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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者:阿蛮 字数:11143 更新:2024-11-17 18:05:28

  回到姐姐窦媛的夫家后,风尘仆仆的窦惠先回客房更⾐、梳洗,换上一件缀着小‮花菊‬的居家深⾐,独自跪坐于席上,倚着小茶几发愣。

  不待片刻后,小喜崽端着一碗冰糖⽔跨进房里,小声的说:“呐!‮姐小‬,天气热,我给您端了冰点来了。”事实上,她是想让她的‮姐小‬消气的。

  实惠仍是不应她一声。

  小喜崽委屈地瞅了‮姐小‬一眼,慢走上前跪下⾝,将碗轻放在小几上,细若蚊音地说:“‮姐小‬慢用,用膳前,我再来通知您。”说着起⾝就要退下去。

  当她慢慢退到门口时,她家‮姐小‬总算开金口了“喜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话吗?”

  喜崽十指互绞地将木拖盘掐在腹间,愁着脸,颔首说:“‮姐小‬在生气。”

  “生谁的气?”窦惠不假辞⾊。

  喜崽努起了嘴,点了头“我的。”

  “知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吗?”窦惠不厌其烦地再次询问。

  “因为我多嘴!”

  “答对了!可惜只对一半,”窦惠说着站起来,看着喜崽快大哭的表情,毫不宽贷地训戒“另一半是你说话不经大脑,不认识人家竟然还能生张<img src="in/shu.jpg">魏,跟人家落落长地聊起来,净扯一些无聊又没有事实<img src="in/gen.jpg">据的事,也真亏你编得出这么谬的故事,把庐太传的三公子也扯进来,你说,这种谎任得你<img src="in/luan.jpg">撒的吗?”

  “‮姐小‬,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你还狡辩!今天我不严惩你的话,等你找着婆家,犯了错,可没有人帮你顶了。”

  “‮姐小‬,庐三公子的事是真的!还有,我不要嫁人,我要跟着你!”

  “你如果真有本事,尽管跟着我出家,但是我们都知道,小喜崽,你没那个本事的,现在,你给我坐下,双盘一炷长香,好好反省自己的错。”

  “‮姐小‬,”喜崽苦着脸,想打个折扣“可不可以一炷短香就好。”

  窦惠坐回席上,盘起腿来,回了一句“可以啊!但年一过,我就请爹爹为你找个夫婿。”

  喜崽期期艾艾地唤了她一声“‮姐小‬!”

  “有什么话,等反省完后再说,你现在再多说一句,就提前到今年冬至!”说完,窦惠毫不妥协地闭上了眼。

  小喜崽先将香点上,返回原处就一庇股地蹲坐下去,她苦着一张小脸,伸出双臂,強忍着痛楚,费劲地将右小腿拗到左‮腿大‬上,再依样画葫芦地将左小腿扳上右‮腿大‬,整张脸纠成一堆,结印盘坐起来。

  这就是她家‮姐小‬处罚人的方式,看起来好像比菗鞭、赏板子、吃藤条来得文明,实际上却是全天下最最独门的一记⾼招!

  <img src="in/yu.jpg">话说得好:“事非经过不知难”没盘过腿的人是不能体会出小喜崽的苦处的!有盘过的人也还是没法体会她⾝不由己的无奈!

  那种痛简直比万箭钻心还难受,难受到她希望砍掉自己的‮腿双‬,因为当气在体內跑时,痛至筋络的感觉是持续不断的,而她平时偷懒又没照着规矩来,自然是痛上加痛。

  有人可能会说,大不了把腿放下来就好,反正‮姐小‬一定是在开玩笑的,不会真的把她嫁掉。

  才不哩!如果有人对她说这种不负责任的风凉话,她一定出拳先给对方一个黑眼圈,再赏两记耳光打得对方嘴歪歪!

  她那‮腿双‬即使熬到断,也万万不能放下来!因为她家‮姐小‬向来是说话算话,当她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旦说要嫁她,就准会嫁掉她,所以小喜崽才会那么痛苦的苦熬。

  一炷香后,小喜崽已是泪留満面、汗流浃背,站也站不起来了,而她的‮姐小‬却能一下子登⾝而起,走过来温柔地帮她‮摩按‬双脚!这让她更大声地呜咽起来了!

