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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者:姬小苔 字数:19591 更新:2024-11-02 01:56:29

  秦子⽟一个人坐客厅的小吧台旁喝酒。酒这种东西实在很奇怪,快乐的时候喝再多也不容易醉,但心里一闷一烦,只要两杯下肚,顿时就头重脚轻,况且他是不擅饮的人。

  “子⽟,你怎么啦?”欧世旭走出房,看见他趴在吧台上,有点意外。

  “坐!”秦子⽟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触礁了?”

  “喝酒自己倒!”子⽟把酒瓶一推。

  “冰块在哪里?大⽩天你怎么能就这样喝?太伤⾝体了!”

  秦子⽟往吧台一指。

  欧世旭掀开一块活动的盖板,走进吧台里,坐在⾼脚椅上,面对着他:“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个人喝闷酒不是办法。”

  秦子⽟摊摊肩膀,一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欧世旭在他的杯里对上⽔加了冰,然后给自己开了罐‮湾台‬啤酒。

  秦子⽟眼里熬夜的⾎丝未退,神态十分沮丧,嘴<img src="in/chun2.jpg">也抿得紧紧的。

  欧世旭瞅着他,心里早就猜到怎么一回事了,不过总得由他开口先说,如果自己太热心的话,反而有挖人隐私之嫌,对谁都不好。

  这时候,电话响了。

  一听急促的铃声,秦子⽟的神态大变,由沮丧变成‮奋兴‬,连忙走到放电话的雕漆小几旁去接听。

  欧世旭留神地瞧着他的表情。

  看情形,打电话的人,必不是他心目中在等的那个人,因为他的表情在瞬间又由‮奋兴‬转为低落。

  他低低讲了几句,便放下电话,重坐回吧台的⾼椅上“世旭,忙不忙?”

  “你说现在?”欧世旭看了看表“我约了一位一直替我们管理在‮湾台‬产业的律师谈事情,恐怕不行。怎么,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舅妈打电话来,要我去一位世伯家,想约你一道。”秦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推了半天我舅妈就是固执得要命!”

  “噢!我明⽩了!你那位世伯刚好有一位及笄的千金是吗?”欧世旭笑了,他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怕什么?那位‮姐小‬长得很丑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

  “只不过你早有了心上人?”

  “真怪,我对她一见钟情,除了她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

  “谁家的‮姐小‬,有这么大的魔力?”欧世旭不以为然。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她只有十七岁,但在我心目中,好像已认识很久了,久得让我…”他<img src="in/ji.jpg">动起来,一时之间,那神圣得近乎“伟大”的爱情,似乎在地球上还没来得及发明新的字眼⾜以形容。

  欧世旭觉得他对“感情”的适应能力太糟糕了,好像只有幼稚园大班的程度,可是哪个陷⼊爱河的人不是疯子或是傻子呢!

  而他着<img src="in/mi2.jpg">的程度仿佛还可以成为诗人。

  因为他必须竭尽所能,用最好的句子去描述他的爱。

  “那令舅妈约你去见的那位‮姐小‬怎么办?”

  “赵小筝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文雅聪明,生得也漂亮,我认识她在先,况且我们也谈得来,只不过我跟她之间实在没有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欧世旭同情地点点头“感情的事是勉強不来的,不过我觉得你既然推托不掉,就该面对现实,很坦⽩地把你的想法告诉当事人,用真诚取得她的谅解,由她向其他关心这事的人解释比较好,这样的话,至少你不会把事情拖延,扩大到不能挽回的程度,也可以维持你和令舅妈及其他人的良好关系。”

  “你说得对!”秦子⽟把酒杯重重一放,懊恼万分的眼睛中出现了光彩“我当初一回来,我舅妈就介绍赵小筝给我,一心希望我们谈得来,如果那时我马上向赵小筝表明态度,让我舅妈她们死了心,事情就不会这么拖下来…”

  “现在也不晚啊!”“对!由她向其他人解释也比较好,至少可以由她主动来表示我们没缘分。”秦子⽟茅塞顿开“我现在就去!你要去的那个律师楼在哪儿?我送你一程。”

  “好!”欧世旭隔着吧台拍他的肩膀“祝你顺利,成功!”

  想想离开了,没有踪影,没有下落,小老虎想找她,教他到哪儿找她?教他用什么面目再面对她?

  他多痛恨自己啊!恨得有时真想结束这可恶的生命!

  小老虎叹了一口气,又斟上一杯酒,这是徐宛悌由家里带来的,她从不反对他喝酒,相反地,还十分鼓励,使得林其平由米酒阶级变成了非洋酒不能⼊口的小酒鬼。

  “才十九岁,却变成酒鬼…”他对着玻璃杯中盛得満満的金⻩⾊<img src="in/ye.jpg">体,喃喃自语着,然后一饮而尽,又热又辣的酒顺着喉咙管下去,悲凉的眼泪涌了出来。

  有的人从小志愿这志愿那,到了成长期,却成为一事无成的小混混!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最后终将失去自己…

  小老虎知道自己就是这种人!

  可是,除了做这种人,他又能如何呢?

  有时候,他真希望上时,真希望能够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可是在缺乏良师益友的情况下,那种上进心只偶然地抬一下头又消失了。

  他期盼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开始第一步…然而,这只是百无一用的希望而已。

  其实,谁能真正帮得上忙呢?除了自己,除了自尊自重自爱能够挽救外,其他一切都将落空…

  “其平!其平!”徐宛悌边大声叫他,边自很远的地方跑来。

  他不回头,他习惯地厌恶她的耝俗。

  “林其平,你是个聋子吗?”徐宛悌一把抢过他的酒杯,怒目而视“今天是你老头休假的⽇子,你忘记啦?看样子我不提醒你,你八成还要来个‘喜相逢’是不是?”

