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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者:亦舒 字数:10580 更新:2024-11-02 06:26:43

  他思想一搞通,不⽇便是吉隆坡阮氏纸厂的乘龙快婿,岳丈的一切都与他有关,现成的事业、亲情、家庭,从此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每个人的遭遇不同,各有奇遇。

  傍晚,世贞叫司机把车子驶往童宅。

  这一次,她在客厅浏览,只见一整面玻璃墙外是人工瀑布,流⽔淙淙,映得室內<img src="in/yin.jpg">凉无比。这是一幢豪宅。

  以童氏生意规模来说,不是负担不起这样华丽的别墅,可是生意人本⾊稳健,又不致如此破费,由此可知童另外还有巨额资产。

  这家人说不出的神秘。

  佣人斟出茶来,世贞喝一口,问道:“式辉在吗?”“他到医务所去了,王‮姐小‬随便休息。”“我改次再来。”女佣忽然侧耳“有车声,或许是他回来了。”果然,童式辉満面笑容地走进来。

  今⽇,世贞以完全不同的眼光看他,只觉得他神情恍惚,那笑容也许只是面部肌⾁菗搐不试曝制的现象,以前都没察觉。

  “过来,式辉,坐在我⾝边。”童式辉有点犹疑。

  “告诉我,我是谁。”童式辉‮摩抚‬她的脸,隔了很久,不脑葡定,最后说:“阮,是阮。”世贞叹口气,低声问:“医生怎么说?”“我很好。”佣人捧出茶点。

  “⺟亲呢?”“我在这。”世贞一惊,额角冒出冷汗。

  像是欺侮一个小孩子被他的⺟亲捉到,她连忙赔笑站起。

  童太太不动声⾊,微笑:“世贞,你还住在‮店酒‬?不如搬到这,舒服得多。”

  世贞也笑“‮考我‬虑一下。”童太太坐到童式辉⾝边“你若肯做我‮人私‬助理,我愿出⾼薪,并且预支一年薪酬。”世贞说:“哔。”上一任‮人私‬助理是阮祝捷吗。

  童太太绝口不提童式辉的⽑病“式辉喜<img src="in/huan.jpg">你。”世贞答:“我也喜<img src="in/huan.jpg">他。”童太太轻轻说:“做人不外是三餐一宿,生命短暂,时光需好好利用。”“你说得对。”普通人待挣扎到一口安乐茶饭,抬起头来,已经⽩了半边头。

  “世贞,你趁早给我一个答案。”世贞低下头来。

  “来,吃碗燕窝。”小小碗盛着不知什么,有一股奇异的浓香,世贞吃一口。

  童太太说:“你有什么额外要求,告诉我,我若做得到,一定答应你。”“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式辉,送世贞出去。”童式辉听得懂⺟亲的话,一直送世贞到门口。

  世贞握着他的手,內心恻然,问他:“我来陪你可好?”他⾼兴地答:“好。”世贞轻叹一声,转过头去上车。

  车子还未驶抵市区,世贞的无线电话响起。

  是王子恩“现在方便讲话吗?”“过十分钟我拨给你。”“一言为定。”世贞对司机说:“就在这里停车,我有事要办。”她走进一问咖啡室,找一个角落与王子恩通话。

  “世贞,”王子恩声音非常郑重“化验报告说那瓶酒里有极重份量的⿇醉剂。”

  嗯,叫人喝了回复童真般快乐,无忧无虑,浑忘一切烦恼,用来医治破碎的心至好不过。

  “是违法的吧。”“若由医生开出处方,则属合法。”世贞说:“谢谢你,子恩。”“世贞,在童家,你要事事小心。”

  “我明⽩。”“唏,为什么我们的⽗亲均不是亿万富翁,否则,整⽇喝香槟坐游艇喊闷可多好。”

  世贞笑了“你岳⽗⾝家可不止一亿。”“实在令人心动。”

  “等着接你帖子。”

  “记得与我联络。”跟着,王子恩把化验报告传真给世贞。

  世贞拿着它去见医生。“是令精神科病人镇静的一葯物聚四氟乙烯。”“为什么服用后会令人那样快活?”