  “好了,别哭了,再一下就不会痛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img src="in/luan.jpg">说话!”窦惠说着也噤不住泪眼盈眶了,她低哑着嗓音说“不是我爱‮磨折‬人,只是你的<img src="in/xing.jpg">子不改一改,将来准会吃亏。”

  “我知道‮姐小‬是为我好,所以没有怨你,是我惹你生气的,却还是让你红着眼纡尊降贵地帮我‮摩按‬,现在见你在哭,我又更难过了。”

  “不许再哭了!来,喝下这碗糖⽔吧!”窦惠拭去了眼角的泪,喜孜孜地将碗端到喜崽嘴前,要喂她。

  小喜崽不敢得寸进尺,赶忙丢下⿇脚,将碗接过手,将汤喝得精光。

  “好些了吧?”窦惠跪在那儿,眼带关心地盯着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一样的喜崽。

  小喜崽抬起了袖子擦去了泪,点头表示还可以。

  “还是觉得很委屈?”

  小喜崽想了一下,嘟起小嘴,先‮头摇‬,迟疑一秒,又改变主意地点头。

  “好吧,那你慢慢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吧!”

  “我承认跟人家<img src="in/luan.jpg">扯一气,该骂,但是庐三公子的事是千真万确,‮姐小‬,我没有骗你,我是昨晚帮你汲热⽔时,不小心听到大‮姐小‬和姑爷的对话…我先说,我不是偷听的喔,我是不小心路过他们的厢房,听到他们谈到你时才忍不住地留下来听的。”

  “好,你不小心听到什么?”

  “我只听到一小段,说庐太传派去洛<img src="in/yang.jpg">跟老爷的媒人已经回来了,但是老爷没有马上答复媒人,推说得等到你回去后,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窦惠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锐:“为什么姐姐都没跟我提呢?”

  “就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你明明人在京里,为什么对方还特别挑你不在家的时候才去找老爷?这中间摆明有问题。”小喜崽瞥了窦惠一眼,决定探探‮姐小‬的反应,再决定该不该多嘴。

  结果她的‮姐小‬说:“是不太对。”

  正中下怀!小喜崽毫不松懈地接下去道:“所以我就决定待得更久些,结果你知道我听到什么吗?”

  仿佛为了制造张力,小喜崽顿了一下才说:“原来是大姑爷和庐太传事先商量好的,庐太传很中意你,但又知道你没有嫁人的意思,所以趁着二姑爷的事件,想让你骑虎难下,因为庐太传跟大姑爷说,只要窦家能和庐家联姻,他自然会尽全力帮二姑爷脫罪,而大姑爷也能再谋猎更⾼的官衔,跻⾝光禄大夫之林。”

  “荒谬!爹爹才不会贸然答应他们。”

  “所以他们才想趁你不在家时,去说服老爷啊!我看他们一定还是说那些老套的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话!”

  “那也不关他们的事!为什么他们就是要我嫁呢?”

  “咦!这个我昨晚也想到了,所以又决定留更久一些,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又给我听到了!原来年初时,京里有一个地理半仙曾受庐太传之请,前去洛<img src="in/yang.jpg">找福地,那个半仙在咱们家乡待了两个月,没找到什么福地,但回来却跟庐太传说,窦家‮姐小‬前辈子是天女化生,今世降生乃是前来造福人群的,福报多得不得了!若有谁能娶到你,那一辈子是仕途平坦、官运享通,原是市井小民者,直升公堂之位;本是人中之龙者,更能荣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荣⾼位!”

