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得当初我告诉沈默我是女人的时候,他说他早就知道了,而我竟没有起疑。再想想他跟卫青平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是那么的不自然,而我也没看出半分问题,还只道是他们二人不和。可是后来他为什么又要我提防卫青平呢,难道…难道是他想一个人独自领功?不,不会的,我心里升起一阵烦躁。我不相信沈默是这样的人,可是,看看我如今⾝在地牢,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哐里哐啷”牢门上的铁链响起,进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卫青平。地牢里灯火摇曳,我目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扭回头。我一想,觉得不能让他俯视我,于是我站起⾝,掸掸⾐服,背⾝去看那窗户。
牢房里又进来几个人,他们将牢房地上清扫了一遍。放进一块<img src="in/chuang.jpg">板,铺上了厚厚的棉絮,放上两<img src="in/chuang.jpg">⼲净的被子。拿进来一个矮矮的案几,上面放着茶壶⽔杯还有一个装食物的木器篮子。并用一块布堵住了飘雪的小窗户。
我想此刻我应该将这些东西都掀出去,指着卫青平的鼻子大骂一场,以说明我的愤怒。可是我只觉得心中空空,⾝心俱疲,提不起力气和兴致来。
“子惜,我只能做到这些。过几天我会求教主放你出来的。”
“不必了。”
他苦笑一下:“子惜,你恨我吗?”
“恨?”我自嘲地笑笑:“我恨,不过我恨的是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那么傻,眼睛那么瞎。把别人视为生死之<img src="in/jiao.jpg">的好朋友,却不知道最危险的人原来就在我⾝边。真是被人卖了都还替人数钱呢。你说是不是?”
他沉默片刻:“我们还是朋友。”
我转⾝面对着他,虽然他站在暗处,仍是被我发现嘴角和眼角隐约有点青肿。我冷哼一声:“不敢当。我没那个福分。”
“子惜,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的所作所为,我不后悔认识你这个朋友,虽然我很抱歉。”
“哈哈哈,可惜…我后悔!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你们两个混蛋!”我拉开牢门“请…滚!”
他看看我,眼眸闪亮,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最后他叹息一声,道:“不要得罪教主。”然后抬脚走了出去。我把案几上的篮子扔到他⾝后。他脚步一顿,仍是走了。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个侠义少年在红尘中微微一笑,如⽩莲出⽔,傲然明媚,昅引了众生的目光。
那一刻的<img src="in/yang.jpg">光,那一刻的秋风,那一刻的少年,再也不存在了…
饶是我想再表现得有骨气一些,仍是敌不住冬天的寒冷,我想着“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于是心安理得地钻进了⼲净棉被。
不知睡到何时,来了一个黑⾐人,说是带我去见教主。我随他走到一个院落外,他将我<img src="in/jiao.jpg">予一个丫鬟。丫鬟带我进了院子,我进去一看,里面有一片翠竹,还有两棵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一个原木⾊的木房子窗户大开,竹帘卷起,一个人正倚坐在阑⼲边。他抬起头看向我,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的表情很温柔。我的心不由得一怔。我正兀自发呆,忽然脚下一空,心好像悬空了,才发现那丫鬟带我飞到了木屋的走廊上。我抚抚<img src="in/xiong.jpg">,一个丫鬟都功夫这么好,真是蔵龙卧虎。
黑⾐教主看看我,眉头一皱:“你怎么都没梳洗一下?”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在坐牢啊,坐牢你懂不懂?坐牢你还想怎么着?又不是五星级店酒,还梳洗!”
他双眼将我冷冷一瞪:“你娘就是这样教你讲话的?昑霜,带她去梳洗一下。”
“是。”带我进来的丫鬟领我进屋洗脸梳头,不过这头自然是她帮我梳的,仍旧是昨天的方。
“过来,坐。”那个教主指着他对面的位置,中间放着一个棋盘。我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
“会下棋吗?”
我摇头摇。
他瞟我一眼:“琴呢?”
我摇头摇。我在怡香楼学过一些乐器,但是偏偏没学过古琴。
他面带薄怒:“琴棋书画,你都会点什么?”
我摇头摇:“什么都不会。”
“砰”他把桌子一拍:“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什么都不会!还连武功都没教你!”
我一头雾⽔,想起来他昨天也提过我妈什么的。“哎,我说大叔,你别总是说我娘我娘的,你又不认识她。你说个什么劲?”
