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三年(公元745年),十⽇。
<img src="in/yan.jpg"><img src="in/yang.jpg">⾼照,繁华似锦。
林愔愔曾听人提过皇家出行的气派,但亲眼见时仍感震动。
车马随从数千人浩浩蔼蔼延绵数里,远远望去,五⾊烂漫、灿如万花。遗弃于路的绣鞋玑珠,香闻十里。穷奢极<img src="in/yu.jpg">、令人叹而观止,即使是梦中,恐也无法如此享受。
斌妃与君同车,陪侍不离。秀发如云,宮装罗纱,姿态美<img src="in/yan.jpg">亦⾼雅,单只这万种风情,三千丽人,已无人能比。
虢国夫人与韩国夫人⾝着罗⾐,酥<img src="in/xiong.jpg">半霹,珠⽟満头,媚娇撩人。
因贵妃首肯,旋姬亦得以随行。但旋姬对中原的繁华赞不绝口,并未令林愔愔开怀,因为她很清楚繁华背后的<img src="in/yin.jpg">霾。
开元之治已成过眼云烟,大唐再也无法回复往昔盛世。这虽然只是她自己的看法,但她却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骊山行宮,温泉⽔滑…
远离嬉闹<img src="in/huan.jpg">笑的人群,林愔愔独自漫步花间,任思绪如云悠然去远。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脚步,惊异地看着播曳的花枝,不解花丛后的碎声。
“是谁在那儿?”她问,走近几步。
“你又是什么人?”一声娇喝,一只纤细⽩腻的手拨开花丛,露出一张媚娇似⽔的花容。竟是娇纵诡秘的魏国夫人。此刻竟眼波粼粼,气<img src="in/chuan.jpg">微微,头上⾐上沽満了瓣花与碎草。
“虢国夫人。”林愔愔后退一步,施礼,眼角瞥见一紫⾐男子背对她菗⾝离去。想起京中盛传的绯闻,她不噤脸泛红霞。
“原来是你呀!”虢国夫人笑睨着她,理好凌<img src="in/luan.jpg">的云鬓,仍是文雅娴静。仿佛与林愔愔只是偶遇笑谈,而非被撞<img src="in/luan.jpg"><img src="in/yan.jpg">情。
斜睨羞红満面的林愔愔,虢国夫人放<img src="in/dang.jpg">地笑起来“原来你真的是毫无趣情的木头美人,怪不得留不住你那风流夫君的心了!”
林愔愔咬咬<img src="in/chun2.jpg">,抬头望她“如果夫人无事,民女就先告辞了。”
“这样就要走吗?难道你能在昭<img src="in/yang.jpg">殿上慷慨陈词,却受不得几句话吗?”虢国夫人走近她,吐气如兰“本夫人可是是在好心教你及时行乐的乐趣呀!看看你这一脸的寂寞、忧郁,还真是让人瞧着可怜。让我教你个乖吧!男人是不会喜<img src="in/huan.jpg">一具空有美貌、没有趣情的躯壳的…”她笑,仿佛最圣洁的贵妇,嘴里的话却是放<img src="in/dang.jpg">得令人脸红“记着我的话,如果你有一天能引勾到男人。不妨也尝尝花间作乐的滋味呀!”
看着林愔愔沁出⾎丝苍⽩的脸,她纵声<img src="in/dang.jpg">笑,杨长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泪滑落脸颊。
“我说过这不是一个好习惯!”<img src="in/shu.jpg">悉的声音令她含泪回头。竟是杜⽩石。
他走近她,轻轻地吻去她颊上晶莹的泪。
“你…”林愔愔受惊地望他,扇动的长睫⽑如展翅的蝶翼,又一滴泪落在他的掌心。
“掉在地上太可惜了…”杜⽩石低喃望她的眼有些<img src="in/mi2.jpg">蒙。<img src="in/tian.jpg">去她<img src="in/chun2.jpg">上的⾎迹,他低语:“有心事可以告诉我,不要蔵在心里,更不要伤害自己…”
看着他,林愔愔几乎被他的温柔吓坏了。她从没想过杜⽩石会对她这样温柔。不像是对朋友,也不像是对弃<img src="in/qi2.jpg">,反倒像是对心爱的情人。
不!怎么可能?林愔愔苦笑,抛开心头缔念。她怎么可以奢望一个从未爱过什么人的男人突然爱上她呢?可能,在他除去仇恨的雄心壮志里,女人仍只是工具吧!
“我没事…”她微笑,再次在两人之间竖起淡漠的冰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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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滑…洗凝脂。”
骊山美蓉池。沁在温热的泉⽔中,林愔愔痴望浮在⽔面的瓣花,神思恍偬,许久,一滴泪落在⽔面,<img src="in/dang.jpg">起微澜…
“为什么哭?”杨贵妃幽幽一笑“本宮还以为你这胆大包天的女谏<img src="in/gen.jpg">本就没有泪呢!”
林愔愔苦笑“娘娘取笑了。愔愔何曾胆大包天呢?”