  窦惠一听,好笑地皱起眉头“这真是无稽之谈啊!我看是那个江湖术士被洛<img src="in/yang.jpg">的风景名胜<img src="in/mi2.jpg">住了,只顾游山玩⽔却忘了正经事,才胡诌瞎扯,还亏庐太传位居三公之位,竟然分不出真伪!就冲着他这点迂腐昏味,我宁愿当个老姑婆,也不要有这样的家翁,更何况,我已决定服侍爹爹一辈子了,等爹爹百年后,再上山追寻我师⽗去。”

  “‮姐小‬,可是圆妙法师不是已经拒绝你的跟随了吗?她说不一定得⼊空门才能修道,所谓殊途同归,‮姐小‬有自己的路得走,不论距离远近,只要你心存善念,佛法是常驻你心的。”

  “小喜崽,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每个人都有理想,如果我因为师⽗的一句劝阻,就打消主意的话,岂不是真的意志不坚,当修道为儿戏玩了吗?所以我坚信师⽗这么说,全是为了要试炼我,加強我的信念。”

  “哎唷,我的好‮姐小‬,现在不是谈出家的时候,更何况你的信念已够強了,再強的话可以就摧刀断剑了!”小喜崽忍不住为她家‮姐小‬担心“你可得先去弄清楚大姑爷和庐公在玩什么把戏,如果老爷要你嫁的话,你必然还是会遵从的。”

  “我当然会,但是我相信爹爹不会接受庐家的提亲。”

  “可是庐太传很有权势的,如果他在官里搞花样,暗中打击老爷,拿你出家这回事开刀,<img src="in/luan.jpg">参一本的话,那怎么办呢?”

  窦惠也知道官场的现实利害与勾心斗角的把戏,但是她却不愿意把对方想得那么卑鄙,更何况她觉得整件事都是空⽳来风的迂言,任何聪明人听了,都会嗤之以鼻的,更别提一名太传会不分是非公然闹到天朝去落人口⾆。

  “爹爹当年在朝为官的时候,待人处世一向行得正、坐得稳,如今辞官隐退也两年多了,人家没道理会因为媳妇讨不成,反倒要挟我们,传出去的话,不是反而污了自己的名声吗?”

  “可是‮姐小‬,话不能这么说啊!如果每个当官的都像老爷那样洁⾝自爱的话,那天下早太平了,你得知道,如果那个半仙为了谋生因而到处造谣的话,光是应付前来拜访的客人就够老爷受的了,而且‮姐小‬你已超过法定结婚的年龄了,依据国法,他们是有权強迫你嫁人的!”

  窦惠闻言,不可思议地睨了丫环一眼“小喜崽,字都不肯学的你竟对国法那么有概念!老实告诉我,你昨天真的是不小心路过姐姐的厢房才听到这椿事的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喜崽也不管会不会挨骂了,她豁出去地说:“好嘛!我承认我是偷听来的,但是大姑爷的作法真的是很差劲,而我本来以为大‮姐小‬是怕姑爷生气才不敢出言阻止,结果你知道吗?竟然是大‮姐小‬提醒姑爷说,依据国法,你不能不嫁的!”

  “窦惠脸⾊稍变,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神情“你大概听错了!”

  “没有,‮姐小‬,我发誓,我没有听错,真的是大‮姐小‬出的主意。”

  “那又怎样?”窦惠倏地起⾝,质问小喜崽“你是要我亲自去问她吗?”

  “不是啊!我只是希望‮姐小‬知道情况罢了,而且刚才那位大叔也说过那个庐三公子有问题…”

  “人家颠三倒四地胡扯,你也相信啊!”窦惠轻斥她一声。

  小喜崽心一急,也忍不住大声起来了“那为么什我跟‮姐小‬说实话,你却一句也总不进去呢?我从九岁起就跟着‮姐小‬了,你应该知道我的个<img src="in/xing.jpg">的,我那么关心你,你却老嫌我多事。”

  “哭,又哭了,你怎么这么爱哭啊!”窦惠眉心微蹙,不悦地看着小喜崽。

  “我就是爱哭,才不像‮姐小‬那么冷酷,又莫名其妙!没心没肝又没肺,你<img src="in/gen.jpg">本不懂人家是多么为你着急,像刚才你差点被马踩了,却还神经兮兮地对那个势焰薰天的将军下跪…”

  窦惠一听到丫环提起那个人,喉头倏地一紧,鼻间也泛起酸楚,为了不让自己受到动摇,她将背<img src="in/ting.jpg">直,双手<img src="in/jiao.jpg">叠地跪坐在席上,两眼紧瞅着泗涕纵横的丫环说:“你失态了,喜崽,忙了一上午,也该下去休息了!”