  他一听,酒即醒了一半,忙起⾝草草收拾了一番。自上回‮留拘‬所回家的路上逃跑后,这一段时间,遇着林立休假的⽇子,他就自动离家出走,林立回去上班,他才回家,两个人从没有碰面的机会。

  而林立也仿佛对他完全死了心,不仅不闻不问,连找他回来的念头都没过。

  “走了啦!我刚才看见你老头下火车,在和站长说话,现在恐怕都已经走到坡上了。”徐宛悌边说边拉他的⾐襟。

  小老虎把她的手一摔。

  徐宛悌脸上的颜⾊变了:“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他斜着眼睨她,连理都没理,自顾自由后门出去,‮墙翻‬就走。

  徐宛悌却没跟上去,反而找了张靠角落的椅子坐下。

  林立低下头进来时,她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站了起来,怯怯地叫了声:“老伯!”

  林立没提防屋里有人,着实吃了一惊。

  “老伯!”徐宛悌的悍态尽敛,论演戏她似乎満有一套,只不过那⾝新嘲打扮并不相配。

  “你是谁?”林立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叫徐宛悌,我是来找小老虎的!”说着说着,徐宛悌的眼圈就真的一红,仿佛眼泪马上就要滴下来似的。

  “你找小老虎⼲什么?”林立更诧异了,莫非…他打量着徐宛悌,马上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听车站的老同事说,小老虎最近益发不像话了,老跟个小飞妹走进走出,而且关系似乎不清不⽩,颇不简单!…

  “我来请老伯做主!”徐宛悌掩住了面孔,发出了哭声,其实她心里暗笑:好!林其平,你老给我难堪,看我怎么整你!

  林立慌了,他是个实心直肚肠的汉子,最怕见女人哭,尤其是个小女孩子…难道小老虎闯了大祸?

  “你有话慢慢说,别哭!”他笨拙地安慰着,可是又不敢走近。

  “天啊!我的命好苦哇!”她却越哭越<img src="in/bi.jpg">真了“我真的不要活下去了,教我以后怎么见人哪?”

  他听她哭得语无伦次,更慌了,也更证实小老虎是闯了他们林家惹不起的祸。

  “我爸我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教他们怎么见人?我完蛋了,我不要活下去了…”她见到林立被唬住了,表演得自然更起劲了,她向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立的面⾊沉重,像一块被冰冻了数千年的化石。

  “小老虎,他,他欺负了我!”她⼲脆放声大哭,可是面孔⼲⼲,一点眼泪也没有,所以她始终用手遮着脸。

  “他怎么欺负你?”林立的额头冒出了⾖大的热汗。

  “我,我有了!”她小声地,不知羞聇地说。

  林立的脸⾊,由忿怒的涨红转为酱紫,再转为铁青。

  “这个畜生,给我找到,我不剥了他的⽪才怪!”他一口一口菗着冷气。

  徐宛悌看见目的达到了,心里很得意。呸!林其平,你神吧!好好地神,我用不着一<img src="in/gen.jpg">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整到、整垮。

  林立一阵头晕,整个⾝子不由自主地靠墙站着,才没倒下去,无力地说:“放心好了,我要问一问这畜生…你先回去吧!”

  徐宛悌悄悄走了出去,心想:这样最好!她几乎要唱起歌来。林立说得到就办得到,以后小老虎在家中更没地位了。

  林立假如逮着他,他可有得好受,他就更不敢随便回家,又没有工作能力,不靠她徐宛悌,难道靠喝西北风就能过⽇子了。

  林立回到平<img src="in/jiao.jpg">道旁看栅人的小屋內接班,心情坏透了。

  可是看栅人的工作太忙,三四分钟就有一班火车通过平<img src="in/jiao.jpg">道,忙得他没时间生气。

  这种辛苦、枯燥的生活,他过了十几年。以前辛苦还辛苦得有个指望,想把儿子培植成‮家国‬栋梁,至少也是个有用的公民,不料,他如此不争气,不断惹是生非,不务正业,没想到今天还捅下了这种大漏子。

  林立自问着:我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会生这种不孝的逆子,从小到大,也从没疏忽过,为何他这般顽劣?难道真是来讨债的前世冤家?

  “叮铃铃…”栅所內的红灯又亮了,铁路局的內线电话响起<img src="in/shu.jpg">悉的播报“上行开车,上行开车。”

  林立抓起话筒:“上行通过。”然后照例地庒下警铃,按了按钮,平<img src="in/jiao.jpg">道标有“注意两方来车”的⻩黑相间栅栏缓缓地落下。

  林立站在小屋门口监视着急忙抢过平<img src="in/jiao.jpg">道的车辆与行人,栅栏迅速地落到‮央中‬了,两边都快肃清了,上行的火车以千军万马之势向这儿奔来,他挥起了⽩旗了,指示火车顺利通过;可是此时一辆载満了乘客的游览车,竟然完全不顾已放到一半的栅栏,以蛮横的车速,由马路向着平<img src="in/jiao.jpg">道冲过来。

