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声不响

饭间，红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面的陆永平<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en.jpg">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你真该瞧瞧去，田里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对于一个孩童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ng.jpg">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ou.jpg">惑。

　　我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想象那些高蛋白生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huan.jpg">畅地游曳嬉戏，那一刻，哪怕是对陆永平的厌恶，也无法抵消我的心<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2.jpg">难耐。

　　然而母亲从院子里款款而入，淡淡地说：“这都要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抬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温润却又冰冷。这让我没由来地一阵羞愧，只觉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雨终于在一个傍晚停了下来。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整个世界万籁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空气里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曾经娇<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jpg">如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啸着从身前掠过，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衬衫、西装<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皮鞋擦得锃亮，让人陡升一种厌恶。“你妈呢？”他开门见山。我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见。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小林，吃葡萄，你姨给拾掇的。”陆永平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

　　“咱爷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陆永平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我转身就往房间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我躺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随手打开录音机，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上，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柯本杀猪一样叫着，让他皱了皱眉。

　　我枕着双手，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feng.jpg">着眼，强迫自己去追寻音乐的轨迹，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以为他已离去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里安静下来。

　　“让你小点声，听不见？”陆永平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坐下。我冷哼一声，翻了个身，柯本就又叫了起来，这次陆永平起身，一把拽下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头。“滚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

　　陆永平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换小宏峰，换你姐试试，老子一把给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巴玩意儿砸个稀巴烂。”

　　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来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en.jpg">？”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来嘛，你妈又不在。”“你到底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2.jpg">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

　　“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哼。”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到你妈跟前吧？搞得姨夫都成教唆犯了。”陆永平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说客！

　　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2.jpg">，羞愤穿<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jpg">其间，从内到外把我整个人都点燃了。“关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事儿！”我一下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长的疤在飞快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不关我事儿，你别急，什么狗脾气。”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

　　他吐了个烟圈，又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么，但他已经没了机会。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门。

　　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心又爽快。目标“呃”的一声闷哼，壮硕的躯体磕到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陆永平已经跪到了地上。至今我记得那种感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e.jpg">都涌向了四肢。

　　那一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我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进攻，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陆永平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被重重地撂到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陆永平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啸，我嘶吼着让陆永平放开，他说：“我放开，你别<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uan.jpg">动。”

　　双臂上的压力一消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陆永平已到了两米开外…想不到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息着：“真行啊，你个兔崽子。”

　　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了一拳。遗憾的是陆永平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到了空气中。

　　不等回过神，我整个人已被陆永平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我拼命挣扎，双臂挥舞着去挠陆永平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妈勒个巴子的，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陆永平长脸憋得通红，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就那一瞬间，眼泪便夺眶而出，躁动的力量也从体内消失殆尽。陆永平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jpg">息。半晌，他叹了口气：“都这样了，咱今天就把话说开。

　　严林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瞧不起你妈！她为这个家遭了多少罪，别人不清楚，你个兔崽子可一清二楚！”我的脸埋在凉席里，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在身旁来回挪动。

　　“你凭什么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哼哼。”陆永平冷笑两声，点上一颗烟：“啊？女人我见多了，你妈这样的，可以说…没有！你瞧不起她？”

　　这时大哥大响了，陆永平接起来叽里呱啦一通后，对我说：“你自己想想小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装什么好人？还不都是因为你！”兴许是眼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进了嘴里。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带着股咸味。陆永平显然愣了愣，半晌才说：“大人的事儿你懂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下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板传达出心脏的跳动，年轻却茫然无措。

　　陆永平在屋里踱了几步，不时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o.jpg">拍打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ku.jpg">子上的污迹，突然他靠近我，抬起腿，嗡嗡地说：“你瞅瞅，啊，瞅瞅，烫这么大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ong.jpg">，回去你姨又要瞎叽歪了。”他的脸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津的。

　　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滑稽。我这么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陆永平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下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ting.jpg">黑啊，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么搞？”这么说着。

　　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院子里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以为陆永平已经走了。谁知没一会儿，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背靠窗台站了片刻，陆永平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头的凳子上坐下，却不说话，连惯有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u.jpg">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街上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我右脸紧贴凉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浑身大汗淋漓，头脑里则是一片汪洋大海，也不知过了多久。

　　在我终于不堪忍受，下决心翻个身时，陆永平站了起来：“好，我跟你妈这事儿，就此了结。”干脆利落得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走到院子里。

　　他还不忘回头来一句：“再惹你妈生气，我可饶不了你。”“还有，”他顿了顿：“那葡萄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u.jpg">透了，要吃赶紧的。”

　　许久我才翻个身，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ang.jpg">上坐起，却感到浑身乏力。记得当时天色昏黄，溜过围墙的少许残<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ng.jpg">也隐了去。我站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棉花之中。＊＊＊开学前几天我见到了父亲。因为剩余刑期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一年，没有转执行，继续收押在看守所。

　　当然，看守所也好，监狱也罢，对年幼的我而言没有区别，无非就是深牢大狱、荒郊野外、醒目的红标语以及长得望不到头的围墙。父亲貌似又瘦了些，也许是<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o.jpg">发收拾得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精神抖擞。

　　一见我们，他先笑了起来，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张开，热泪打着转就往下滚。隔着玻璃我也瞧得见父亲那通红的眼眶和不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ou.jpg">搐的嘴角。

　　而亮晶晶的脸颊闪耀着稀释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jpg">的泪痕，和他身后墙上庄严肃穆的剪贴大字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时至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每当提到“父亲”这个词，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

　　这让我想到罗中立那幅著名的“父亲”…他有一个沟壑纵横的父亲，我有一个泪光盈盈的父亲。

　　兴许是我们的再三叮嘱起了作用，又兴许是狭长局促的会见室释放出一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bi.jpg">仄的威严，<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死死捂着嘴，硬是没哭出声。爷爷拄着个拐<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gun.jpg">，浑身直打摆子。我赶忙上去扶着，生怕他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pi.jpg">股坐到地上。

　　母亲远远站在后面，不声不响，像个局外人。俩老人拿着话筒，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等时间浪费得差不多了，<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ai.jpg">把话筒递给了我。我颤抖着叫了声“爸”发现自己也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