  小喜崽听‮姐小‬遣她走,硬是噘着嘴挤出一滴泪来,她端起碗后,猛地起⾝,強拐着⿇腿走向门,将之用力推开后,跨出门楹,心有不平地朝‮姐小‬欠个⾝,便匆匆套上鞋履而去。

  窦惠这才释然地阖上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天气虽热,平⽇气⾊红润的她却苍⽩得如石灰,她強忍泪紧咬下<img src="in/chun2.jpg">的抖瑟模样,只怕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十分钟后,一阵刺痛让茫然的窦惠低下头,才瞟到她上下<img src="in/jiao.jpg">握的掌心已被指甲戳得淤⾎!她猛然松开双手,改撑在席垫上,修长的颈项同时无力地下垂,半晌后,一行不受她<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的泪珠悄然缢出她的眼角,倏地滚落她的脸庞,一滴,两滴,三滴的坠落,将她的丝裙沾<img src="in/shi.jpg">了。

  不行,你不能再哭了,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你就是再想他,也改变不了一切!

  窦惠在心里郑重地警告自己后,<img src="in/ting.jpg">直<img src="in/yao.jpg">⾝,伸手将泪揩去,试着以平常心看待整件事,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捱住心里的悲伤,但是拓跋仡琊仇视她的讥谑脸庞却徘徊在她眼前,不曾从她脑?锷⑷ァ?br><br>  平常能忘掉他的原因,就是当他不存在,如今,在心情大起大落的时刻去关闭记忆之泉的闸门,才了解力挽狂澜的无奈。

  鼻酸从她的心坎直窜上她的喉头,她微颤地阖上<img src="in/shi.jpg">濡的长睫⽑,拧起秀眉,试图抗拒自己的意愿,但是那⽇久尘封的记忆恰如被汤汤河⽔洗涤过一般,清澈地不容她说不,于是<img src="in/huan.jpg">乐年华的往事历历在目,其深刻的程度仿佛发生在昨⽇…

  北魏帝国,兴安三年四月(西元四五四年)

  十六岁的拓跋仡琊牵着自己的瘦马,与十二位族人排队站在洛<img src="in/yang.jpg">城西面的广<img src="in/yang.jpg">门外,不耐烦地打量过往的行人。

  一刻钟过,大排长龙的人阵仍没稍动一寸,拓跋仡琊忍不住低下⾝子,用家乡话对⾝旁⾝长不及他<img src="in/xiong.jpg">部的长老说道:“乐企,我没想到会排得这么长串,你再忍耐一下。”

  拄着一<img src="in/gen.jpg">柳<img src="in/gun.jpg">的长老没回应少主的话,反而<img src="in/ru2.jpg">动皱纹満布的厚<img src="in/chun2.jpg">,疾言厉⾊地提醒他:“仡琊少主,我们既然已踏上这块土地,就必须抛开以前的包袱,其也人的学习能力没你快,不能在短时间学会几种语言,所以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此地生活,你得竖立一个榜样,严噤自己开口说家乡话,就连大秦、?坝锒嫉枚啪 ?br><br>  拓跋仡琊盯着乐企的嘴巴,方才意识到⽩发老者已经老了好几岁,因为他的牙齿竟全部掉光了!拓跋仡琊依稀记得两年前在西域⾼昌王的宮廷前献唱时,他还有两颗⻩牙的,怎么…

  想到这里,拓跋仡琊才收敛起轻浮的态度,安抚动气的长老“乐企,你别那么紧张嘛!我们私下说几句话而已,又不会真的带坏他们,更何况,我不说家乡话,你听得懂我说的吗?”说完,拓跋仡琊蹬起⾜尖,一个大洞便在绽了线又以补钉的狼⽪靴后跟处暴露出来,他不动声⾊地仰起束着马尾的头,再次看向前端。

  “不行,不行,你这么漫不经心,实在令我担心啊!”乐企习惯<img src="in/xing.jpg">摇晃的手倏地握紧,吃力地举起<img src="in/gun.jpg">子往⻩沙地上重敲下去。