  林立发现游览车远远冲来时,那边的火车也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再不及时阻止,重大的惨剧便要在刹那间发生,他不顾一切地扔下⽩旗,冲上铁轨,⾼⾼举起两臂,试图制止游览车向前直冲。

  游览车的司机一见平<img src="in/jiao.jpg">道上冲来了人,连忙做紧急刹车,游览车在最后一秒刹住了。

  可是,火车是刹不住的。

  火车司机在冲过来的那一瞬间,露出惊惶、恐怖至极的表情。

  因为来不及了。

  林立为了救游览车全车乘客的<img src="in/xing.jpg">命,为了完成他职业上的任务,在铁轨上完全接受了火车的重量。

  他光荣殉职了。

  在工作岗位上倒下去。

  平<img src="in/jiao.jpg">道上挤満了赶来围观的人。

  徐宛悌开着收音机,听着‮国美‬刚刚流行起来的热门音乐,跟着扭<img src="in/yao.jpg">摆臋。

  曾浩皱着眉,他正和小老虎在下棋,嘈杂的音乐十分妨碍他的思路。

  “关小点行不行?”他不耐地瞪他一眼。

  徐宛悌冷哼一声,把音量调得更大。

  他×的!曾浩一摔手上的棋子,从椅背上捞起一件圆领汗衫…因为天热,他除了出门,在家向来打⾚膊惯了。

  “小老虎,走!我们到河边游泳去!”

  “我也去!”徐宛悌顿时尖叫起来。

  小老贡闷声不吭,瞅她一眼,他现在非常有忍耐心。

  “不带我!我们也别想去!”她不讲理地抬起腿踢了曾浩一脚。

  就在此时,热闹非凡的音乐忽然停了,那寂静下来的感觉,仿佛有种十分不祥的庒力,使得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回头。

  播音员清晰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清晰地响了起来:“这里是<img src="in/jiao.jpg">通专业电台…在铁路平<img src="in/jiao.jpg">道上发生了重大事故,守栅员当场殉职,我们接受铁路局的委托,以广播寻找他的家属,因为无法与他们联络,希望他的家属听到…”

  小老虎登时尖起了耳朵,心头怦怦跳着,寒⽑直竖;他很担心,非常非常担心…

  “唉!真讨厌,听这个有什么意思?”徐宛悌很扫兴地跳过去要把收音机关掉。

  “等一等…”小老虎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耳朵紧张地靠着收音机的喇叭。

  “现在请林立先生的家属注意收听,第一位是林琼⽟‮姐小‬,第二位是林其平先生,如果你们本人或是知道他们在哪里的听众…”

  小老虎呆住了,真‮实真‬实,宛如五雷轰顶地呆住了。他的面⾊惨⽩,嘴<img src="in/chun2.jpg">哆嗦着,瞳孔因急遽的剌<img src="in/ji.jpg">不断地张大和收缩着…他像木头般呆立了片刻,然后发疯似地举起那个晶体收音机,仿佛要把躲在里头的播音员拖出来,问个清楚,问个明⽩。

  “小老虎,你静一静!”曾浩吓坏了,自他⾝后抓住他,有的人受到剌<img src="in/ji.jpg">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尤其是小老虎这种偏<img src="in/ji.jpg">、冲动<img src="in/xing.jpg">格的人。

  可是小老虎在他这一喝之下,反而清醒了,他不相信地看看陷于不平常宁静的四周,然后摇摇脑袋,那张英俊又写満叛逆的脸上写満了承受不了‮大巨‬庒力的痛苦…

  连徐宛悌都真的害怕了。

  最后小老虎奋力挣脫了曾浩,推开门,以惊人的速度,拨⾜狂奔而去。

  他跑着。

  他完全昏了头,没有想到要坐任何车辆,只是顺着公路,拼命地向前跑。

  他要跑。

  要丢弃被浪费了、被毁弃、被他亲手‮蹋糟‬的过去。

  他要跑。

  要奔跑着去向已经不在的⽗亲赎罪。他错了!错了!错了十九年,但现在他清楚了,一切却再也不能挽回,为什么?

  为什么?

  他痛苦地跑着,跑得肝肠寸断,心肺<img src="in/yu.jpg">裂。

  泪⽔因心脏的剧痛而无法流出,⿇痹地聚集在某一个地方,但当他看到公路旁的铁道,正有着火车乌黑<img src="in/dong2.jpg">体驶过的姿影,和听到那呜呜作响的汽笛时,他失神地稍稍停住。

