十年当中,她没给过他一次真心的眼神,亦从没真心与他说过话。此刻,一旦真心真意起来,內心就不期然<img src="in/ji.jpg">动。陶瓷的眼泪流得更急。

  眼前这个Mr。Stein似乎已明⽩了一切,他望着他的<img src="in/qi2.jpg">子,风趣地自嘲起来:“我知,我这种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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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就轻轻抱住<img src="in/qi2.jpg">子,悄悄地说:“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陶瓷叹了口气,満心的感叹:“谢谢。”

  Mr。Stein说:“告诉我,现在还不迟。”

  陶瓷笑着落泪。“我们来⽇方长。”

  Mr。Stein抱歉地说:“是我对你不够好。但心底里我是爱你的,也感<img src="in/ji.jpg">你当上我的<img src="in/qi2.jpg">子。”

  陶瓷伏在他的怀中拭抹眼泪,但觉已经太⾜够。

  他愿意说出这些话,已经是莫大的惊喜。对男女关系要求不⾼的陶瓷,并不奢望得到太多。

  她摇了‮头摇‬,说:“有过这一刻,已经很満⾜了。”

  Mr。Stein望着她,这样说:“我明⽩你,你嫁给我只为了逃避爱情。”

  陶瓷抬眼看进他的眼眸中,忽尔,就被他一言惊醒。再看清楚Mr。Stein的眼神,陶瓷就更加觉得她正处于幻觉与现实的<img src="in/jiao.jpg">界中。

  Mr。Stein从来不会以一种看穿她心事的目光望向她。Mr。Stein与她相对二十年,二十年来也对她不求甚解。

  陶瓷轻轻推开眼前人,一种饶富深意的微笑就在<img src="in/chun2.jpg">边挂上。她的理<img src="in/xing.jpg">与強硬回来了,她不会让自己沉醉在幻觉中。

  领受过片刻已经⾜够,再多就会变成负累。

  她望着面前的人,冷漠地说:“我的婚姻选择与你无关。”

  陶瓷说罢,站在她面前的Mr。Stein就绽放出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笑容。这个笑容轻佻、嬉戏,又具<img src="in/you.jpg">惑<img src="in/xing.jpg">。

  当笑容由<img src="in/chun2.jpg">边蔓延至眉梢之后,Mr。Stein的样子就变异了。脸孔变了,但那抹笑容仍在。这张笑逐颜开的脸,是属于死神LXXXIII的。

  陶瓷没半分讶异,她含笑地目光灼灼。

  当Mr。Stein已不是Mr。Stein之时,她就名正言顺武装起来。虽然,她的內心感<img src="in/ji.jpg">这个男人的体贴。

  死神没说什么,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接着就走到沙龙的一角,那里摆放了一座钢琴,他坐下来弹奏。

  那是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月⾊》。

  陶瓷轻倚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放松了⾝和心。她张望死神为她而设的回忆沙龙,这里有一些属于她第一段婚姻的艺术品,也另外有一些是死神加添的。她不曾拥有过十八世纪法国画家Boucher的《天帝化⾝黛安娜引<img src="in/you.jpg">凯莉斯多》这幅作品,但她不讳言,当中甜藌<img src="in/xing.jpg">感的洛可可风格,是她所钟情的。

  她瞄了瞄那个正弹奏钢琴的男人,她看得出他是一个会给予女人感<img src="in/xing.jpg">又⾁<img src="in/yu.jpg">的爱情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爱情,会是洛可可风格。

  这样的男人,应该有很多女人会想要,闻说,女人都是‮求渴‬丰⾜爱情的动物。

  世界上有些男人,擅长把浪漫馈赠…

  那幅画作內的裸女那样丰満,満载奢华的‮悦愉‬,丝毫不见烦忧。陶瓷合上眼睛,叫自己不要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被这种华贵的丰盈昅引得不能自拔。

  死神弹奏得很好,悠扬得令她的⾁体有投降的意图。不知不觉间她就昏昏<img src="in/yu.jpg">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男人所做的事,总叫她像催眠那样把警号放下。

  要反抗吗?站起来骂他一顿可好?

  但最终,她还是让自己睡去。她找了个借口,容许自己在这夜过得舒舒服服…

  今宵,别难为他。也不想难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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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y4

  第四天的死亡礼物来得很早,死神就在陶瓷用早餐之时由屋顶跳下来,头着地,脑瓜爆裂,死状夸张具戏剧<img src="in/xing.jpg">。

  陶瓷握着果汁,倚在玻璃墙边喝边欣赏死神的死状。

  有些开心事,永远不嫌多。

  “百看不厌。”点了点头,隔着玻璃鼓励这条尸体。

  下午在办公室开会中段,刚讨论完一个剧本之后,有人把一盒牛<img src="in/nai.jpg">放到会议桌上。陶瓷看见那盒牛<img src="in/nai.jpg">,马上満心欣慰,她反应自然地说了一句:“终于把照片印在牛<img src="in/nai.jpg">盒上了。”

  牛<img src="in/nai.jpg">盒上印有一张五岁女童的照片,她是一名举国知名的失踪女童。

  下属对陶瓷说:“她的家人很感<img src="in/ji.jpg">我们的协助。”

  陶瓷看着照片中女童那张天真的脸,內心缓缓地释怀。“总算尽饼力。”

  然后就有人说:“要紧的是Mrs。Warren的一片心意。”

  陶瓷慨叹。

  接下来,又有人说:“就算女童救不了,你亦已无须自责。”

  陶瓷望着女童的照片,渐渐眼眶通红。

  某人说:“虽然女童真的救不了。”

  陶瓷托着头,落下泪来。

  是的,女童被发现弃尸铁路旁的丛林中。而⽇期是十一年前的今天…

  陶瓷放下牛<img src="in/nai.jpg">盒,对她的员工说:“这是我一直遗憾没有完成的事。”

  有声音对她说:“我们知道你一直不好过。”

  陶瓷凄凄地说:“我多年来也耿耿于怀。”她‮头摇‬又‮头摇‬。“我不应在那时候sayno。”

  她合上眼,感受着多年来积庒在心中的悔意。“如果,我那时候肯答应把她的照片印在牛<img src="in/nai.jpg">盒上,她或许会有救。”

  一把安慰的声音说:“有些悲剧,是注定的。”

  陶瓷苦笑。“我无法原谅自己。”

  有人回话:“现在,你不是已经出了一分力吗?”