  “想当年,我匈奴王布雷达没能接受你⽗亲的警告,不能识破大秦人对他虚伪的进贡,反而图安地与大秦人签下了一堆协议,強迫我族改变生活形态,甚至一昧纵容其弟阿提拉的野心,最后落到惨遭亲兄弟的毒害,你⽗亲为了维护正统与保存先人的明智轨迹,率领其他匈奴与马札儿贵族抵制阿提拉称王,阿提拉一见族人不拥戴他,遂怀恨起所有反对他的匈奴人,继而转向外族求援,以重金聘雇外籍兵团,来歼灭同宗⾎脉。”

  老者神⾊哀伤地提起过往,转头看着少主俊朗的侧脸与⾼大的⾝躯,便试着<img src="in/ting.jpg">起驼背,吃力地的抬⾼瘦骨嶙峋的手,意图触摸少主冒着嫰髭的下颚,一股难掩的骄傲涌上了他的心,但是悲哀却很快占领他的情绪。

  因为随着时光的飞逝,乐企的视力已大不如从前,拓跋少主的轮廓虽然愈来愈刚毅,但反<img src="in/she.jpg">在他眼底的影像却愈加模糊了!他放下了力有愿违的手,幽幽地吁了口气道:“我想…你年纪轻,大概已将往事抛诸脑后了!”

  拓跋仡琊想反驳老人,但终究没启齿,因为他一开口便会顶撞老人,所以便将头一撇,双手环抱<img src="in/xiong.jpg">前,強忍着委屈听老人继续唠叨。

  “但是我这老头可没忘!那几个火烧通天⽩刃皑皑、矛戟<img src="in/jiao.jpg">错的夜晚,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难以释怀,你⽗亲死前把只有七岁大的你托付于我,吩咐我这个老而将死的废物带你离开那片异乡土地,再次循着先人的⾜迹往东流浪,希翼你能重返传说中广漠的北大草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够寻到一个真正的明君,行事忠于自己的良知,做个无违己意的战士。

  “如今我们花了九年的岁月,从匈牙利草原出走,经过里海的河⾕(今聂伯河的基辅)、悦般(咸海以北)、再从康居到哈密,走遍不知几十万里的路,横度广袤的沙漠与寸草不生的⾚岭,才辗转来到这片中土,今年初,我由北辰星位的矣诏窥知阿提拉的寿命已尽,而我北匈奴帝国当年出走的最后一个脉系也即将倾覆,这是我族‮裂分‬、灭亡的尽头啊!”乐企说着仰颈,以⽩浊的目珠瞪着风卷残云的穹苍,问天道:“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赋予我这个无庸之材这样的天分,知道神谕的好处又在哪里?仍是不能改变一个‮物玩‬丧志之徒的心啊!”拓跋仡琊一听老人狡猾地借天损人,倏地回头骂了句“你这个死糟老头,我哪里‮物玩‬丧志了?你别一多愁善感起来,就拿我当出气包。”

  正巧排在前面的人向前略移了几步,他不由分地说跨起长步跟上,把老人和他的话丢在脑后。

  乐企拖着小步紧跟着少主,不理会他冲口而出的谩骂,旁若无人地滔滔训着:“而你没有雄心大志也罢,竟还将你⽗亲的遗训忘得一⼲二净,甘愿抱着琵琶、曼陀铃,満⾜于昑唱诗人的小角⾊!你…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啊!”拓跋仡琊翻了一个⽩眼,在心里应了一句“那就别再哭衰!”

  不过,乐企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骂到臭头了“以前,我总希望老主人的灵能常在我们左右庇佑你,现在我倒怕了这个主意,因为我没脸下⻩泉见你爹,向他报告你是如何的不知长进。”乐企说罢,情绪不觉<img src="in/ji.jpg">动起来“我既不能上天,也只有下到地狱去躲起来了。”

  本不耐烦的拓跋仡琊见老者呼昅<img src="in/chuan.jpg">促大提死亡,満心愧疚地退步了“好了!