“我不认识她?哈哈哈。这么说她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他眼內怒意大盛,居然一手捏碎了一只茶杯。我⾝上一寒:这个大叔好狂躁。他眸內如有火苗在燃烧,他咬牙道:“好,好好好,无棉,你就如此…”
“哎,我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妈…我娘她肯本就不可能认识你!”如果这个教主是认错了人,那么岂不是可以放了我?这么一想,我內心<img src="in/ji.jpg">动起来。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
“冥玦教教主?”既然沈默是追风左使,那么这个狂躁教主就很可能是那个冥玦教主了。
“不错,算你聪明。那么姬昱焰这个名字你可听过?”他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没有。”我看他脸⾊一变,急忙又说“不管你叫什么,我娘都不会认识你,因为她<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人。”
“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她一直都在另外一个世界,她谁都不认识!”
他⾝形一晃,目光竟然一片茫然:“你是说,你是说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是去了,是本来就是。”我忽然顿住不语,原来他竟以为我说我娘死了,啊呸呸呸,阿弥陀佛。
“无棉她到底有没有还活着?你说!”他忽然一把抓起我的⾐领。“啊咳咳咳,大叔…大,放开我。”我<img src="in/chuan.jpg">不过气来。他一把丢开我,我跌坐在凳子上直<img src="in/chuan.jpg">气。
“你骗我,无棉她没有死。”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这个无棉到底是何人?看来与他颇有瓜葛。“我娘不叫无棉。她叫陈晓燕。”
“陈晓燕?那,你爹呢?”
“秦书歌。”
“胡说,你胡说。你娘是秦无棉,你是秦无棉的女儿!”他将⾐袖一拂,宽大的⾐袍飘起,眉眼之间琊气横生。我偷偷想,这个大叔如果不是这么坏这么狂躁,还真是很有味道。他有一种魅力:明明知道靠近他就会很有危险,却仍让人不顾一切地想靠近,不由自主地被昅引。他琊,他狂,他傲。
“信不信由你。我可以对天纺:我娘如果是秦无棉,让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这个够毒的吧。
他狠狠瞪我一眼,怒极反笑:“好,你说你不是。来人,带她回地牢。把她牢房里的东西全撤了。传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去看她,不许给她任何东西。”
我傻了眼,这个大叔他不是人。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我脑海里反复唱着《⽩⽑女》里这句凄惨的曲调。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
冥玦教主的手下办事太有效率了,不仅拿走了所有卫青平送来的东西,连原本的破棉絮也给我拿走了。
我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于是在牢房里蹦达了夜一。边蹦边唱:“嘻唰唰 嘻唰唰 嘻唰唰 嘻唰唰嘻唰唰 嘻唰唰 嘻唰唰 嘻唰唰 1234NO…冷啊冷 …疼啊疼 …哼啊哼 我的心哦…等啊等 …梦啊梦 …疯啊疯 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闪闪红星里面的记载 变成此时对⽩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 偷了我的给我<img src="in/jiao.jpg">出来 ”
第二天我又被带去见教主。想起他喜<img src="in/huan.jpg">看我整整齐齐,我故意把(&手 机&阅 读& 。&)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果然他看到我的头发眉头大皱。我心里暗慡,哼,我让你开心!我就是要故意气你。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听说你昨晚唱了一宿?精神不错嘛。看来这地牢待得很舒服?”
“哈哈哈,当然舒服。一个人一个大牢房,想怎么蹦就怎么蹦,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好的很哪。”
他斜睨我一眼:“既然你这么会唱歌,不如现在唱一个?”
我看看他面前案几上的糕点,故意说:“昨晚力气用完了。要我唱,除非补充点力量。”
他哼了一声:“想吃就吃。吃完了快唱。”
地牢里的伙食太差,加上没有心情,我昨天一天没吃饭,早就饿坏了。不免狼呑虎咽,趁他不注意还偷偷往袖子里蔵了几块。“咳咳咳。”吃得太快,被呛到了。
“小心噎着。”“咚”他放了一杯⽔到我手边。我赶紧咕咚咕咚喝下去。心里暗暗不解,怎么一下子又对人这么好?
