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早晨,循俗放炮去晦,赶五穷,吃罢早点,余舒坐在前客厅等着纪家来人接。
赵慧让沈妈将她昨晚收拾好的行礼拿到前面,贺芳芝今天没有出门,喝着晨盏,和余舒在讲一些舂⽇的养生之法,譬如可煮腊梅茶、茉莉茶,食之清淡,早起行⾜⽇落<img src="in/cuo.jpg">耳等等,余小修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金宝懒洋洋地趴在余舒腿上,被她轻搔着后背,舒服地抖着一对小耳朵。
⽇出过后,纪家便来了人,一驾马车赶到赵慧家门口,来接人的有一个管事和一个丫鬟,到了门前,并不进来,只让守门的小厮进去禀告,喊余舒出来。
余舒看时候还早,薛睿没来,就让小厮出去说她还没收拾好,让人在外面等着,并不请⼊內。
赵慧奇怪问她:“怎么不走?”
余舒道:“昨儿和曹大哥提起来,害怕今天纪家没人来接,他就说了要让老崔来,再等等,我坐老崔的车去。”
门外那管事听说还要等,抱怨几句,又和丫鬟坐上车等,显然是不⾼兴接了这差事。
这一等就到了隅中,余舒听到家里小厮跑腿来告说车来了,就别过她⼲娘⼲爹,赵慧非要送到门口,芸⾖沈妈一人帮着提了一只包袱。
到门口,就见两辆马车并排停着,都不起眼,但因车边站的人,很容易分辨,老崔一瞧见余舒,就跳下前座,一手抓了套马索,一手挽了帘子,笑着招呼:
“姑娘请上车,东街遇上娶亲的,绕路来晚了。”
余舒看薛睿并不在车里坐,心里嘀咕,扭头对纪家来人道:“我坐这辆车走·你们跟在后头吧。”
那纪家的人还不愿意,说:“老爷吩咐了我们来接,姑娘还是同我们走,不然路上岔道了怎么办·还要回头去找你们?”
余舒懒理,吩咐沈妈将两包行李放在老崔车上,又回⾝摸摸赵慧的肚子让她注意三餐休息,最后拍拍余小修肩膀,嘱咐道:
“好好听⼲娘的话,回头接你去看娘。”
余小修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让余舒差点不忍心走,把手里热乎乎的一团金宝递给他,谁知小家伙拿爪子勾了她的⾐袖“唧唧”<img src="in/luan.jpg">叫甩也甩不开。
余舒好笑这小畜生平⽇最怕她,今天反<img src="in/chan.jpg">起了她,不管它听不听得懂,顺着它的⽑道:“我可不是去什么好地方,你还是在这儿过好⽇子吧。”
纪家的人看她拿了一只耗子玩·那丫鬟差点叫出声,一脸惊吓地躲到了管事的⾝后头。
余小修看金宝挂在袖子上耍赖,忍俊不噤·就提议道:“姐你带它去吧,还能做个伴。
余舒正愁扯不下来金宝,听他这么一说,心思一动,就笑道:“也好。”
于是将金宝塞进袖管儿里,反⾝上了车,朝赵慧他们挥挥手,老崔放下帘子,催了马走,纪家来的人不得已跟上去。
老崔驾车·不理那纪家的人往哪儿走,一味在前,从城南过了乾元街,在坊门外停下,请了余舒下车。
纪家的马夫老远看着了,忙同车內人说·管事探头出来瞧,只见余舒从一辆车换到另一辆车上,他有些见识,认得那新来的一辆朱顶粉宣的华车,乃是朝廷员官制用,吃惊奇怪,催车夫赶上,想看是谁,但没能到跟前,就又被甩开了。
再说余舒中途换车,见着车里的薛睿,瞧他⾝上锦⽟冠,发鬓一丝不苟,肩扣棕裘,对襟分寸不<img src="in/luan.jpg">,领镶银纽,边角一尘不染,<img src="in/yao.jpg">坠着锦囊⽟环、青绶金穗,从头到脚无一不致,好一副英姿堂堂的贵公子的打扮,竟比平常还要讲究三分,她就猜他是为给自己撑场面,忍不住笑道:
“大哥,你就是不这么穿,只管报上名号,人家也知你是薛家的大少爷,不敢怠慢。”
她这一声“大哥”喊的自然,薛睿也笑了,睨她一眼,道:“这是我惯常⾐着,只因你是个不讲究的丫头,看不出好赖,我与你来往时才一切从简,今天是新舂破五,正要穿新⾐戴新帽才应节,以为人人都像你不守习吗?”
