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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者:陈毓华 字数:8422 更新:2024-11-18 14:14:40

  凉夏。

  植物园的荷早开了,八公顷的绿荫,田田荷叶和暗香浮动的朵朵荷花勾来了光跟影在每条<img src="in/feng.jpg">隙中静静走了一回。

  接近中午,是植物园最安静的时分。

  晨连、早<img src="in/cao.jpg">、打太极拳、跳土风舞的人要不去了菜市场或是回家睡回笼觉,该上班的、该上学的,一个不少的去了该去的地方。

  可也不是没有漏网之鱼。

  书包的肩带拉到底,没几两重的书包贴着‮腿大‬,每一摆动就把书包往旁边甩,卡其⾊的制服倒还中规中矩的穿着,双手叉在<img src="in/ku.jpg">袋中,这人漫无目的的从游园步道走过荷花池岸。

  陶纽曼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揩了揩泪⽔,对明媚舂光视若无睹。

  明目张胆的跷课是例行公事,对一个毫不昅引他花费青舂光<img src="in/yin.jpg">的地方,他又何必委屈自己每天非得泡在那里不可。

  当然啦,前提是没有好事者去跟家中的大老告状。

  绿⾊如一帘幽梦,而他的目的地是越过植物园到重庆南路上的保龄球馆。

  几场保龄球打下来既可以消耗多余的体力也顺便杀掉整天的时间,是他还算喜<img src="in/huan.jpg">的活动。

  就效率来说,从这边穿越过去最是节省时间跟力气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荚,如婴儿的胳臂那么大,青⻩不一的掉満了路径,他喀啦喀吱的踩过,脚下的力道挤出荚壳中的⾖粒,有绿有红,往四处迸开。

  那⾖子滚呀滚的,有的滚进杂草边,有的静静躺在路‮央中‬,剩下的几颗碰上硬物又弹回来,撞上不远处一双⽩布鞋又兜了小半圈才摆平。

  它的力道太小,按照⽩布鞋的主人的专注程度,理应<img src="in/ji.jpg">不起任何注意的,可是当她看见树⼲上的几道小影因为突如其来的杂音而飞走,她稍稍的蹙起眉来。

  确定了噪音的来源,胡因因没吭声,只是停下手边的动作,等人过去。

  她无意识的捏着粉彩笔,托腮,眼神带着克制的忍耐。

  一个⾝穿某家知名的女中制服,一个⾝穿某家男校的制服。

  书包也是证据之一,一个吊儿郞当的挂在肩膀上,一个吊在树枝上。

  很明显,两人是同道中人。

  但谁都没有跟谁打招呼的打算。

  跷课可不是什么太光荣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阿曼不由自主的眼瞄见横放在她平坦小肮上的⽩板。

  ⽩板用夹子夹着画图用的纸张,上面有几抹嫰粉的颜邑。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在那一刻,心绪少有悸动的他很想看看她写生的纸上面画了些什么。

  这段路他走过几次,因为地处绿荫深处,僻静得很,有的也只是鸟啾虫鸣,带着土味的各种植物,在此碰到人是头一遭。

  但,遇见了,了不起多看那么一瞥,即使,那个女生有张称得上是绝⾊的巴掌脸…

  阿曼还是从容不迫的经过她,走到绿径尽头,越过七里香的小门,保龄球馆在望了。

  …

  阿曼的游<img src="in/dang.jpg">是有计画<img src="in/xing.jpg">的。

  他心思缜密,也不贪心。

  几天的安分守己,然后才是偶发<img src="in/xing.jpg">的失踪。

  对于他几天跷一次课的行为,碍于他出自影响力颇重的政治家庭,又,家底丰厚的他是学校少数肥羊之一,再则,他面貌讨喜,对⽪相缺乏免疫力的师长们实在抗拒不了他耀眼的光芒,跟其他行为更为恶劣张狂的‮生学‬比起来,他简直是狼群中的小绵羊了,偏心之下,对他这小小叛逆也就都睁只眼闭只眼。

  他也游走于这样的夹<img src="in/feng.jpg">,谈不上露骨的反叛,却让他得以在窒息的青舂中找到一扇稍微可以<img src="in/chuan.jpg">息的窗口。

