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患得患失的心情在晚饭时分完全转为愤怒。出乎意料，楚北捷今天没有登门拜访，而她思量多时用以刺探的问题，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一顿晚饭吃得异常沉闷，连大大咧咧的花姐小也瞧出娉婷不对劲，饭后没有<img src="in/chan.jpg">着娉婷说这说那，直接让娉婷回屋休息。
昨晚夜一无眠，娉婷虽累，却睡不着。睁大眼睛顶着房顶的木梁，心中忽然无来由的一动，她翻⾝下<img src="in/chuang.jpg">，偷偷挨上窗边往外一看。
果然，花姐小卧室外又多了一道魁梧的人影。
还是那样潇洒、神气、不在乎世俗而深情，娉婷静静看着，有点痴了，过了半晌，回过神来，到底觉得不忍心。
楚北捷今⽇又来守夜，今⽇公务繁忙，回了镇北王府，又马不停蹄进王宮面见王兄。可他还是来了，站在窗外，耳边常想起花姐小绝美的歌声和琴声，当⽇每一句对答，都让他不噤微笑。
⾝后脚步声想起，他转⾝：“又是你？”
娉婷垂着眼，端来一张凳子，在凳子上垫了一块⽪垫，指指楚北捷，又指指凳子。
“我不累，不用坐。”
那双应该是天下最亮的眼睛望了过来，幽幽的，象山间清泉一样沁人心田。楚北捷忽然觉得这样拒绝人家的好意确实不该。
娉婷大大的眼睛里蔵着忧虑，焦急，疑惑，从不见有人能比她更善用会说话的眸子，她静静瞅着楚北捷，直到楚北捷说：“那好，多谢了。”
一时间，那可爱的眼睛居然亮起来，似乎里面放了两颗罕见的夜明珠。楚北捷看见娉婷的目光，仿佛在冬天里被暖⽔浸着，浑⾝说不出的舒服，觉得坐下真是一件好事。
娉婷见楚北捷坐下，转⾝回房。
楚北捷走神似的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失落，猛然想起自己守候的凤凰，才立即警惕地把心神扯回来。
过了多时，脚步声又响起来了。楚北捷眼睛骤然眯起，却不回头，果然，娉婷过来了，在楚北捷⾝旁放下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个小杯，一壶热茶，居然还有一碟小巧的点心。
“难为你想得周到。”
娉婷绕了个大圈子从厨房弄了这些点心来，听见楚北捷夸她，不由抿嘴笑了笑。
笑意从<img src="in/chun2.jpg">边慢慢逸出来，不是脸在笑，倒象这个人、每一个⽑孔、每一<img src="in/gen.jpg">头发都在笑似的。楚北捷在月光下忽然看得发愣，这可是个绝世美人，他定睛一看，还是那个哑巴丫头，一双大眼睛，略为清秀，只能算中等姿⾊。
他见过花姐小的画像，是个美人。
娉婷被月光照着，被楚北捷这样瞅着，似乎有点醉了。他低沉稳重的气味占据了整个花府，虽然坐在椅子上，他却比任何人都⾼大，这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吧？娉婷偷眼看他，一个小小的讨厌的声音蹦出来，提醒她考虑少爷的事。
对，现在问他少爷的事，他会回答吗？月亮那么温柔，他脸⾊柔和，该会轻轻告诉他一句两句。
再看楚北捷坚毅的脸庞一言，娉婷清醒过来。不行，那怎么可能？这人不是被女⾊<img src="in/mi2.jpg">惑的庸俗之辈。
她的心<img src="in/luan.jpg">起来，渐渐憎恨起自己的⾝份。侍女娉婷，骗子娉婷，她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可恶透了。她猛然站起来，不管楚北捷的子，自己回了房。
躲在窗边，她又看了楚北捷一晚。
第二天，楚北捷依然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娉婷，连熬了两夜，没有<img src="in/gen.jpg">治的咳嗽居然再犯，连着⾼烧，竟大病起来。
花姐小知道她病了，命人请了大夫来医治，宽慰道：“你好好养病吃葯，我那里另有人侍侯。还有，今天可不许下<img src="in/chuang.jpg">。”
