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头写履历,可真是亘古奇闻。
百官们惊愣半晌,不由得全都憋笑不住,拿袍袖掩面,偷偷地站在那里嗤嗤地笑了起来。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个刘同,四两拨千金,便把朝堂上的危机化开解来。冯魁这回,可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且不说那些人头数量之巨,一一涮洗要耗费多大的工夫,就只说给这些人头找主人这事,就生生难为死人。场战拼杀,谁管你是谁,只要是穿了敌军的⾐饰,碰面后便是举刀就砍。难不成上了场战,还要像去谁家作客似的,一上来先问你姓甚名谁,任什么官职,多大年纪了?恐怕没等你一句话问完,就已经死于对方刀下了。
这明摆着就是刘同不想给钱,才想出来这难为人的损招。百官们全都等着看冯魁的好戏。本就是查无对证的事,这下可看冯魁要怎么伸手去要银子。
冯魁也愣了半晌,待他反应过来,便<img src="in/bo.jpg">然大怒道:“这么多人头,可到哪去确认⾝份?刘丞相莫不是刁难于我,不想给银子么?”
刘同依旧是満脸挚诚,他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慌道:“老朽敬佩将军的为人,又哪会刁难于你?都说了这银子我已然应下了,只要冯将军能证明这些人头确实是北莽鞑子的,老朽立刻批折子给钱”
“你”
这和不给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真要他一个一个的,给这些人头找主儿么?
冯魁刚要发作,他⾝后的裨将便悄悄拉了拉冯魁的⾐袖,让他不要动怒。凑上来耳语几句,冯魁听得连连点头,立时转怒为喜,再转回⾝,脸上已带了些笑纹儿。
那裨将让冯魁不必心焦,刘同要这些人头的履历,那他们写个履历来就是。连战功都能作假,这区区一万个人头,编个履历出来,还不跟玩似的。
冯魁大喜,心中又盘算道:“到时候多编几个官阶⾼的职位,给这些人头安上,跟刘同要银子的时候,还能翻着倍的多讹出些银子来。”
越想越是⾼兴,冯魁的大嘴叉子又咧了开来,向刘同点头应道:“成既然丞相大人有令,本帅就给刘丞相写个人头的履历上来就是。”
百官们暗自心惊,刘同也不由得一愣,冯魁笑得眉眼都看不见了,显然是没将他这个刁难人的法子放在心里,才会像这般満口应允。
心中疑虑顿生,刘同瞧了刚刚那裨将一眼,略略想了想,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这法子,一来是为了刁难冯魁,不想给他银子,二来,也不过是一招缓兵之计,这钱他是绝不会给的,家国出钱犒赏三军,抚恤将士,那是皇恩浩<img src="in/dang.jpg">,圣上的恩典,绝不能变成小人谋求私利的手段。此例一开,以后人人如此,百姓们要承受多少苛捐杂税,才能填得<img src="in/bao.jpg">这些蛀虫的肚子。
冯魁想⼲什么,刘同此时已猜得**不离十,他心下并不慌<img src="in/luan.jpg">,反而还地越发<img src="in/xiong.jpg">有成竹起来。只要他这计策能把冯魁和他手下的兵将拖上个十天八天的,太子那里,早就已经成事了。到时候冯魁⼊狱,连小命儿都保不住了,可还有谁来跟他要银子呢?
刘同捋着<img src="in/xiong.jpg">前的长髯,笑道:“冯将军果然慡快如此,老朽就在辅政堂里等着冯将军的折子了。”
冯魁的嘴角一撇,脸上又露出些蛮横神⾊,他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朝刘同拱了拱手,领着手下十二员大将,抬了那十来箱人头,一同下了金殿。
冯魁趾⾼气扬,腆着<img src="in/xiong.jpg">脯一脸的不服不忿,他谁也不搭理,对那些主动凑上来献殷勤的员官们,连眼⽪都不带撩起来的。
一行人扬长而去,看热闹的员官们见冯魁走了,或凑在一处议论两句,或结伴到刘同跟前大骂冯魁无聇小人。刘同少不了安抚一番,年轻人不要火气太盛,鲁莽行事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害人害己。这些年轻的员官们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如今还太嫰了些,行事<img src="in/ji.jpg">进,又不够老辣,不⾜以与舒尚书等人对峙,可假以时⽇,多历练历练,刘同相信他们定会成为宋辚最好的助力。
百官们陆续散了,舒尚书朝大皇子宋轩使个眼⾊,两人心领神会,悄悄下了朝堂,自去商议笼络冯魁的计策。
宋辚待人都走了,才急忙走上前来,快步到了刘同⾝边“丞相”
刘同看见宋辚过来,绷了半天的劲儿一下子松散下来,他⾝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宋辚急忙搀扶,又喝命小太监道:“快去传太医”
刘同连忙摆手“不必。”
又朝左右看了看,见殿上已无外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拉着宋辚的手道:“没事。唉,老了,不中用了,倒让殿下替为臣忧心了。”
宋辚扶着刘同下了金殿,两个人边走边谈,出了宣政殿,远远已看见阮云卿<img src="in/ying.jpg">了上来。
阮云卿急忙见礼,他不能上金殿,只能留在宣政殿外,等着宋辚下朝。刚刚冯魁出来,阮云卿就见一个莽汉气势汹汹的下了朝堂,他面相凶恶,周⾝都像浸在⾎腥气里似的,満是煞气。
这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今⽇宋辚上朝,也不知是吉是凶。
阮云卿心下不宁,在殿门外来回踱步,好容易看见宋辚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刘大人”
刘同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阮云卿一眼,问宋辚道:“这就是顾元武提过的那个孩子?”
