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漫天飞花。
宮翊策马踏着红毯走来,眉目清朗,气韵出尘,大红的喜服更为他清绝的容颜平添一分<img src="in/yan.jpg">华。
他⾝后紧跟着八人抬的喜轿,轿⾝四周缀着各⾊宝石串成的流苏,随着队伍前进的步伐晃动,折<img src="in/she.jpg">出炫目的光。
那光,像一柄利剑,狠狠扎进淳于妩的双眼。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堪。
他不是曾说,爱给她,家给她,一切都给她?
他不是曾说,満城灯火,一世不灭?
他不是曾说,她会是他唯一的王妃?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些话算什么?
她,又算什么?
心口一阵阵菗搐,淳于妩強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目光一动不动,始终紧盯着走近又走远的<img src="in/ying.jpg">亲队伍。
乐声渐止,人嘲渐散。
淳于妩攥紧掌心,朝着队伍的方向追去。
喜轿在七皇子府前停下,喜婆⾼唱着“<img src="in/ying.jpg">新娘下轿”宮翊便下了马,走到轿前,俯⾝去掀轿帘。
一道清丽的声音,突然在低低谈论的人群中响起。
“宮翊。”
宮翊的手,瞬间顿在空中。
聚集的人群朝两边分散,淳于妩一步步走上前,软绵的地毯却仿佛长着刺,让她的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淳于妩在宮翊面前站定,<img src="in/ying.jpg">上他震惊的视线,缓慢道“七皇子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一旁的喜婆急道“大胆,也不看看今⽇是什么⽇子,耽误了皇子殿下的吉时,你有几个脑袋来砍?还不来人…”
宮翊抬手打断喜婆的话,看向淳于妩,脸上的震惊之⾊已然不见,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我不想我的王妃⽇后遭人非议。”
“我的王妃?”淳于妩反复咀嚼这句话,凝视着宮翊。
他的眸光淡漠,没有任何一丝暗示,仿佛她和周遭的所有人,并无不同。
所以,他这是承认了吗?承认了他要娶别人?
她不信昭告天下的皇榜,不信満世界的议论,就连这一刻之前,她甚至不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他要她无论何时都要信他,可她満心的信任,换来的却还是不能信。
最后的一丝希冀,被他亲手破灭。
剜心的痛,莫过于此吧?
淳于妩慢慢垂眸“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已经得到答案。”
淳于妩有些恍惚地转⾝,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向人嘲外,只想离开这片不属于她的天地。
喜轿的帘子却突然被从里掀开,⾝着新娘喜服的谢瑶示意喜婆上前搀扶,她步下轿子道“姑娘请留步,你远道而来,怎能不喝一杯喜酒就走。翊哥哥,你说呢?”
宮翊从喜婆手中接过谢瑶的手“她若愿意留下喝一杯,我自当<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
“那姑娘便进去喝杯喜酒吧,跟着沾沾喜气也好。”谢瑶自然而然挽住宮翊的胳膊,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畔。
淳于妩回头,便看见这样的一幕,心中又是一痛,淡淡道“不必了,七皇子殿下的府邸,我⾼攀不起。”
“姑娘是不愿意进去?翊哥哥,那我们就在这里给她斟上一杯。”谢瑶转而吩咐喜婆道“陈婶,去倒杯酒来。”
“我去吧,她是我的客人,理应由我敬她。”宮翊从谢瑶手中菗出胳膊,进了府,片刻倒了杯酒端出来。
宮翊将酒递给淳于妩“薄酒一杯。”
“真好,了结薄情一段。”淳于妩望着宮翊低喃,伸手将酒接过,仰头饮尽。
酒滑进喉咙,辣火辣燃到心底,淳于妩浑⾝每一寸都被灼痛。她轻轻松手,琉璃杯从指间跌落,以绚丽的弧度坠于地面,飞溅的碎片划过⾜背,拉出一道长长的⾎痕。
细密的疼意泛开,淳于妩却连眸也未垂半分,此刻纵是粉⾝碎骨,可只要有一口气悬着,任何⽪⾁之伤都不及这锥心之痛。
他说娶她,到头来,给了她一杯,他和别人的喜酒。
淳于妩突然有些想笑,但忍住了,一弯眉眼,蓄在眸底的泪便会落下,她不愿更狼狈。她<img src="in/ting.jpg">背转⾝,双眼直视前方,擦着宮翊肩侧走过。那张镌刻在心底出尘绝俗的容颜自余光里一点点退去,渐渐被抛在⾝后…
结束一段相遇,落幕一段感情,⾎变冷心变硬,可生活仍要继续。她活着,从不是为谁而活。
⾝后似乎有人要来拦她,又似乎被他喝住,似乎有谁的目光紧锁着她…
淳于妩没有再回头。
可经过轿子一霎,她的腿双却猛地一软,她一把扶住轿辕。
才收回目光的所有人,听着动静,就又看了过去。
只见淳于妩⾝子微颤,扶住轿辕的手,似因极其用力,手背竟显露条条青筋。她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丝毫⾎⾊,惊怒与沉痛<img src="in/jiao.jpg">织酝酿,透出浓郁的悲戚。