娉婷昏昏沉沉，也知道孤⾝在外，⾝体可是第一要紧的，果然听花姐小的话，把苦葯咬牙喝下，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罢巧花姐小吃过晚饭来看她，笑道：“睡了整整一个⽩天呢，我看你精神好多了。今天啊，你那位冬定南公子来了。我不敢答话，怕露馅，只好装嗓子疼，把他打发走了。”
娉婷“呀”一声，整个从<img src="in/chuang.jpg">上坐起来，一脸懊恼。
“别急啊，他若对你有意，⽇后还会来的。”
娉婷心里着急，⽩⽩错过刺探消息的时机。时间越拖越长，她不知何时才可以回到敬安王府；而呆在花府，心又越来越<img src="in/luan.jpg">，象管不住自己似的。
她感觉自己陷⼊了一个泥潭，挣扎不是，不挣扎也不是。
花姐小不懂她的心事，想她病了所以有点脾气，耐心地劝解两句，吩咐其他侍女送饭熬葯，便轻轻快快去了。
这夜，楚北捷又来了。他还是屹然站在花姐小卧室外，可他的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那个哑巴侍女的⾝影，就在他⾝边转啊转，想抓，却一溜就不见了。楚北捷对自己很不満，不是来为凤凰守夜的吗？竟动了别的心思。他感觉自己对不起印象中天下无双的佳人，很少出现的愧疚浮出头来，可侍女会说话的眼睛，还是不肯离开他的脑子。
幽幽的，无声说话的眸子。
脚步声真的又来了，喜悦在楚北捷心里唱起低低的歌。他转头，刚想露出温柔的笑，脸⾊忽然微变：“怎么了？”
娉婷脚步虚浮，象随时会倒似的。楚北捷自然地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扶住。
触手，是不同与平常的热度。
“病了？”他低声问。
娉婷心头猛地一酸，眼泪似乎凝在眼眶里了。这么多天，这么孤单的影子，忽然象有人来照应一样，她病一场，花姐小花管家陈妈妈也费了不少心，安慰了不少，可什么也顶不上⾝边这人轻轻两个字。
就两个字，已象什么都够了。
她露出柔弱，可怜兮兮瞅了楚北捷一眼。那一眼，竟把楚北捷的心揪住了。他简直忘了他的凤凰。
“你的房在那？”
娉婷点点头，随之几乎惊叫起来，紧紧咬着下<img src="in/chun2.jpg">，才没有露馅。
楚北捷把她打横抱起：“休息去，这么晚的天，又病着。你们姐小怎么不照料一下？”大步流星进了房，将娉婷横放在<img src="in/chuang.jpg">上。
他向来为所<img src="in/yu.jpg">为，也不在乎世间俗礼，笨手笨脚帮娉婷盖上被子，才直起<img src="in/yao.jpg">杆。
“睡吧。”他看着他喜<img src="in/huan.jpg">的眼睛満是倦⾊，失了几份神采，浑⾝都不舒服，叫娉婷觉睡的声音倒象平⽇在场战上对士兵下达的命令。
娉婷只觉得安心，听话地闭上眼睛，片刻，不舍得似的又把眼睛睁开。
楚北捷正想走，发现“士兵”并没有听话：“闭上眼睛，觉睡。”
娉婷忽然觉得有趣，象小时候捉弄少爷一样，可以唱点小小的反调，心里说不出的越快，她睁大眼睛，静静瞧着楚北捷。
楚北捷被她幽幽盯着，居然手⾜无措起来，他觉得心在狂跳，⾎都涌起来了，一种从来不曾出现的感觉突如其来，比场战上的厮杀更让他⾼兴。
他很不服气，一辈子呼风唤雨，镇北王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有一<img src="in/gen.jpg">线在他心头⾁上忽然牵动一下，令他呼昅沉重。
居⾼临下，<img src="in/chuang.jpg">上的小哑巴成了不折不扣的美人。嘴巴鼻子脸蛋不要紧，她骨子里的风情雅致都露出来了，经久不衰的，该是这份旁人没有的气质。
“闭上眼睛，”楚北捷沙着嗓子说：“我出去了。”
娉婷居然有点失望，这次，她乖乖闭上眼睛。
楚北捷是正人君子，他真的出去了。
又是夜一，比昨夜难熬，比前夜难熬。
娉婷凌晨⼊睡，模模糊糊睡到中午。花姐小神神秘秘地找来，对她附耳道：“你可知道，那个冬定南是谁？”
娉婷心跳了跳。
“我告诉你，他是我们东林的镇北王。我昨⽇才见了他的画像，天呀，鼎鼎大名的镇北王！”
娉婷眼前一阵发⽩，⾝子摇晃两下，才勉強坐稳。
镇北王？冬定南，那个夜夜守候在外面的男人，抱她的男人，叫她意<img src="in/luan.jpg">神<img src="in/mi2.jpg">的男人，居然是镇北王――东林的王爷，东林最厉害的将军，归乐最大的敌人，少爷最可怕的对手。
