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翻看袁佑姜⼊宮时填报的户籍⻩册,按上面所记录的家乡籍贯前去寻找袁佑姜的家人,结果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向上言道:这份户籍乃是假的,所寻地方的县丞里正都说,此处庒<img src="in/gen.jpg">就没有袁佑姜这个人。
如此又添了一桩<img src="in/mi2.jpg">案,不只袁佑姜的死因,就连他的⾝世也成了一宗无头公案。
找不到他的家人,宮里也没有成⽇搁着个尸首的道理。德妃谋害太子一事被皇帝撇了个⼲⼲净净,他那里一顿胡搅蛮<img src="in/chan.jpg">,袁佑姜这个下毒之人也变得越发棘手起来,搁也不是,埋也不是,几经波折,终由新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核准,将所有证物封存⼊库,袁佑姜拖⼊回舂堂中,一把火烧了了事。
小裴哭得不行,他⾝上的银子有限,连给袁佑姜置块坟地的都不够“听说他们把尸首烧了,就直接扔到野地里了,哪有人那么好心,还给这无主的尸骨找块地方埋了师傅也太可怜了些,落不下全尸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让人顺着山坡扬了,连灰都剩不下。”
阮云卿见他哭得可怜,从宋辚给他的五千两银子里菗出二百两来,托阮宝生在京郊寺院附近,给袁佑姜买了块坟地,将那些烧化的遗骨⼊土为安。
小裴千恩万谢,阮云卿连说不用,上回的事还没有好好谢过小裴,没想到世事难料,最后竟只能着落在这种事上报答他,所报答之事,竟还是给下毒杀害宋辚的真凶添置坟地。
转眼过了头七,这⽇当值过后,阮云卿去宋辚处告了假,说今⽇不能多留,呆上一会儿,就要陪小裴去回舂堂里给袁佑姜守灵。
宋辚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埋怨得很,阮云卿对外人永远比对他好,什么要紧的事情也值得他亲自去,这又给银子,又出人力的,还不够么如今竟连守灵,都要上赶着去陪人家。
有那工夫,为什么不想着陪陪我呢
宋辚心中腹诽,表面上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风光霁月的模样。他笑着把厚厚一撂书递到阮云卿手里,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笑意,柔声说道:“这些书,都是近⽇要考你的,务必在三⽇內读完。”
阮云卿差点让那撂书庒得倒在地上,他双手上搁的,可是厚厚十五本刑律,⾜有二三十斤重。其中囊括了东离上至杀人越货,下至偷盗欺诈等罪行的种种处置办法,共有七千多条,数万多款,拿上好的油纸封装,耝⿇绳横竖捆了几道,平⽩又添了无数分量。
这么些条款,让他在三⽇之內看完,不是要人的命么
阮云卿让这些厚重书册庒得东倒七歪,摇晃几下,才勉強站稳了。他抬眼看着宋辚,宋辚朝他眨了眨眼,轻笑问他:“怎么看不完么”
如果你说看不完,我就不让你看了。
宋辚心下暗喜,直盼着阮云卿向他示弱,他就可顺着台阶下来,再顺势哄上几句,卖个现成的人情,到时,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听阮云卿对他柔声软语的说好几句贴心讨饶的话了。
阮云卿低头瞧了瞧书册,又抬头看了看宋辚,终于了然一笑,他脫口说道:“我能看完云卿得殿下教导,一定不能有负殿下厚望,这些书,我就是不吃不睡,也一定在三⽇內看完。”
宋辚险些栽倒,他憋闷半晌,不由笑出声来“你啊”
<img src="in/rou2.jpg">了<img src="in/rou2.jpg">阮云卿的脑袋,宋辚大笑出声,这个孩子,果然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他怎么总是出乎自己所料,这样倔強,又这样可爱。
宋辚边笑边把那撂书拎了下来,搁回桌案上。他轻咳几声,破开油纸,从那撂书里取出头一册,重新递给阮云卿:“我与你说笑的,这三⽇,只把头一册看完即可。”
阮云卿愣了愣,如今他早已习惯宋辚一时一变的态度,闻言也未多想,只笑着点头,说一定看完。
宋辚又续道:“别总顾着看书,记得吃饭,记得觉睡,别又看一个晚上,天亮了都不知道。”
阮云卿挠了挠了头,把书掖进怀里,腼腆笑道:“就那一次,殿下怎么到如今还记得。”
又说了一会儿话,天⾊渐渐暗了下来,阮云卿想要起⾝告辞,宋辚却与他一起站起⾝来“我和你一同前去。”
阮云卿吓了一跳,他停住脚步,惊道:“去,去哪儿”
宋辚但笑不语,拉着阮云卿出了寝殿,一把抱起他来,说道:“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了。”
阮云卿急忙挣扎,连说不可:“那地方脏,又晦气,殿下千金之体,怎么能去”
宋辚轻笑一声,也不答话,将阮云卿牢牢箍进怀里,飞⾝上了屋檐。
破军和莫征长叹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无奈苦笑,跟在太子⾝后,小心护持。
有了上一回去见赵青的事,阮云卿这次也多少了些准备。心里依旧怦怦直跳,他倚在宋辚怀里,靠着他有力结实的臂膀,听风声过耳,眼前闪过无数的琉璃瓦,心头只是暖洋洋的,真恨不得这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些。
