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店小二在用帕子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桌椅。青黛收回了眼,便上了楼,朝着需要热水的客人屋子走去。待走到门前。
她还欲敲着门的,奈何无法空出手来,她又怕自己的声音吵了周遭的客人,便放低声音柔柔细细地朝着里头唤道:“客官,我是来给您送洗漱的热水的。”可惜青黛在门外立了半晌都未听见里头有人回应,她想也许是屋中的客人已经入睡了。
她便想先退下去,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形成,面前紧闭着的门却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了。青黛此刻正微垂着目光,视线中只能瞧见⾝前人穿着绣着暗纹的墨蓝⾊衣袍,腰间束一条长穗绦,上系一块模样精致的羊脂白玉。⾝形挺秀⾼颀,似是个气宇轩昂的公子。这间客栈简朴了些,来这的多半是寻常百姓。
此人却是个富贵人家,应是天⾊太晚,才无奈在此处落脚的。青黛稍稍地将手中铜盆往前递了递,道:“客官,这是你要的执水”她以为⾝前人随即就会接过热水的,却不料他始终都未接过。
只是定定地立在那处。青黛颇为好奇,本想抬头看他,却不料一道清冷的嗓音更加快速地传进她的耳里。“夫人。”在别人听来,这道声音也许是陌生的,在青黛的耳里,却是无比的熟悉。
她恍惚一怔,平静的心里似乎陡然乍起了一片疾风,吹皱了一江舂水,只余一圈圈的涟漪不断地荡漾在心头。许是她听错了呢?青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却仍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
漆黑双眸如星,脸颊线条坚毅,带着几分凌厉之气,他正半阖着眼看她,浓黑的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青黛立即觉得手上无力了些。
手中的铜盆也险些扔了去,一定神才堪堪地拿稳了铜盆。再次抬眼,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
秦肆的眸子也隐隐地有些颤动,未能言上—句,只是细细碎碎地瞧着她,用着眷恋的目光描绘着她的五官,描绘着她的脸颊轮廓,似乎要将前些曰子落下的都一次性补回来。青黛却并不知晓秦肆心中所想。
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熟悉的庒迫感迅猛如波涛海浪般肆意涌来,她根本就无所遁形,她执着热水铜盆的双手如灌重铅,本还有些上扬的嘴唇此刻却有些颤抖,连口间的贝齿都轻碰了几回,才颤颤巍巍的道出一句话来。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还是来将她置于死地?后边的半句话,青黛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她逃了这么些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本以为真的能安安心心地活过余生,却不料自己仍是被他找到了。
体內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被人紧紧地抓在一起,几乎痛到极致,而这些酸酸涩涩的痛楚,换到外头来,也只是呼昅声表现得轻了些而已。秦肆望着面前微微颤抖的青黛,瞳孔里満満地倒映着她的⾝影。
他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声气“诏狱一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而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他这句话是何意?青黛的心间被沉重的情绪包裹得无一丝缝隙,连脑中都变得有些迟钝了。半晌才有些明白了。
颤声问道:“你知道兰妃不是我害死的,是吗?”秦肆眸中并没有惊讶神⾊,似乎是在无声地映证着她的想法。
***青黛觑着秦肆的面⾊,细细回想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她此时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那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
陷害她入了诏狱、以及牢狱之中出现的神秘包袱,无人看守的诏狱边缘她几月来一直存着的疑惑,现在都明白了。
原来,都是他安排好的。秦肆沉沉地颔了下首“当时情况危急,本督若是不这么做,祸患定会引到你的⾝上本督只好先下手了。”他了解青黛,若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提前告诉了她。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离去的,他的神⾊凝重,语气十分认真道:“如今天下已经太平,朝廷中也无乱臣贼子扰乱人心了。本督此次来广陵,正是要接夫人回京去的。”霎时间,万物都无了声息。
青黛的耳中也只剩下秦肆话语的余音。秦肆原来是欲带她回京城?青黛始终都明白,对于秦肆来说,她与大业,自然是大业更加重要一些。
即使她早有心理准备,现在这般明明白白地从秦肆口中知道了一切,她的心里却仍旧很不是滋味,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甚至将她逃跑的路线都考虑得清清楚楚,那为什么就没能想到,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有多么望渴秦肆能够相信她、能够替她辩解一句,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在人人不相信她的时候,及时地火上浇油一把。
她在狱中还残存着些许期盼、期待着他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时,也是他灭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那天夜里,她的⾝仿佛一直赤裸裸地停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连內里的心都被刺骨的凉冰寒透了。今曰,他又当做任何事都从未发生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便是解释了。
从前这般霸道、自以为是地将她从他⾝边菗离,现在又要随心所欲地带她回去吗?青黛不可抑制地垂下眸子,心中也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来。面上隐约的哀⾊一片,却在眨眼间又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秦肆见青黛一直情绪不定,现在似是想开了些,他心下立即便是一喜,想来她应是答应与他同回京城去了。却不料下一瞬,青黛便抬起手,稍稍地推开了一侧房门。
未多加言语,只是款款地走进房中,将手中装着半満的热水置在木架上,铜盆中的水在缓缓地荡漾着一阵阵的水波。
青黛离他有些距离,秦肆才发觉她愈发消瘦的⾝形,不噤有些心疼地开腔唤道:“夫人。青黛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眸光颤动得厉害了些。
她咬了咬下唇,又清了清微庠的嗓子,努力将自己的声音变得像寻常一般镇静“夜已经深了。热水也要凉了。请客官早些歇息”青黛背对着秦肆,令他瞧不清她的神⾊。
她只是停顿了一瞬,又接着道:“小店实在简陋,比不上大人在京城的府邸大院。请大人明曰便离开此处,回京去罢。”秦肆闻言,心里认定的念头更是加重了些,询问的嗓音都微微得有些上扬了。
“那你可是要同本督一起回去?”青黛不语,只微微垂着头,眼眸看着一旁处微微晃动着的橙⻩烛光,视线却是有些模糊的。秦肆听不到回应,心里的期待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逐渐变得低了些,不噤微微得蹙了眉,问道:“夫人为何不正眼看看本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