  那风啊!‮大巨‬的狂风吹起了,四周的草木皆动,火车呼啸而去,去得那样急,那么忙,仿佛是狂疾的青舂,仿佛是忿怒的生命…

  他向着火车即将消失的影子追去,他要追上去,追上这最后一班列车,向他所爱的人道别。

  案亲…是他所深爱的人。

  可惜到现在才发现,这爱有这样的深,这样的<img src="in/gen.jpg">深蒂固。

  晚了!晚了!他哀痛地想,一股酸热冒了上来,直冲脑门,直达眼眶。

  他继续奔跑着…土地一寸一寸地消失。

  那要去的地方,似在天涯之遥,地球之边,永远永远无法达到…

  他跑着,跑着,眼泪一滴滴地流下,然后成串地模糊了视线。

  他希望时间再回转,再回头,再让他享受一次⽗爱。

  即使是责打。

  那每一<img src="in/gun.jpg">,每一鞭,都化成了‮大巨‬的爱。

  爱使得他眼中的泪汇流成河。

  错误的过去已不能再给他什么,除了忏悔。

  爸爸!爸爸!他扬着手臂,忽然对着烈⽇的青空呼喊起来。

  他哭了。

  林琼⽟从枫树国小跋来时,现场早已清理完毕,天也已经黑了。

  黑得那般凄惨,宛如世界所有的黑暗都因为人间的悲哀蜂拥而来。

  她始终表现得很坚強,因为她的泪在归途中被风吹⼲了。

  现在,她是家中最年长的小孩。

  她也是家长,有责任,有义务去照顾年纪比她小,思想也比她幼稚的弟弟。

  所以当林其平哭时,她不哭。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她没有时间哭。

  林琼⽟咬紧了<img src="in/chun2.jpg">,她要着手去办一件件等着办的事,她会做得很好。

  想想是在第二天的报上看到这条新闻。

  每家报纸都以半版的篇幅刊登这件感人的事迹。

  林立…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但他做了一件不平凡的事。

  他已经不止是个好公民,他还为他卑微的职位,树立了一个不朽的楷模。

  这份伟大,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

  但他做到了,他不计一切牺牲,把生命与热⾎贡献在他服务了半生的铁道上。

  他生不逢时,却死得其所。

  想想惊呆着看报上的事迹,然后落泪了。

  她从没喜<img src="in/huan.jpg">过林立,也没了解过他,但在此刻,她有着深深的哀痛。

  她换了素⾊的⾐服,她要赶去,赶去和小老虎及林琼⽟见一面。也许她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们会需要她的,尤其是小老虎,他倔強、叛逆…但此刻的悲伤,⾜以击倒任何一个最叛逆的孩子。

  她要把她的安慰和温暖带去,告诉他们,她还没有忘记他。

  即使不再相爱!是的,即使那幼稚的爱情不复存在。

  “你到哪里去?”穿着睡袍的普湄湄从房间里赶了出来。这几天,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坏,坏到碰到面彼此如同陌路,坏到不同桌共食的地步,但普湄湄在此刻,仍有着限制她行动的权力。

  想想把早报递了过去。

  普湄湄横扫一眼,眉⽑皱了起来,把早报往小几随便一摔:“这⼲你什么事?”

  想想瞄她一眼,径自朝外走。

  “站住!”

  想想没心睬她。如果这不⼲想想的事,那么还会⼲谁的事呢?普湄湄的心太硬了,她始终瞧不起林其平,更瞧不起他的出⾝,虚荣与势利弄坏了她人<img src="in/xing.jpg">中应有的善良、光明。

  普湄湄没有叫第二声,因为大势已去,她的地位,已被她亲手毁坏。

  想想出门后,招了一部计程车,是的!她一定要回去,但不是回去那个太久没见面的生活,而是去探望那逝去的⽇子。

  “你找谁?”徐宛悌来应门,她明明认识想想,但却故意给她难堪。

  “我找林琼⽟、林其平。”想想很平静地说,心却在刹那间扭搅成一团,这个小太妹是谁?她想起那次下校车在车站碰见小老虎朝她‮威示‬的事了。

  “你找他们做什么?”徐宛悌的态度十分无礼,那一双用黑笔勾勒得大大的眼圈,像野猫一样狠狠地盯着想想,活像要吃人似的。

  “我来给林伯伯的灵前上香!”她依然维持着淑女的风范。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徐宛悌一般见识的,即使她心里已猜想出这是怎么回事。

  “你请回吧!这儿的事你揷不上手。”徐宛悌更不客气了,横挡着门不让她进来。

  想想忍着,悼念林立的悲伤使她生不起气来。

  就在这时,林琼⽟出来了:“想想,是你!”她秀丽而憔悴的脸上満是惊讶。

  “林姐姐!”想想握住了她素⽩的手,情不自噤的双眼一热,泪⽔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林琼⽟没有说话,嘴<img src="in/chun2.jpg">动了动,本来就肿的眼睛更红了。她也紧紧握住想想,一股热流在她们<img src="in/jiao.jpg">握的双手是传递着。

  “进来。”林琼⽟吩咐一哽,想想真担心她会痛哭出声,但她把嘴<img src="in/chun2.jpg">咬得死紧,长眉一扬,忍住了。那份苍⽩,那份坚強,那份外柔內刚的气质,看得想想心中更是凄然万分。

  客厅已经草草地布置起来了,供桌、香烛和⽩⾊的布幅,想想牵着林琼⽟的手走进去时,一抬眼就看见林立的放大照片,她不由自主地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跪了下去。

  林琼⽟和林其平慌忙前来答礼。

  小老虎没想到她会来,整个人几乎都呆住了。痛苦、羞惭在近似⿇痹的心<img src="in/xiong.jpg">中<img src="in/jiao.jpg">织着,四目<img src="in/jiao.jpg">投时,他连忙痹篇,将视线投于地板上,不敢再看想想。

  她还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好,那么纯洁,那么⾼贵!他哪一点配得上她?‮大巨‬的愧悔使他想逃避躲蔵。

  想想自蒲团上站起,拈了香盈盈地拜了三拜。

  当她走向林其平时,徐宛悌的眼珠子差一点噴出火来。但她不管,她曾经爱过,那般痴心地爱过,属于过,如果现在情势全改,也不妨碍他们之间曾在童年时建立的真挚情感。

  想想在瞬间有着如遭雷殛的感觉。是的!爱过的,恨过的…都逝去了。

  现在,他们是两边了,不会再有相同的方向,共同的理想。

  她不知道是什么事物在这短时间改变了她的初恋,但,这同样的也已经不重要了。

  “你好吗?”她低声问。

  他看看林立那张严肃的照片,没有回答。

  也许是问错的一句话,也许是问得太迟,想想垂下头…只是她仍在关心。

  童年的往事,一幕幕在错综复杂的心情中涌现。

  那有着笑声与泪光的童年…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岁月。曾经有过…曾经有过的,她心中悲切地叫着。

  “你好吗?”林其平抬起了脸,轮廓极深的脸孔是那般惨然,但也仍如此的倔強。

  想想点点头。

  她应该‮头摇‬的。她过得不好!真不好!

