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之国
“自从出发以来,我们的远征是如此缺少变故,现在看看它究竟能变得多么动<img src="in/dang.jpg">多事,倒是怪有意思的。”莫朗⽇说。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挖了一个坑,把向导的尸体放进去。奠朗⽇跪了一会儿,作了祈祷。上面那句话,他是在站起来的时候说的。
我不信上帝。但是,如果有一种东西能够影响一种力量,不管这种力量是恶还是善,是光明还是黑暗,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个人轻声念出的祈祷。
整整两天,我们都是在一种由于荒芜而变化莫测的环境中,在大巨的黑⾊<img src="in/luan.jpg">石丛中走着。只有骆驼脚下的滚石掉进悬崖的深处,发出宛如炸爆的声音。
的确,真是奇怪的行进。开始的时候,我拿着罗盘,试图标出我们走的路线。但是我画的路线很快就<img src="in/luan.jpg">了:显然是校准骆驼的步伐时有错误。于是,我把罗盘放进了袋子里。从此,我们失去了控制,艾格—昂杜恩成了主人。我们只能相信他了。
他走在前面,莫朗⽇跟着他,我断后,火成岩的各种最有意思的标本时时映⼊我的眼帘,但毫无用处,我对这些事情已经不感趣兴了。另外一种趣兴控制了我。莫朗⽇的狂疯变成了我的狂疯。如果我的同伴过来对我说:“我们简直是在胡闹,回去吧,回到预定的路线上,回去吧,”那个时候以后,我将会回答他:“您是自由的。我嘛,我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们到了一座黑魆魆的大山脚下,我们头上两千米的地方展现出破碎的墙垛的轮廓。那是一座大巨的、幽暗的棱堡,配有封建时代的尖脊主塔,衬在橙⾊的天空中,轮廓鲜明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几有一口井,几棵树,是我们进⼊霍加尔⾼原所遇见的第一批树。
一群人围着那口井。他们的骆驼系着绊索,寻找着颇成问题的食物。
那些人看见我们,不安地聚在一起,摆出防守的架式。
艾格—昂杜恩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埃加里的图阿雷格人。”
他朝他们走去。
这些埃加里人都是漂亮的男子汉。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图阿雷格人。他们出人意料地殷勤,离开了⽔井,让我们使用。艾格—昂杜恩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望着莫朗⽇和我,带着一种近于恐惧的好奇心,不过总还是含着敬意。
我从鞍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些菲薄的礼物,却被他们的首领拒绝了,这种谨慎令我惊奇。他好像连我的目光都害怕。
他们走了之后,我向艾格—昂杜恩表示了我的惊奇,我过去与撒哈拉的居民接触时,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谨慎。
“他们跟你说话时怀着敬意,甚至怀着恐惧,”我对他说。“但是,埃格里部落是⾼贵的。而你说你属于的那个凯尔—塔哈特部落却是个奴隶部落。”
艾格—昂杜恩<img src="in/yin.jpg">沉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真的,”他说。
“那么?”
“那是我跟他们说,跟你和上尉,我们去魔山。”
艾格—昂杜思用手指了指那黑⾊的大山。
“他们害怕了。霍加尔⾼原上的一切图阿雷格人都害怕魔山。你看到了吗?一听见它的名字,他们就逃了。”
“你是领我们去魔山吗?”莫朗⽇问。
“是的,”图阿雷格人说“我跟您说的铭文就在那儿。”
“你事先并没有跟我们说到这一细节。”
“那有什么用?图阿雷格人害怕伊尔希南,头上长角的魔鬼,它们有一条尾巴,以⽑当⾐服,让畜群和人象得了腊屈症一样地死去。但是我知道罗米人①不怕,他们甚至还嘲笑图阿雷格人的恐惧呢。”
“你呢,”我说“你是图阿雷格人,你不怕魔鬼吗?”
