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逛了一圈,火觞大致了解自己即将住下来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济南是个具有得天独厚自然条件的城市,由于特殊的地质构造、地形和气候,拥有的泉⽔之多,流量之大,在其他城市非常罕见,所以才有“泉城”这样的美称。
《老残游记》一书里也说过济南家家泉⽔,处处垂杨,火觞发现回家后院也有一小潭⽔气碧绿,雾霭缥缈的泉⽔,就算在零下不知道几度的这种天气里,它还是保持在十八度。
“原来你在这里,害我找不到。”细软轻润的嗓音穿破云雾缭绕的⽔面抵达火觞的耳朵。
红绫提着跟她⾝⾼体重不成比例的大茶壶蹲在泉⽔的另一边汲⽔,黑亮的长发系成两条可笑的辫子,显然她绑辫子的功夫是今天才开始学的,把它弄得像扫把的同宗,倒是合⾝的蓝⾊校服和脚踝上的⽩袜很昅引人,他也注意到她手臂上戴着孝。
⽩净的气质,娇弱的娃娃体型,谁见了她那我见犹怜的模样,爱心肯定滥泛得一发不可收拾。
“很<img src="in/bang.jpg">吧,这是我家的芝径泉,全济南最好喝的泉⽔!”她的口气有着难抑的自傲。
火觞如木雕的人般站在⾼处,不说一句话。
看他还是⾝穿昨儿个的宝蓝背心,红绫悄悄攒了下如黛的眉⽑。
这种天候,就算耐冷的济南人也都会喝盅暖肚肠的汤才出门⼲活,小狈小猫也知道要找温暖的烟囱避寒,他却一早待在泉边,不说不笑,甚至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有些难懂,会不会是想家,像她想爹娘一样?
单纯的她不知道怨恨一样会腐蚀小孩的心灵,只能勉強地为火觞的态度找出这个理由。
“回屋子里吧,这里很冷,我泡茶给你祛寒。”朝着一动也不动的火觞招手后,她试图提起那只银⾊大茶壶。
火觞越过泉⽔边的大石头,静默地跟着她,仍什么也不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洒掉一大半⽔的茶壶终于上了终年火苗不熄的炉子。
火觞托着下巴,眼神无聊地跟着红绫被⽔濡<img src="in/shi.jpg">的黑⽪鞋奔走。
半晌后,⽔壶发出呜呜的声响,⽔蒸气弥漫了他的眼睛。
红绫垫着⼲净的抹布,将沸腾的⽔注⼊骨瓷茶具中。
瞧着那楼⽔柱,火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常年武装的双眼随着那股暖流被注进难解的温柔。
他突然望渴起茶⽔的甘美。
“这是莫⼲的⻩芽,虽然比不上西湖的龙井,但是空腹喝这个比较不伤胃。我知道喝茶不能填<img src="in/bao.jpg">肚子,不过,你将就一下,晚上我会买晚餐回来的。”带着歉疚的神情,红绫将⾊泽嫰⻩的⻩芽送到火觞面前。
原来,茶也可以当饭吃。火觞想笑。
闻着清香,他慢慢的喝掉平生的第一餐“茶。”
她泡的茶居然不赖。
“还可以吧?”她望渴的美眸紧盯着火觞的<img src="in/chun2.jpg">。奇怪,她的心忽然不规律的跳起来,而且跳得好剧烈,是不是饿过头的关系?
明知道这么想有点愚蠢,可是一下子红绫也想不出这究竟为什么。
“差強人意。”他头一点,说不出赞美的话。
“那就好。”过关!
火觞被她一半稚气、一半绝美的笑靥昅引,囫囵呑咽,差点让热茶烫了喉咙。
“好了,你把这件⾐服换下来,我们一起上学。”她小巧的手掌抓着一件宽大的衬衫和棉袄。
“上学?”谁要去那种让人智力退化的地方?还有,谁也别想叫他穿那种⾐服!
“对啊,丧假已经请完,我今天要恢复正常上课,要不然功课会赶不上同班同学。”
“你的成绩很烂?”
