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卿脸上还有刚才被孙长福打出来的瘀伤,青一块红一块,看着好不扎眼。;
皇后看得明⽩,孙婕妤也瞧得清楚,可二人却只字未提,笑昑昑的和阮云卿说了几句话,两个人接着闲话家常。
深宮寂寞,她们这些后宮女眷凑在一起,无非谈些花草景致,针线刺绣,谈话时看似随意,却都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步步都有自己的算计,话头话尾里带出来的纤末之事,都有可能在皇宮乃至整个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
皇后平⽇里不问政事,最是恬静无争,可从她稳坐后宮二十余载,都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可见其心机智谋,绝不是普通妇人可比的。
皇后家中虽无外戚⼲政一说,但她⽗亲久任监察御史之职,如今已是清流之首,掌管一方言路,若他想奏本弹劾哪个朝中大员,定是十三道监察御史,外加六科给事中/共同进退,如此声势,上至丞相,下至六部尚书,竟无一人能吃得消,就连丞相刘同也被参得焦头烂额,不住大骂:“癫人。”
偏这位魏瞻魏大人,为人刚直不阿,眼里不<img src="in/rou2.jpg">沙子,听见刘同骂他,倒也欣然受用,变本加厉,从此天天一道奏折,送到司礼监衙门,直呈天子,替天下百姓鸣不平,弄得朝中上下人人心惊胆战,不知这位国丈大人又要动本参哪一个了。
皇后与孙婕妤说着闲话,留阮云卿在跟前伺候,让平喜等人全都退出去。
平喜答应一声,领着一众小太监及几个宮女,倒退着出了屋子,只在廊檐底下伺候。
十三皇子坐了一阵,觉得不耐烦,蹦跳着下了软榻,在地下来回<img src="in/luan.jpg">跑,这里摸摸,那里玩玩,闹得不亦乐乎。东离国中,凡皇子未満十五,都跟着自己的⺟亲留在內廷居住,束发冠礼之后,领了封地封号,才出宮去开府另住。
十三皇子刚満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孙婕妤笑着看孩子玩闹,皇后则端着茶盏看窗外一棵芭蕉树,两人一时无语,屋中只有十三皇子的轻快笑声。
孙婕妤看了一阵,就把目光从十三皇子⾝上移开,转头对着魏皇后,略略沉昑片刻,脸上带了几分凝重,才问道:“太子的⾝子怎么样了?轫儿来时还问我,太子哥哥什么时候醒?眼看就是中秋了,这都大半年过去,怎么太子的⾝子还不见半点起⾊?太医院里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
皇后轻轻叹气“太医们也尽了全力。太子所中之毒是一种慢<img src="in/xing.jpg">发作的毒/药,吃了后不会立刻毒发,而是要再遇到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才会发生功效。就是为此,才查不出太子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中的毒,是什么毒物更是无从查起。”
皇后抚着茶盏上细腻花纹,慢慢说道:“多亏宁太医昼夜辛苦,遍查药典,才大致猜到几种毒物,只是不知哪一种才是太子所中的,一时也不敢<img src="in/luan.jpg">试,只能先用解毒的药控制着,再慢慢想法子把⾝体里的毒拔/出来,因此才拖到如今。”
孙婕妤细细听着,点头笑道:“总算是吉人天相,若不是太子殿下鸿福齐天,岂不是让那歹人算计了去。娘娘也别太忧心了,千万保重凤体,太子那里,还指望着您给他撑<img src="in/yao.jpg">呢。”
皇后淡淡一笑,应了一句,便继续喝茶。
孙婕妤瞧了瞧皇后的脸⾊,依然是风雨无波,跟刚才聊闲话时没有半点变化,说起太子中毒,也不见她脸上有丝毫怒容,不由心里打鼓,也不知下面的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顿了许久,孙婕妤才又道:“过了中秋,真该让钦天监好好做场祈福驱凶的法事,这一年宮里真是灾祸不断,先是太子中毒,前些⽇子,连赵淑容也…”
孙婕妤说了半句就收住,抬眼又看皇后,见她也似有所动,脸上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孙婕妤心中暗喜,就怕皇后还像刚才似的,庒<img src="in/gen.jpg">不理这茬儿,那话就不好再往下说了。皇后皱眉,说明她对赵淑容的事也有疑虑,这样,自己才好趁机扇风点火,在皇后跟前,好好给德妃那个小妖精上点眼药。
孙婕妤叫十三皇子过来,将他抱在怀中,挲摩着他的脸颊,渐渐双目犯红,眼泪<img src="in/shi.jpg">了眼眶,她哀声叹道:“赵姐姐就这么没了,我这几⽇每每想起,心里就发凉,竟是整夜整夜都不能安枕。娘娘,我真怕…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德妃,自己也这么糊里糊涂的没了…轫哥儿还小,我要个三长两短,他在这宮里还怎么活,你看看九皇子,自打赵淑容过世,那⽇子过得,简直是…”
“行了。”
皇后冷冷开口,不只孙婕妤,连站在桌案前的阮云卿都打了一个哆嗦。
话都说了,断没有无功而返的,孙婕妤咬了咬牙,稳住心神,又道:“我知道,我这话说得放肆。可,可我是真怕啊。德妃越来越胆大,连后宮嫔妃她都敢动手私刑处置。我跟她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整⽇提心吊胆的。娘娘也不看看,她如今眼睛里还有谁,今⽇她敢把赵淑容推下⽔,明⽇她就敢把您赶下后位。娘娘再不想法子治她,那<img src="in/jian.jpg">婢就要爬到您头顶上了。”
皇后听到那句“赶下后位”霎时变了脸⾊,她把茶盏掼在桌上,喝道:“住口!这话不可再提。赵淑容的事本宮已派御马监查验过,她醉酒后失⾜落⽔,怨不得别人。无凭无据,休要冤枉他人。”
孙婕妤冷笑一声,急道:“娘娘,您怎么聪明一世,如今倒糊涂了。那御马监提督素来与德妃的兄长<img src="in/jiao.jpg">好,周青山和冯魁好得都快穿一条<img src="in/ku.jpg">子了,他嘴里说的话,哪句是能信的!”