花姐小把这当成奇遇，连连祝贺娉婷，奋兴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小红，我们就象姐妹一样，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恩？”“这个忙很简单，我已经派花管家送信给镇北王。说明花姐小有婚约在⾝，不得自由，只要他愿意帮花姐小退婚，万事都可商量。”花姐小得意洋洋道：“这下爹可不能<img src="in/bi.jpg">我成亲了。等退了亲事，我们把话向镇北王说清楚，我再送你一套丰盛的嫁妆。对了！我的嫁⾐可以送你。”
娉婷听到一半，已经急得浑⾝<img src="in/luan.jpg">颤：“你…你…你疯了吗？镇北王岂是好惹的，他比你十个夫家还厉害，万一知道我们骗他，花府要出事的。”她刚大病，一口气提不上来，満眼都是五彩的玄云。
花姐小仍不在意：“他对你仰慕甚深。虽然不知道你的实真⾝份和模样，可我想堂堂镇北王不会在意这个。”
“不是这回事！”娉婷抓住她：“你快叫花管家回来，这信不能送。”
花姐小见娉婷<img src="in/ji.jpg">动，不由有点害怕，怯怯地低头：“可花管家已经回来了，还带着镇北王的回话。”
“他怎么回？”
“他说，明⽇，花姐小必定回复自由⾝。”
“明⽇？”
花姐小瞧娉婷神态不会，吐吐⾆头：“我该练琴去了，明⽇再说。”居然溜了。
娉婷愣了半天，将此事从头到尾思量一次。
“不会善了，镇北王，他居然真是镇北王…”她沉昑片刻，眸中精光一闪，已经下了决定：“少爷还没有找到，我不能莫名其妙被困在这里。花府…花府自求多福吧。”
她勉強起来，收拾了⾐物，想想花府上下对自己着实不错，觉得不忍。可不忍还是要走，她是东林敌国的人，万一被镇北王发现，花府更逃不过去。
将东西匆匆收拾，越过花府不常有人使用的小后门，娉婷离开了花府。
出了花府，第夜一投宿客店。她似乎陪楚北捷守夜习惯了，总无法⼊睡，许多事一起挤上来，反反复复煎熬着她。
咳嗽又重了，一声接一声的咳，浑⾝都没有劲似的。
第二天城里一片宁静，她病得厉害，无法出门，向店伙计问了问外头的风声，似乎没出大事。
又咳了夜一，第三天早上，店伙计一早过来送热⽔，随口道：“昨天夜里出大事了，城里<img src="in/ting.jpg">殷实的花家，不知为何，竟把镇北王得罪了，要全部砍头呢。”
娉婷浑⾝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全部砍头？”
“不知道什么事让镇北王气成这样。”店伙计叹气说：“花家一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会遭灭族之祸。我们镇北王可是好王爷。”
后面的唠叨娉婷全没有听进去。她猜到楚北捷会怒，但料不到是这样的震怒，将花府全家抄斩，那是多少条人命。
楚北捷倔強的眉，刚毅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她闭上眼睛，是的，她早知道这个男人不能惹。他是个男子汉，但杀戮起来，是最⾎腥的魔王，娉婷见识过镇北王在场战上的琊恶，归乐士兵流成⾎的河，是凝聚在这个男人脚下的。
“他要灭花府満门？”娉婷眼前桌子椅子，简单的屏风摆设都晃动起来。她喃喃着头摇：“不该…”
可，以镇北王在东林的权势，莫说灭一个区区的花府，就算灭十个花府，也没有人敢吭一声。
花老爷、花姐小、花管家、陈妈妈、若儿、紫花…这些人头通通要被⾎淋淋地砍下来。娉婷忽然觉得<img src="in/xiong.jpg">口发闷，几乎要呕吐起来。
“不行，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着。”她挣扎着从<img src="in/chuang.jpg">上爬起来。
镇北王府这⽇比平⽇更肃静，两队侍卫目不斜视站在大门外，內里侍女们都踮着脚尖走动，谁若觉得嗓子庠，必要赶紧偷偷走到远离王爷的地方，才敢轻轻咳嗽一声。
连一向镇定从容的楚漠然，垂手站在书房里，此刻额头也渗了汗珠。
楚北捷在成堆的公文中抬头：“你很热？”
“不是。”
“擦擦汗。”
“遵命。”
楚北捷倒不象娉婷想象中那般气急败坏。