  “那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于⾝体有害吗?”

  “像一切⿇醉剂,容易上瘾,终于不能自拨。”

  “啊。”医生试探问:“谁在使用这种⿇醉剂?”

  “一个朋友。”

  “请劝他前往戒毒所。”

  “医生,我在想,一个人是否一定要面对可怕的现实呢?”医生目光炯炯“应克服困难,勇于承担。”

  “如果那是一个不能逃避,与生俱来的难题呢?”

  “接受事实,苦中作乐。”

  “无论如何不可⿇醉自己?”医生踌躇“我是一个医生。”他苦笑。

  世贞点点头,再大代价,再痛苦,也要医到底。

  他口气稍微回软。“譬如说,癌症病人到了末期,为着维持人类最低的尊严,医生也会给予玛非因。”“谢谢你医生。”她离开医务所。

  傍晚与童保俊通电话。“我已经办妥了事,想回家。”

  “我还有其他任务派给你。”“我有话需面对面地说。”

  “是什么事?”

  “我明⽇返来。”童保俊只得说:“你若不怕辛苦,尽管来回的跑好了。”回到总公司,世贞第一件事便是到人事部找罗老总。

  人家见是新宠王‮姐小‬,自然十分客气,不卑不亢。

  世贞也十分谦恭“我想查几个问题,你派名手下帮我。”“陈旺聪明伶俐,他会帮你。”那小陈进来,<img src="in/chun2.jpg">红齿⽩,开口就问冰姬可好,那名追求者一定是他了。

  世贞静静跟他说:“阮祝捷是考进童氏公司来的吗?”

  “不,”小陈‮头摇‬“我记得很清楚,她由童先生亲自推荐。”

  “那么多同事,你彷佛对她特别有印象。”小陈忽然露出怅悯的神情“祝捷是美女。”啊,原来如此。

  “那时童氏未婚男同事没有不暗暗仰慕她的。”世贞叹口气,可是,争不过老板童保俊。

  小陈语气十分苦涩“都会女子,虚荣的多。”世贞不置可否,这不是与他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令她诧异的是,小陈讲得那么多。

  “王‮姐小‬一定奇怪,我胆子何以那么大吧。”世贞点点头。

  小陈笑“我今早已经辞职。”怪不得罗老总派这个人陪她说话,已经辞职。说什么不关他事,无关痛庠。都是顶尖的聪明人。

  “我没有顾忌,王‮姐小‬,我有问必答。”

  “辞职后,她去了何处?”陈旺露出揶揄的神情“王‮姐小‬也真是,也不想想,她还用做事赚月薪吗?”世贞不语。

  “听说到星洲去定居。”世贞蓦然抬头,过一刻她问:“以后,还有无人见过她?”陈旺沉默,世贞知道尚有下文。

  “你可有见过她?”她试探地问。

  陈旺终于答:“不是我,另外有人与她说过话。”

  “她怎么样?”“十分潦倒憔悴。”“什么?”世贞不置信。

  陈旺忿慨地说:“已经超过廿一岁,谁也不用对她负责,与豺狼虎豹打<img src="in/jiao.jpg">道,当然有一天会被呑噬。”世贞无故吓出一⾝冷汗。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王‮姐小‬,童先生问你到了公司怎么还不去见他。”

  “我马上就来。”她捉住陈旺还有话问。

  陈旺站起“王‮姐小‬你有事。”

  “不,不,告诉我是哪位同事见过她。”

  “那位同事可没有辞职,恕我不方便提供名字。”

  “阮祝捷现在住何处?”“一间女子公寓。”

  “把名字告诉我。”陈旺看着世贞“如果可以帮你,未免不是好事,那是环球公寓。”“谢谢你。”陈旺低下头“我至今尚爱她,不过得意或落魄,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我。”语气中有无限凄酸,世贞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上。

  秘书又敲门,世贞扬声:“来了。”童保俊面对着落地玻璃窗,微愠道:“同谁说那么久?”世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好。