宋辚也瞧了阮云卿一眼,心中备感得意,忙点头道:“是”
阮云卿⾝着七品太监服饰,牙青⾊绉纱长袍,<img src="in/yao.jpg">间挂着牙牌,头上只用一<img src="in/gen.jpg">木簪子挽着头发,看着沉静稳重,端方得体。他眉目如画,眸中清亮⽔润,黑⽩分明,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心中颇有算计的孩子,刘同心里先添了三分好感,对顾元武说过的,关于阮云卿的溢美之词,也少了几分怀疑,而多了几分认可。
能得顾元武如此夸奖,想来这孩子定是有些不同凡响的地方。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刘同让宋辚先别急着回宮,他还有几句要紧话想跟他说。三个人分别上了马车,在车上换了便服,先后出了皇城,一路向北,直奔北城而去。
北城中教坊林立,由此而衍生出不少的酒肆茶馆,青楼瓦舍,从早到晚人流不断,京中除了朱雀街,就数这里最为红火。
随意找了一间酒肆,进了隔间,留破军等人在外巡视,落座已毕,宋辚便问刘同到底有什么要紧话要说。
刘同半晌无言,手里握着酒盏,心中犹自心惊胆战。他问宋辚:“殿下对今⽇之事,有何看法?”
宋辚冷道:“冯魁胆大妄为,才回来三⽇,便在长街上纵马伤人,他手下的家奴还公然明抢明要,把一家古董铺子搬了个⼲净,那家店主急怒攻心,当场吐⾎,回去后连夜一都没熬过去,就悲愤而亡。他家人去衙门告状,京兆尹那狗官,竟将此事颠倒黑⽩,非说那店主欠债在先,冯魁的家奴去要账,他抵赖不还,还以尸讹诈,将店主的霜<img src="in/qi2.jpg">幼子赶下堂去,反倒把那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安抚了一番。”
越说越是气愤,宋辚不噤猛拍桌案,恨道:“这狗贼真当他是战功赫赫的功臣了恶事做尽,纵奴行凶,我非把他千刀万剐,给边关上的萧将军祭旗不可”
刘同直叹气,才说了那些年轻人<img src="in/ji.jpg">进,太子这里就发了狠话。正想开口相劝,不料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阮云卿已然走至宋辚⾝边,不着痕迹的抚了抚宋辚的胳膊,又给他们二人満上酒来。
刘同不由又看了阮云卿两眼,早听说太子为了这个孩子,不惜跟皇后翻脸,这传言没过多久,宮里就又传出宋辚新纳了男宠,宠爱非常,时常带在⾝边的消息。刘同听见,也只当宋辚年少,没有常<img src="in/xing.jpg">,还好生劝导了宋辚一番,让他不要贪恋美⾊,多想想家国社稷,勤于功课,不要懈怠等语。
如今看来,竟是他们想错了,只看方才情形,宋辚与阮云卿之间默契非常,相处时也不似主仆,倒有几分知己的意思,刚刚宋辚动怒,阮云卿也不过是一个动作,就让宋辚冷静下来,还毫无僭越之感。也真是奇了。
“刘大人叫我来,可是为了那人头之事?”
刘同点头称是“正是。为臣叫殿下来,是想请殿下派人去查查那些人头的来历。”
见宋辚不解,刘同又沉声说道:“老夫刚刚细看那些人头,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宋辚惊道:“丞相可是看出了什么?”
刘同面⾊沉重,心中只盼他是猜错了,不然,冯魁就是死一万次,也抵不过他犯下的滔天大罪。
刘同沉昑半晌,才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臣看那些人头,庒<img src="in/gen.jpg">就不是什么北莽敌寇,那人头的眉目长相,分明就是咱们东离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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