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阮云卿⾝上的伤口结痂,宋辚那里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因为⾝上的伤,晚间去端华宮读书的事自然也去不成了,宋辚不来,过去那些亲近体贴都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阮云卿好几回被伤口疼醒,都不噤怀疑过去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子越久,阮云卿心中也越是不安。他整⽇心事重重,阮宝生和平喜看在眼里,也都跟着急上火。无奈阮云卿什么都不肯说,在他们二人面前,还总是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兴模样。他越是如此,阮宝生二人看着更觉心酸。
⾝子好些,可以扶着<img src="in/chuang.jpg">榻走动了,阮云卿就不肯再⿇烦阮宝生二人。他一再说自己没事,让他们二人不必再整⽇<img src="in/cao.jpg">劳,在他跟前守着。阮宝生哪里肯听,每⽇仍是准时点卯,换着花样儿的给他弄些吃食玩意儿,怕阮云卿闷了,又让平喜从漱⽟阁里偷偷拿出些古籍孤本来给阮云卿解闷。
阮云卿心中感<img src="in/ji.jpg">,也不肯再自怨自艾,他打起精神,每⽇除了看书,就是叫莫征过来,向他询问近⽇鹰军兄弟搜集来的消息,然后整理一遍,看看有没有太子中毒一案的新线索。
如此又过了数⽇,转眼离马场一事已过了一月有余,阮云卿没有等来宋辚的消息,却等来了魏皇后的传诏。
他挨了五十刑仗,连<img src="in/chuang.jpg">都下不了了,自然也免了一切当值等事,不用到魏皇后跟前伺候。阮宝生早和郑长舂打了招呼,留阮云卿在丽坤宮里养伤,这一个多月来一直相安无事,也不知此时,魏皇后是为什么事,突然叫阮云卿过去。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惴惴地猜了半晌,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阮云卿忙道:“反正躲不过去,我去了也就知道了。”
阮宝生叹了口气,忙和平喜给阮云卿换了⾐裳,一起送他出门。
阮云卿笑着回头,安抚阮宝生二人道:“我去去就回。”
阮宝生和平喜非但没有安心,反而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一个月没出门了,阮云卿走了一段,就有些心慌气<img src="in/chuan.jpg">,⾝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他走一程歇一程,⾜⾜走了一顿饭的工夫,才到了皇后的寝殿门口。
魏皇后此时,正坐在窗边,和人说话。
她面前站了一个浑⾝黑⾐的男人,那男人脸上蒙了一张人/⽪面/具,死灰一样难看的脸上面无表情,说话时脸上的肌肤纹丝不动,再配上他嘶哑冰冷的声音,简直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那男人冷冷说道:“你想清楚了?我只能为你做三件事,杀肖长福已经算一件,如今你再开口,已经是第二件了。”
魏皇后脸上的表情比那个男人也好看不了多少。她面⾊苍⽩,脸上未施脂粉,<img src="in/chun2.jpg">上的颜⾊浅淡,在灯光之下,看着和死人也相差无几。
他们两个一坐一站,相距不过一步,屋中没有旁人,偌大的寝室里只点了一盏孤灯,越发显得屋中的气氛诡异不已。
魏皇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既然找你,自然是想清楚了。你替我把帕子取来,就算你替我做了第二件事。”
面具下面的眼睛如寒星闪过,那男人直盯在魏皇后脸上,停顿半晌,才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帕子?”
魏皇后面朝窗外,她目光涣散,心思已被过去的回忆分散,那男人的问话也没有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魏皇后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望着窗外盛开的桃花,轻笑道:“三月是他最喜<img src="in/huan.jpg">的,桃树开花,落英缤纷…”
她不知想起什么,仿佛一下子被唤了心思似的,猛的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退去,魏皇后又换回一副清冷面容。她回过头来,对那男人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那男人皱了皱眉“你若不想过这样的⽇子,大可以求我带你离开。”
“离开?”魏皇后苦笑一声:“晚了!”
她笑得凄惨,竟比哭还难看“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这座皇城里,耗费了自己最为美好的青舂年华,她争过、抢过,嫉恨过,也埋怨过,如今的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了,她耗尽了自己的心⾎,失去了曾经的爱人,只换来了如今这个冷冰冰的后位,到底值还是不值,只怕要等她死后才能看个明⽩了。
魏皇后双手掩面,纤细的手掌覆在脸上,掩住了她扭曲的表情和心里全部的不甘。
魏皇后只容自己失控片刻,就很快掩住情绪,她又恢复到以往那个端庄冷淡的模样,语气中不带一丝人气,慢慢向男人说起那帕子的样子“我要你找的,是条素⽩的棉布帕子,上面绣着一株姜果。青草嫰芽,鹅⻩姜果,边角是用桃粉⾊的丝线锁边。那帕子,如今该在司礼监里。”
男人望着魏皇后面无人⾊的苍⽩面孔,轻轻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
他不再多言,答应一声,跟着越窗而出,转眼便消失在一片桃花林中。
屋中只剩下魏皇后一人,她把目光从窗外移向屋內,看着空<img src="in/dang.jpg"><img src="in/dang.jpg">的屋子,満室奢华,四处描金绘彩,拔步<img src="in/chuang.jpg">上的纱帐层层叠叠,繁复而又华丽,然而心底还是空落落的,好似怎么也填不満一样。
“走了…你们都走了…终究,还是只剩下我一个…”
她喃喃自语,语间说不出的凄苦,说到只剩她一个时,眼泪早噤不住滚了下来。
郑长舂进来回话,魏皇后连忙抹了脸上的泪痕,问道:“人来了?”