  童见没有回音,转过头来。

  世贞不知怎地,像是怕他袭击她,退后一步。

  “我找你好几次都找不着,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贞轻轻坐下来。

  “派你出差,是想你多取点经验。”世贞凝视他。

  童保俊发觉世贞神情不对“可是嫌我对你太严峻?”世贞轻轻说:“我想家。”

  “也难怪,你从未出过门。”世贞说下去:“一⽇,我做梦,回到从前⽗⺟的家,看到他们正坐在桌前吃晚饭,他们都还年轻,黑发,没有笑容,低头扒饭,一起坐的还有两个小女孩,看仔细点,咦,不是我与姐姐吗,我站在那,贪婪地看了很久,然后,梦醒了。”童保俊为之恻然“你想回到他们的怀抱里去?”“我不知道,童年生活十分艰苦,时常觉得肚饿,发育时期好像永远吃不<img src="in/bao.jpg">。”这一下子把话题支开了,童保俊忘了教训她,窗外正下雨,他开亮了灯。

  “你回家休息吧,下了班一起吃饭。”世贞很庆幸过了这一关,答声是,马上转⾝走,像自校长室解放的顽童。她需要的是时间。

  查电话簿,她找到两间环球女子公寓,一家在游客区,规模相当大,问过月租接近六位数字,世贞下意识知道阮祝捷不会住在那。她还是去了。

  避理员带她三观泳池及健⾝室,介绍面对海港的房间,她查问住客中有无阮祝捷,答案是意料中的无此人。

  另一间环球公寓在中等住宅区,条件差好多,不过还算⼲净,世贞略为放心。

  即使如此,房租也不便宜,若要人住。薪⽔去掉一半,小小房间连浴室,附简单厨房设备可以做咖啡或茶,单人<img src="in/chuang.jpg">,有人代为收拾。

  完全不似一个家,方便是方便,可是感觉上有点凄凉。

  她回到接待处,说:“我找阮祝捷‮姐小‬。”服务员<img src="in/gen.jpg">本不用查住客名单,顺口答:

  “阮‮姐小‬出去了。”可见是<img src="in/shu.jpg">客。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不一定,请问访客是谁,我代你留言。”“她住几号房间?”“我们不便透露。”“那,我下午再来。”童保俊竟把阮祝捷丢在这里。

  世贞颓然,将来,要是她不听话,下场大概也必定相似,耽搁三五载,到了廿七八岁,青舂跟蹉跎殆尽,还能到什么地方去。

  她在附近餐厅喝了一杯黑咖啡,发觉手心一直在冒汗,阮祝捷同童氏两兄弟,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快可以见到她,届时,如何开口问她?

  世贞放下茶资,回到环球公寓。

  服务员十分客气“阮‮姐小‬刚回来,正在那边看信。”世贞转过头去,心卜卜跳。

  只见一个⾝型硕健的女子背着她,正低头查阅手上信件。

  她头发蓬松,⾝上⾐裳颜⾊鲜<img src="in/yan.jpg">,脚上鞋子已经穿旧。

  不知怎地,世贞觉得地无话可说,想转⾝跑走。

  来不及了,那女子已经转过头来。一照脸,世贞怔怔地看着她。

  阮祝捷完全不像照片,她个子比世贞大得多,脸容樵憔悴,眼⽪脸颊都油腻浮肿,看上去比‮实真‬年龄苍老,像是有三四十岁。

  她声音沙哑“你找我?”世贞知道这是攀谈的好机会,可是不知怎地,全⾝不听使唤,只管呆呆站着。

  半晌,阮祝捷不耐烦了“你找我?”她再问一次。

  世贞的反应十分奇突,她转过头拨⾜飞奔,离开了环球公寓。

  她吓得不敢开口。

  回到家中,世贞开了一瓶香槟喝,不知为什么,这支⾼贵的汽酒味道竟比不上她从前在雅慈家喝的蹩脚加州葡萄酒。世贞漱口。

  她‮望渴‬喝童式辉斟给她的琥珀⾊琼浆,⿇醉就⿇醉好了,她不在乎。

  她倒在沙发上。

  忽然之间,沙发变成绳网<img src="in/chuang.jpg">,童式辉微笑站着俯视她:“醒来了吗?”

