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在流浪,从这个乡到那个镇。至于曲这个姓,他也只隐约记得,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遗弃他的人说的。
也就是说,他只记得自己姓曲,至于名字叫做什么,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活儿都⼲过,任何鄙视的眼光、难听的话语,他全都承受过。
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正是在芙蓉镇做工时给划伤的。
那年他才十四岁,那富商女儿硬说他弄坏她的玩具,不但招来一阵毒打,更在管家的错手下,划下这致命的一刀。
当下,他⾎流如注。
那富商老爷乍见他一⾝鲜⾎,担心会闹出人命,竟把心一横,命人将他给轰出门…
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幸运的是他命不该绝,遇见了四处云游救人的冯至庸,也就是明觉师⽗,这才捡回一命。
命是给救回来了,可那刀伤着实太深,加上诊治得迟了些,导致那赭⾊刀疤一辈子都留在他脸上。
至于他一⾝深不可测的功夫,则又是另一段奇遇。
他天生是个练武奇才,而这特<img src="in/xing.jpg">让人称怪侠的江不韦看中他,执意收他为传承⾐钵的弟子。因此,他得了江不韦的真传,甚至更是青出于蓝。
而因着他脸上的残缺,江不韦替他取了个名…残郞。
从回忆的洪流中惊醒,曲残郞只听得明觉轻吁了口气。
“冯飞那小子还好吧?”
“好得很。”
“他还在气我?”明觉挑起眉问。
“如果他知道你把书送给别人,我想他会更气。”曲残郞似笑非笑地睨看他。
“唉!那小子…”明觉摇头摇。
冯至庸年少时也曾轻狂,得罪不少人;<img src="in/qi2.jpg">子死后,他带着惟一的儿子冯飞浪迹天涯,躲避仇人的追杀。
得知江不韦要收曲残郞为徒,他二话不说地也把亲生儿子丢给人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到曲残郞和冯飞学成下山,再找到他时,医狂手竟变成了个光头大和尚!
“当初将他丢给江不韦,是希望他能习得一番武艺,以免⽇后若遇见仇家时没法儿防⾝;至于我当和尚这事,也是想痹篇那些追杀我的人,没想到…”
“没想到剃头剃上了瘾,当和尚当出心得来了?”曲残郞反<img src="in/chun2.jpg">相讥。
“也不尽然。”明觉谨慎地说“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找到个⾐钵传人。”
“找到了吗?”
“你不是瞧见了吗?”
曲残郞不语。他不只是瞧见了,还看得一清二楚。
那惊人的绝⾊…哼!一抹冷鸷的笑勾上他的<img src="in/chun2.jpg">角。
那精致娇粉的容貌,不更凸显出他的残缺丑陋吗?活像是仙女与…地狱鬼魅。
“她是谁?”
曲残郞脫口而出的问题,不只明觉吓一跳,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明觉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缓缓道出:“芙蓉镇长⽟彬的女儿,⽟。”
竹儿自从万福寺回来后,就一直觉得⽟家怪怪的,丫头、奴才们一堆一堆地<img src="in/jiao.jpg">头接耳,个个脸⾊异常。
“舂喜。”她忍不住拉了个人问“府里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大伙儿像大祸临头似的。”
“你不知道吗?”名唤舂喜的丫头瞪大双眼问。
竹儿摇头摇。
“出大事啦!”舂喜低声嚷道,左右探了探头后,把竹儿拉到一旁角落“听过残风寨没?”
竹儿侧头认真地想“残风寨?残风…哦!”“小声点儿!”舂喜连忙捂住她的嘴。
“就是那些专门打劫富家的強盗是不?怎么啦?”
“怎么啦?他挑中咱们⽟家了!”
“啊!你说的是真的吗?”竹儿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
“骗你⼲吗?今天一大早,一个凶神恶煞似的男人硬闯了进来,丢下一封信之后,又大咧咧地走了。老爷一看那封信,吓得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你猜那信里写了些什么?