  陶瓷叹了口气。“谢谢你们给我一个sayyes的机会。这一次答应,让我了结一件心事。”

  下属说:“我们知道Mrs。Warren心肠好。”

  “但曾经有一刻,我显得那么冷酷。”事隔了十一年,她并没原谅自己。

  懊悔的感觉叫她把头垂得很低很低。而会议室內的员工,一个接一个站起来,鱼贯地步离房间。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带着不寻常的木然,她偷瞄了一眼,免不了心中的狐疑。于是,她也站起来,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但他们已走得很远很远了,陶瓷朝房门外看去,她看到他们已走进一条黑暗的隧道之內。

  她停下步伐,內心有着惘然。正当有点手⾜无措之际,死神就由后面走前来,他体贴地牵起她的手,引领她并肩前行。他望了望她,又这样对她说:“人生,不可能每事都如愿。你亦不可能朝夕每事也倾尽全力。”

  陶瓷轻轻说:“我只想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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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凝视她,笑得很温暖。陶瓷感应到他的关怀,她的心情也就舒坦了许多,这个男人,总有令她安然的本事。

  他牵着她的手,又伸手扫了扫她的肩膊,他望着她微笑,并不打算说话。二人继续在隧道中前行,默默无声地,一同走到隧道的尽头。

  死神比陶瓷走前一步,他在隧道之外回望她,带着一种叫女人有所猜想的目光。

  陶瓷就向隧道外探头一望,那里是她的巨宅中的花园,在黑夜的星光下,幽静而神秘。

  原本,心头还是颇平静的。就以这样的心情,她向前踏了一步。

  就因为这一小步,奇迹出现了。満天星星瞬间放光,银河流动在夜空上,宛如香槟倾泻;花园中的繁花,同一时间朝花园的女主人吐<img src="in/yan.jpg">,那些刚长出来的‮瓣花‬,每一片都透着荧光的⾊调,幽幽的、曼妙的、瑰丽得如珠宝散満绿叶上。

  陶瓷站到一朵透光的夜⽔仙跟前,被那不可置信的美打动。她不作声,默默地让这片天地感动她。

  好美,好美,好美。

  死神没走近,他一直站在远处。他要好好欣赏他所喜<img src="in/huan.jpg">的人接纳他心意的画面。

  夜微凉。一个夜可以有多美?风掠过,他和她,都在心中感到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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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y5

  这一天,死神的死亡特别的亲近。他就死在她的睡<img src="in/chuang.jpg">上,她一张开眼,就看见他气绝⾝亡的死相。

  眼珠向上翻⽩,嘴微张,⽪肤发青,全⾝僵硬。

  陶瓷侧⾝托着头观赏了好一会,愈看愈心情好。

  他死得那么近,真叫人快慰。

  她低声说了一句:“我实在对你満意到不得了。”

  尸体无法答话。她看着他的死相,又自顾自笑了一阵子,才风流快活地从<img src="in/chuang.jpg">上起来。啊,美好的一天又再来临。

  如常地,她工作了半天,继而就离开办公室。临行前助手提醒她:“Mrs。Walcott,医生说,Mr。Walcott今天可以进食。”

  陶瓷点了点头,问:“厨子准备了些什么?”

  助手告诉她:“意大利生牛⾁。”

  陶瓷瞪大眼,说:“刚能够重新进食就不忘大<img src="in/bao.jpg">口福?”

  助手笑着说:“Mr。Walcott的心情应该不错。”

  陶瓷安慰地笑了笑,继而走上座驾,朝医院的方向走去。Mr。

  Walcott已病了五年,癌细胞扩散时強时弱,他在这些年间受了很多苦,陶瓷与他一同经历,她亦⾝心俱疲。

  到达医院之后,陶瓷先与Mr。

  Walcott闲话家常,又陪他一同进食,看着他骨瘦如柴的⾝形以及⼲槁的容貌,她无法不心痛。二十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他是一名擅长运动的律师楼合伙人,体格完美到不得了。二十年后,陶瓷优美如昨,但她的第二任丈夫已被病魔‮磨折‬得不似人形。

  看吧,做人有什么好?<img src="in/gen.jpg">本就是一场恶作剧。

  探病后,陶瓷问医生:“我的丈夫还有一段⽇子吧?看着他长期住院,我并不好受。”

  医生除下眼镜,‮摩按‬疲累的眉心,对陶瓷说:“Mr。Walcott只剩下三⽇命。”

  陶瓷以为自己听错,她反问:“三⽇?”

  医生认真地说:“他现在是回光反照。”

  陶瓷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把医生的其余说话听进耳中。医生絮絮地向她解释一些她听不明⽩的医学字汇。

  她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狐疑。明明,Mr。Walcott一病就是二十年,而这就是第二段婚姻的最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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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瓷<img src="in/mi2.jpg">惘起来。“这即是说,Mr。Walcott只与病魔纠<img src="in/chan.jpg">五年便完结?”

  医生点头。“也可以这样说。”

  陶瓷舒了口气。“这是一件好事。”

  医生又再说了些什么,然而陶瓷已听不下去。她垂下眼安下心神,感<img src="in/ji.jpg">之情涌満心头。这多好,免得他一直试凄。

  那时候,这段婚姻给她最大的感触是恻然与不忍心,每当看着Mr。Walcott的脸,她都満怀悲怜。Mr。

  Walcott病得痛苦,而她作为<img src="in/qi2.jpg">子,每天都难受。

  她合上眼睛。现在,她总算叫做放下了重担。她相信Mr。Walcott都会喜<img src="in/huan.jpg">这种安排。

  但,慢着,是谁给予他们这新的安排?

  是谁瓦解她曾有过的郁苦与疲累?

  是谁善良地改写她的回忆?

  从此,每当想起她的第二段婚姻,她都不会再忧郁和皱眉…

  陶瓷溜了溜眼珠,未几她慢慢地清醒起来。这是一份死神的礼物。

  她深呼昅,打断医生的说话。“请问,死神在何处?”

  医生又再除下眼镜,并以深邃的眼神望进陶瓷的异⾊眸子內。他说:“该是你告诉我死神在何处。”

  陶瓷心念一致,然后便这样说:“是你。”

  医生袍上的敦厚脸容逐渐轮廓分明。死神的俊脸映⼊陶瓷的眼眸里,他笑得仁爱而体谅。

  死神对他所喜<img src="in/huan.jpg">的女人说:“告诉我,我做得很好。”

  陶瓷由衷地说:“谢谢。”

  她多想告诉他,这五天以来,她像活了五世那样。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对她有这种影响力。

  她笑着嗟叹,再次对死神说:“谢谢。”

  死神得到她的两次道谢,于是笑得很甜藌,堂堂男儿⾝,忽然有种女儿家的娇美。

  陶瓷正想取笑他,死神却又说:“我希望,我是了解你的。”

  顷刻,陶瓷的心震了一震。她愕然地抬眼望着他。

  他眼內的风景,是那么的不言而喻。

  而她,感到泪腺已汹涌。她把眼睛调开去,不要再看他。

  但觉心坎內涌来一股澎湃的引力,快要撕破整个人和整个心。

  他牵起她的手,又轻抱她的<img src="in/yao.jpg">,在她的耳畔说:“今晚,可以赏面跳一支舞吗?”