  “呵,式辉,你会说话了。”童式辉讶异“谁说我不会讲话?”

  “那么,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童式辉把她自绳网中拉起来,轻轻吻她额头“我是童保俊的弟弟。”

  “这我知道。”

  “自出生到两岁,没有人发现我有什么异样,直至⼊学年龄,⽗⺟发觉我对四周围事物毫无反应‮趣兴‬,才知道我生活在自己的心中。”

  “可以医治否?”他笑笑“你认为这是一种病吗,我反而喜<img src="in/huan.jpg">过清静的生活。”世贞呆呆的看着他。“你看,在我这,无忧无虑,人毋需谎言欺诈,争名夺利。”

  “可是你同外边世界完全脫节”童式辉温和地打断她“世事纷<img src="in/luan.jpg">,已有数千年,我与你不过短短生活数十年,此刻脫节,与⽇后脫节,完全一样,并无分别,何必理会。”

  世贞笑了“依你说,大家遁⼊香格里拉,岂非一了百了。”

  “谁说不是。”世贞开怀大笑“可惜我并无条件如此洒脫。”童式辉也笑,他看上去哪有病,只有那些为名利伤⾜脑筋的人才‮态变‬。

  “世贞,”他忽然问:“保俊与我之间,你会挑谁?”世贞毫不犹疑“你。”

  “为什么?”“我不怕你。”“还有呢?”

  “与你在一起是那样开心。”童式辉握住她的手。

  “式辉,告诉我,阮祝捷也作出过同样的抉择吗?”这样,童式辉的脸上忽然出现了<img src="in/yin.jpg">影。绳<img src="in/chuang.jpg">一侧,世贞跌到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甚重,她雪雪呼痛。

  电话铃不住响,录音机开动“世贞,你在家吗,请过来应我。”是童保俊的声音。她伸手取饼听筒。

  “对不起,我累,我睡着了。”童保俊沉默一会儿“我不好,<img src="in/bi.jpg">得你太厉害。”

  世贞赔笑“是小船不可重载。”“我马上过来看你。”

  “我实在想早点休息。”“自明⽇起,你暂时上半⽇班吧。”

  “皇恩浩<img src="in/dang.jpg">。”雅慈见到她的时候,吓一大跳。

  “你整个人落了形。”世贞怔怔地伸手去摸自己面孔。

  “怎么搞的,‮业失‬之际倒珠圆王润,现在薪⾼职优,反而⽪⻩骨瘦。”世贞低头不语。“是否庒力太大?”世贞<img src="in/yu.jpg">语还休。

  “有时,某种生活如不适合你,就无谓勉強。”世贞十分为难。

  雅慈试探着问:“可否一走了之?”当然可以,但是,走到什么地方去?离开童家,她仍然一无所有,她名下一切,都租借自童保俊,什么都出自童氏机构,一走,即打回原形。

  不,不,比原形更差,今天的她,已穿惯吃惯,再也挤不进旧⽇狭小空间。

  雅慈握住她的手“我人微力薄,可是我永远是你的朋友。”世贞感动的说:“人生得一知己⾜矣。”姐姐宇贞的看法却完全不一样。

  她说:“看你多苗条多好看,我⾝上这多余的两公斤赘⾁无论如何减不掉,且都长在<img src="in/yao.jpg">腹之问,丑死了。”担心及为之闷闷不乐的竟是这样小事情,确是一种幸福,但无异把世贞与姐姐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

  正喝茶,姐夫回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远房亲戚,那小伙子原本打个招呼就要走,可是看到世贞,忽然藉故坐着聊天,不愿离去。

  趁着世贞陪幼儿玩耍,宇贞揶揄这小伙子:“小赵,可叫你看到逃陟了,目不转睛。”那小赵赔笑。

  “人家早已名花有主。”小赵<img src="in/ting.jpg">起<img src="in/xiong.jpg">膛“公平竞争。”宇贞掩住嘴“你真信众生平等?”小赵不再出声。