竹儿嘟起嘴又想了想,仍是摇头摇。
“唉,你还真蠢!难不成里头会是装着银票吗?傻丫头,那是道催命符呀!”
“呀,好姐姐别吓我呀!”竹儿惊怕地揪住领口,一张圆脸惨⽩。
舂喜懒得搭理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看,这⽟家的差事恐怕是做不久了,听说残风寨的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是收到催命符不给钱,那么他们就会派人来取命的。”
“姐小,你说怎么办?”
竹儿叽叽喳喳了一整晚,直在⽟练字的桌前踱来踱去的。“要是老爷不肯付钱,那咱们该怎么办?”
⽟被她转来转去⾝影给搞得头昏,也没有什么心情练字。
“放心吧,他会付的,再怎么说,生命远比财富来得重要不是吗?”
“可是姐小,是一万两⻩金哪!”她一辈子…不!两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的确是很大的一笔数目,不过还难不倒芙蓉镇的第一首富。”⽟小心翼翼地将今天才得到的两本宝贝书收好。
一万两⻩金或许会让她爹心疼很久,但若是与失去<img src="in/xing.jpg">命相比,这些钱也就显得微不⾜道。
“也对…”竹儿一张圆脸这才露出和缓放心的神情。
⽟轻啜一口温润香纯的茶,让那微热的<img src="in/ye.jpg">体恣意地在<img src="in/xiong.jpg">腔內流搅。
她并非无情之人,只不过对于那个十八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亲爹,能有多少情感?
或许是积庒在內心的怨念极深,当她想到⽟彬在庆祝⽟琦生辰、大摆宴席之际,突然收到残风寨催命符时的表情,心底竟有一丝丝的感快。
竹儿替主子收拾着桌上的字帖,又开始自言自语:“姐小,你还记不记得齐讯,齐表少爷?就是那个老爷的二妹,您亲姑⺟的儿子?”
⽟略微回想了下,隐隐约约地在脑海中勾出了个模糊的影子。
齐讯…哦,她想起来了。
印象中,是有个长相⽩净斯文的表哥,十六岁那年,⽟柏曾经领着他偷偷爬进桦烟别馆。
他确实的相貌,⽟老早就忘了,其实应该说她<img src="in/gen.jpg">本没放在心上过。
会想起他的原因,是他那双在瞧她时总是刻意抑敛的灼灼眼眸。
半大不小的十六岁,⽟哪懂得什么情爱?她只当齐讯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妹好奇罢了。
说是亲姑⺟的独子,⽟也清楚得很,这个姑⺟可从不曾承认有她这个侄女。
她打从心里地轻<img src="in/jian.jpg">⽟,只因为娘亲是婢女出⾝,所以她看不起体內混⾎统的⽟。
“他们从南京来了?”
“是啊,听说这回要长住些时⽇呢。”竹儿答道。
“喔。”看来⽟家又要热闹好一阵子了。
华丽的大厅上,⽟彬神情灰败地来回踱步,一旁坐着的妇人华服贵气,妇人⾝旁还站了个年轻男子,脸⾊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哥,那群盗匪不就是要银子罢了,咱们⽟家还缺这个吗?给他们就是了。”
“展芳,你刚从京城回来,对残风寨是一点也不了解,他们…唉!”
⽟彬很难向远嫁的妹妹解释,残风寨不是她想象中的普通強盗。
“舅⽗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说出来,甥儿和娘亲可以帮得上忙。”齐讯以为⽟彬是在烦恼银子的事,便自作主张地开口问道。
⽟老爷的脸⾊明显地露出不悦“讯儿,你难不成以为我会拿不出银两来吗?”
“大哥千万别误会讯儿,他绝对没那意思。”⽟展芳一脸笑意地安抚他,暗地里向儿子使了个眼⾊“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大户?区区的一万两⻩金,大哥是不放在眼里吧?”
⽟彬本就是个喜<img src="in/huan.jpg">听甜言藌语的人,闻言,脸⾊才略微和缓。
⽟展芳接着说:“讯儿的意思是,既然金钱困扰不了大哥,那您究竟在烦些什么?”