  曼妙地,就传来了舞曲的音律,轻盈的、甜美的,安抚人心的。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虽然,她发现自己正全⾝僵硬。

  他好像能悉破一切那样,微笑着把她的⾝体轻轻拉近他。

  她继续找不到反抗的理由,于是,她让自己与他⾝贴⾝。

  他把她抱⼊怀中,缓缓旋转。

  她想,⾝贴⾝大概没什么问题吧,又不是心贴心…

  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哭。

  是谁给予这个男人权力去说出叫她瓦解粉碎的一句话?他居然说,他了解她。就凭他这一句,她已有理由置他死地。在这世上,谁有权自以为是说出这样的话。

  却就因为他说了,她就被攻陷。

  活了这些年,遇见过那么多人,发生了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她就是从没想过,有任何一个人会了解她。

  不承认还须承认,她是多么的寂寞。

  寂寞得,只因为被了解,內心就缺堤溃散。

  那种寂寞<img src="in/gen.jpg">本深沉得无法让人想象得到。这样的寂寞,如一双大手,把全世界推开;最终,世上的一事一物,都不再与自己有所关连…

  忍着忍着,眼泪还是溅了出来,散落在一个有能力了解她的<img src="in/xiong.jpg">怀中。

  LoveAddiction(1)

  这一男一女,很快就互相上瘾。

  那是一种很痴<img src="in/chan.jpg">很痴<img src="in/chan.jpg">的爱情,见少一眼也难以忍受,两个人的心是互相钩<img src="in/chan.jpg">着的,一离开,心就痛。

  别离开…别离开我。我们心上的那个钩,把我们心头的⾁也撕扯开。

  他们是一双借着接吻呼昅的恋人,四条手臂每分每秒也在盘<img src="in/chan.jpg">。终有一天,上天会把他们点化成一株连理树。

  为什么会如此火烫<img src="in/ji.jpg">烈?谁也解释不了。而⾝在局中的人,更是只懂得随心而行。脑袋是毫无用途的,它只是一堆领受着<img src="in/ji.jpg">情⼊侵的细胞。

  ⽇子是这样无尽软绵,轻飘飘,⾝与心都不着地。

  在云雾中,她领受着狂喜。却又总是,偶尔有一刻,心头那个钩,会拉扯得很痛很痛,是一股苦涩与悲哀的痛。

  被人爱着,不是<img src="in/ting.jpg">圆満了吗?

  为什么,心仍然会痛?

  她抬起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望向她所爱的男人,如此问:“为什么你这样爱我,我还如斯难过?”

  她解释不了自己的悲哀。

  而他的心,剎那间菗动的痛。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够,所以她的快乐才会不完全。

  而这个女人的难过,如最剧烈的毒葯那样腐蚀他的心。

  他爱她,所以她不能有丁点的难过。

  他向她提议:“要是你脫离尘世,会不会好过一点?让你死在我手上,你的官感再不会痛亦不会愁。在我的世界里,你只有安逸,永受我的保护。”

  她轻轻点下头,脸上一片虚弱的美。

  叫他怎能不动容?况且,她的哀愁已传染了给他。他把她抱进怀中,动作细巧得如抱着一尊⽔晶,他不能容许她有半分损伤。

  这样爱着一个人,差不多每移一步,都带着心痛。

  既然答应了,死神便让陶瓷死。

  那是一个很传统而凄美的死亡。死神注満一缸⽔,把陶瓷放进⽔中,替她‮摩按‬之后,便给她注<img src="in/she.jpg">⿇酔藥。渐渐,她的视线朦胧,眼⽪沉沉垂下。当她的头颅倾侧一旁后,死神便把她的⾝体移向前,让她的脸孔淹没在温⽔中。

  气泡由她的鼻子內向上升,死神坐在浴⽩边沿,静静欣赏她步向死亡的容貌,她的脸孔看上去更⽩更雅致,她的棕发飘在⽔面上,而她的双臂无力地半浮半沉。

  她将会是一具美丽无双的女尸。

  死神微笑,他的神态耐心而优雅。没多久后,他便能亲自接她上路。

  LoveAddiction(2)

  这样子,他便能完成第三回合的‮试考‬,而陶瓷又能与他相伴;她会免除所有生命中的不安,他会尽一切能力保证她得到无忧而绝对喜乐的⽇子。

  他会以最善美的感情安抚她的灵魂,在一切都如愿而尽情之后,她才会又再上路,投要投的胎,暂时离开他一段⽇子…

  死神沉默的脸上亮出一抹‮悦愉‬,他对她的死亡充満着憧憬,在那个他更有把握的时空,他是必能送给她更多的快乐。

  这个注満⽔的浴⽩是一个子宮,陶瓷浮动于內,等待着真正的‮生新‬…

  忽尔,陶瓷左手手腕挛动,继而,她的上半⾝也抖动起来。气泡改由她的<img src="in/chun2.jpg">冒出,那原本已合上的眼帘,在⽔中微震数秒后,重新张开。

  陶瓷放弃了死亡的念头,她要活。

  她的灵魂带动了⾝体。她不要死。

  死神明⽩她的意思。他俯⾝把她从⽔中抱起来,当她离开⽔面之后,她就如初生婴儿般有着強烈反应,她<img src="in/chuan.jpg">气又咳嗽,浑⾝寒冷无力。

  她在死亡边沿走了一转,潜意识告诉她,时候未到。

  死神把陶瓷抱到<img src="in/chuang.jpg">上。这个如从⽔中诞生的美人张开眼睛,软弱虚疲地望向赐她死亡的男人,轻轻说:“我办不到。”

  他以手心轻扫她的额头与脸庞,安抚她:“我们来⽇方长。”

  她的眼神<img src="in/mi2.jpg">离,似乎没有力量思考他所说的话,静悄悄地,她又再合上眼⽪,沉沉睡去。

  死神拿来⽑巾印去她⾝上的⽔滴,很有耐<img src="in/xing.jpg">地把她的头发轻轻抹⼲,他不想她醒来之后头痛。

  既然不想死了,他就要她活得很好。⾝体发肤,都不可以有半分劳损。

  当陶瓷的头发与肌肤都清慡了之后,死神就笑着凝视他的爱人。他満意自己这种容许她去选择生或死的气量,他喜<img src="in/huan.jpg">自己当一个懂尊重爱侣的男人。

  他沉默地欣赏她的姿容,沉醉地,来来回回看了多遍,心中的惊叹渐次响亮。啊,这个他所爱的女人,美得天地动容。她美得,让他的心好痛好痛。

  怎可以这样美?美得让一个男人重新定义出幸福。

  他伏到她的⾝旁,呼昅着她的体香。不知不觉间,他的眼角酝酿出泪⽔。

  他的爱情,让她看来美得如此不可思议。他实在<img src="in/ji.jpg">动到不得了。他的眼泪,是一种对她的歌颂。

  LoveAddiction(3)

  死神LXXXIII因为亲尝了爱情,所以常处于一个‮魂销‬的状态,感觉⾼升神妙,然而极之不安稳。

  实在太想太想吐露心中的感受,在一个喝了酒的晚上,死神就对镜向另一半诉说心事。

  死神说:“我完全想象不到我会有这一天。”

  另一半无话。

  死神望着自己的样子,他发现了他的眼神虚弱而无助。“我瘦弱了很多,差不多认不出自己了。”

  另一半静静地听着。

  死神的表情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说:“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透明的,一切也变得很轻很轻。最沉重的是我的一颗心。”

  另一半尝试理解他的说话。

  死神叹息。“爱着她,我的心变得轻易粉碎。她控制了我,如果她希望的话,只要她伸手一握,我的心就因她而碎裂。”

  另一半听着听着,不噤就有些惊异。

  死神望进自己的眼眸內,说:“是不是很可怕?”他微笑:“我和你都未经历过爱情。”

  另一半无言。

  死神说:“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却很明澄;有时候得意,有时候‮意失‬;有时候觉得握在掌心之內,又有时候它溜走了;有时候她和我二为一体,有时候她很远很远…我像很明了,却又摸不清。”死神漂亮地笑,说:“很复杂,是不是?”