前⽇处理了花姐小的未来夫家，准备了一个晚上，再次登门时，花姐小对他坦言相告。他没有瞪眼，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发脾气，只在娉婷屋外站了半晌，《 $ 。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当时花姐小还以为危机已过，天真地对花管家笑道：“我没猜错吧？镇北王气量大着呢。小红这次可糊涂了。”
回到王府，楚北捷坐下慢慢喝了杯热茶。楚漠然跟在一旁，<img src="in/chuan.jpg">气也不敢大声，他知道，主子怒了。
果然，楚北捷把热茶喝完，放下杯子，淡淡吩咐：“明⽇太<img src="in/yang.jpg">落山时，在王府门前斩花府一门。”
见楚北捷发话，楚漠然才算松了口气，立即朗声道：“遵命。”
“<img src="in/ji2.jpg">⽝不留。”楚北捷加了四个字。
现在，太<img src="in/yang.jpg">快下山了，哀哭的花府一门，已经被反绑着押到王府大门处跪着，磨利的刀抵在脖子上，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王爷，”楚漠然看看天⾊，恭声道：“时辰已经到了。”
“时辰已经到了？”楚北捷静静凝听周围动静，一片寂静，他所期待的仿佛落了空，神⾊一变，冷漠严肃中带上平⽇少见的张狂嗜⾎，冷笑一声：“斩吧。”
话音未落，微风忽送，风中带着悠然琴音，越过王府⾼大的围墙，擦过侍卫们如山塔般魁梧的⾝躯，钻过书房敞开的窗，飘进楚北捷的耳中。
“故<img src="in/luan.jpg">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img src="in/luan.jpg">，奈何纷<img src="in/luan.jpg">…”幽幽低唱，正是当⽇帘內之曲。温润动听的语调，忽然含着说不尽的机灵顽⽪悠然一转…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琴声悦耳，似瀑布般泻満一地的青丝，似山间小涧，似云中飞鸟，一会儿低飞擦过青青绿草，一会儿钻⼊云霄。
楚北捷嘴角扬起。
楚漠然听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接了将军的令，刚要出去传令，楚北捷的声音从⾝后传过来：“暂时不斩。你把那弹琴的姑娘，给我请到王府里来。”
“遵命！”
很快，楚北捷又见到那双可爱而且可恨的乌黑眼睛。
此刻，乌黑眼睛溜溜地看着他，不畏惧，也不挑衅；不害怕，也不洋洋得意。娉婷柔柔看他一眼，温顺地行礼：“拜见王爷。”
<img src="in/shu.jpg">悉的、隔着帘子听见的声音，让楚北捷抿起薄薄的<img src="in/chun2.jpg">。
他眯起眼睛，居⾼临下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今天我可算开了眼界。你既是姐小，又是侍女；既是哑巴，又会唱歌。还有什么本事，让本王瞧瞧。”
危险蔵在強势中向娉婷<img src="in/ying.jpg">面袭来，面对镇北王的不怒而威，最勇猛的战士也会簌簌发抖。
娉婷却微微笑了，含着少许委屈轻问：“王爷生气了？”
楚北捷冷哼一声，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兵不厌诈，诈成则胜，诈空则败？”
“成则为王，败为寇。”娉婷收敛了笑容，叹道：“如此，只好请王爷处罚了。”说罢，当真提着裙边低头跪倒。
楚北捷在她头顶似笑非笑地扬眉，取饼桌上一方⽟镇慢慢把玩：“我知道你目的何在，临危不忍抛弃花府，也算你这个侍女有点良心。好，花府我暂且饶恕，不过…”他顿了一下，冷冰冰道：“你留在王府。”
“留在王府侍侯王爷？”
楚北捷戏谑：“你还打算过来做王妃？”
脚下的人不再作声，缓缓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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