  乐企,你别生气啊,当初要我带着族人学唱歌以利生活的人也是你,怎么现在倒说我不知长进呢?”说完,他好意回⾝要去搀扶老人。

  乐企灰眉遽敛。愤然拨开少主的手“你难道要唱一辈子的歌?甘心蹲坐在目光如⾖又不知凶年将至的昏君前面,诉说我们伟大先人的英雄事迹?你以为单凭唱歌就能为其他弟兄盖出一座城堡来吗?”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天真!”拓跋仡琊讪然地冲口,目眦<img src="in/yu.jpg">裂地紧瞅着老人。

  老人冷嘲热讽“喔,不是天真,那就是愚蠢了!当年只有七岁的你曾当着众人的面,发誓说要给他们一个生活目标的,如今呢?哼!你连变个栖⾝毡帐的本事都没有,大伙跟着你出走,餐风露宿多年,关山迢递为的是什么?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你有老主子的遗德风范,能重振先祖的威名。”

  拓跋仡琊下颚一紧,旋⾝睨了一眼窝在⾝后的族人,见面⻩肌瘦的他们以黯淡呆滞的眼眸望着他时,他半天不吭气,好久才哽着喉,转头对老人解释。

  “乐企,我不是不想有番作为,而是一直没那份运气,在西域时,你不准我跟人作买卖,又不准我跟人‮博赌‬,走唱的钱是少得可怜,丝道一路行来碰上有钱国王和商人又只肯供我们吃住,我们没有充裕的盘<img src="in/chan.jpg">,不能強力武装自己,我也曾带领其他弟兄在天山边乌孙草原上抓了几匹良马,就地取材和制造诸多弓箭与兵器,想率着弟兄加⼊佣兵行列,希翼能为大家打出一片天地,但是你和质大叔却強力反对这个主意,说什么体质已弱又没有精良兵器做后盾,徒留良马下来,只会引起人的觊觎与怀疑,若跟人硬杠后,就会全盘阵亡,不如把刀收起来练习武技,拿琴唱歌得好。”

  “因为那时你的馊主意的确来得不是时候!当时你才十三岁,<img src="in/gen.jpg">本是个娃儿,能打过多少人?”

  “看吧!这样做也不好,那样做也不好,一个绑手绑脚的人,你怎能指控我‮物玩‬丧志?”拓跋仡琊忍气呑声地抱怨着。

  老人依稀见到少主的眉宇之间泛起一股愤慨,这才舒缓气,喜颜逐开地说:“仡琊我主,如果我不在适当的时候刺<img src="in/ji.jpg">、砥砺你,也许你真的就甘心于那种⽇图三餐、夜图一宿的生活了!现在,知道你还心存丈夫之志,我就放心了,然而,在没看见你闯出名堂前,我这口气是说什么也不会松的。”

  拓跋仡琊体谅老人的用意“好了,气总算出完了吧!你虽有卜知的能力,但毕竟不是仙,在看到我成功之前,你总得先吃点东西,我和弟兄们昨天在洛<img src="in/yang.jpg">大市做街头表演时,打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老人慢慢地问了“又有哪家士族肯收留你吗?”

  事实上,中原人还是听不习惯西域的音乐,叙述诗更是不讨人喜,虽然他与弟兄们在市集表演时,大伙闻风起来凑热闹,一双双黑目珠盯着他们手上的乐器和奇特的打扮指指点点的,但真要上前向他们收点钱时,登时如受惊般的飞禽走兽,在一秒內散得精光!

  所以昨天的琴<img src="in/gen.jpg">本是⽩弹了。

  拓跋仡琊不想让老人失望,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我们进城不到一天,名气还没传开嘛!不过,倒探到一个好消息,住在城郭东门附近有个永和里,那里住了一些有钱的官爷,他们之中有人会在正午以前,沿着流过这个城门的<img src="in/yang.jpg">渠,摆出一里长的食物免费供人取用,所以我特地要大伙起个早,带你进城开眼界。”

  “喔!这里真有你说得那么富庶啊!应该不是天天有吧。”

  “一年一次嘛!他们说了一个节名,让我想想,好像是…浴佛节吧!但这个时节可万万提不得那个‘佛’字,所以只管闷声吃东西就好。”

  “佛!”乐企跟着少主念着“到底是什么节⽇能这样任人⽩吃⽩喝的?”

  “就是‘不达’(即BUDDHA)嘛!这里的人偏爱念成佛陀或浮屠,咱们不必理他庆祝什么,反正提不得的噤⽇,你就别再问那么多,弟兄们有得吃就好了。”

  这时,排在他们面前的人开始大幅度前进,拓跋仡琊赶忙牵起马儿,搀着老人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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