吃<img src="in/bao.jpg">喝⾜,精神好了,难免心气儿又恢复了。想起昨晚的一番磨折,心道,你无非就是想看我怎么狼狈嘛,我越痛苦你就越开心,我就偏偏不顺你的意。我想了想,眼珠一转,开始唱花儿的《穷开心》,一边唱还一边头摇晃脑:“小小的人儿啊 风生⽔起啊 天天就爱穷开心啊 逍遥的魂儿啊 假不正经啊 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 我是谁家那小谁 ⾝強赛过活李逵 貌俊赛过猛张飞 赶沾发型亮又黑 是走南闯过北 气质出众又拔萃 长江⻩河喝过⽔ 和鞭炮地雷亲过嘴 您面容很憔悴 是満脸的欠人捶 您是西山挖过煤 还是东山见过鬼 这人生苦短累 今朝有酒今朝醉 为了不哭大声笑 为了不烦大声呸 小小的人儿啊 风生⽔起啊 天天就爱穷开心啊 逍遥的魂儿啊 假不正经啊 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 …她是谁家那小谁 ⾝材赛过杨贵妃 貌美赛过七仙妹 婀娜多姿如翡翠 是红男绿女配 都是二十锒铛岁 纯洁幸福勇敢追 挨打挨K绝不气馁 可她很自卑 是満脸的认倒霉 您是⽩天抹过黑 还是夜里做过贼 这人生苦短累 今朝有酒今朝醉 为了不哭大声笑 为了不烦大声呸 小小的人儿啊 风生⽔起啊 天天就爱穷开心啊 逍遥的魂儿啊 假不正经啊 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 为了不输大声擂 为了不服大声吹 为了不哭大声笑 为了不烦大声呸…”
“您面容很憔悴,是満脸的欠人捶;您是西山挖过煤,还是东山见过鬼?”这两句我唱得格外响亮。眼看狂躁大叔渐渐黑掉的脸⾊,我越唱越起劲,內心豪气顿生:你可以囚噤我,但是囚噤不了我的灵魂。还让我特别⾼兴的是,今天他并不是单独见我,周围还有几个黑⾐人和丫鬟。那几个人听见歌声,想笑又不敢笑,忍得都快面瘫了。我知道这个冥玦教主无非是想用恶劣的条件打击我,或者让我唱歌也是为了当众羞辱我,哼,我才不让他得逞。
等我唱完了,他闷哼一声:“精神不错,照我看连每天的伙食都可以省了,再回去待着吧。”
我呆若木<img src="in/ji2.jpg">。“你这个态变大叔!<img src="in/nue.jpg">待狂!”我被黑⾐人拉走了,边走边骂。早知道我就把昨天的牢饭给蔵起来了,早知道刚才就多偷几块糕点了。呜呜呜,这个死<strong>态变教主</strong>!
这个人果然说到做到,我两天没吃饭,又冷又饿,终于眼睛一黑倒在了牢房里。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坐在我的⾝边,慈爱地看着我。妈妈拥抱着我说:“萱儿,你受苦了。”我忍不住哭起来:“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萱儿好想好想你们。”妈妈用力抱抱我:“萱儿,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边。”家里好温暖好暖和啊,全⾝都暖洋洋的。
就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叹了一口气:“无棉,她跟你的<img src="in/xing.jpg">子一样,这么倔,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待我睁开眼睛,姬昱焰正盯着我,他眼波一闪,复又恢复冷漠:“三天后你再不站起来,我就把你扔进⽔牢。”说完便走了。
“你,咳咳咳,你个态变!”我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三天后,我又换了一套丫鬟送来的⾐服,并被她们打扮了一番。
昑霜跟上次一样,带我飞到了木屋的走廊上。姬昱焰斜眉飞⼊髻,目如寒星,⾝着黑⾊袍子玄丝绣边,金丝绕领。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长袍上。他怔怔看了我一下,可我感觉他看的并非是我。“坐。尝尝去年梅花雪煮的茶。”他坐在一个黑⾊的⽑⽪垫上,让我坐到一块⽩⾊的⽑⽪上。我暗自伸手摸了摸,软软的很暖和。案几旁边有一个小炉正煮着茶,四周还放着几个炭火笼,一个⽩鹤香炉的鹤嘴正吐着袅袅青烟。呃,这个狂躁病人还这么雅致?