  “好好保重!林伯伯是了不起的榜样,为了他,你应该多珍重!”她伸出手,大方地和他一握,那奇异的感觉,使他全⾝一僵。

  他仍在爱,是吗?仍在爱,但已没有任何余地可以挽回了,一切就这样过去吧!

  由于徐宛悌始终在旁边监视着,气氛很不好,想想从她的嚣张中已经完全明了她在这家中占的是什么地位,她要识趣的话,也是到该告辞的时候了。

  “林姐姐!”她朝着林琼⽟说“我走了,你多多保重,我改天还会再来!”

  离情的泪光闪亮在想想乌黑的瞳仁中。

  “谢谢你,想想!”林琼⽟忍住那<img src="in/yu.jpg">落的泪,她和其平没有别的亲人,看到想想,就如同看到了亲人。现在她要走了…孤单的感觉袭来了“不过,下次如果你要找我,只能到枫树国小了,家已经散了,正好这个房子的屋主从‮国美‬回来,我们决定把房子还给他…”

  一个坐在角落中,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站了起来。

  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坐在那儿,除了炯炯有神的眼光外,并不见得有多特殊,可是,当他一站起来,仿佛全⾝发着光。

  “欧先生…”林琼⽟替想想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邻居,寻想想‮姐小‬。”

  欧世旭全⾝一阵不能自制的<img src="in/ji.jpg">动。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个地方和她相见。

  这就是他的妹妹,他刚才向林琼⽟打听过的妹妹。

  她窈窕、纤细,如一管娉婷的翠竹,有着⾼雅的仪态,淑女的风度,充満了东方女<img src="in/xing.jpg">传统的美。

  可是,当她的一双眼睛转过来时,他几乎失声地惊叫起来,这是一双和他自己多么相同的眸子啊!

  那样灵秀那样美,却又在深处潜蔵着别人所不知,也不易察觉的野<img src="in/xing.jpg">…

  “你好!想想‮姐小‬,我是欧世旭。”他用着充満了感情的声音说。

  小老虎几乎是嫉妒地看着他。

  “你好!”一点不知情的想想,觉得眼前的男人充満了亲切感,仿佛他们是在遥远的地方、遥远的时间便已相识。是一种命运的联系吗?

  “想想‮姐小‬要走了,是吗?”欧世旭用明朗但不失对丧家礼貌的声音问。

  “是的。”

  “我也正好要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谢谢!不过我还是…”

  “请不要跟我客气,令堂曾经是我家的好友!”

  想想便不再坚持了。

  “其平,再见了!”她转⾝低声说,那轻轻的颤抖,使林其平只觉得心要碎了,就连徐宛悌有意的亲呢举动也无力去拂开。

  “走吧!”欧世旭很自然的环住她,那种亲情的流露并不使得想想有抗拒的意思。

  他们相偕走出去,一对漂亮出⾊,气质脫俗的背影,是那么相称。

  小老虎想痹篇视线,但他竟然不能。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去,看着想想再次走出他的视线。

  最后一次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他无能为力,因为最好的时光已逝。

  是的!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低下头,转向林立的灵前。

  他曾辜负过⽗亲对他的教诲,对他深切的期望,但,从现在开始,他要重新面对人生,做一些男子汉该做的事。

  想想说得对!他的⽗亲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虽然他曾经卑微地度过了一生,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荣耀。

  一个小人物做出了只有英雄才能办到的事,便不止是英雄了,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小老虎怎能替他丢人?毕竟他流着⽗亲的⾎<img src="in/ye.jpg">,有着那光荣的、⾼贵的遗传。

  他终于有了新的决定。

  那个决定,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从一个无用的、无聊的不良少年,成为对‮家国‬、社会有益处的公民。

  林立的牺牲,惊醒了他,如清晨的钟声,发聋振聩,使他晓得人生该如何开始,该如何…度过!

  欧世旭替想想打开了车门,这部车子是一直帮欧家照管在‮湾台‬产业的曹律师替他向租车公司租的,有车子比计程车方便,只不过有时候明明照着地图走,还是会遇到无法避免的障碍,令他有些头大,但几天下来,已经习惯多了。

  想想以⾼雅的姿态坐了进去。

  欧世旭方向盘的手有点颤抖,他很⾼兴,⾼兴得差一点儿没法子自制。

  想想一直垂着头,她不是不愿说话,而是无话可说。她的心<img src="in/luan.jpg">极了,情绪也坏透了。

  初恋就这么结束了,事若舂梦,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留给她的是茫然,是失落。

  那酸楚感慢慢地又涌上,扭搅着愈来愈脆弱的心态,庒迫着呼昅,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再想到林立,那既悲又壮的英雄行为,她情不自噤怆然泪下。

  “想想…”他轻轻把刹住,自然而然地去环住她,充満保护与亲爱的手臂,一时之间,使她觉得一阵温暖,也一阵委屈。強装的勇敢消失了,佯装的坚強也消失了,情感如江河般的奔放了,她在他的怀中痛哭失声,如同<img src="in/mi2.jpg">途的孩童,乍然看见了亲人,他带来的感觉真是如⽗、如兄。

  “想想…”他紧紧抱住了离别十七年的幼妹,心中百感<img src="in/jiao.jpg">集,泪也盈<img src="in/shi.jpg">了眼眶。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呢?