红绫低下头有点赧然“数理不太好,其他的应该没有问题。”
“是该去上课。”
“那你把⾐服换下来吧,它…是有点老气,不过,你不能要求我爸那种年纪的人有什么新嘲的⾐服,也许下课后我们可以上街去买几件你看得顺眼的⾐服。”
他就那一件行李,红绫不敢巴望里头会有适合这种天气的⾐服。
显然他有一个失职的⺟亲。
“我不冷。”火觞皱眉,有些懊恼。她又不是他的谁,他何必有问必答!
“你要是生病,我会很伤脑筋的。”
“你当自己是谁,什么都管!”他又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的小孩,需要她照料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吗?<img src="in/ji2.jpg">婆!
“我是你的姨婆。”红绫接得理直气壮。
火觞忽地站起来。
红绫不噤退了好几步。他发脾气的时候<img src="in/ting.jpg">吓人的,昨天到今天就两次了,看起来她这甥孙的脾气不只不太好,是很不好。
“起码…一件外套不能少。”她想,讨价还价是必要的,一下就战死沙场太难看了。
“罗唆。”挑起那件铁灰⾊的棉袄,火觞算是让步了,他提步走向房间。
吁!红绫拍拍<img src="in/xiong.jpg">脯,嘴角露出笑意。
“谢谢你为我爹娘上香。”她的声音追上火觞的脚步。
他的背僵了下,迅速走开。
每天清晨替过世的爹娘上香是她的例行事,今天,却有个人为她做了这件很重要的事。
他虽然傲慢得像个天神,內心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为了让火觞⼊学,红绫差点跑断一双娇弱的腿。
别说火觞没上学的意愿,就连学校也不怎么<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没背景的空降队部。
他提不出所有的相关资料也就罢了,态度又没有生学该有的恭敬,而且最重要的学费问题没着落,事情一谈不拢,马上吊儿郞当走人,把本来就专制的校长惹得板起老脸。
“哎呀,你这种态度很不应该你知道吗?校长是那么德⾼望重的人,你得罪她,以后怎么在学校生活?”红绫<img src="in/chuan.jpg">着气追来,他的两步就是她的好几步,眼一眨,已经走出校长室来到浓林绿荫的校园。
火觞对她的数落充耳不闻。
他们的追逐在保守的校园马上引起注意的目光。红绫红了脸,却更怕把火觞追丢,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紧跟着他穿球鞋的大脚。
“我说…你停一停好不好?我快走不动了。”
“走不动就回去上你的课,别来烦我!”火觞倏地停了下来。
是谁说他要来上学的,跟着来是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幢<img src="in/yin.jpg">沉沉的宅子里,要读书,八百年前在⽇光城他就完成大学的学业,又不是脑子坏了,来这里自找罪受。
以前卯起劲来读书是为了赌一口气,现在,他们那些人离他几百个光年远,谁也别想叫他多把一个⽩纸黑字塞进脑子里。
他有他想做的事,那些事跟谁都无关。
“我对你有责任,不能抛下你。”扶着树⼲,红绫慢慢让气息平缓,她天生⾝子骨就不好,虽然爹娘用心帮她调养体质,但许多年来就算轻微的跑步对她来说都算剧烈运动。
“无聊!”火觞嗤之以鼻,就着草⽪躺下去,以胳臂当枕,也不在意刺眼的<img src="in/yang.jpg">光,眯起眼睛做起⽇光浴来。
“我是说真的,你忘记我是你的姨婆啦,虽然我不知道我爹是怎么答应火伯伯的,但是,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哼,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少一头热,我不领情。”滥好人一个,他要是野狼,早把她当笨红帽吃掉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没有把你的⼊学手续办好,害你丢脸。”要是她爹还在,这种小事绝不会有问题的。
火觞⼲脆侧过⾝体,不想接受荼毒的意思传达得很彻底。
“果然是这样。”颓丧蒙上红绫的美眸,她黯然了。
她就知道自己没用,没了爹娘她什么事都办不好。
她是安静了,可是火觞却没有感觉到片刻的安宁,他良心不安,对!就是他妈该死的鬼良心!
这娘们,非要他说⽩了不可吗?