说着他扫了一遍余舒⾝上穿戴,却还是前两⽇见的那⾝裙袄,一样儿没变。
听出他话里嘲笑,余舒不急不慢道:“我正要说等几⽇去置办行头,往后穿的体面些。”
薛睿看她竟然有了心思打扮,便出谋划策:“何必要等几⽇,明天你到忘机楼,我找两个裁<img src="in/feng.jpg">拿了布料和画册去给你量⾝段,看你喜<img src="in/huan.jpg">什么样式,一并制了。”
余舒本想说不用⿇烦,但一转念,昨天才和他<img src="in/jiao.jpg">了兄妹,再去矫情未免没趣,就点头说“好”心记着明⽇出门要带够了钱,免得他再给她垫。
这时候,金宝“唧唧”叫了两声,从余舒袖口里探出来,薛睿看到那小⻩⽑,并未做惊讶,他早知他们姐弟养了一只老鼠似的小物,听余小修说起过来源,薛睿⾝在富贵之家,从小见识的物玩多,什么花鸟草鱼都是寻常,甚有人圈养了虎狼,似鼠辈也无不可,且看着他们养的⼲净,就没大惊小怪。
余舒知道金宝是闻到了茶几上几盘点心的香味,犯了馋虫,就掰了一点喂它,见薛睿看着,就说:
“我带它去做个伴,省的换了地方夜里睡不着。”
薛睿提醒道:“当心被猫抓了。”
余舒就戳了戳金宝脑袋,警告它:“听见没,别<img src="in/luan.jpg">跑,被猫抓到一口就呑了你,喊救命都来不及。”
薛睿看她同老鼠说起道理,只是笑,未置一词。
说话间,就到了右判府门外,而后头追赶的那辆马车,早不知被甩到了哪里。
薛睿没有急着下去,先是让车外的随从拿了名帖去门上递,以他的名义求见纪怀山,没提余舒什么事儿,帖子上写是“大理寺少卿薛睿”
候有一盏茶,就有管家到车外来请。
余舒跟着薛睿一前一后下了车,随从后头拿着她的包袱行李,管家不认余舒是谁,看了奇怪,却因忌惮薛睿⾝份,没好过问。
“薛公子请这边走。”听称呼,就知这管家认得人,不然是该喊“大人”而非公子,说到底薛家在安陵门第太盛,无有人不识。
进了别人家的园子,薛睿不见半点拘谨,只是⾝上少了几分和气,多了些由內而发的傲气,偶尔还会停下来,指着园中景⾊,侧头同余舒讲一讲:
“这右判府建成在宝太年间,当时司天监任职的右判大人是已故的舟荏兴老先生,宝太初年大衍三榜百元出⾝,以擅看风⽔名于世,如今的皇陵东墓就是他那时主策督建的,你看这园中风⽔,也是出自他手笔,而后几任右判⼊住,都未敢擅自变动,是知不如。”
余舒点点头,忽然好奇问道:“那现今的右判大人,又擅长哪一道?”
薛睿倒是没嗤笑她孤陋寡闻,答道:“现今右判同样是昔⽇三榜百元出⾝的能人,最擅望星,只可惜——”
他语调一顿,余舒追问:“可惜什么?”
薛睿一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可惜当年有云华易子在世,不论是什么样的天才奇才都要被掠走锋芒,唯一人,盖満朝,月辉而星不知。”
余舒听出他话中奚落,也笑了,跟上前去,心道那纪怀山如今是志得意満,当年却也有被人庒得抬不起头的时候。
领路的管家听着他二人谈论,愈发疑惑余舒⾝份,不知薛家大少爷今⽇来访所为何事。
但将他们二人送至园中花厅內,早有炉炭,奉上茶点年果,管家告退说:
“我们家大人更⾐后再来,请薛公子喝茶稍等。”
闲⽇,纪星璇正在房里描一幅双⾊九梅图,两个丫鬟捧着排笔、手巾,侍候在⾝侧,窗台上的鹦哥突然叫了:
“姐小吉祥吉祥”
听着声儿,外面就有人通报:“姐小,大人让您收拾一下,到园中见客。”
纪星璇提起画笔,一面观察着梅花⾊相,一面问道:“是什么客人?”
“说是薛老尚书家的长公子。”
笔尖滴落一点青汁,在空⽩处晕开了颜⾊,纪星璇盯着坏掉了的画面,轻叹一声,没了画<img src="in/xing.jpg">,将笔搁在丫鬟手中的托盘里,道:
“同祖⽗说,我待会儿就过去。”
她这便净手,让丫鬟梳头簪发,更换了⾐物,略施薄粉,戴上面纱,在门口系上青呢短斗篷,朝前院去。
在中庭见到了从书房过来纪怀山,祖孙两个一同往花园走,屏退⾝边两个丫鬟,纪星璇问道:
“薛家公子突然造访,所来何事?”
纪怀山背着手,缓步道:“帖上是说,想请老夫为他占一件事体,便让你也来听听。
纪星璇沉昑道:“我曾与您提过,此前郡主带我到定波馆面见湘王,遇到薛公子带着那余舒前往,由此可见他二人相<img src="in/jiao.jpg">匪浅,昨⽇您才见了人,让她今天进府,今⽇他便来拜访,未免巧合,您说这薛公子会不会是为他人而来。”
纪怀山知她所指,皱了下眉头,思索片刻,道:“料想他没有那般冒失,且去见一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