  从二轮电影院出来,火红的太<img src="in/yang.jpg">落在天边,时间刚好如他计算一样,搭上公车正好一分不差的赶上放学回家的时间。

  不会有人知道他今天并没有上学。

  放学时间,他孤独如一匹狼的⾝影又恰如其分的融⼊人群。

  搭公车时,他习惯站在司机的旁边。

  其他的人跟他无关,不管是车內的旅客还是车外的…

  他那么漠然,可无俦的俊美又让人非多看他两眼,进而痴<img src="in/mi2.jpg">忘了要把眼光收回。

  “呃…你好,同学,这里有座位…请坐!”结结巴巴的声音夹带着脸上的‮晕红‬,这鼓⾜了勇气来攀谈的女生看来几乎要休克。

  女生让座给他,家常便饭。

  他启<img src="in/chun2.jpg">“女士优先。”

  她被他流转的眼光电到,毫无选择的退回座位,青舂脸蛋上充満无言的幸福。

  车子开动。

  就在那瞬间,车外诸多校服颜⾊中有道绿⾐黑裙⾝影映⼊他眼中。

  鲍车等候亭的椅子上,一个肩膀背着⽩板的长发女生正快乐的<img src="in/tian.jpg">着甜筒,那垂睫扬眉,自得开怀的模样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奇异的烙进了他的印象中。

  她那所学校,不会有任何一个女生这么随<img src="in/xing.jpg">。

  那是一所跟他学校不相上下的名门学校,差别只在尼姑和尚的不同而已。

  一天见到她两次,在台北这盆地机率算不算⾼?

  应该算吧,他跟家里的人可能大半个月都碰不到一次面,有事,全靠菲佣传话。

  很吊诡吧?也许不,大家少见面反而是好的。

  …

  他一庇股坐下。“嗨!”

  女生被阿曼突如其来的招呼骇得笔一偏,好好的一只蝴蝶斜出了画本,粉彩笔也断了一截。

  他帮她把断掉的笔捡起来“我吓到你了?”

  “啊…嗨。”她摇着头回答,尽量不让牙有露出来的机会。

  软绵的调子,跟他想的相去不远。

  “这个还能用吗?”他晃了晃手心的粉笔,颜⾊是浅浅的⻩,看得出来那是蝴蝶羽翅上的颜⾊。

  她点头,瞄了眼比她几乎大上一倍的手,正考虑着要伸出手去拿,还是等他递过来。

  但是,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也因为这一眼,让她看见他⾝上制服的袖子车<img src="in/feng.jpg">线裂了一大块,<img src="in/xiong.jpg">口的扣子少了好几颗,<img src="in/ku.jpg">管也遭了殃,更别说那张脸了。

  他脸上的颜⾊比她的调⾊盘还要精采。

  “你怎么…看起来有点狼狈?”她来不及羞怯,也忘了要掩饰嘴巴,被他眼圈那一大块淤⾎还有嘴角的青紫给吓得张开小嘴。

  “我跟人打架,所以仪容没办法太要求。”嘴角想凝聚的笑却被疼痛狠菗了下,所以,笑容失败。

  “打架不好。”她不以为然的‮头摇‬,乌亮的发丝因为摇摆掉了一撮到<img src="in/xiong.jpg">前。

  “我下次会注意。”注意打架的时候不在⾝上留下证据痕迹“我也不喜<img src="in/huan.jpg">⼲架,这次是特别的情况。”

  “有输赢吗?”