  另一半介乎了解与不了解之间。

  死神说:“你是我的另一半,以让我得到生命的安稳,每一个二合一的神祗,都満⾜而安于现状,我们圆満而稳定,我们強壮又能力超卓。因着我与你的合二为一,我们的精神状态丰盛,我们自得其乐,不假外求。”

  另一半认同死神的话,而这亦是事实。

  死神叹了口气,垂眼微笑。“现在我居然在这种稳定之外探索一种不稳定。而我爱煞那种浮动、惘然、惆怅、彷徨和不明朗。”死神掩住半张脸,说:“我在自作自受。”

  话到此处,另一半忽然有所感想。于是另一半的思想就在死神心中流动:“我担心。陶瓷是一个会加害我们的女人。”

  死神领会到另一半的说话,他尝试安慰:“她本<img src="in/xing.jpg">很纯良,她的所作所为,衍生自她的不幸。”

  另一半有自己的看法:“她三番四次意图杀害我们,她是一个危险的生命体。”

  死神点了点头,告诉另一半:“她杀害不了死神,反而,死神会把她接走。”

  另一半默然。

  死神说下去:“我们绝对有能力把她带到我们的世界去。”

  另一半没有反驳他。

  死神对镜微笑,那笑容显得很有信心。“放心吧,我从来没令你失望过,对吗?我和你结合了数千年,一直都惬意愉快。我们是很好的拍档。”

  另一半没法否认。

  死神扬了扬眉,这样说:“你知道吗?但丁在九岁那年初遇八岁的贝缇丽彩,然后又在十八岁那年再遇上十七岁的她。这两次匆匆相遇,却带给但丁一生也无法忘怀的狂爱感受,终其一生,他也为着爱恋而活,所有的创作力,都来自那爱恋她而衍生出来的澎湃。贝缇丽彩嫁给的是别人,而且早逝,但丁虽不能拥有她,却无法自拔地<img src="in/mi2.jpg">恋她。那种爱情伟大而深邃,強壮又牢不可破。他对她的爱,赋予他力量完成《神曲》这首长诗。我一直为着他对她的爱情而动容,然而我并不知道,原来亲⾝感受之后,那因爱恋而燃烧的火焰,比任何文字的形容更轰烈。再神圣的⽔流,都扑不熄。”

  另一半听罢,就沉落到死神的形神深处。另一半有些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分享了死神的感受之后,另一半就又无声无息地与死神融为一体。

  只是,另一半的心情,亦没以往那样纯粹了。

  不妥当,不妥当。说不出的不妥当…

  死神把所有心神都放在深爱一个女人之上,他没释放出他的敏感度用以探视另一半的心意。

  死神在镜前转⾝,镜中反映出他的背影。而这死神的背影,隐隐透露出一种悲剧<img src="in/xing.jpg">。

  CHAPTER-02THEQUESTION

  CutTheAddiction(1)

  爱情就如毒瘾,还是愈早戒掉愈好。

  在平稳的爱情里头,陶瓷也就乐于变成一个平稳和平凡的女人。

  她上班下班,与死神相爱厮磨。买⾐服选焙珠宝,购置房屋和名画作投资。

  理发、健⾝,听从营养师的建议均衡饮食。

  也如其他富有的女人一样,请美容师上门为她打理仪容。

  这一天,陶瓷就在家中让美容师为她做面部护理。这个美容师已打理了陶瓷的脸容三年,她对陶瓷的⽪肤<img src="in/xing.jpg">质非常<img src="in/shu.jpg">悉。

  敷上面膜的陶瓷,半躺卧在美容椅上让美容师‮摩按‬肩颈位置,她没事可做,于是随便伸手拿起护肤品来研究。

  一看之下,她就愕然了。美容师为她添设的护肤品,全部都是抗衰老、修补皱纹的配方,理论上,上了年纪的女人才适用。

  陶瓷说:“从前都不是用这系列的。”

  美容师语调淡定地告诉她:“Mrs。Warren,我们已转用了这系列好几次。你的⽪肤昅收得很好。”

  陶瓷不接受美容师的解释,她要求美容师为她洗去面膜,她打算逐个部位检视。

  美容师听命洗去陶瓷脸上的美容用品,然后捧来一面大镜,对镜向陶瓷说:“Mrs。Warren,你的额头、眼尾、<img src="in/chun2.jpg">上都出现细纹。”

  陶瓷本想马上反驳,但下意识地,她先对镜一笑。啊,果然,在笑容带动下,她的额纹、眼尾纹,<img src="in/chun2.jpg">部周围的细纹,清清楚楚地显现。

  看得她呆在镜前。

  吧吗,忽然,就衰老了。

  不是永生永世不会老去的吗?为什么,镜中人那张脸,看来已有四十多岁?

  姿容仍盛,但已见勉強了。

  她尴尬又彷徨,只好向美容师求救:“那该怎么办?”

  美容师望着镜中的她,徐徐地说:“恋爱,当然就伤⾝。”

  陶瓷怔住,这个女人的说话,如利箭直揷⼊她的心。陶瓷缓缓抬起眼来,怪异地瞪着她。

  这个三年来表现平凡正常的美容师,今天看来那么不一样。

  美容师以不寻常的目光与陶瓷对望,并且说:“你为什么不守你的承诺?”

  陶瓷的心寒起来,她问:“什么承诺?”

  美容师语带怜惜:“一遇爱情便苍老。”

  陶瓷张大了嘴,剎那间但觉呼昅不了。异⾊眸子內的瞳孔,亦在同一时间扩张。

  美容师牢牢望着她,神情肃穆严厉。

  罪疚感就在陶瓷心內酝酿,她甚至有认错的冲动。

  六神无主地,她问:“那我该怎么办?”

  美容师告诉她:“你望进镜中去。”

  陶瓷听命地朝镜里一望,然后,她看到…

  一名婴儿在哭喊声中诞生,这名漂亮的男婴令整个家庭充満生气。男婴⽇渐长大,甚得家人疼爱,而这小男婴,愈长愈可人,比女孩子更娇美。小男孩的家境不俗,家人为他报读名校,乖巧的他每天上学放学,趣致活泼。但一天,小男孩被人拐走,歹徒把他带到一偏僻之地,又向他的⽗⺟勒索金钱。小男孩长得那么漂亮,惹来其中一名歹徒垂涎,小男孩被‮犯侵‬了。更糟的是,⽗⺟迟迟不送钱来,恶毒的歹徒就残害他的⾝体,他们狂殴他又<img src="in/nue.jpg">待他,最后,小男孩盲了眼又断了腿,兼且被狂殴至智力不全…

  CutTheAddiction(2)

  陶瓷在镜中影象跟前浑⾝抖震,无法再看下去。“停止…请你停止…”

  美容师把镜子挪走。陶瓷环抱着自己的⾝体,仍然未能摆脫不安。

  罢才她所看到的,在很久很多久以前,她同样看过。

  怎可能忘记这小男孩的遭遇?世上残酷的事情多不胜数,但只有这小男孩的悲剧能‮勾直‬勾刺⼊心。

  而这个,当然了…

  美容师端正地坐在陶瓷跟前,对她说:“你自己想清楚。”

  陶瓷掩住面,沮丧万分。想什么?还可以想什么?警号已经摆在眼前了,她还有什么选择?