“你到底有完没完?”闭了闭眼,他低吼。“我我我…还没说完。”红绫呐呐地不知所措。
火觞庒下隐隐作痛的额头一跃而起。
红绫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吓呆,瞪着⽔灵灵的眼珠,不一会就弥漫了⽔气。
“你…”“闭嘴!换我说。”实在怕了她罗哩巴唆,火觞喝了声。
“哦。”她勉強从喉咙挤出一个字。
“首先,”他伸出一<img src="in/gen.jpg">手指“我对这所破学校没趣兴,也不会来读书,不管是钱还是什么<img src="in/luan.jpg">七八糟的问题,都别替我<img src="in/luan.jpg"><img src="in/cao.jpg">心。二,噤止人前人后跟我攀关系,别拿什么姨婆的帽子来扣我,我不吃这套。三…等我想到再说。”他的第三要点卡在喉咙里,化成咕噜噜的声音,冷酷的神情再也端不住,走样了。
他看见红绫感到受伤的柔美脸孔,那就像他在家讨不到<img src="in/huan.jpg">心时同样的面貌。
他讨厌那样的脸,看着她就像照镜子一样,照映出自己伤痕累累的心。
“算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你当你的乖乖牌,回去啃书吧。”火觞用力抹了抹脸,他就算心软也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可恨!她害他在外人面前失去武装的力量。
他要变強,強悍的人不需要感情。
“读书是很重要的,我爹说,在这瞬息万变的社会里不想跌得头破⾎流就要有凭文,那是通往胜利最简捷的道路。”跟他说理,应该通吧?
“头脑简单的大姐小,”火觞冷哼,<img src="in/yin.jpg">惊的把脸凑近红绫“我的圣堂里不需要一张无用的废纸,而是这个!”他也把満是青筋的拳头送上来。
他的天下要用拳头跟鲜⾎来取得,读书,愈读愈输,一个庇都不值。
“我不是大姐小,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活下去。”她再笨也听得出来火觞口气中的轻视,他把她的关心当成累赘,以为她变成儿孤后想赖着他。
她只是想要一个亲人,不是米虫,可是,想得到他的认同看起来很难。
她承认自己是个感觉很迟钝的人,但是,他却让她一下就知道自己不被需要。
“这是你说出来的话,不要忘记。”
她闭上眼,难堪地点头。
迸老得数不出年岁的街道,狭窄的巷弄,这是她每天回家习惯走的路线,因为太<img src="in/shu.jpg">了,<img src="in/shu.jpg">得就算闭眼也能摸回家,所以红绫并不是很专心的走路,有太多东西分散她的专注。
安静的街道,紧闭门闩的门户,爬満青苔的古墙,这个年纪很大的城市处处透露着年华老去的伛偻,却又让不停驻⾜的游客发思古幽情,是一个夹在现代跟陈腐之间的都城。
而她看见的是石头<img src="in/feng.jpg">里迸出青芽的嫰绿,化腐朽为滋养的烂木头,处处都是生新的契机。
突然,⼲扰的噪音打断她的神游。
打斗的闷哼声传⼊她耳里,刺痛她眼睛的是刀光剑影,她居然不知不觉卷进人家械斗的场地,不,真正的说法是这些不良少年故意挑这绝少人迹的巷子来解决事情。
真不公平,好多人围殴一个。她没有躲开,这是她天<img src="in/xing.jpg">中迟钝的一部分,危机意识低得教人叹息。
她愈看眼睛睁得愈大,接着就往人⾁堆里闯,也不管危不危险。
“你们不可以打他,打架是不好的行为,我爹说…”事实上这里哪有她置啄的余地,男人的耝鲁拳脚还有不长眼睛的武器差点毁了她的雪肤花貌,为了抢救火觞,她奋不顾⾝地拿自己当⾁垫,想替他挡拳头。
“你这个蠢蛋,来这里做什么?”火觞恶声怒吼。这群人渣只要再几拳相送就能撂倒,偏偏冒出一个坏事的程咬金。
红绫用小小的⾝体捍卫他,那模样就跟⺟<img src="in/ji2.jpg">护住已长大的小<img src="in/ji2.jpg">一样,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嘴上虽这么说,可恐怕十里外的人都能听得出她声音颤抖。
火觞想放声大笑,但是,当她的⾝子靠到他还握拳的手时,登时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在发抖,抖得比风中的落叶还厉害。
“你这只脑震<img src="in/dang.jpg">的猪!”
他的吼声差点震傻红绫,但她连傻住的时间都没有,四面八方同时杀过来的武器让想救人的她变成被救。
火觞把她扛起往肩膀丢“不想丢小命就抱紧!”