“残风寨那伙人不是寻常盗匪,不是银子就能解决的,他们…”
“老爷!”一名蓝袍小厮慌忙地跑了进来。
“该死的奴才!没见到我和你家老爷正在商量事情吗?”⽟展芳华骂道。
小厮连忙跪下,抖着声音说:“奴才知道,可是…”
⽟展芳还想再骂,却被⽟彬伸手阻止。她心想这家不是她做的主,只好作罢。
“有事快说!”⽟彬喝道。
“是…门口…残风寨的人来了!”
“什么?”
⽟彬顿时感到浑⾝的⾎<img src="in/ye.jpg">瞬间被菗⼲,他煞⽩着脸“快!快请他们进来。”
“是…”
小厮这才回过头,⾝后一群⾼头大汉已浩浩<img src="in/dang.jpg"><img src="in/dang.jpg">走了进来。
“哪敢让⽟老爷久候。”数人之中,走出一名谦朗男子扬笑着说。
⽟彬只瞄了一眼,便惊讶地低垂下头。
这些人哪里像盗匪!要不是居中那名浑⾝布満凛冽<img src="in/yin.jpg">鸷气息的缚面男子,和传言中残风寨主的模样相符,他还以为这群人是那些闲暇无事、出门闲晃的公子哥们。
像是已经看惯了讶异的表情,褚溯方的笑意未改。
他踩着轻松的步履,若无旁人地走到本是主人该坐的上位,仿佛故意似的,用他手中的羽扇刻意地在椅垫上打了打。
⽟彬闷着一口气,脸更是憋得涨红;因为褚溯方的动作,<img src="in/gen.jpg">本是在暗示他的坐椅对他们来说还嫌脏。
收起笑意,褚溯方恭敬地向缚面的黑袍男子作揖“大哥!”
一直未发一语的曲残郞,有如君临天下般,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前坐定。
“⽟老爷,我大哥今⽇来访,是想问问您可有收到残风寨的帖?”
“有…”
“那么,⽟老爷对三⽇之后的约定…没问题吧!”褚溯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也就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没有问题。”
“那…”
“溯方。”褚溯方正要开口,一直保持沉默的曲残郞,却突然开了口“我突然改变主意,不要那一万两的金子了。
褚溯方一群人虽然有些惊讶,可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曲残郞的话确实让褚溯方疑惑地顿了下,随即又恢复笑脸<img src="in/ying.jpg">人“大哥不要银子,要啥?”
面具下的冰眸犀利地直盯住⽟彬。“芙蓉镇人人都知道⽟镇长有个宝贝独子。”
“是…”
“那女儿呢?”
“—…一个。”⽟彬想也没想地回答,他早忘了还有⽟这个女儿的存在。
一抹残酷的冷笑漾上曲残郞的<img src="in/chun2.jpg">畔“听说令千金才貌出众,乃人间绝⾊。”
“不…”⽟彬但觉寒意蹿人心窝。
“溯方,一万两⻩金就当成是给⽟老爷的聘礼,三天以后,曲某人命人前来<img src="in/ying.jpg">亲。”
没有让他有说话的机会,曲残郞马上起⾝往门口走去。
“寨主…”⽟彬几乎是用尽全⾝的力气,才敢出声喊他。
曲残郞停下脚步,但未回头。
“寨主,我求您⾼抬贵手,多少⻩金我都愿意奉上,只求您放过小女,我就这么个闺女…”他只差没有跪地哀求。
曲残郞回过⾝来,绽出如鬼魅般古怪的笑。
⽟彬吓得一⾝冷汗,往后退了数步。
曲残郞慢条斯理地道:“⽟老爷,你⽟家三代都是芙蓉镇的镇长吧?”