郑长舂不敢抬头,只垂首答了一句:“是。”
“让他进来吧。”
郑长舂退出去,过不多时,带阮云卿进了寝室。
魏皇后抬眼看去,阮云卿跪在她面前的大红地毡上,伏着⾝子,双手<img src="in/jiao.jpg">叠,看上去越发瘦小。
“起来吧。”
魏皇后让郑长舂搬来一把椅子,就搁在她坐的软榻跟前。
“坐。”
阮云卿叩首道:“奴才跪着说话就好。”
魏皇后语间含怒,不耐烦道:“让你坐你就坐吧。”
阮云卿这才起⾝,躬⾝谢过,在椅子上坐下。
魏皇后细细打量眼前的人,阮云卿相貌清俊,最近比初来时又长⾼了一些,眉目间已露出了少年人的英<img src="in/ting.jpg">。
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人脉倒是广得很,上至太子,下至太医,他不仅全都认得,而且还个个都与他关系匪浅,为了他,甚至不惜公然与自己作对。
魏皇后的目光中带了一点审视,她由上至下仔细打量着阮云卿,心里更加笃定,这个孩子,与太子的关系绝不简单。
“伤都好了么?”
魏皇后静了半晌,突然开口相询,阮云卿猛然听见,不由吃了一惊。他缓了缓心神,这才答道:“回娘娘,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嗯,好了就好。”
魏皇后朝郑长舂摆了摆手,郑长舂立刻走至桌案旁边,端过一个朱漆盘子来。那盘子上面盖了一块大红布巾,把盘子里的东西挡得严严实实。
魏皇后伸手揭开红布“刑杖的事,你心里不要恨本宮才好,为人⽗⺟,听见子女死里逃生,任谁都得慌了手脚。这些补品,你带回去补补⾝子,东西不算金贵,但都是各地进贡的,外面轻易买不到,也算是本宮一点心意。”
郑长舂把盘子举到阮云卿跟前,阮云卿扫了一眼,见里面有上等野山参两棵,阿胶数匣,茯苓霜一篓,还有许多珍贵药材。那山参已成人形,一看就是超过百年的东西,不仅珍贵,而且相当难找,这一棵就价值不菲,若遇上有人家急着要这东西给家人续命,就是万两⽩银,都是不愁卖的。
这一盘子东西,价值何止万金。它像烫手山芋似的,把阮云卿刺得坐立难安。他赶忙站起⾝来,推拒道:“这些东西太过贵重,奴才不敢要。”
魏皇后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贴心懂事的。⽇后你去了端华宮里,可要好生服侍太子,不要让本宮失望才好。”
阮云卿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皇后笑道:“怎么?吓着了?这有什么好诧异的,太子过来讨你,说你细心体贴,想让你去端华宮里当差,随⾝服侍他。”
魏皇后一面观察阮云卿的脸⾊,一面又再说道:“说起来这事也的确稀奇,难怪你有此反应。本宮⼊宮二十几年,只听说过儿子们到⺟亲那里讨要喜<img src="in/huan.jpg">的宮女,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公然来讨要小太监的。”
阮云卿闻言,不由得脸上变⾊。宋辚那里一直没有动静,阮云卿几乎以为自己已被他放弃了,马场一事已然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宮里人人都知道,太子为了一个小太监,公然违背皇后的懿旨,甚至不惜断发代罪,替那小太监受罚。
宮廷轶闻本就惹人遐思,何况宋辚年纪渐长,⾝边还从没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这话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皇城乃至朝堂中迅速传了开来,如今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
阮云卿怎么也没想到,宋辚竟然会将自己调到端华宮去。他一时心头<img src="in/ji.jpg"><img src="in/dang.jpg">,⾼兴一阵,又心慌一阵,种种情绪都蹿上心头,这么多天来他担惊受怕,此时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还越发慌<img src="in/luan.jpg">起来。
阮云卿脸上惊疑惑不定,魏皇后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她让郑长舂把那朱漆盘子给阮云卿搁在手边,又道:“这东西不过是些死物件,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后你成了太子的贴⾝近侍,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本宮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这点东西不过是个引子,⽇后的封赏自然少不了你的。”
魏皇后在说到“自己人”三个字时,便刻意加重了语气,后又提到封赏二字,见阮云卿似乎毫无所动,便又笑道:“你去了端华宮里,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他⾝子才好些,一应事务都要有个贴心的奴才帮他<img src="in/cao.jpg">持着才好。端华宮里还没有首领太监,你年纪虽小,可办事却还稳当,本宮就封你七品殿前执守,到了端华宮里,暂代首领太监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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