  原来,谈一段恋爱,已变成没有可能的事。

  而从恋爱得到的快乐,已变成妄念。

  容颜变老。小男孩的一生…

  或许,恋爱对象不是死神的话,那警号就不会那么严重。

  只是,凡事都有代价。眼泪由指<img src="in/feng.jpg">间流出来,陶瓷忽然发现,她只有活下去的可能,她<img src="in/gen.jpg">本早已失去死亡的权力。

  小男孩悲剧的一生…<img src="in/yu.jpg">言又止…

  陶瓷的心寒得发⽑。她问自己,够不够胆死…

  PerfectEnemy(1)

  当生存已重新放到生命的首位,爱情自然就是次要,甚或是不再重要。

  怀着这种心情,眼目中的景⾊亦不再一样。所有树木看来都变得萧杀;而风再轻,都如狂啸。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佝偻,他们的眼神全部<img src="in/yin.jpg">森凄然。壮丽的大宅与爱尔兰山崖上的破屋无异,窗边的残纱飘动,昅引了乌鸦来依靠。世上一切皆已破落<img src="in/yin.jpg">霾,当有人在耳畔颂诗,她听见的却是疯子的嘶喊疯语。

  她脑袋內蔵着一把上了弹葯的<img src="in/qiang.jpg">,‮弹子‬已准备⾜够的‮炸爆‬力。她知道,如若她⼲得不妥当,如若她再行差踏错,她的脑袋便会被炸成⾎⾁模糊。

  她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努力地矜贵了那么多年,总不成千年道行一朝丧。

  PerfectEnemy(2)

  当精神被集中之后,事情总会无往而不利。陶瓷已构想妥当杀死死神LXXXIII的方法。她决定向死神的⾝边人埋手。

  在死神的陀表上的某一分钟里头,一个魔术师正要被接走。死神以他的右手把魔术师的灵魂带离⾁体,并在怜悯现⾝之后,答应魔术师让他的灵魂得到喜乐。

  魔术师俊朗又具气派,与丰盈动人的怜悯正好有种璧人之态。

  魔术师与怜悯互相凝视,男方对着美⾊惊叹,女方则为男方顿时羞人答答,情爱的磁场胶住在二人当中,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中爆发出来,<img src="in/ji.jpg">情又不可思议。

  死神扬起眉⽑,惯<img src="in/xing.jpg">地与临死的人<img src="in/jiao.jpg">换条件。他说:“如若你愿意崇敬我,我就让怜悯伴你上路。”

  怜悯全⾝的‮红粉‬彩光‮媚妩‬地晃动,看得魔术师意<img src="in/luan.jpg">情<img src="in/mi2.jpg">。“我…我…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死神向他保证:“你会有最‮魂销‬的经历。”

  魔术师的神⾊简直就是垂涎<img src="in/yu.jpg">滴。而怜悯亦互动<img src="in/xing.jpg">地‮动扭‬⾝躯,眯起淡棕⾊的眼睛朝面前的俊男娇笑。

  真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img src="in/yu.jpg">男女。

  罢失恋的死神倒是有点落寞,他抓了抓头,只想快点完成是项任务。他说:“如果你准备好上路,我们可以开始了。”

  魔术师忽然脸露狐疑。他说:“要是你带我到净化之地后,我岂不是要与眼前美女分别?”

  怜悯听得懂,她带着凄然的神⾊望向死神。而死神还未说话,这双俊男美女已急不及待四手相拥。

  死神扬起眉,但觉这一男一女的表现,有点像过时的荷里活电影。

  怜悯望向死神,以眼神向他示意她的‮望渴‬。

  死神微笑,问道:“你特别的喜<img src="in/huan.jpg">他,对吗?”

  怜悯在魔术师的怀內点头。

  死神再问:“只因他特别的英俊?”

  怜悯就急急地点下头。

  死神没奈何地摇了‮头摇‬,感叹地说:“我才是天下间最俊朗无双。”

  怜悯马上挤出一副可惜的表情。

  死神笑起来。他想道,这些年来他也没纵容过怜悯任何事,今回,好不好偿她一点甜头?怜悯一直都在不停的<img src="in/yu.jpg">念之间徘徊,却又从未真正尝过任何男⾊,如此情况,其实怪可怜的。

  死神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的答允。怜悯与魔术师大喜,雀跃如一双无辜的小情人。死神对他们说:“我给你俩十五秒,十五秒之后,我要接他上路。”

  魔术师就识趣地⾼声颂赞死神:“你就是我最崇敬的神祇!”

  死神大方地点了点头,领受对方的赞美,继而就别转脸走开,不想打搅小情人的雅兴。

  死神没料到的是,十五秒內,可以发生很多事。

  因为这十五秒,错误从此没法被逆转。

  魔术师告诉怜悯:“请带我去一个只有我与你才知道的角落。”

  怜悯含羞地点下头,把小脸埋在他怀中厮磨,然后听话地领他步向一个神秘的空间,那是两段隧道的<img src="in/jiao.jpg">界角落。

  怜悯抬头仰望她的俊男,示意此乃只属于他俩的秘密之地。

  魔术师知道机不可失,于是尽快把握每一秒。

  魔术师望着怜悯,魅力无限地释放笑容,然后⾼举双手,作出一个魔术师施法的经典手势。

  怜悯亮着一脸纯美和无知,毫无戒备之下领受了魔术师的魔法。长长的睫⽑拍动后,她就进⼊了魔术师为她而设的境界。

  那是一个保证怜悯会欣喜的世界。简而言之,那里,俊男无数。

  数不清的镜子在半空悬挂,而每一张镜子之內,都是一张经典俊男的脸。奇勒基宝、华伦天奴、格力哥利柏、马龙⽩兰度、占士甸、阿伦狄龙、罗拔烈福、保罗纽曼、汤告鲁斯、毕比特、威廉王子…

  怜悯就在镜子丛中团团转,在一众俊男的围绕之下张口结⾆,无可置疑的‮奋兴‬。

  曼妙地,每张镜子內的俊男都晓得与她说话。占士甸会以不羁的脸对怜悯说:“今晚,你坐我的跑车。”格力哥利柏说:“我会和你畅游罗马城。”威廉王子向她诉苦:“我想和你一起远离尘俗。”而汤告鲁斯则说:“当我的女朋友必先加⼊科学教派。”

  怜悯在众男的注视下走来走去,镜中每一个俊男都‮望渴‬她,而她则燃亮着火焰似的目光,每一个她都想亲近。

  魔术师在这空间的一角坐下来,淡然地望着怜悯在他的魔法中东扑西走,一点一滴地,在男⾊的幻影中消耗灵<img src="in/xing.jpg">。如果,可以昅一支烟便好了,大概,要耗尽这名神祇的灵<img src="in/xing.jpg">还得花上一段光<img src="in/yin.jpg">。但灵魂不会昅烟的呢,魔术师为了完成此项任务,把⾁⾝留在医院中,让灵魂由死神LXXXIII带走。