⽟彬打着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曲残郞骤然冷下脸“三天后,⽟家姐小若没上花轿,芙蓉镇一天就会死一个人,⾝为镇长…你可要仔细地想清楚。”
撂下狠话,他大步迈出⽟府。
“不嫁,不嫁!打死我也不嫁。”⽟琦哭肿着眼,不依地叫嚣。
“老爷,你是疯了不成?怎么能让咱们的女儿去嫁那恶贼?你这么做,不等于是毁了她一辈子吗?”⽟夫人边搂着⽟琦安慰,一边还不忘数落丈夫。
⽟彬早疲累得无法再解释,整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上。
倒是⽟展芳开口说话:“嫂子先别生气,实在是那恶贼太可怕,竟然以全镇人的生命作为威胁;要不,谁舍得把环儿嫁给那种人啊!”环儿是⽟琦的小名。
“老爷,你难道不能说句话吗?”⽟夫人气极了。
其他人的<img src="in/xing.jpg">命算什么!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
“我…”
“讯哥哥。”⽟琦胡<img src="in/luan.jpg">地抹去泪痕,挣开⽟夫人的怀抱,转而投向齐讯。
“⽟琦表妹,你这是…”齐讯被⽟琦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讯哥哥,你救救环儿,带环儿走,咱们去你京城的家,那儿是天子脚下,残风寨的盗匪是不敢<img src="in/luan.jpg">来的。”⽟琦哭着求道。
打从第一眼见到齐讯,她就陷人无法自拔的爱恋之中,正打算要求爹娘做主时,竟听到那晴天霹雳的噩耗。
⽟彬夫妇让⽟琦的大胆言行骇住,怔愣得说不出话来。
⽟展芳倒是显得不慌不<img src="in/luan.jpg">,事实上,⽟琦的话正中她下怀。
齐家的财产早让她那不成材的丈夫败光了,这回她要齐讯同她一道回来,就是打算怂恿大哥把⽟琦嫁给齐讯。
她打的如意算盘是,⽟琦是大嫂唯一的女儿,而⽟柏虽然是大哥的独生子,但大嫂可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甘愿把偌大的家业拱手让给小妾生的儿子。
想来,那⽟家的家产,最后定是落在⽟琦⾝上,那不也等于落在她手里了吗?
“大哥,环儿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咱们先让他们小两口成亲,再举家迁到京城去。想必那残风寨再凶狠,也不敢跑到那儿撒野。”
“是啊、是啊…”⽟夫人和⽟琦同声附和着。
⽟彬气得咬牙“你们真是一群没脑袋的笨女人!现下四处兵荒马<img src="in/luan.jpg">的,什么天子脚下不敢撒野?那些官爷都自顾不暇了,哪还顾得了咱们!”
那残风寨的手段毒狠,单是听传闻就够可怕了,他可不想亲⾝经历。
“那该怎么办才好?说什么也不能让环儿去嫁那种禽兽呀!”⽟夫人说着说着,便和女儿抱头嚎陶痛哭起来。
⽟展芳心念急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大哥,既然非嫁不可…不如咱们找人代嫁如何?”
“代嫁?”
“是啊,找个女的替环儿嫁过去。”
⽟彬踌躇了一会儿“只有三天的时间,上哪儿去找适合的人选?又得找个晓得咱们家情形的女孩儿,以防被识破,而且还得有几分姿⾊。”
⽟展芳知道大哥已被她说动。“大哥,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叫…对了,叫作⽟是吗?”
“⽟?”是啊,他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娘,你疯啦?⽟表妹也是舅⽗的亲骨⾁。”齐讯低嚷道。
“⽟…她会肯吗?”⽟彬哺哺自语。
“舅⽗?”齐讯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心陡地已凉了一半。
舅⽗一家人听信道士之言,将⽟表妹孤伶伶地丢在桦烟别馆,十多年来不曾闻问便罢,如今竟狠心地要她代⽟琦出嫁!
⽟展芳没忽略儿子心痛的神情,她知道两年前回⽟家时,⽟柏那小子常背着大人,偷偷地和齐讯溜进桦烟别馆,不拆穿还当没看见,一来是想也不是啥大事,二来是担心嫂嫂会因此而对儿子有偏见。
使了个不悦的眼⾊,⽟展劳转⾝对大哥说:“妹子我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代嫁,不过你得演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