“这么近的距离⼲嘛还飞来飞去的?”我看看那个正悠闲品茶的教主,问道。 “这雪是特地留给你观赏的。”我看了看院子里,果然没有一点踏痕。⽩⾊的雪绒绒地铺満了地,四周一片银装素裹。
“你娘最不喜<img src="in/huan.jpg">别人把雪地践踏得<img src="in/luan.jpg">七八糟。”他端着茶杯送到嘴边,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我差点倒昅一口凉气,魅惑啊魅惑,妖孽哇。鬼使神差,我想起了《青蛇》中小青那差点<img src="in/you.jpg">惑了法海的笑容。虽然面前这个人是一个男人,可是⾝带琊惑之气的他,仍有着能让神仙掉下云头的魅力。
阿弥陀佛,他是老男人,态变大叔。我心里默念了几遍,镇定下来。
“姬大叔,我真的不认识秦无棉。”我用这十七年来最纯真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脑海里想起《怪物史莱克》里面那只会装可怜的大眼睛靴子猫。
“如果你不是秦无棉的女儿,你怎么能安然无恙的从无忧山出来?”他讽刺地看着我。我心一沉,沈默啊,你竟然连我最重要的秘密也出卖了。
“你既然知道我从无忧山出来的,那你也应该知道我<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错,你娘选择了避世,她不想再⼊红尘。”他神情苦涩。
我要昏厥了:“我是真的不认识她啊。”
他不听我言,看向院边的竹林,口中昑道:“袅袅孤生竹,立独山中雪。苍翠摇动风,婵娟带寒月。狂花不相似,还共凌冬发。”
屋檐下的铜铃叮咚响了几声,我看见风轻拂起他几丝长发,他目光遥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院子里一片宁静,只有火炉微微的炭烧声。
良久,他回过神来:“你会诗词吗?作一首,作得好,你今天就不用回地牢。”他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你娘不会是把你当放羊一样养大的吧?什么都不会?”
我抹抹额头,还好我能剽窃,今天不用回去受冻了。我仔细回想了一番,开口道:“山中好,末后称三冬。纸帐蒲团香淡碧,竹炉茶灶火深红。<img src="in/jiao.jpg">袖坐和冲。人如梦,百岁等闲中。梅蕊绽时泉脉动,雪花飞处雁书空。一醉待舂风。”
“一醉待舂风?好,好个一醉待舂风。”他舒心大笑“这才是无棉的女儿啊。”他拿出一个⽟壶,给我倒上一杯酒:“这是我新酿的,你给它取蚌名字吧。”
我端起⽟杯,闻了闻,酒香清冽醇厚,喝完一口,我咂咂嘴:“像小溪一样清冽,却又回味甘长,浓郁芳香。”他赞许地点点头。我思索一下:“不如就叫醉舂风吧。”
“好!”他将酒一饮而尽“你再作诗一首,我満意了,你今天会有美酒佳肴。”我心里乐开了花,却面露苦⾊,皱眉想了半天,故作⾼兴:“有了!舂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我想这下他该満意了吧,岂知他冷冷一笑:“你倒是很逍遥!”我一愣,这个大叔不仅狂躁、态变,还喜怒无常哦!
“你跟沈默学过什么功夫?”
“御宇轻尘。”
“哼。学到现在你连一尺都飞不起来。他怎么教你的?”
“不是他教的不好,是我自己懒…啊不是,是资质不⾼。”
“你还维护他?踏雪无痕你学不学?”
“嗯?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瞪我一眼:“我的轻功,踏雪无痕比他的御宇轻尘上层多了,你学不学?”
“不学。”我摇头摇,御宇轻尘我都搞不定,更上乘的不就更难了。
“不识好歹。”他一把住着我从院子里踏雪而过,我回头一看,果然雪上无痕。乖乖,我们俩起码有个200来斤啊。不符合力学原理嘛!
“学不学?”
“不学!”我看见院门边的两个黑⾐人脸⾊唰地都⽩了。
姬昱焰手一抖,好像打了什么东西到我⾝上。他手一挥:“带她回藤萝院。”
昑霜上前带我回去。走到半路左右无人,她忽然幽幽说了句:“你何苦拂逆他。”我后颈一凉,四下一看才确定她是在跟我讲话。可是无论我怎么问,她再也不开口了。
然后一个时辰后我终于明⽩她的意思了。我⾝上有如万只蚂蚁在咬,又庠又疼,如毒噬心。“这个,变,态变!”我的惨叫回旋在冥玦教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