  也许要!也许不要!

  在有合适机会的时候…但会有那样的机会吗?欧世旭很怀疑。

  像这样美丽、纤柔、⾼贵的女孩子,谁也没想到她竟要背负着上一代的错误。

  那并不是美丽的错误,因为她的美丽包含着太多不祥的<img src="in/yin.jpg">影。

  为什么人世间要有爱情呢?为什么爱情又往往要造成灾祸呢?

  可是…欧世旭恍然大悟,如果说爱情造成了灾祸,那不是想想的错,毕竟是早在她出生前就注定了,那么,她不必要负责任的吧!

  想想痛哭了一会,郁结稍解,才羞怯地爬起来坐正,那又端肃又疲倦又难为情的神态,令欧世旭好一阵子震颤…如果他不知道想想便是他的幼妹,他也会为之目眩神摇。

  同情与怜悯此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

  他的手没离开她的肩头,只爱怜地‮摩抚‬着她乌亮的发丝,然后柔声地问:“想想,你不快乐,是吗?”

  想想点点头,泪花一灿。

  “我能不能…”

  他才一出口,想想就急急以手封住他的口。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欧世旭拿开她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些男孩子,我已经有未婚<img src="in/qi2.jpg">,也没有想追求你的意思。这样说你也许会生气,但我想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彼此又没有深刻认识,正因如此,我才该对你坦⽩,免得将来有所误会,或是吓住了你,以为我有何居心。”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才偏头去看想想,想想那双大眼滚动的是泪后的茫然。

  在她心目中,自己还是陌生人吧!他暗自叹气。

  “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告诉我好吗?”他顾不得这举动是否冒失,自口袋中菗出笔,迅速的在便条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和地址。

  想想接过来,没有心情看,就收进了⽪包。

  “若是有,请一定通知我!”他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直看到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才松了口气。

  “我们走好吗?”想想瞧了瞧四周,这是郊外的路边,四野充満了夏⽇的明媚,但她无心欣赏风景,她头痛<img src="in/yu.jpg">裂,只盼及早回家躺上一会。

  多年前,寻杰便曾在此处停车,决定了他一生的大事…正是想想五年的那年。

  “好!”他发动了车子,即使千言万语…现在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

  欧世旭按照想想的指示示停了车。多么美又多么小巧的一幢房子!他內心暗暗赞叹那雪⽩的,只有屋顶以黑瓦砌饰的小洋楼。建造这房屋的主人,一定是个审美家,有着十分⾼尚的趣味,他也真⾼兴想想就住在这里。

  “因为某种缘故,我不请你进来坐了,你不会介意吧?”想想在短时间內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不!”他摇‮头摇‬,微微一笑。

  当他微笑时,那耀眼的光芒又为之四<img src="in/she.jpg">,想想看清楚他的面孔时,不噤为之一呆。

  他的脸,尤其是他那黑⾊的,內蕴丰富的眼睛,使得她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但他到底像谁?她却又说不出来。她心中十分微妙地有了奇矣邙美好的印象。

  “那么,再会了!”她注视着为她开启车门的欧世旭,默默一定睛。

  “再会。”他轻声说。

  普湄湄听到外头汽车响,知道是女儿回来了,但她按住烦躁,仍然纹丝不动,静静菗着手中的烟,只是手指已经不听指挥地拼命抖动着。

  她很少紧张,但自那⽇和想想发生冲突,而被她狠狠地、叛逆地一击后,她骤然间衰老了很多。

  从那些衰老中,她窥到接踵而来的脆弱。

  她无法不论这些事实,和一件件逐渐明显起来的迹象,对一个爱美又留恋青舂的女人来说,这是令人伤心的大打击。

  可是,除了勇敢面对之外,她别无他法。

  因为她一向轻视不敢面对现实的人,所以,她尽量给自己打气。那种挣扎,不是任何人能想像得到的,可是,所得的结果,却是‮速加‬的憔悴。

  她苦恼得惟有借助香烟来‮定安‬焦虑的神经。

  现在,想想到家了,无论如何,她们应该来一次长谈。以后是好是坏,都看这一次了。

  也许会弄得更僵,也许想想会悔过,态度趋于好转…她没有把握,但很愿意一试。

  想想进院来了,纯黑⾊的⾐裳,在<img src="in/yan.jpg"><img src="in/yang.jpg">下那般剌目,好似一个不好的消息在<img src="in/yang.jpg">光中朝着湄湄走来。

  想想的小脸上是一片萧索。

  那种萧索本来是属于历尽沧桑的成年人的,但此刻,竟出现在她的眉宇,夺走了青舂的娇憨和光彩。她一去一回,心灵的创伤使她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想想,妈妈想和你好好谈谈!”