  世贞在幼儿房中什么都听在耳中,她嘲弄地同自己说:看,眼前就是个机会,要找归宿,此刻就可表态,半年內便可以组织小家庭,过正常生活。

  可是她并没有说什么,静静站起来向姐姐告辞。

  那小赵连忙说:“我送你。”世贞不讲什么,到了楼下,小赵又说:“我的车子在那边。”这个时候,司机已经看到世贞,连忙把大房车驶过来,世贞朝小赵笑笑,拉开车门上车。那小赵看着她绝尘而去,无限怅惘。

  果然已经有主人了,而且属于一个不简单的人。

  世贞坐在车子里一言不发。

  别以为小赵这种人容易应付,他一样有七情六<img src="in/yu.jpg">,在公司受了气会对家人发怈,升了一级半级会觉得伴侣配不起他,看见更年轻漂亮的女子马上目不转睛。

  一般需九牛二虎之力来应付,况且,女子收⼊还得用来贴补家用,还有,公公婆婆动辄发难。

  世贞怎么知道有那样的事?她姐姐宇贞就住饼这样的生活。

  下雨了。世贞不再想家。她着司机再把车子驶往环球公寓。

  接待处认得她:“你是找阮‮姐小‬吧。”她点点头,在大堂坐着等。

  一会儿,阮祝捷下楼来,看到她,叉起<img src="in/yao.jpg">,疑心地问:“你是谁,有话为什么不说,呑呑吐吐,可是又打回头,到底有什么企图?”世贞站起来。

  大堂灯光不甚明亮,可是她看清楚了她。

  ⾝上名贵⾐服已穿旧,<img src="in/xiong.jpg">前有渍子没洗,头发蓬松纠结⼲枯,有欠修理,脸上泛着油。她像一只失去主人的宠物猫狗。世贞挤出一个笑脸。

  “是谁,快说!别浪费我的时间。”世贞打开手袋,取出一叠钞票。

  她看见钱,忽然不出声了。

  世贞把钱递过去“他叫我给你送来。”阮祝捷震动,走近一步。

  世贞嗅到一阵些微霉腐气息,像是⻩梅天⾐物没乾透的味道。

  世贞吃惊,开头还以为一个人发霉不过是菗象的形容词,没想到会实实在在真有其事。

  她把钱取到手中,数一数,呼出一口气,忽然放心了“对不起,我刚才不知你是谁。”世贞想说:现在你一样不知道我是谁呀。

  她说:“请上来坐。”世贞跟在她⾝后。

  在电梯里她问:“他好吧。”世贞含糊地答:“托赖,还过得去。”“唉,终于想到了我。”房间在三楼,她推门进去,世贞尾随而⼊。

  像一间宿舍,陈设简单,⾐柜半开,堆着杂<img src="in/luan.jpg">⾐物鞋子。

  阮祝捷无奈地摊摊手。这便是她的近况。

  世贞问:“有工作吗?”她一时彷佛没听明⽩这个问题,工作似乎不再是一个<img src="in/shu.jpg">悉的名词。“亲友有否来看你?”她忽然笑了。

  “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世贞忽然鼓起勇气“告诉我你同他的事。”阮祝捷忽然明⽩了,她看着世贞“你是谁,不是他叫你来,你到底是谁?”世贞说:“我姓王。”她站起来去拉开门“你马上走。”世贞马上说:“你不觉你欠我一些什么吗?”想到那叠钞票,她颓然坐下。

  世贞问:“你们已分开了?”她忿慨地答:“不然,我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这一点可以肯定。

  “为什么?”阮祝捷笑了,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媚态,可看到当年的姿⾊,世贞相信,在她全盛时期,胜过今⽇的王世贞多多。

  她叹口气“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说法?”“我贪得无厌。”啊。“可是他们家财帛取之不尽。”阮祝捷走过去,拉开菗屉,取出一只丝绒袋,将里边的东西倒在茶几上。

  世贞看到一支针筒与三数包⽩⾊粉末,当时如见鬼魅,脸上变⾊。

  原来是这个!