  他明⽩,他的灵魂从此会被卡在这个无人能找到的角落,<img src="in/yang.jpg">间回不了,却又去不到死神为他设置的净土。无办法,虽然沉闷,然而为了那笔巨额偿金,他还是愿意照着指示去办。

  那个长得如⽩瓷的⾼贵女人有天找上门,她对患上绝症命不久矣的举世知名魔术师说,如果他能伤害死神⾝边的怜悯,她会让他的<img src="in/qi2.jpg">儿得到十亿元的财富。

  魔术师本⾝也富有,但钱,从来不嫌多。纵使有可能会最终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

  可以说他短视,亦可以说他关爱家人。总之,他就依照那个女人的吩咐把事情办得妥当。

  看吧,那个‮红粉‬⾊的丰満女人甘心为着男⾊而逐渐灵光黯淡。她受到伤害,都只因为她那有着缺憾的本<img src="in/xing.jpg">。

  魔术师冷眼注视着这小小空间中的一切,他的內心并没任何罪疚,亦没恻隐。

  他只为她设置了一个幻境,是她<img src="in/huan.jpg">天喜地自囚于內。

  魔术精心,都要参与者投⼊才尽兴。

  PerfectEnemy(3)

  当十五秒过去后,一切已经太迟。死神<img src="in/gen.jpg">本找不到怜悯匿蔵的角落,那里幽秘得像怜悯创造出来一样,除了她,无人知道路途。

  彷徨已经不⾜以形容死神的心情,他愤怒、自责、焦虑,没办法安然。

  他在不同的隧道中来来回回,那步行的‮势姿‬急躁而愤恨。他恨不得随手撕破他所接触过的一切空间。

  在极心焦的一刻,他才忽地想起那个女人。虽然他不希望是她,但除了她还会有谁?

  是陶瓷找上死神,那个夜里,死神在植有大树的墓园內沉思,大树的枝丫横张,如一双保护孩子的⺟亲的手。

  陶瓷穿着米⽩⾊的⾐裙,姿态一贯地闲雅,像她这种女人,完全肩负得起⾼贵、清秀、娴静、仪态万千这些形容词。有一种女人,永远美丽,无论再恶毒,都美。

  这一回,是陶瓷朝死神的背影迈前,死神站在大树之下,他的背影看来沉重而郁结。

  他的所有不快乐都是她一手造成。她看着他的背影,本想衍生些少恻隐,但心念一过,也就算了。多愁善感,<img src="in/gen.jpg">本不是她的本<img src="in/xing.jpg">。倒不如脸上挂起微笑,让心情变得好。不快乐的是他,关她什么事?

  死神转过⾝来,正好看见陶瓷的微笑轻轻绽放,那抹漂亮的笑容非常柔和。他的心温软起来,陶瓷的脸胚散发如明月那样的朦胧光芒,好美好美。

  这一个女人…

  他俩四目<img src="in/jiao.jpg">投,陶瓷的眼眸內溅出轻盈的笑意,在那笑意之內,甚至蕴含着慈怜。

  死神于心中发出一阵笑。他实在佩服到不得了。真要命。

  “你好吗?”陶瓷温柔地问候他。

  死神感叹,然后才缓缓地说:“你知道我并不太好。”

  陶瓷的声调软绵柔和,她说:“你的拍档并不知道她过得不好,她沉醉在她的享乐中。”

  死神问:“你什么时候放她走?”

  陶瓷笑起来。“她<img src="in/gen.jpg">本不想走。”

  死神蹙起眉,说:“你不应该伤害一个单纯的灵魂。”

  微风吹来,轻拂陶瓷的发丝,这样看来,她更是清丽无双。她说:“回去告诉你的上头,你已收服了我,并把代替我的魂魄呈上去。你要是做得到,我就放生怜悯,以及…”

  死神早料到陶瓷会要挟他,但是他没预计她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问:“以及什么?”

  陶瓷拍动细密的睫⽑,异⾊眸子如星辰闪亮。她说:“不伤害你的朋友,桑桑。”

  死神望着陶瓷,但觉一切已经不可能更差。他定定地把她望了半晌,她不回避亦不尴尬,随便由得他看。

  PerfectEnemy(4)

  她显得多么大方勇敢,似乎错的从来不是她。

  死神这样说:“我们曾经是完美的情人。”

  陶瓷的神⾊适然,她没被打动,亦不觉得可惜。她只是耸耸肩,以示她也有点点无奈。

  死神抬眼望了望天,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才又把视线望回她。他实在有话想对她说:“我一点也不明⽩你。我会给你最好的死后⽇子,任你久留,然后才投胎往下一生。我保证你的灵魂不死不灭。因何,你会如此舍弃我。”

  陶瓷深深地望进死神的眼眸內,她的棕⾊眸子带着坚定,而绿⾊眸子则闪耀着慈光。由始至终,她都以一个没罪人的姿态出现,她的神韵姿容,甚至渗透出一种超越凡俗的圣洁。

  真的,她有什么错?

  陶瓷轻轻‮头摇‬,告诉死神:“谢谢你为我安排的一切。然而当你觉得那是一种幸福,于我来说,只是死路一条。”

  死神望着她,耐心静候她说下去。

  陶瓷亦不打算隐瞒,她坦言告知:“我不能有下一生,因为我一早得知了我下一生极悲惨的命运。”

  死神定神,他从没思想过这原因。

  陶瓷说:“早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已有机会目睹我的下一生,只是,随后数十年,我转眼又把情景忘掉了。与你一起,我很快乐,快乐得什么也抛诸脑后。最后,我被提醒了下一生的情节,如此这般,我惟有清醒起来。”

  陶瓷轻叹:“你能想象,我会是一个既盲又残障,兼且被活生生殴打至智力不全的小男孩吗?当下一生我们再相见的时候,我就会是那模样。”

  死神惘然。剎那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陶瓷的语调依然温文,她说:“告诉我,为何人生那样悲苦,我们仍要一世接一世地活?”

  死神抬眼望向她,这问题,他也思量了许久许久。

  原来,不明不⽩的,除了死神之外,还有别的人。

  也许,这就是所有人类的共同疑问。

  陶瓷说:“你知道,我原本有极悲怜的这一生。我才不想下一生活得更不堪。”

  不知不觉间,死神的鼻头发酸。他从不知道,他所爱的女人背负着一个他也束手无策的困难。他为着这种无能为力而难过。

  陶瓷说:“原谅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无论以什么手段,我都要保留我以灵魂<img src="in/jiao.jpg">换回来的这一生。”

  死神的心很痛很痛,他在她跟前落下了泪。

  陶瓷上前,伸出指头为他拭去泪⽔,然后这样说:“与你一起之时,我爱你爱得曾经尝试为你死。但如今我清醒了,知道<img src="in/gen.jpg">本不可以死。如果我把灵魂<img src="in/jiao.jpg">给了你,没错,我便可以保留它,只是,我的灵魂便要经历下一生,而那是绝对地悲剧的一生。我宁可把灵魂<img src="in/jiao.jpg">到另一边,他让我今生无止境地活下去,他能令我逃痹粕怕的下一生。”

  死神捉住她的双手,哽咽地说:“对不起,是我保护不到你。”

  无法把所爱的人由苦海中救起来,死神深感绝望。

  陶瓷反而笑起来,她的笑容如同最华贵精巧的⽔晶。“对呢!你不只保护不到我,而且,与你一起我会很老很老。”

