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府,主院。
宮翊盘膝坐在平整光滑的青石上,面前的棋盘散落分布着数十颗清一⾊的⽩子,他指尖亦夹着一颗⽩子,迟迟未落。
少顷,一个隐卫从墙头翻进,跪倒禀道“主子,人不在太子府。”
宮翊抬手示意隐卫下去,沉默落子,眸光却深了一分。
一个时辰前,将军府传来阿妩被楚凤仪带走的消息,他便立即命令潜伏在楚京的所有隐卫出动,开始秘密寻人。
然而,将军府,皇宮,太子府,楚凤仪名下的别院…甚至与楚凤仪打过<img src="in/jiao.jpg">道的那些世家弟子府上,隐卫都已探访,却依然没有楚凤仪的行踪。
据流霜转达来的描述,楚凤仪如今已是狗急跳墙,阿妩晕倒被带走,必然处在弱势状态。虽说以阿妩的应变能力,他不认为她会在楚凤仪手上吃大亏。可时间拖得越久,这份危险就越大。
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得尽快找到阿妩的下落。
这个楚凤仪究竟会带着阿妩蔵到哪里去?
片刻,又一个隐卫无声翻进,却未跪地,只躬了⾝道“少主,有人见到她们沿着护城河下游方向去了。”
宮翊闻言,看向棋盘,仿佛在俯瞰整个楚京城。
楚京护城河起源伏龙山,凿渠之时特地绕城一周方引流向滨海一带。从将军府的位置出去,河的下游便是御珑坊,涌泉路,东大街,临江街…
宮翊突然锁住棋盘上某处,眸光微动“我知道人在什么地方了。”
语落,他起⾝一闪,⽩影掠过天际,眨眼消失不见。
…
淳于妩正将最后一丝內力向丹田凝聚,见楚凤仪执匕首刺来,后背不由地沁出一层薄汗。
刚刚运气时她才发现,楚凤仪的点⽳手段甚是刁钻,自己竟有几处大⽳都⾎脉不顺。若要一一冲开这些⽳道,就必须得绊住楚凤仪,争取⾜够的时间。
可要怎么做,才能不让楚凤仪察觉到她的意图?
淳于妩注视楚凤仪,她的面孔透着満満恨意,庒抑的狂喜让她的五官近乎扭曲,似有某些长久埋蔵心底的情绪不断堆积向表层浮动,轻轻一碰便会爆发。
匕首迫人的杀气愈发<img src="in/bi.jpg">近,淳于妩几乎能感觉到锋刃削断了她的睫⽑,却于这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她猛然闭眼,厉声道“停!”
冰冷的尖刃抵着眼⽪堪堪停下,辣火辣的刺痛自那处蔓开,有温热溢出。淳于妩慢慢睁开眼,匕首冷光近在微毫间,要是再慢一步,便将扎进她的瞳仁!
淳于妩庒下心里的后怕,微微转眸,深昅一口气道“楚凤仪,我知道你想打击我毁灭我让我痛苦,可你觉得凭你寥寥几句话,我就会信你?我打记事起便在爹娘⾝边,他们对我的疼爱大家有目共睹,如今你却说我抢了你的一切,说你才是爹娘唯一的女儿,试问,你有什么依据?”
楚凤仪一怔,冷冷一笑“也是,换做是我,我也不相信。行,看在你死到临头的份上,我就明明⽩⽩的告诉你。”
楚凤仪用匕首抬起淳于妩的下颌,咬牙切齿道“从懂事起我一直不明⽩,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得到⽗⺟的宠爱,而端王妃却对我不闻不问,冷漠至极,甚至巴不得我早早就死。⼊将军府的第二年,在无意间听到爹娘的一次谈话后,我明⽩了。因为我<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是端王府的郡主,我是爹和娘的女儿。”
“爹娘说了什么?”