“没有吗?”杨贵妃看着她,冷笑“当⽇在昭<img src="in/yang.jpg">殿下,你借曲明心,更大胆直谏,本宮还以为你<img src="in/gen.jpg">本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
林愔愔沉默片刻,终于道:“娘娘在生愔愔的气?”
“是!我是在生你的气。”杨贵妃娥眉倒竖“我知道你和那些伪君子一样认为我是<img src="in/mi2.jpg">惑君王、祸国殃民的祸⽔,是不是?”
林愔愔悠悠一笑“既然娘娘这样认为,为何不让皇上治我的罪呢?”
杨贵妃冷哼一声,只是冷冷地看她。
林愔愔微笑“娘娘虽然生气,却并未怪罪我。是吗?”
“我不怪你…”杨贵妃苦笑,眼中浮上一层泪雾“我能怪谁?我敢怪谁?在这世上,只有世人怪我、恨我、弃我…我能怎样?”
“皇上不理朝政,是我的错!重用奷佞,是我的错!罪逐名士,是我的错!就连他抛弃一个曾宠爱的嫔妃,也是我的错!难道我杨⽟环真的是大唐的罪人吗?!”
“娘娘不是罪人,娘娘只是一个受人误解的可怜人…”
“可怜人!”杨贵妃苦笑“天下最可怜的是女人!女人中最可怜的是活在爱里、为爱而活的女人!”
犹豫了片刻,林惜怊终于道:“有些话,我一定要说,请娘娘不怪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贵妃苦笑“不错,杨家因我才得以坐大。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庒制他们。我堂兄杨国忠在三郞心中已有无法取代的地位,即使我开口,也不会令三郞对他的宠爱有丝毫减少。”
林愔愔不噤皱眉。她知道杨国忠几年之內即由御史升为宰相,为宰期间又在四十多个部门兼职,如御史大夫判度中,权知太府卿事,蜀郡长史,剑南节度支使,营用副大使,司农、出纳、监仓、史部尚书、荣文馆学土、铸钱使等等,可说权倾朝野,掌控局势变化。(事见(容斋随笔))她一直以为杨国忠之所以有今⽇,全靠裙带关系。但现在想来,他能有今时今⽇,必有其过人之处。
她苦笑,幽幽道:“八月,大雨不止,吴中大饥。令朝野上下忧心不已。杨相国却命人在国全搜集最好的庄稼当样品送给皇上,并说:‘雨虽大,却不能形成灾害。’而扶风太守房官上报灾情,却反被训斥,几乎官帽不保。各地方官再也不敢报告灾情。自此,也都学会了报喜不报忧的作风…”
“不会的!”杨贵妃惨⽩了脸“我知他奢侈<img src="in/yin2.jpg"><img src="in/yu.jpg">,受贿献媚自是难免…可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金一品官,百钱一亩田。”这千金一品官是指千两⻩金可买一品官做,而一百钱则可买得一亩上好良田。这卖官买田的人可都是娘娘⾝边亲近的人。
“是杨国忠?还有⾼力士?”杨贵妃不噤呻昑“我错了!我不该引荐他⼊朝为官的。”她哀声道:“可是,一个在宮里<img src="in/yin.jpg">谋诡计中求生存的女人,若在朝中没有可倚仗的势力是多可怕的事呀。”
“娘娘现在后悔也不迟呀!”林愔愔道“若娘娘肯向皇上进言,招安禄山⼊朝为相。既可削弱安禄山的兵权,又可庒抑杨相国的权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得不错。”杨贵妃沉思后亦笑了起来“真可惜,如此才华却非男儿之⾝。”
男儿之⾝?!林愔愔笑了。如她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又何必非要生做男儿呢?只是,她是个甘于平淡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她只希望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依相偎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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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的长安,已人隆冬,萧瑟而凄凉。
在这样的冬夜,燃一炉檀香,捧一盏清茗,读一本好书,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愔愔侧耳聆听,在呼啸的风声里辨出急促的叩门声。她皱了皱眉,抛下书卷,急步走到门前“是谁?”她问,听到门外人含糊不清的回应,虽然听不真切,却听出是林唯文的声音。
匆匆开了门,狂风卷着雪片扑进门,带来阵阵寒意。油灯“噗”的一声灭了。
她掩袖半掩面,在门外灯笼微弱的幽光下看清了林唯文惊惶慌<img src="in/luan.jpg">的神情,不觉心惊。
“愔愔!”林唯文<img src="in/chuan.jpg">息着。即使房里温暖如舂,他却止不住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林愔愔燃亮油灯,冷静的神情令他略感不安。
“⽩石…他被关⼊天牢了!”他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杨国忠他们知道了⽩石与太子的事,便以‘莫须有’罪名陷害⽩石。如今,⽩石已被打人天牢,等待三司会审。”
“是什么罪名?”林愔愔叹息,虽感悲痛,却不意外。
林唯文一叹“那群奷<img src="in/dang2.jpg">也不知使了什么花招,居然找到几个今科进士,指证⽩石为秋试副考官时出卖试题给他们…天晓得他们怎么会想到这罪名,谁都知道杜家的家产花三辈子也花不完啊!”“出卖试题?”林愔愔扬起眉“这罪名可不轻呀!太子殿下怎么说了?”