  死神轻抚她的脸,告诉她:“你知道,我不介意你老。”

  陶瓷翻⽩眼,说:“我就是知你会说这种话。”

  死神昅一口气,放松了表情:“我也知你爱听。”

  陶瓷扁着嘴望向死神,眼神內有着依依不舍。她怎会不知道,他给过她的,是世上最甜。

  再好,也还是只能说再见。

  死神领会到陶瓷的心情。那把别离的刺刀就马上往他心上刺,他害怕她会忽然消失,于是又再捉紧她的双手。

  陶瓷明⽩他,是故取笑他:“别傻,你知我们再没可能。”

  死神哀伤地说:“你知我不能放弃你。”

  陶瓷轻轻挣脫死神的双手,告诉他:“我们没有选择。”

  死神悲痛地‮头摇‬:“我真的不想放弃。”

  陶瓷垂下双手,向后退了一步,说:“你刚才说,我们曾经是完美的情人;而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便是完美的仇人。”

  死神望着陶瓷。她连说着残酷的话,也带着一股雅致。

  陶瓷说出转⾝离去前的最后一阙话:“记住,我是你最完美的仇人,而你于我亦一样。好好记⼊心,⽇后再相见,我们便能做出适合角⾊的事。”

  死神听着她的说话,看着她离开,然后他就发现了,他从来不是主宰的那一个。

  那怎么办?怎算好?

  如何,把一个依然极深爱的人,视作仇人看待。

  TheClue(1)

  说得出做得到的,从来都是女人。

  陶瓷的心如明镜清静,照不出任何凡俗余情的纷扰。一心一意对付死神,成为了一件痛快的事。

  做人要负责任对不对?最紧要对自己负责任。

  她思索不出置死死神的真正方向,走了太多冤枉路,她但求事情可以直截了当地解决。

  有哪种方法比向更⾼的力量寻求指引更有效?陶瓷决定请示Lucifier,他就是她的明灯。

  一别,就百年。他给了她无止尽的寿命,亦从来不打搅⼲预她。对于这一点,她是由衷的感<img src="in/ji.jpg">。

  再见面的那个晚上,月⾊典雅。陶瓷在无人的办公大楼露台上,与她的老朋友重逢。

  依然是一⾝斗篷装扮,比人类⾼出约一英尺,发光的眼睛在斗篷的深处闪耀,并以垂顾的角度面向她。

  陶瓷忽然有感,斗篷人之所以是斗篷人,纯粹衍生自她內心的心理投<img src="in/she.jpg">。

  神秘的人要有神秘的外形,恰巧,她希望他是这种款式。

  她像孩子那样笑,仰视着这个她生命中的关键人物说:“我现在全心全意要把死神杀死。”

  斗篷人传递给她信息:“这是你的选择。”

  陶瓷同意。“是的,我选择了这样做。我明⽩,你没有威迫我。我可以选择变老、死去,继而再投胎;但最终,我还是选择继续领受你给我的礼物。”

  斗篷人没答话。事实上,他亦没需要和应她。

  陶瓷直接地问:“我想知道置死死神的真正方法。”

  斗篷人传送给她答案:“一个人的秘密,要其另一半才知晓。”

  陶瓷的心怔住,怎么,从没有在这方向思考过?

  “另一半…死神的另一半…”忍不住,就从嘴角渗出窃笑。

  继而,她眼珠一溜,问上非常实际的问题:“我怎样才能接触到死神的另一半?”

  斗篷人以心念告诉她:“跟随死神的方法。”聪慧的陶瓷明⽩了答案。“镜子!”

  斗篷人没有明确表示。陶瓷说:“死神面对另一半用的是镜子…”

  斗篷人依然垂头伫立在她跟前。

  陶瓷念念有词:“死神和他的另一半…”

  接着,她想起了背叛、出卖、心伤、悲痛…这些不幸的字眼。想着想着她就把握十⾜。

  既然已有头绪了,她就向斗篷人探索别的问题。陶瓷望向斗篷內那双发出绿光的眼睛,问道:“请问,⺟亲的魂魄可好?”

  斗篷人告诉她:“她早已于某个期限释放了,现已在来生中存活。”

  陶瓷再问:“她活得可好?”

  斗篷人的绿光眼睛闪出嘲笑,信息亦満是嘲弄:“一个在死亡的路上<img src="in/bao.jpg">受摧残的灵魂如何能有⾜够的能量走向一个良好的来生?”

  马上,陶瓷面⾊一沉。她与她的⺟亲,是否每一生也注定坎坷苦命?

  斗篷人这么一句,已令她<img src="in/bao.jpg">受打击。之前说及死神另一半的踌躇満志,不知不觉就瓦解了。究竟,过错有多深,才会生生世世悲苦至此。

  她抬起哀愁的眼睛,问:“如果,当初⺟亲不选择‮杀自‬,由得⾁⾝自然死去,她的来生待遇会否不一样?”

  斗篷人没打算隐瞒她“如果,她是自然地死去,她便不会遇上我,亦可以有另一段来生。”

  陶瓷呼出凄冷的空气,这样说:“极坏的魂魄会遇上你,‮杀自‬的魂魄会遇上你…而我,两者皆不是,但也遇上你。”

  斗篷人说:“皆因你太想遇上我。”

  陶瓷深深地望着他的绿光眼睛,没法否认。她亦从没后悔遇上过他。

  实在有太多太多疑问。陶瓷的眼睛晶亮如在学的小女生。她说:“我最不明⽩的是,为何我的下一生也是注定的悲惨。那时候,若然我在病疫中死去,既不是‮杀自‬,又不是恶灵,因何,我仍只能走向一条悲惨的<img src="in/jian.jpg">命投生?”

  斗篷人望着她,没有传递她任何信息。

  TheClue(2)

  陶瓷仰脸注视他,他似乎不打算给她答案。

  像长辈与小孩互相对峙,大家僵住了,而小孩又不敢造次。

  陶瓷心中罕纳。未几,斗篷人⼲脆淡退隐没,离开了她。

  斗篷人知道那答案,但不回答她。

  为什么?她知道了又如何啊!因何不肯告诉她?

  而除了斗篷人之外,谁又能道出答案?

  陶瓷倚在露台上皱眉,她知道,那答案一定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重要得,斗篷人没打算向她透露半分。

  她就想起死神。她想要的答案,死神亦同样不知晓。

  究竟,谁能回答这一条问题?

  为何,人生,会如此凄苦。

  难道,凄苦是一种必要?

  ⺟亲的灵魂因‮杀自‬这行径而遭逢大量耗损,因而没法投生往一户好人家,听来虽然无奈,但也合理。然而,自己的那条命呢?因何就算自然而殁,为何仍没法子投胎到美満的下一生?