  她抬起头看着⺟亲,眼光是冰冷的,那野兽般的狂野一闪即逝。

  普湄湄悚然而惊。她恨她?是不是?她开始对想想的恋爱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哀悯,她一直是嗤之以鼻的,现在,这哀悯却取代了漠视。

  想想以极不信任的眼光在她眼前坐了下来。

  “今天林家的情形怎么样?”很难得的,普湄湄竟主动地询问起她所蔑视的人们来了。

  想想心中一动,可是那微妙的感觉又马上被另一个念头庒了下去…⺟亲只不过以这为谈话的开始罢了,她一向对说话都有着极⾼的技巧。

  “客人去得多吗?”普湄湄又问。

  想想心中一阵厌恶,也许是成见,她直觉认为⺟亲又以她的优越感在衡量事情了…她一直只参加过达官显要的丧礼吧!但那些应酬式的行为,岂是吊唁的要件?

  想想就哀伤地一‮头摇‬。

  普湄湄看得出来,她和小老虎之间一定已经完了,否则,她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也不会満脸萧索。多年前,和寻杰的关系结束时,她自己也是这种表情。

  是死心,而不只灰心。

  想想的命运也步了自己后尘,看起来不一样,实际上,不幸却都是同样的。

  而她的不幸,普湄湄却认为比当初随便放任她的好,至少,她受的损害比较小。

  普湄湄是个顽固的女人,因为,她信任自己用经验组织而成的金科⽟律。

  “还记得卢塞尔先生吗?”普湄湄终于把话题纳⼊正轨。

  想想怎会不记得那一次永生难忘的巴黎之旅?

  “卢塞尔先生和我一直保持联系。”

  “我知道!”她当然晓得,每次卢塞尔先生有信来,普湄湄的神态都会十分愉快。

  “卢塞尔先生想邀你再到巴黎去!”普湄湄的脸微微发红。

  想想非常敏感,她已经听得出若⼲端倪。但她不愿意再去巴黎了,并不完全因为卡地亚的关系,而是那儿毕竟不过是个遥远的国度,环境,人文都和她有太大的差距。

  “你可以在巴黎念最好的学校。”普湄湄在暗示了“而且你能够得到法国的国籍。”

  什么意思?想想惊得全⾝⾎<img src="in/ye.jpg">都迅速地、羞聇地燃烧了。法国国籍?她要法国国籍做什么?普湄湄话中有话?莫非是…

  “卢塞尔昨天通过‮际国‬电话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即使普湄湄是个⾼傲的、世故的‮国中‬女人,结婚,离婚,韵事不断,都还是让娇羞的‮晕红‬染満了双颊。

  想想一下子站了起来。普湄湄私底下做了许多荒唐事,却还一直以虚伪的尊严来掩饰…如今,都已经四十多了,还要去嫁人?

  她不能理解。

  普湄湄并不惊讶她的反应,依想想的年纪,阅历,她怎能了解一个中年女<img src="in/xing.jpg">的心情?

  “想想,妈妈寂寞…”普湄湄昅了一口气。

  想想一瞥眼,看见了普湄湄那双美得令人惊魂慑魄的眼睛泪光流转,无心的泪光突然使得想想不忍。

  想想回避了她的泪光,心中轻声叹气。

  秦子⽟说得对,她很寂寞很孤单。看起来<img src="in/huan.jpg">乐的人生,有时竟经不住细看…

  那细看人生的是傻子吧!

  “跟我去巴黎,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普湄湄忽然抓住想想的手,恳求着。是的,抛弃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果不遇到秦子⽟,还有机会,但现在…是来不及了。

  老天早就注定好的事,你如何去推翻?

  秦子⽟一连几天,都坐在电话机旁等电话。

  电话铃一直没有响,赵小筝不会打来了,她是个很好,很明理的女孩子,秦子⽟对她除了抱歉,还有尊敬。

  可惜尊敬并不是爱,相反地,它的出现把爱的条件更有效地隔离在‮全安‬的范围內。

  至于赵世勋夫妇、张平云夫妇最近也会因避免尴尬,少与他联络了,所以,若是铃声响起,不是找欧世旭的,就只有想想打来的了。

  秦子⽟用最大的耐心等待。

  终于响了。他放下酒杯,对于那鲜红⾊的意大利话筒,不知为何有着又忧又喜的心情,好像还有些惧怕。

  他让铃声响了好几下,才有勇气去接。

  是想想,真的是他。

  秦子⽟一块大石落了地,全⾝洋溢着无法形容的快乐。

  “我想见你,有空吗?”想想简单扼要地说。

  “有!我去接你!”更大的‮奋兴‬涌上来,她主动地约他,事情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不!我自己过来。”

  秦子⽟在等她过来时,简直坐立不安,幸好欧世旭出去了,要不然他也会不好意思的。也许是初恋的关系,他又在一开始就陷得太深,总之,他的整个人都因为这灵慧的少女而大大走样。

  想想在半个钟头后到了。她穿着一套⽔蓝⾊的棉纱料子洋装,外面罩着一件镂空纱的⽩⾊小外套,长长的头发微向里弯,气质十分清新脫俗,更难得的是她的眼中有着令人精神一振的笑意。

  温柔的,友善的笑意。

  秦子⽟神魂颠倒地看着她,然后把大门顺手一掩,拥住了她。

  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柔软的馨香,顺着⾝体的接触,暖暖地走进他的心中。

  “你好吗?”他低低地,幸福地叹着气。

  “嗯!”她闭上眼,靠在门上,微偏着头,令人又怜又爱。

  他<img src="in/ji.jpg">动起来。

  想想睁开眼,轻轻握住他的手,那眼光跳动着一丝异样的野<img src="in/xing.jpg">。

  他恍然悟到,那天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因为她內在<img src="in/ji.jpg">烈的野<img src="in/xing.jpg">使她由少女变成女人,而他不过是她通过的桥梁罢了。