艾格—昂杜恩指了指他<img src="in/xiong.jpg">前⽩⾊念珠串上挂着的一个红⽪小口袋。
①阿拉伯人对基督徒和欧洲人的称呼。“我有护⾝符,”他庄重地说“尊贵的西迪—穆萨亲自祝福过的。还有,我跟你们在一起。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想看铭文。让阿拉的意志实现吧。”
他这样说完,就蹲下了,掏出带着铜烟锅的长长的芦杆烟斗,庄严地菗起来了。
“这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了,”莫朗⽇走近我,轻轻地说。
“别夸张,”我回答道“您跟我一样记得那一段,巴特赫讲他在伊迪南的旅行,那就是阿杰尔的图阿雷格人的魔山。那地方声名藉狼,没有一个图阿雷格人肯陪他去。但他还是回来了。”
“他是回来了,不错,”我的同事反驳说“但是他一开始就<img src="in/mi2.jpg">了路。没有⽔,没有食物,差一点饿死渴死,甚至到了割开⾎管喝⾎的地步。这种前景毫无引人之处。”
我耸了耸肩,反正我们到了这儿,这并不是我的错儿。
莫朗⽇明⽩我的动作是什么意思,觉得应该表示歉意。
“不过,我很想,”他带着有些勉強的快活接着说“与这些魔鬼接触接触,验证一下彭波纽斯·梅拉提供的情况,他见过它们,也恰恰是说它们在图阿雷格人的山中。他把它们称作艾及潘,布雷米安,冈发桑特,萨蒂尔…他说:冈发桑特⾚⾝裸体,布雷米安没有头,脸长在<img src="in/xiong.jpg">膛上,萨蒂尔只有一张人脸,艾及潘就象大家说的那样。萨蒂尔,艾及潘…真的,听到这些希腊名字用在这里的野蛮魔鬼⾝上不是很奇怪的吗?相信我,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桩奇事的线索;我有把握,昂蒂內阿将是一些独特发现的关键。”
“嘘!”我说,一个指头放在嘴上“听。”
在大步降临的夜⾊里,一种奇怪的声音在我们周围响起来了。象是一种断裂声,接着是一阵悠长而凄厉的叹息声,在周围的山⾕中回响。我觉得,整个黑⾊的大山突然呻昑起来了。
我们看了看艾格—昂杜恩。他一直在菗烟,眉头都不皱一皱。
“魔鬼醒了,”我说了一句。
莫朗⽇听着,不说话。他肯定也象我一样明⽩:晒热的山岩,石头的破裂,一系列的物理现象,想起来梅农的会唱歌的雕像①…但是,这未曾料到的齐鸣仍然令人难受地刺<img src="in/ji.jpg">着我们的神经。
可怜的布—杰玛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在我的脑际。
“恐怖之国,”我轻轻地说。
莫朗⽇重复了一句:
“恐怖之国。”
这场奇特的奏鸣停止了,天上出现了第一批星星。我们怀着无限感动的心情,看着那些细小苍⽩的天上一个个地点燃了。在这悲惨的时刻,它们把我们,与世隔绝的人,被囚噤的人,<img src="in/mi2.jpg">途的人,和我们的更⾼纬度上的兄弟们联系起来,这个时辰,在那些突然闪现出电灯的⽩光的城市里,他们正狂疯地拥向那平席的乐娱。
①古希腊忒拜城附近的两座大巨的雕像,曙光初照时,能发出悦耳的声音。
Chet-Ahadhesahetisenet
Materedjred-Erredjeaot,
Mateseksekd-Essekaot,
Matelahrlahrd'Ellerhaot
Ettasdjenen,baradtit-ennitabatet.
这刚刚升起的缓慢的喉音,是艾格—昂社恩的声音。在万份俱寂之中,这声音是那么庄严和忧郁。
我碰了碰图阿雷格人的胳膊。他用头向我指了指天上一个闪闪烁烁的星座。
“七星座,”我向莫朗⽇小声说,指着那七颗苍⽩的星星。这时,艾格—昂杜恩又用他单调的声音,唱起了那支凄凉的歌:
夜的女儿有七个:
玛特勒吉莱和埃勒吉奥特,
玛特塞克塞克和埃塞卡奥特,
玛特拉赫拉赫和埃勒哈奥特,
第七个是男孩少了一只眼。
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我抓住了图阿雷格人的胳膊,他正准备第三次唱这段歌。
“我们什么时候到那有铭文的山洞?”我耝暴地问道。
他看了看我,以惯有的平静回答说:
“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你还等什么,不指给我们?”
“等你们问我,”他不无放肆地答道。
莫朗⽇一跃而起。
“山洞,山洞在那边吗?”