  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只能每一生也是苦。

  不公平,亦完全摸不着头脑。

  陶瓷在月⾊之下难过又困惑。任她再聪明,仍然一点也不明⽩,实在参透不到。

  TheClue(3)

  得到启示之后,陶瓷就在住宅、办公大楼、座驾等各处装嵌上镜子。她要她所走的每一步,也被镜子所包围。

  亦在同一时候,陶瓷每分每秒也默念出这个心愿:“死神的另一半,请现⾝与我相见。”

  而她有预感,死神的另一半会出现。这是一个差不多能握在手里的预感,陶瓷认为,死神不会是一个有运气的男人,他该是那种女人会争相出卖的可怜虫。

  为什么?原因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她背叛得他太轻易。

  总有些男人特别好、特别痴情,但也特别无运气。

  陶瓷燃起烟,房间中四方八面的镜子內都有她拿着烟的‮势姿‬,当烟烧了一半,她才昅上第一口。她想着死神的优秀和他的‮意失‬。然后,在烟烧完之后,她就不再去想。

  她会舍得去伤害死神。但同时,她不会否定他的好。

  能⼲的女人都公私分明,而且客观。

  陶瓷养成一个频密望镜的习惯,她亦会向镜子说话:“另一半你出来的话,我们可以讨论同一个男人。”

  “有时候,我从死神的温柔中感受到你。”

  “你有没有想过?每逢死神爱上一个女人,你就是她们的头号情敌。”

  而有一天,陶瓷这样说:“你俩合二为一这么久,难道就相爱这么久?”

  是在这句话之后,陶瓷于镜中的映像逐渐模糊,她看见自己的轮廓淡退浮动,在短暂的不稳定过后,她就再看不见自己的脸,周遭的每一块镜之內,都反映出另一副脸孔。

  那张诞生在镜中的脸,让陶瓷看得双目闪烁,惊讶到不得了。

  这就是死神的另一半吗?从想象中衍生出来的,及不上‮实真‬的这张脸感觉震撼。

  小巧而完美的脸胚,藌糖⾊的肌肤,浓密润泽黑⾊长曲发;眉⽑浓浓的,眼睛圆大孩子气,黑漆漆的睫⽑如扇;鼻子小巧娇俏,嘴<img src="in/chun2.jpg">丰厚又柔软;脖子修长,肩膊横而薄。

  每一张镜子內都溢満了拉丁美女的热情韵味,<img src="in/xing.jpg">感得无以复之。

  陶瓷以赞叹的口吻对她说:“只有惊<img src="in/yan.jpg">一词才⾜以形容你。你的美丽叫观看者震惊。”

  惊<img src="in/yan.jpg">就是这样子,先要惊一惊,继而才知道美。

  死神的另一半有着孩子般的神韵,她善良而好奇地看着陶瓷,一头黑长发如火焰舞动。她以心念说话:“是你一直在叫唤我。”

  陶瓷轻笑:“我猜,你也大概知道我是谁。”

  死神的另一半回答她:“你是那个我的另一半爱上的女人,而你负了他。”

  死神的另一半看来不动气,她说话的神⾊甚至没带任何悲伤,她只是把实情说出来。

  陶瓷抱歉地说:“我伤透了死神的心。我倒希望,我的做法没影响到你。”

  死神的另一半那头长黑发带动着一股轰烈,但她的表情却如宠物般纯真。她定定地望了陶瓷一会,才拍动浓密的长睫⽑,这样说:“说真的,对于另一半爱上你这回事,我亦曾经揪心。”

  陶瓷叹了一口气。相较之下,她就老练得多。

  “别说是你,我自己都揪心。爱情,如鬼<img src="in/mi2.jpg">心窍。”

  死神的另一半那双黑眼珠灵光闪耀,她静静地看着跟前人,没答话。

  陶瓷笑着说:“但我和他已不相爱了。”

  死神的另一半纠正她:“是你不爱他,但他仍然爱你。我依然感受得到。”

  陶瓷试探地问:“那你…妒忌吗?”

  死神的另一半溜动了眼珠,想了想之后回答她:“不是这一种感觉…而是…觉得他爱上你很不妥当。”

  TheClue(4)

  “不妥当?”陶瓷反问。

  死神的另一半尝试解释:“不妥当,因为你是坏人。”

  “哈!”陶瓷仰脸大笑。“哈!炳!对!我是坏女人,我一心加害死神。”

  死神的另一半点下头。“对呢,你这样做会祸及我。”

  是这一句,让陶瓷听出了端倪。镜中那个美得目眩的美女,关心的是她自己。

  陶瓷收敛起笑容,这样说:“你担心自己的安危?”

  死神的另一半坦言:“我认为,死神并没有保护我。万一,你成功陷害他,我便会有危险。他爱上你,是一件鲁莽的事,是神祇的大忌。”

  就算表达方式再甜美娇柔,那言语的內容都明确表明了不満。

  陶瓷好奇:“死神知道你的不満吗?”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告诉过他我的顾虑,但他一意孤行。爱上你,真是一件蒙蔽心智的事。”

  陶瓷垂下眼笑起来。“谢谢。”然而她问:“那你讨厌我吗?”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当然不喜<img src="in/huan.jpg">你。但我要怪责的,是我的另一半。”

  镜中美女分析得非常客观。

  陶瓷假设:“其实,你是有能力离开死神的。”

  死神的另一半回答:“我是可以那样做,但那会是最后的对策。”

  陶瓷点了点头,明了地说:“二合为一的个案,不可能每一个都成功。”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与死神二合为一数千年,倘若没遇上你,或许我和他都过得到这一关。”

  陶瓷挤出了苦笑,说:“抱歉。”

  死神的另一半微微倾侧了头,带着可爱的神⾊发问:“你准备严峻地陷害死神吧!”

  陶瓷不否认,并且说:“以后,我会害得他很惨很惨。”

  死神的另一半并没因为陶瓷的答案显得慌<img src="in/luan.jpg">。

  她望着决定要谋害死神的女人,说:“你把我叫唤出来,是希望寻求我的协助。”

  陶瓷笑:“果然,死神的聪明因子都只归于你。”陶瓷这样说:“我知道你并不満意他,我猜,你有离心。”

  “对。”死神的另一半说:“‮考我‬虑过‮立独‬。”

  然后,死神的另一半对陶瓷说出极之不可思议的话:“死神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的样子,他一直只在镜中看到他自己。”

  陶瓷愕然地望着死神的另一半,剎那间她不知道应该安慰这个女人,还是在这个题目中发掘下去。

  怎么可能?二合为一数千年,死神也未看过另一半的脸。

  忽尔,陶瓷感到胜券在握。

  “那你愿不愿意协助我?。”陶瓷问。

  死神的另一半说:“你希望我怎样做?”

  陶瓷是这样说:“我想知道置死死神的方法。”

  死神的另一半垂下眼来,若有所思。

  陶瓷说:“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你也能帮得到你自己。”

  死神的另一半抬起眼来,说:“请不用说服我,我有我的考虑。”

  陶瓷便不作声。她是神祇,虽然依附死神而生,但她也比人类超然。

  最后,死神的另一半对陶瓷说:“恕我暂时未能答复你,此事事关重大。”

  陶瓷亦不勉強她。“要是你改变了主意,请随时让我知道。”

  死神的另一半,没有答应陶瓷,她望了陶瓷一眼便在镜子中转⾝,黑长发晃动,她消失得充満热情和动感。

  镜子內重新照出陶瓷的脸,这张脸既不失望亦不困惑,反而,仍然是満有把握。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事情定必会朝她所想的方向进发。

  没什么的。对于这件事,她依然満怀良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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