红绫哪敢多说一句,闭起眸子,紧紧箝住火觞不放。
风声呼啸着,他在不停的跳跃中和一群人<img src="in/jiao.jpg">手,很快的,金属的<img src="in/jiao.jpg">鸣声都沉寂了,她逐渐听得到火觞富有节奏的心跳,砰砰的响着。
“你再勒下去,我没有被<img src="in/luan.jpg">刀砍死也会被你掐死。”他戏谑又带无奈的声音让红绫回到现实世界。
当她意识到自己几乎完全贴在火觞的背上,这才手忙脚<img src="in/luan.jpg">地推开他落地。
她的掌心还留有他的余温,红绫的脸泛着晕红,羞不可遏。
对着那张可爱的脸,火觞实在没办法生气,加上他全⾝痛得要命,若要骂她,他得记得“秋后算帐”这句话。
“回家了。”拉拉她垂到<img src="in/xiong.jpg">前的辫子,他心中叹口气。唉,无力啊。
“那些人怎么办?”她不敢正眼看地上东倒西歪的人,有的还鲜⾎直流,那鲜红的颜⾊让她头昏想呕。
“他们睡够了自然会爬起来。”像丢掉的垃圾,他连看一眼都不愿。
“哦。”虽然那些人怎么看也不像能自己站起来的模样,红绫也没再问,因为她的心思早不在这里,飘到另外一个想法去了。
“你觉得打架比上课有趣吗?”
啧,这是哪门子的问题?
“男人的世界,女人不懂。”
“这样说不对,讲理是人类才有的文明,只有动物才打架。”不是她爱唠叨,难道没人跟他讲过这浅显的道理吗?
火觞忍不住翻⽩眼。这女人不是普通的爱说教,有时看她比三岁小孩还单纯,怎么有时候又像个老太婆一样罗唆,一个大智若愚的女生。
“跟人家打架就是你的不对,我们去跟他们家人商量医葯费该怎么赔。”红绫犹豫了,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钱。
“他们是精英帮的喽罗。”他指着不远处断成两半的匾额“他们家已经没大人,医葯费免了。”
一个被他单挑了的小帮派,谈什么后续赔偿。
“这样可以吗?”她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所以然。
“我说可以就可以。”一天挑掉三个小堂口,运动量差強人意。
据他调查,泉城总共有四大帮、二十八堂口、四十个以上的结社,今天牛刀小试,以后来⽇方长。虽然火觞想⼲的事业不止如此,但是他不想让红绫知道他的企图,于是不再多说什么。
“走啊。”他走了几步,却没听到红绫跟上来的脚步声。
“我…走不动。”她是很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双脚就是不听话。
火觞面无表情回到她跟前,弯下<img src="in/yao.jpg">“我背你。”
“这样不好。”他的背不算宽大,背得动她吗?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叫你上来就上来。”他可不是天天肯牺牲自己的背,要不是看在她不怕死的冲过来救他…一想到她差点被<img src="in/luan.jpg">刀劈中的情景,火觞的额头居然沁出了冷汗。
轻如羽⽑的重量轻轻落在他<img src="in/ting.jpg">直的背部,火觞能感觉红绫柔软的小手挽上他的颈子,还有她轻呵出来的气息,更敏感的是,他全⾝的⽪肤要命的感觉着她<img src="in/xiong.jpg">前的两坨柔软。
他咕嘟地发出不満的声音。
“你好像猫喔,老是发出那种満⾜的声音,好好玩。”火觞才要站起来,就被她突然伸到喉结摩抚的指头弄得失了神。
“要是不想跌得粉⾝碎骨就安分的收回你的爪子。”他恫吓。
苞那么多人对打都不觉得累,跟她在一起却觉得精神耗弱。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img src="in/huan.jpg">人家碰你,我…下来好了。”
“不用跟我道歉。”她小媳妇儿似的语气让他心生罪恶感。
“火觞。”
“⼲么?”他没好气的吼,又有什么事了?下一秒,他被用力地抱住,很紧很紧。
“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她在他耳边低语。
“得寸进尺!”尽管火觞的脸绷得跟扑克牌的老K一样,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已有些不同。
除了要做的大事业以外,他的心恐怕要多容纳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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