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道了。”
燕洵站在廊下,⾝影萧萧,孤单的一脉,外面的天气那般冷,风雪在地上打着旋,来回的游<img src="in/dang.jpg">着,月光蒙蒙,照出一片⽩地,他站在那光影央中,略略低下头,对着紧闭的窗子轻声道:“阿楚,我走了。”
一溜小风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鬓角的墨发,燕洵转过⾝子,抬步就下了台阶,抬脚很轻,落⾜却有些重。
外面的人渐渐走的远了,楚乔躺在<img src="in/chuang.jpg">榻上,天边冷月如钩,好像仍旧是多年前圣金宮中的那一弯,光影寥落的莺歌院里,有残红⾊的⾎滴在指<img src="in/feng.jpg">,那时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闪亮的星子,眼⽩殷红的拧着眉,凉意从心底冒出来,像是<img src="in/chan.jpg">绵的⽔。岁月远离,人心却不曾消逝,而改变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受过多少苦,又有谁记得呢?只是不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突然变得慌<img src="in/luan.jpg">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也不披⾐衫,⾚着脚就奔出內室,砰的一声将门拉开,大风猛然刮起満头散<img src="in/luan.jpg">的青丝,侍女们齐齐尖叫一声,来不及阻拦,一⾝⽩⾊软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们惊慌的追在后面,声音那般大,惊动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刚刚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影子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般用力,燕洵脚下微微一踉跄,面上却是満満的惊喜,然而触手所碰,却是单薄的⾐衫,燕洵眉心一蹙,轻斥道:“阿楚,怎么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
楚乔不语,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男子的<img src="in/yao.jpg">⾝,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的<img src="in/xiong.jpg">膛上。<img src="in/shu.jpg">悉的味道回<img src="in/dang.jpg">在鼻息之间,温暖的让她几乎想要睡过去,眼眶<img src="in/shi.jpg">润,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了下来,润<img src="in/shi.jpg">了他<img src="in/xiong.jpg">前的⾐衫,一层一层的打<img src="in/shi.jpg">进去。
她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长眉,仍旧是那张<img src="in/shu.jpg">悉的脸孔,只是却多了几分风尘和疲惫,阵前突然拔营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费多少的心⾎和精力,才能安然无恙并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強硬的手腕,才能安抚住军中那些不甘的声音,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来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软,将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盖下去,只是静静的点头:“你在这里,我不会不回来。”
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犹自被人追杀的少年引兵回来相救落⼊旧主手中的小奴隶,面对孩子的质问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时光转瞬即逝,八年了,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却还只有他们,仍旧站在一处,仍旧并肩牵着手。
⾝子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低下头来对着怀里的楚乔说道:“阿楚,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乔仰着头,手指轻轻抓着燕洵的⾐襟,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燕洵神⾊微微一滞,不是没有震撼的,多年来,他们纵然相依相守,却少有这般言语,温暖终究一层一层的覆上来,像是滚烫的⽔,用披风将楚乔裹起来,轻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內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脫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衫却是満満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
大夏征兵,大军来攻,北朔雷霆开战,燕洵率军转⼊大夏內陆,这其间,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战士再也看不到家乡的爱人孩子,鲜⾎渗透大地,⽩骨耸成⾼山。这样⾜以逆转整个陆大命运的战役在两人的口中,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
“阿楚,有件东西要送你。”
热⽔端了进来,一桶一桶的倒进大巨的浴池里,楚乔站在池边用手试着⽔温,听到燕洵的话不由得回过头来接口道:“什么?”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没有什么华丽的样式,以⽩⾊的⽟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细碎的图纹,仔细看去,竟是一朵朵简单的紫薇花。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吧,听她偶尔说过她家乡的风俗礼仪之后,就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打磨那块和田⽟,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胆量送给她,只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就那么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渐渐等了这么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平举着,傻傻的看着,然后笑道:“真好看。”
曼帘垂下,燕洵在里面澡洗,楚乔就坐在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样,一个人澡洗的时候总是防备最低的时候,所以他们总是习惯一个洗着的时候另一个在外面把风。
帘子一层又一层,熏着好闻的香气,室內没有风,可是帘子还是轻轻的一动一动。燕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楚,脸巾。”
楚乔连忙拿起⽩⾊的脸巾,手臂伸过帘子,指尖轻轻触在一起,滚烫滚烫的,楚乔连忙缩回手,微微有些尴尬的问:“⽔热吗?”
“还好。”
⽔声哗哗的响,楚乔托着腮坐在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这次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去前线。”
⽔蒸气从里面一点点蔓延出来,屋子里暖暖的。
“怀宋为什么会配合我们在边境搞军事演习?你认识他们的长公主吗?”
男人说道:“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说不上认识,不过我在怀宋有一个朋友,这件事是他从中周旋的。”
“哦,这样啊。”
“阿楚,你伤重吗?都伤哪了?”
“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些小擦伤罢了。”
屋子里渐渐静下来,过了很久,楚乔突然开口道:“燕洵,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楚乔等了很久也不见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两声:“燕洵?”
仍旧没有回答,楚乔有些急了,一把撩开帘子光着脚就跑进去。却见燕洵就那么坐在⽔池里,头靠在挂壁上睡着了,眉头轻轻的皱在一起,満脸的疲惫。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坏了,直到此刻卸下満心的担忧和防备,才能这样睡一觉吧。
突然间,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话就能道的分明?九幽台上的潺潺鲜⾎,寂寂宮廷里的步步惊心,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过,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杀光他们!”的誓言至今仍旧在耳边回<img src="in/dang.jpg">,多少的讥笑谩骂,多少的冷箭⽩眼,多少的聇辱愤恨,都像是屠刀的种子,一早就深深的种在他们的心间。推翻圣金宮的巍巍宮门,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墙,又是何等的<img src="in/you.jpg">惑和力量?可是,他终究因为她的一句话挥兵回转,这其中的情谊,她又如何不知?
连⽇的信念在今⽇化作了挣扎的情绪,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结、却也有感动,她一直反复的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左右着,直到刚才,他轻轻叮咛一声然后转⾝离去,她才陡然体会到自己內心的实真。
夕<img src="in/yang.jpg">、战马、军刀、战士的呐喊、平民的惨叫,战争呑噬了一切,包括人的信念和良心,可是,终究呑噬不掉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没有得到自己效忠的人的信任,她孤注一掷的死守城池,无数的战士为此而丢掉<img src="in/xing.jpg">命,江山⾎満,⽩骨飘零,作为将领,她该有怨有恨,有浓浓的怨愤和不甘。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得到了一份重逾山巅的情谊,江山与美人,王图霸业与两心相照,他在瞬间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她还有什么资格去不甘和怨愤?
醒来的时候,楚乔就睡在他的⾝边,额头光洁,她小小的⾝体缩成一团,还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外面仍旧是黑着的,燕洵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站在窗前,外面墓雪千山,仍旧是燕北的天空和土地,连风都是冷冽的,这里依然是贫瘠和寒冷的,似乎一直是这样,就算当初⽗亲广施仁政,这里的生活依旧是贫穷和艰难的。可是为什么,曾经自己想到燕北的时候,总是会固执的以为这里鸟语花香富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