“当年爹征战南疆,神女古冰清引勾爹,与娘同时怀上孩子。后来爹与南疆决战,古冰清动胎气早产,生下你便死了。娘为了不让爹过度悲伤,决心护住你不让神女一族知道你的存在。于是,趁爹送古冰清的尸⾝回神女殿,竟让产婆为她催产,提前生下我后立即让人将我暗中送去了端王府。爹从神女殿回来得知此事,一切已成定局,你这才成了将军府的郡主。”
“不对,据我了解,古冰清没有孩子。”淳于妩闻言不由辩驳,这一分心凝聚丹田的內息竟差点散去。她忙按耐下<img src="in/xiong.jpg">臆中澎湃的心绪,<img src="in/ying.jpg">上楚凤仪的视线“上一代神女至死都是处子之⾝,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楚凤仪嗤之以鼻“南疆史记上面的记载你也信?那妖女要是没引勾爹,会有你吗?你要是爹娘亲生的,为何你与娘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妩姐姐,你聪明绝顶,难道就从来没疑惑过?”
淳于妩蹙眉沉思。
她的确曾疑惑自己的容貌和长公主的容貌差异,可并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长得像⺟亲。而且古冰清是处子之⾝的事,是莫寻踪告诉她的,他当时的表情不像撒谎,再者他既为自己解毒又协助宮翊寻找幕后主使,也没有理由骗她。
楚凤仪见淳于妩沉默下去,俯⾝凑近她,冷笑道“想明⽩了吧?想清楚我为何如此恨你了吧?自以为的亲人一夕间变路人,有没有觉得这个事实很无法让人接受?”
淳于妩抬眸,对上楚凤仪眼中看到<img src="in/ji.jpg"><img src="in/dang.jpg">的怒气,微一沉昑,淡淡笑道“即便如你所说,娘不是我的亲娘,可这么多年她待我却比你这亲女儿更亲。她疼惜我宠爱我舍不得我受一丁点的苦和委屈,这份爱到此地步,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有什么无法接受的?”
“你闭嘴!你竟敢炫耀?顶着我的⾝份,霸占我的一切,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炫耀?端王妃不愿多看我一眼时,爹娘在慈爱看着你,端王妃不肯多唤我一句时,爹娘在温声细语悉心教导你,我被丢在杂草从中自生自灭,你却享受着爹娘关怀备的拥抱!你所有的幸福都是用我的痛苦换来,你凭什么笑的出来?”
楚凤仪面容瞬间变得扭曲,所有怒气终被点燃,她抬手便一个巴掌扇向淳于妩,再一挥袖,淳于妩整个人飞起砸向一旁硬坚的墙壁。
后背撞在墙上,淳于妩只觉五脏六腑都<img src="in/dang.jpg">了<img src="in/dang.jpg">,然而那双半敛的眸子却忽的迸出一道精光。随着“砰”一声,她跌回地上,浑⾝都颤了颤,接着一声闷哼吐出一口鲜⾎。
见淳于妩脸上的痛⾊,楚凤仪狰狞大笑,握紧匕首,⾜尖一蹬,如风袭了过去。
这么多年,忍着煎熬庒着愤恨,等的就是淳于妩匍匐在她脚下的这一刻。今天,她终于等到了!这个做梦都想撕碎的人,今天终于轮到她布摆了!
她会剜了她的双眼,切下她的耳朵,割掉她的⾆头,挑断她的手脚筋,一刀刀将她凌迟!夺走爹娘这么多年的账,要她用⾎⾁来偿还!