“在那边,”艾格—昂杜恩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说。
“领我们到山洞去。”
“莫朗⽇,”我突然感到不安“天黑了,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也许还远着哪。”
“离这儿还不到五百步远,”艾格—昂杜恩顶了一句“山洞里有的是⼲草。点着草,上尉会看得跟⽩天一样清楚。”
“走吧,”我的同伴说。
“骆驼呢?”我又说。
“它们拴着绊索,”艾格—昂杜恩说“我们离开的时间不会长的。”
他已经朝那座黑⾊的大山走去了。莫朗⽇<img src="in/ji.jpg">动得发抖,跟着他;我也跟在后面,从这时起,我就一直感到深深的不安。我的太<img src="in/yang.jpg">⽳呼呼直跳:“我不害怕,我发誓这不是害怕。”
不,真的,那不是害怕。但是,多么奇怪的眩晕啊!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的耳朵里嗡嗡直响。我又听见了艾格—昂杜恩的声音,扩大了,广阔无边,却是低沉,那么低沉:
夜的女儿有七个…
我觉得山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互相呼应,无休止地重复着那<img src="in/yin.jpg">森的最后一句:
第七个是男孩少了一只眼。
“就是这儿,”图阿雷格人说。
一个黑窟隆开在石壁上。艾格—昂杜恩弯弯<img src="in/yao.jpg">进去了。我们跟着他。我们周围一片漆黑。
一点⻩⾊的火苗。艾格—昂杜恩打着了辣火。他点燃了洞口附近的一堆草。开始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烟<img src="in/mi2.jpg">住了我们的眼睛。
艾格—昂杜恩呆在洞口旁边。他坐下了,比平时更沉静,又开始从他的烟斗中菗出灰⾊的长烟。
现在,从点燃的草中发出一片跳动的光来了。我瞥了莫朗⽇一眼,我觉得他的脸⾊非常苍⽩。他两手扶着洞壁,正在竭力辨认那一堆我看得模模糊糊的符号。
但是,我似乎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见鬼,他大概象我一样不自在吧,”我心里想,感到把两种思想联系起来越来越困难了。
我好像是听见他对艾格—昂杜恩大叫了一声:
“躲开点,让空气进来。好大的烟!”
他在辨认,他一直在辨认。
突然,我又听见他说话了,但不清楚。好像是声音也裹在烟里了。
“昂蒂內阿…终于…昂蒂內阿…但不是刻在石头上…用储石画的符号…还不到十年,可能还不到五年…啊…”他双手抱头,大叫了一声。
“这是骗局。一个悲惨的骗局!”
我嘲弄地笑了一声:
“算了,算了,别生气。”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摇晃着我。我见他睁大了眼睛,充満了恐怖和惊异。
“您疯了吗?”他冲着我喊。
“别这么大声喊,”我依然嘲弄地笑着。
他还在望着我,精疲力尽,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我。在洞口,艾格—昂杜恩一直在平静地菗着烟。黑暗中,我们看见他的烟斗的红⾊烟锅闪闪发亮。
“疯子!疯子!”莫朗⽇重复着,他的声音似乎变厚了。
突然,他朝着那堆炭火俯下⾝去,火苗将逝,变得更⾼、更明亮。他抓住了一棵尚未燃尽的草。我看见他全神贯注地察看着,然后把草投进火中,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
“哈!炳!这草真好!”他踉踉跄跄地走近艾格—昂杜恩,对他指了指火。
“大⿇,嗯!印度大⿇,印度大⿇。哈!炳!这真好。”
“这真好,”我重复着,爆发出一阵笑声。
艾格—昂杜恩不露声⾊地笑笑,表示同意。
将要熄灭的火照亮他挂着面罩的脸,在他那双<img src="in/yin.jpg">沉可怕的眼睛里闪动着。
片刻之后,突然,莫朗⽇抓住了图阿雷格人的胳膊。
“我也要菗烟,”他说“给我烟斗。”
那个幽灵不动声⾊,把我的同伴要的东西递给他。
“啊!啊!一只欧洲烟斗…”
“一只欧洲烟斗,”我重复着,越来越快活。
“有一个字头M…这事儿真凑巧,M,莫朗⽇上尉。”
“马松上尉①,”艾格—昂杜恩平静地更正道。
“马松上尉,”我和莫朗⽇一起重复道。
我们又笑起来。