转眼到了回舂堂。这地方虽属皇城,却是个人人避讳的所在,地处皇城西北角,在城墙的拐角处,靠近永安门附近,平时少有人走,极为偏僻冷清。
此时已是十一月初,天气已近隆冬,前⽇飘了几点雪花,更添了几分寒意。一弯弦月如钩,点点繁星坠在黑沉沉的天上。
夜风袭过,阮云卿打了个哆嗦,他连忙紧了紧⾝上的⾐裳,又往宋辚⾝上瞧去。
今⽇出来的匆忙,宋辚⾝上只穿了一件银灰撒金对襟织锦长袍,外面也没有来得及披件大氅。
阮云卿一面埋怨自己耝心,一面解下⾝上穿的这件泥青⾊常服“都是我大意,这么冷的天,也忘了给殿下带件斗篷,我这⾐裳是才洗的,殿下别嫌腌臜,暂且穿上,避避风寒。”
说着话阮云卿已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将手里的⾐裳抖开,给宋辚披在⾝上。
一阵温暖的气息笼了下来,宋辚还未反应过来,阮云卿已将⾐裳搭在他肩头,双臂一圈,拢着那袖子,慢慢顺到他<img src="in/xiong.jpg">前。两个人对面而立,阮云卿怕⾐裳滑下来,小心将两只袖子<img src="in/jiao.jpg">叉系紧。
⾐裳上还带着阮云卿的味道,清清淡淡,很⼲慡的味道,就像阮云卿的人一样。
宋辚轻轻嗅着,眼睛一直放在阮云卿的脸上,看着他仔细而认真的做着每一个动作,直到他觉得満意,直到他确认自己不会再冷了,才笑着点了点头。
宋辚觉得温暖极了,不只是⾝体,就连一颗心都是暖的。
阮云卿⾝上就只穿了一件常服外袍和一件里⾐,外袍给了宋辚,他自己⾝上就只剩下那件棉制里⾐。阮云卿的⾝形本就瘦弱,如今没了外面的⾐裳,越发像瘦脫了一层似的,单薄得可怜。
每逢有夜风刮过,阮云卿就冷得瑟缩发抖。然而宋辚心里却想:就算如此,这件袍子我也不会还他。这是他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宋辚轻轻一笑,他伸出手来,牵着阮云卿的手,捂进自己怀里“可是冷了我给你捂捂。”
阮云卿脸上一红,答道:“不妨事。小时候家里穷,我挨饿受冻都是惯了的,殿下的⾝子才好些,还是不宜受寒为好。”
他这样一心想着自己,宋辚心里实在是受用得意得很,欣喜之余,又怕阮云卿真的冻坏了,忙牵着他的手,迈步进了回舂堂里。
说是回舂堂,其实就是个小小院子,孤零零的立在城墙底下,周围的建筑都像避瘟神似的,离它远远的,从黑暗夜幕里看过来,这座院子越发显得孤单冷清,人一靠近,就觉得无端端多了几分寒意。
回舂堂里只有三间正房,穿过天井里的空地,走不了十步,就进了屋里。
正当中一间屋子就是搁死尸用的。阮云卿和宋辚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恶臭,<img src="in/yin.jpg">冷的空气里夹杂着尸体腐坏的气味扑面而来,那股子异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阮云卿连忙掩住口鼻,也不知是不是夜深了的缘故,他总觉得一进回舂堂里,就比外面冷了许多似的。
这地方常年收容那些贫病<img src="in/jiao.jpg">加的将死之人,凡是来这里的,除了那些等死的內侍宮女们,就是已经死了,等着练化的死尸们。
大概是常与死亡为伍,回舂堂的整个院子都带着一股垂垂颓败之感,这间屋子也是如此,屋檐房顶也不知多久没修葺过了,缺梁少瓦的,人站在屋里,往顶棚上一看,就能直接穿过屋顶,看到外面的惨淡星光。
阮云卿有些害怕,他在內学堂时,海公公没少拿回舂堂和涣⾐局吓唬他们这些才刚⼊宮的小太监。什么新闻轶事、鬼怪传闻,总之什么吓人跟他们说什么,弄得阮云卿他们,一提起回舂堂来,就闻之而⾊变,简直比洪⽔猛兽还要害怕。
小裴还没有过来,阮云卿就停在屋门口,不敢进去。
这可把宋辚⾼兴坏了,总算能看见这孩子有样怕的东西了。若不是今⽇亲眼见着,宋辚真以为阮云卿天赋异禀,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呢。
宋辚咳了一声,心里暗暗盘算,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把他吓哭了。
好想看阮云卿一面哭泣,一面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到时候,自己也就有了将他搂⼊怀中,柔声劝慰的理由。
阮云卿不明就里,转头看了宋辚一眼,见他正弯着眉眼,笑着看自己。
宋辚笑时总是凤目微弯,一双桃花眼里像蕴着点点星光,他薄<img src="in/chun2.jpg">轻抿,略向上挑,就连那上翘的弧度,都好像谱上了<img src="in/huan.jpg">快的调子。
阮云卿最爱看宋辚微笑时的模样,他笑得那样好看,阮云卿觉得,自己心底里的恐惧也被那笑容冲淡了不少。
心里笑话自己,明知道海公公的话都是故意吓他们的,他还这样草木皆兵,以后可怎么办大事呢
慢慢缓了口气,阮云卿迈步进了屋里。
宋辚那里还眼巴巴地等着,眼见阮云卿昂首进了屋子,刚刚那点害怕全都一扫而空。
心中失望已极。宋辚气愤半晌,又好笑起来,他轻叹了一声,也只好跟在阮云卿后面,进了回舂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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