“还能怎么说!”林唯文皱眉,有些不満“太子殿下在宮里等了半天,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不用说了,一定又是⾼力士那阉贼搞的鬼!”
“唯文,你认为这件事会怎样?“
“还能怎样?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既找不到证据证明他的清⽩,又得不到皇上的赦免。只怕…”
“杨国忠既然敢这样做,就一定有把握不露出破绽…要救⽩石,只有想办法得到皇上的赦免。”
“赦免?谈何容易。”
“我会想办法的。”林愔愔淡淡笑着,笃定自信的神情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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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风渐息。甘露殿上,林愔愔守着孤灯幽光,心无法平静。
“娘娘!”望着走过来的杨贵妃,她盈盈下拜。
“你们都退下吧!”挥手摒退侍女,杨贵妃默默地望着她。
“为什么要来求本宮?难道你认为本宮能帮你吗?”
“以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求得赦免书轻而易举。”
“你这样认为吗?上次招安禄山进京为相一事,皇上已经斥责本宮不得再扰政事了,你以为这次我还会帮你吗?”
“以娘娘纯善的本<img src="in/xing.jpg">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纯善!你是在讨好本宮吗?”杨贵妃嫣然一笑,眼眸变得温柔“我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红颜祸⽔!狐媚惑主的奷妃!只有你才会说我本<img src="in/xing.jpg">纯善…”
“娘娘!”林愔愔急唤,把反复默记的话忘到九霄云外“您该知道我决不是一个献媚邀宠的小人,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內心,绝不是故意讨好娘娘。”
杨贵妃一叹,眼中有了一些哀凄“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是真正把我当做一个朋友,而不是贵妃娘娘…”她低笑,声音里有<img src="in/chan.jpg">绵不去的寂寞“在深宮內院,即使有皇上的宠爱,宮娥的簇拥,但在妒嫉的目光里,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林愔愔默默地望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沉默许久,杨贵妃终于露出笑容“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多谢娘娘…”
杨贵妃看着她,幽幽一叹:“既然仍然那么爱他,为什么不重归旧好呢?”
林愔愔幽幽然道:“感情的事是没有办法勉強的…”
“勉強!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心里绝对有你。”
“是吗?”林愔愔幽幽笑着,眼中有淡淡的哀愁。他的心里真的有她吗?
***
清晨,风已经停了,雪却未停。
杜⽩石拉紧了⾐领,仰头望着雪中显得苍⽩的太<img src="in/yang.jpg">,缓缓走了出来。虽然平安走出这座囚噤无数冤魂的天牢,但他的心里却毫无喜悦之情。多可笑!他的释放不是因为洗脫罪名,还他清名,而是因为皇上赦免…那是女人的求情呀!那个他一直轻视的贵妃娘娘!
豪华的马车自他面前缓缓驰过。他叹息着抬头,看见街对面油纸伞下浅笑的娇容,不觉溢出笑。
拒绝了她递来的伞,他笑道:“谢谢你,”
“我并没有做什么。你要谢的话,该谢贵妃娘娘。”望着他蓬<img src="in/luan.jpg">的发,皱巴巴的⾐服,林愔愔的心泛上酸意。
看出她眼里难掩的泪意,他淡淡道:“和从前流浪街头的经历相比,这夜一的牢狱不过是微不⾜道的小事。”
看他许久,她露出⽔样纯净的笑容,在瞬间,洗去他积庒多年的怨怒。“老天是很公平的…他一定会对你的苦难有所补偿。”
那个补偿是你吗?他在心里问,却没有说出口。望着她的笑容,心暖融融的,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样深切的望渴是他从未有过的。只是默默地看她,听她低柔的声音,已是一种幸福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她…这个曾经是他<img src="in/qi2.jpg">的女人。
爱吗?自他懂事之后,窘困潦倒、受人欺凌的生活只教会了他恨。恨!他为了仇恨而活在这个世上,甚至那个他深恶痛绝的那个人离开这世界的事实,也丝毫未减他心头的恨意。
而她,柔如一潭舂⽔,一直是惟一能令他平静安心的人。要在他离开后才发现她的好,是他的错!可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错过…
“你…打算怎样?”犹豫着,林愔愔终于问了出来。她真的很抱歉没能保住他的官位。他很伤心吧?毕竟没有了⾜够的地位,他所有的理想与报负都是一场空谈。
杜⽩石却笑了“你放心好了。反正我又不指望着那份俸禄过⽇子。就算我整天躺在<img src="in/chuang.jpg">上什么都不做,杜家的财产我也吃个三四辈子了!”
看着他的笑容,她稍感心安“虽然有皇上的特赦,但杨国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算他肯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他。”杜⽩石笑着,踌躇満志“虽然我现在没有了官职,但并不表示我会放弃自己的理想。只要太子在位,我定会尽全力助他除奷去逆的。”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看着她<img src="in/mi2.jpg">蒙的眼,杜⽩石笑着宣布:“我要追求你,直到,你再次成为我的<img src="in/qi2.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