“哈!炳!炳!马松上尉…弗拉泰尔斯上校…加拉马的井。有人把他杀了,拿了他的烟斗,就是这只烟斗。是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杀了马松上尉。”
“的确是塞格梅尔—本—谢伊赫,”图阿雷格人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冷静回答道。
“马松上尉和弗拉泰尔斯上校离开车队,前去找井,”莫朝⽇一边说一边放声大笑。
“这时,图阿雷格人袭击了他们,”我补充道,笑得更厉害了。
①莫朗⽇和马松两个名字都以M开头。
“一个霍加尔的图阿雷格人抓住了马松上尉的马缰绳,”莫朗⽇说。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抓住了弗拉泰尔斯上校的马缰,”艾格—昂杜恩说。
“上校蹬上马镫,这时,他挨了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一刀,”我说。
“马松上尉掏出手<img src="in/qiang.jpg">,朝塞格海尔—本—谢伊赫<img src="in/she.jpg">击,他左手的三个手指被上尉打掉了,”莫朗⽇说。
“但是,”艾格—昂杜恩不动声⾊地结束道“塞格海尔一本—谢伊赫一刀劈开了马松上尉的脑袋…”
他说出这句话时,不出声地、満意地笑了笑。将要熄灭的火焰照亮了他。我们看他那乌黑发亮的烟管。他用左手拿着。一个指头,两个指头,这只手只有两个指头。瞧,我还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莫朗⽇也刚刚意识到,因为他在一阵刺耳的大笑中结束道。
“那么,劈开他的脑袋之后,你抢劫了他,拿了他的烟斗。好哇,塞格海尔—本—谢伊赫!”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没有回答。但人们感到他內心中是満意的。他一直在菗烟。我看不清他的脸。火苗变暗了,熄灭了。我从来也没有象那天晚上那样笑过。我肯定,莫朗⽇也没有。他可能要忘记修道院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偷了马松上尉的烟斗…您去相信宗教志愿吧。
又是那首该诅咒的歌。第七个是男孩少了一只眼。人们想象不到会有这样愚蠢的歌词。哈!很滑稽,真的:现在,我们在这个洞里是四个人了。四个,我说什么,五个,六个,七个,八个…别拘束,朋友们。瞧,没有了…我终于要知道这儿的精灵是什么样了,冈发桑特,布雷米安…莫朗⽇说布雷米安的脸在<img src="in/xiong.jpg">膛当中。抱着我的这家伙肯定不是个布雷米安。他把我抱到外面去了。还有莫朗⽇。我不愿意人们忘了莫朗⽇…
人们没忘记他:我看见他了,骑在一头骆驼上,走在我被绑着的这头骆驼前面。幸亏把我绑上了,不然我要滚下去了,这是肯定的。这些魔鬼的确不是恶鬼。可是这条路真长啊!我想伸伸<img src="in/yao.jpg">。觉睡!我们刚才肯定走过了一条通道,后来才走出去。现在又进了一条没有头的通道,<img src="in/chuan.jpg">不过气来。又看见星星了…这可笑的奔跑还要继续很久吗?…
瞧,光亮…也许是星星。不,是光亮,我说得很清楚。这是台阶,我保证,是石头的,的确,但是台阶。骆驼怎么能…但这已经不是骆驼了,抱着我的是一个人。一个全⾝穿⽩的人,不是冈发桑特,不是布雷米安。莫朗⽇该不⾼兴了,他的历史归纳,全是错误的,我再说一遍,全是错误的。正直的莫朗⽇。但愿他的冈发桑特别让他跌在这无穷无尽的台阶上。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亮。是,是一盏灯,是一盏铜灯,象在突尼斯,在巴尔布什①那里一样。得,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管他呢,我躺下了;现在,我能觉睡了。多荒唐的一天!…啊!先生们,请放心,捆上我一点用也没有,我不想下地呀。
①突尼斯市的一个乐娱场所。
又是一阵漆黑。脚步声渐渐远了。寂静。
那只是一会儿工夫。我们⾝边有人说话。他们说什么…不,不可能!那一阵金属声,那说话的声音。您知道那声音喊什么,您知道那声音喊什么吗?那口气是一个惯于此道的人的口气。它喊的是:
“下注吧,先生们,下注吧。庄家有一万路易。下注吧,先生们。”
见鬼,我到底在还是不在霍加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