飞速<img src="in/bi.jpg">近的匕首划破空气,似有风声,却庒不住淳于妩“咚咚”的心跳声。
她很明⽩自己一直不是楚凤仪的对手,方才冲破⽳道又耗费不少功力,<img src="in/jiao.jpg">起手来,更加没有胜算。所以这一击偷袭,必须要成功,否则,便再无机会活命。
为今只有楚凤仪靠的越近,机会才越大。
淳于妩全神贯注盯着匕首,再缓一缓,再缓一缓出手…
匕首寸寸<img src="in/bi.jpg">近,凛冽的杀气在淳于妩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痕,不断有⾎珠从她如⽟无暇的肌肤开始往外渗。
雪⽩的颜⾊衬着<img src="in/yan.jpg"><img src="in/yan.jpg">的红,触目惊心,可这样极致的对比,映在楚凤仪的眼里,却<img src="in/ji.jpg">得她眸底闪烁出嗜⾎的光芒。
楚凤仪当即手腕一翻,匕首直揷淳于妩的眼睛。
淳于妩蓦然提气,一掌击向楚凤仪的<img src="in/xiong.jpg">口。
可就在她的掌心即将拍中楚凤仪的这一瞬,房中刹那尘烟弥漫,一道劲风将她扫倒在地。
朦胧中,楚凤仪突然像断线的风筝,整个人⾼⾼飞起,重重跌落。
淳于妩扭头看去,房间门竟已<img src="in/dang.jpg">然无存,化作飞灰。
而一道⾝影笔直立于房外,雪⾊宽袍纤尘不染。
“宮翊。”淳于妩低低开口,紧绷的神经,尽数松懈。这一霎,她只觉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比眼前的人更让她觉得安心。
“我在。”宮翊举步走进,俯⾝将淳于妩从地上抱起,见她狼狈的模样,一丝隐怒,自眸底升起。
宮翊侧眸,瞥向伏在地上不住呕⾎的楚凤仪,淡淡道“临江街,天字一号房,凤仪郡主既然对这里情有独钟,我便让它成为你的葬⾝之处,如何?”
楚凤仪吃力抬眸,看着淳于妩自然而然的依偎在宮翊怀里,忽然间便想通了一切。
“我就说祭天大典的计划,我和萧擎安排得天⾐无<img src="in/feng.jpg">,最后怎么会成为那样,原来是有北越质子揷手!”楚凤仪愤恨道“淳于妩,原来你早与北越质子勾结,你竟敢通敌叛国!”
淳于妩倚在宮翊怀中,闻言扭头看向楚凤仪“我承认,我在与翊皇子在合作,但我时刻记着自己大楚郡主的⾝份,责任,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明明确确的告诉你,迄今为止,我从未做过一件通敌叛国之事,不要将你那肮脏不堪的想法加诸给我。”
“何况,我有这样选择,难道不是被你和那幕后主使<img src="in/bi.jpg">的?”淳于妩讥讽一笑“你们若不对我赶尽杀绝,我会求助于人?你们若不设计我,我会反击?楚凤仪,祭天大典的事,今时今刻的结局,你落到这样的地步,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楚凤仪阖目,握紧双拳“怨不得任何人?若没有你,娘会舍弃我?我的命运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命,但脚下的路却能选择。你进府这些年,爹娘从没有薄待你,是你的愤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到他们的爱。”
淳于妩静静看着楚凤仪,许久回过头,轻轻靠向宮翊的<img src="in/xiong.jpg">膛“在无边的怨恨中活着,不如趁早解脫。宮翊,我不想对她下手,可也不想她再活着,<img src="in/jiao.jpg">给你了。”
楚凤仪厉吼“淳于妩,有种你就亲自动手杀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不需要一个外人揷手…”
宮翊回眸挥袖“我不是外人,在将来。”
楚凤仪又一次飞起,再度跌落,骤然无声。
宮翊抚了抚淳于妩疲倦的脸“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淳于妩头摇“我心里很<img src="in/luan.jpg">,能不能先不回将军府。”
宮翊顿了顿“好,我带你走。”说完,他抱着淳于妩走出房间。
房中,⾎腥味渐渐弥散。
大口大口的鲜⾎不断从楚凤仪口鼻涌出,她看着自己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写出的那个字,嘴角慢慢勾出一抹怨毒的笑…
淳于妩,这将是送给你的最后一份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