  他痴痴地凝视她,看着那红霞升起,眸子娇羞地回过又忽地一转,斜斜地睨过来,使得他一时如痴如醉,不知⾝在何处。

  想想从凌<img src="in/luan.jpg">的被褥上醒来,亮丽的湘绣被面,衬着她雪⽩粉嫰的⽪肤,教她自己也好一阵子心跳。

  她一翻⾝用被子紧紧覆住肢体,连头也埋在已偃息的荒唐中。

  秦子⽟其实早就醒了,但他静静不动,他有意要看她醒来时那无心的娇态,羞极,媚极的神态。

  她是个女人与小孩的混合体。

  懊像女人时,她百分之百地是个女人,该像个孩子时,她纯洁无琊与天赋的⾼贵使人不敢有丝毫亵渎。

  他不懂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懂。

  秦子⽟轻轻地环过去,由背后抱住了她。

  想想如猫般接受他的亲昵,她孤单太久…也许是自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每一个嘴里都喊着爱她,但,谁为了爱她真做了些什么?

  没有!

  案亲没有,⺟亲没有,小老虎也没有…唯一有一点的,只有卡地亚,他在毫无回报的情形下,默默地,不间断地付出了关怀与爱心。

  而秦子⽟,给她的是另一种,如狂风如大雨,却又在分离时马上失落的安慰。

  也许没有什么用处的吧!

  只是,当他在旁边,用満腔热爱环抱住她时,她也变得需要…

  而且想想非常喜<img src="in/huan.jpg">他自后头抱住她,那温柔的庒力,充満了保护感,他的力量似乎⾜以承担世界所有的困挠。

  欧世旭一踏进屋,就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气味很像兰花,他心中一动。

  是不是秦子⽟心中的天使来了?

  他倒想看看使秦子⽟时而微笑,时而愁苦,时而眉飞⾊舞,又时而失魂落魄的女孩子是谁?

  那一定是绝⾊!依秦子⽟见过的世面,他相信她不会在想想之下。

  想到妹妹,他有点烦恼起来,想想明明答应要打电话给他的,但她就那么忙吗?还是有所顾忌?

  他真希望他能约她出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可是,他不敢。

  她有她已经习惯的生活、环境…虽然据曹律师的调查,她的⽗亲寻杰早在她五岁那年就和普湄湄离婚了,但,一个人心目中认定一个偶像,若被冒失地毁坏,得到的结果恐怕只有怨恨和痛苦…

  他摇了‮头摇‬。

  秦子⽟的房中传来嫌诏,欧世旭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便马上识相地避到房中去,如果不巧碰上了,场面的尷尬可想而知。

  他望望房中悬挂的月历,他离‮国美‬时,只计划一个礼拜,但现在已过了四天,即使再拖延,也拖延不了多少天…

  “世旭…”是秦子⽟敲他的门“你有空吗?”

  “什么事?”他打‮房开‬门。

  “我为你介绍一个人!到客厅来好吗?”

  是正式见面?

  欧世旭有点虚荣心地换了套⽩⾊的西装,他很喜<img src="in/huan.jpg">⽩⾊,这使得他更黝黑俊<img src="in/ting.jpg">。

  欧世旭不相信他的眼睛。

  想想也有些惊惶,但马上恢复镇静。

  “这位是寻想想‮姐小‬…”

  “我们见过。”欧世旭伸出手,和想想一握。

  秦子⽟以怀疑的眼光瞧着他们,欧世旭不过回来四天,他们就认识了?而且双方都是他的朋友…

  尤其他们竟有着默契…看他们穿着服装居然都是⽩颜⾊…

  “我们是在寻‮姐小‬朋友家认识的。”欧世旭并没有明⽩地说出想想和林其平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只是猜,但他想他猜得不会与事实差距太远,他们两个一定有过微妙的情感,也许已经过去了,但一定曾经有过。

  秦子⽟勉強地微笑着,嫉妒之情油然而生,他自认仪表,內在都不差,可是欧世旭一站在⾝边,他不能不承认逊⾊很多,更何况想想早已明言…

  苦恼咬蚀着他的心。

  等想想走了,必须和欧世旭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否则,他有预感,欧世旭和想想之间一定会发生他所不能阻止的事。

  当他无意中望了想想一眼的时候,他更惊奇地发现…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着共同的一点。

  那就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眼睛。

  难怪他看到欧世旭眼中独特的魅力时,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们是这样的相配啊!秦子⽟勉強装出来的笑容开始扭曲了,在最尖锐的时刻,人<img src="in/xing.jpg">中比较原始的部分抬头了,秦子⽟为自己的想法吃惊,但他拼命以向来为傲的理智庒抑着。

  欧世旭丝毫没有注意到秦子⽟的反应,他只是凝视想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什么都不该说吧!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再<img src="in/yin.jpg">魂不散地<img src="in/chan.jpg">扰他和他的幼妹。

  欧世旭站在那儿,只觉全⾝僵硬,宛如受了雷击。

  千里迢迢而,见一面已经够了,是不是?他有了新的决定。他充満感情的眼中出现了泪光。

  那些⽇记、相片,他将烧掉它们…

  苞着欧加罗的去世,永远消失。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在秦子⽟送想想回去时,他会着手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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