  阮女凄然说:“你明⽩了?”世贞脫口问:“缘何堕落?”阮祝捷一怔,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直百至落泪。世贞知道问得太笨。

  但是仍轻轻说:“你千万要戒掉。”阮祝捷摇‮头摇‬“如附骨之蛆,这一辈子也撇不掉它。”“不不不,有成功的例子…”“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童家给我的那个梦。”世贞呆住。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曾经以为我一生会获得照顾…”世贞背脊如被淋下一盘冰⽔。她俩遭遇何其相似。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把整件事告诉我。”阮祝捷格格地笑,菗搐鼻子“我累了,改天再跟你说。”世贞不愿走“你几时染上恶习?”阮氏女十分讶异“你到今⽇还不明⽩?当然自童家,式辉长期用葯物。”世贞退后两步,张大了嘴,作不得声,双手簌簌颤抖。

  阮祝捷把脸探到世贞面前“你没有觉得异样?”她笑“你肯定你没事?”世贞吓得手脚冰冷。

  “莫要进了圈套还不知道,你以为陷阱是安乐乡?”讲那么久,她忽然累了,打一个呵欠,然后再一个呵欠,接着,又是呵欠,迸出了眼泪。

  她摆摆手“我不行了,你改天再来吧,谢谢你的接济。”世贞知道不走也不行,她拉开公寓门,走出去,脚步浮啊,双膝酥软。

  好不容易走到大堂,一名男客看到她怔住,有惊<img src="in/yan.jpg">感觉,马上知道不可坐失良机,上前搭讪。

  “‮姐小‬住几楼?”世贞蓦然觉得危险到极点,一不小心,就会沦落至万劫不复地步。

  她推开玻璃门,司机已经焦急地<img src="in/ying.jpg">上来“王‮姐小‬,童先生找你呢。”马上找她上车。世贞把头抵在车窗上。回到家,她剧烈呕吐起来。

  镜中的她双目深陷,十分憔悴,似老了十年,她惊惶失措,痛哭起来。

  穷家女所有的资产不过是一点点青舂,些微美⾊,怎么一下子洗涤殆尽?

  世贞受了刺<img src="in/ji.jpg">,倒在<img src="in/chuang.jpg">上。

  朦胧间觉得有人探视她,叫了医生来诊治,并且喂她吃葯。

  “世贞,世贞。”是谁叫她?彷佛是⺟亲,⺟亲生前老说她们姐妹俩的声音不大分得开,相似到极点。“妈妈,妈妈,”她唤着。

  “世贞,是我在这里。”睁开双眼,看到童保俊。

  她歉意地说:“真不中用…”童保俊低着头“世贞,我们…”她给他接上去:“结婚吧。”疲乏地露出一丝笑意。童保俊笑了。

  “谢谢你,真是很大的安慰。”到底还年轻,那样⾼的热度,很快退掉,虽然虚弱,已可走动,整整瘦了一个号码,穿⾐更觉潇洒。

  也不理童保俊对地有否疑心,她再次去找阮祝捷。

  鲍寓服务员告诉她:“阮‮姐小‬搬走了。”“什么?”“上星期有两个男人来帮她搬家,付清欠租,不到一小时便乘车离去。”世贞急急问:“搬往何处?”“不知道。”

  “房间租出没有?”“第二天就租出,‮姐小‬,你要是想租,留下姓名电话,有空房我们通知你。”“她有无留言或信件?”“什么也没有。”世贞抬起头,人海茫茫,她知道以后都很难再见到阮祝捷。她默默离去。

  阮女自己没有能力搬家,她住在那,已经有一段⽇子,帮她搬的人,显然只有一个目的,是要调开她。

  是要叫王世贞找不着她,这当然是童家的人。

  可是世贞已经知道得太多。

  这个时候,最理智‮全安‬的做法,是离开童家,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从头开始,找工作觅对象,过正常的⽇子。

  但是童保俊在家等地“才病好,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贞答不上来。

  “你姐姐打电话来,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她有什么事?”“想投资某只股票,问你有无意思三股,我觉得是好主意,已差人送了三十万本票去。”“什么,你<img src="in/gen.jpg">本不认识她。”世贞大吃一惊。

  童保俊笑“我认识你。”世贞不语,⾝上关系越担越多了,宇贞怎么可以瞎七搭八接受陌生人的馈赠。从前,他对阮祝捷,也是同样的慷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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