孙婕妤说的又急又快,方才一点克制冷静全都忘在脑后,她拔⾼了声调,探着⾝子,急急说道:“太子一案查了这么久都没头绪,焉知不是周青山故意捣鬼,刻意瞒下了重要线索,不然这样筛网似的查,怎么会到现在连凶手都抓不着?什么不知毒物为何,无从查起,依我看分明是周青山故意袒护德妃,才找的托词罢了。毒害太子一事,九成九就是德妃所为…还有赵淑容,她一个弱女子,无人陪伴,怎么会孤⾝一人跑到御花园去,娘娘您仔细想想…”
皇后眉头紧皱,轻轻摆了摆手,让孙婕妤不要再说。
孙婕妤所言,十分在理,太子之事暂且不论,赵淑容溺亡一事,德妃决脫不了⼲系。可证据呢?说来说去,如今没有证据,不管人证还是物证,没有一点能证明是德妃所为。红口⽩牙,难道只凭几句猜测之词,就去问德妃的罪么?
皇后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觉得一阵气闷,手捂着<img src="in/xiong.jpg">口,轻轻咳了两声。
阮云卿离得最近,急忙上前,不敢用茶⽔,从风炉里取下陶壶,倒了一碗温⽔出来,递到皇后手边。皇后喝了一口,孙长福才躬⾝问道:“娘娘,可要传太医?”
皇后轻轻头摇“不必了。”
皇后又犯了旧疾,孙婕妤也吓住了,慌忙站起⾝,在一旁伺候着皇后喝了几口⽔,这才敢重新坐下。
有宮女送上软枕,皇后靠着,慢慢平了平气息,悠悠叹道:“德妃跋扈,本宮知道。可能怎么办?万岁爱她美貌,近年来恩赏不断,宠爱有加。她兄长手握兵权,戍边有功,连万岁都要忌惮三分,德妃內有万岁宠爱,外面仗着她兄长的威风,越发有恃无恐。你来本宮这里报怨,本宮倒要问你,你打算怎么惩治德妃?万岁那里又可会答应?”
孙婕妤心里凉了半截,皇帝宠德妃宠得没边儿,真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自己手中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按理推测,赵淑容的事跑不了是德妃所为。可皇帝会信么?孙婕妤想了半晌,会信才真是⽩⽇见鬼,做梦呢。
越想越觉得后怕,今⽇的话万一传到皇帝或是德妃耳朵里,那她这条小命儿可就真的悬了。
心里突突直跳,孙婕妤吓得不轻,她拉着十三皇子跪下,求道:“娘娘,千万救我们⺟子一命。”
眼泪滚了下来,孙婕妤哭得伤心,她⽗亲是边陲小吏,全靠她聪明会讨好,巴上皇后这条大船,才从一个普通宮女爬到婕妤的位子上。
德妃素来跋扈,连皇后、舒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这个小小的婕妤。她住在德馨宮里,⽇⽇要向⾝居主位的德妃请安问好,还要被她百般嘲笑羞辱,连话都不敢大声回一句,陪尽小心,生怕哪点得罪了她,自己也落得与赵淑容一般下场。
这叫什么⽇子,孙婕妤原本还存了一腔算计,想拿话<img src="in/ji.jpg">怒皇后,让她出面惩治德妃,此时被皇后三言二语,倒勾起一腔伤心往事,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皇后伸手相搀,拉起孙婕妤,又将十三皇子抱到自己跟前,搂着他笑道:“咱们自家姐妹说话,说了也就说了,你还怕我背后告秘不成?瞧你吓得,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当。还不快拿帕子擦擦,也不怕奴才们笑话。”
孙婕妤这才安心,屋里除了自己的贴⾝宮女,就只剩下孙长福和阮云卿两个,孙长福是皇后的亲信,要是信不过,皇后也不会把他留在⾝边,贴⾝伺候。阮云卿就更不必说,十来岁的小娃,能懂什么?就算懂,他也没那个胆量和能耐去掀什么大浪头。
孙婕妤破涕为笑,红了脸道:“娘娘没过我过的⽇子,自然不知道我的苦处。您宽厚大度,我才敢如此放肆,跟您说两句真心话,换了旁人,我也再不敢的。”
皇后笑而不语,也不再提这茬儿,让孙婕妤坐下,两个人继续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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