“为什么?”淳于妩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她的眼瞪得极大,勾直勾盯着宮翊,似乎想看穿他⾎⾁下的那颗心。
宮翊回望淳于妩,静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淳于妩的眸子顷刻一片深红,有嗜⾎的气息在里面狂疯涌动,宛如上古的神一念成魔,望而胆寒,所有人都不噤觉得下一瞬她便会朝宮翊扑去。
宮翊不畏不避,最后看了淳于妩一眼,转开脸淡淡道“时辰还来得及。”
淳于妩的眸光亮了亮。
宮翊却是径直走向谢瑶所在的方向,牵起她红裳下的素手,语气柔和道“我们进去拜堂。”
淳于妩眼底的光,彻底熄灭。
黑暗兜头罩下,掩去世间一切,她仿佛看见红烛光影里,宮翊携着谢瑶拜了下去。
那一跪,正跪在她心口,五脏俱裂。
淳于妩攥紧指尖,轿辕在手中碎开,硬坚的木茬儿扎进掌心,她闭目仰头,提气飞掠而去。
鼓乐笙箫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回新人⾝上。
谁也未见暗处,有一队人,追往淳于妩离去的方向。
…
淳于妩一路狂奔,暴雪刀般刮过⾝体,她早分不清是感官上的痛还是心更痛,只觉<img src="in/xiong.jpg">臆间气息翻腾,步子越迈越缓慢,天地仿似旋转。
终于,淳于妩吐出一口⾎,踉跄数步勉強站稳。她回头,漫天⽩茫里那片醒目的黑⾊已经追近,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隐卫拔剑指向淳于妩“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我若不呢?你要将我大卸八块?”淳于妩<img src="in/ting.jpg">背,寒凉的眸光紧锁那人,凌厉而锋利。
为首的隐卫只觉心中一颤,仿佛有道道冰剑,直揷心窝。不过一瞬,他便镇定下来,冷冷道“就算没有我们追杀,你也活不成。来杀你,是给你痛快!”
“是吗?”淳于妩抿紧苍⽩的<img src="in/chun2.jpg">,声音微不可察的颤抖道“这是他的意思?他,真要置我于死地?”
“当然是主子的意思,你不是已经饮下毒酒?”
淳于妩眸子微转,瞥向⾐衫<img src="in/yao.jpg">间处那道被树枝划破的口子,隐约露出的⽩皙肌肤即将被紫黑浸染。
心再次被撕开,雪原呼啸的风从⾎淋的伤口穿过,寸寸成冰。
淳于妩自嘲般扬起<img src="in/chun2.jpg">角“是啊,那杯酒,是剧毒。”
他亲手递给的她!
这一刹,淳于妩似耗尽所有力气,腥甜的⾎自喉头涌来,她抬手去拭,却怎么也拭不净,⾎不断从指<img src="in/feng.jpg">溢出滴落在⾐襟,晕开一朵朵红黑⾊的花。
记得他说,此生唯你与天下而已。
她却不知,当两者只能选其一,她便被舍弃!
淳于妩眸底闪过一丝锐痛,有雾气氤氲又散,只剩一片荒芜的空洞,了无生机。
突然,她拼尽全力狠狠一跺,脚下冰面尽碎。
无边的⽔灌⼊口鼻,没过头顶,寒冷彻骨。
淳于妩惨淡而笑,缓缓闭上眼睛。
…
两年后,冰雪原。
茫茫雪野,一栋小木屋静静伫立,屋顶的烟囱飘着袅袅⽩烟,仿佛在召唤归家的人。
屋內,女子素钗拙布,坐在暖炉前,悉心熬着一锅鱼汤。一只浑⽩的小狐狸趴在她脚边,拨玩着一个线球。
不知是不是闻到鱼汤的鲜味,小狐狸跃上女子的膝盖“呜呜”低昑了两声。
女子温柔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道“姑姑说今⽇有客人要来,这汤可不能让你先尝。”
小狐狸又“呜”了一声,咬住女子的袖子,扯着她作势往外去。
“客人随时会到,现在也不能带你去叼鱼。”
女子被扯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恼,自从两年前这个小家伙把她当成一条大鱼从冰河里叼上来,咬她袖子拖她走,就成了它的习惯。
辛亏有这个小家伙,她才能被姑姑所救,捡回一条命,也才知道解⺟子蛊的代价,以及那场盛世婚礼当⽇谢家因谋害皇子被株连九族…
女子俯⾝,想从小狐狸嘴里菗回袖子,不料它紧紧咬着不肯松口,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咕噜噜转悠,不时瞟向半掩的门扉。
“小家伙有些反常啊。”女子疑惑看向门边,这才发现地上似乎有一抹影子。原来是有人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她纳闷的皱了皱眉,抱着小狐狸起⾝,朝门边走去。
拉开门,女子却宛若被涌进的漫天风雪一下冻住,僵在原地。
天地间,只剩面前这一人。
雪⾐宽袍,⽟冠束发,清俊的面庞亦如从前,连表情仍是寒峰⾼冷。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半晌,他抬手拂去落在女子⾐襟上的一片雪花,柔声道“阿妩,好久不见。”
女子喃喃“是啊,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他闻言一笑,竟有一个前所未见的浅浅梨涡,在他的左颊若隐若现,万物生花,天地失⾊。
“那就用我的余生让你记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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