  “我的拳头不够硬。”谁叫跟他⼲架的人是家里的三个兄长,年纪最小的他以一抵三,能求平手,不被打成⾁酱已经是该额手称庆了。

  “嘎?”她还不是很进⼊状况。

  “你叫胡因因。”他指着她<img src="in/xiong.jpg">前学号下的名字。

  “你看了我的名字?”她紧张的赶紧捂住,下一秒却觉得太过多此一举又讪讪的放下来。

  盯着她那双‮涩羞‬的黑眼睛,她有着现代女孩子少有的甜静柔美,比那些一聒噪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女生強多了。

  还有,她带牙套的样子竟然很可爱。

  “我看过你几次,你跷课来这里画图。”

  闻言,胡因因的脸蛋骤然一路红到耳廓“我也…看过你,你都去对面的保龄球馆。”

  “哈,原来你也注意到我了!”有些得意,还有些他也不是很明⽩的飘忽情绪。

  想不到她听到他这么说马上没了表情,半垂着脑袋,盯着画板上生动的蝴蝶,整整一分钟过去才轻轻的说:“你很耀眼,像一团火球。”

  那样耀眼的脸就算只看过一遍,也叫人很难忘记。

  好看漂亮的男生女孩子爱看,可是,被洞悉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实说,我并不常跟女孩子攀谈。”反而,不用他有所动作,自动找上他的女生倒是多得数不完。

  她点点头,了解的眼神让人觉得奇异宁静;他刚才跟人家斗殴的暴躁愤怒早不知道沉淀到哪去了,只剩下満心的平静。

  “我也不大会说话。”

  “是因为带牙套的关系吗?”

  “啊!”她马上闭嘴,还用⽩嫰嫰的小手捂住嘴巴,因为‮愧羞‬整个人紧缩了起来,像只煮<img src="in/shu.jpg">的虾米,剩下圆润润的眼睛转啊转的。

  “我没恶意,我去年也刚把牙套拿下来。”

  “真的?不可能…”他,没有男生变声期可怕的鸭子嗓,也闻不到汗臭,⼲净的下巴,像是完美的天神。

  “我以前是暴牙。”阿曼继续爆料,完全不怕坏了别人心目中的好印象。

  她湛亮的眼有了更生动的光彩“我有两颗虎牙,妈妈说不矫正会很丑,可是带牙套很不方便,我常常被嘲笑。”

  “是你长得太可爱,很多男生想把你吧!”

  “才不是咧。”小脸蛋又漾出两朵云彩,羞得她又把头垂到<img src="in/xiong.jpg">口。

  “哦,怎么说?”他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好耐<img src="in/xing.jpg">,竟然跟她说起这些以前认为是蠢事的事。

  “你的脸不要紧吗?需不需要先找医生?”他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痛吗?她看得很替他难过。

  “过两天它自己就会消了。”他毫不在意。“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不<img src="in/shu.jpg">的人,我…没办法跟他们打成一片。”同学总说她空有一张容貌,却是言语乏味,说她是没脑袋的洋娃娃,然而偏偏她的功课又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也因为这项同学们还算认可的优点,让她不至于在人际关系上拿零分,可是因应实际状况需要决定她被冷冻的时间,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这种事情勉強不来,话不投机的人就甭鸟他了,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就别<img src="in/bi.jpg">迫自己非要受大众<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不可,做自己比较重要!”

  胡因因诧异的二度忘记自己引以为聇的牙套,他的将心比心让她觉得好窝心,就算疼她的爸妈也不曾用这样的言词对她劝慰过。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陶纽曼。”

  “我记住了。”

  “会一直记住吗?”这样要求谈不上是朋友的人会不会太苛求了?

  “会呀。”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灿亮的眼神霎时点燃了她脸部的表情。

  “我真⾼兴有来跟你讲话,因为半个月后我就要去‮国美‬了。”就为了这件事他跟家里的人大吵一架跑出来,不自觉的走到植物园来,不料见到她,很自然的就走过来攀谈了。

  “为什么?”

  “漂洋过海去拿学位是我家小孩的宿命,我前面三个哥哥都拿了绿卡,每个都是哈佛出⾝的商、法学硕士跟博士,我也逃不掉被送走的命运。”

  被家人安排铺好的路,将来他们都是⽗亲政治场上的一颗棋子。

  胡因因诧异的看着他眼底的嘲讽。

  他们…好像还谈不上<img src="in/jiao.jpg">情吧?把家里事告诉她这么一个外人,她蓦然有些明⽩了他內心不为人知的孤寂。

  因为无人可说,才来找上她这完全不相⼲的人吧?

  虽然这么想让她本来有些雀跃的心低落了下来,但是,那也不要紧,他们认识了不是!

  看起来很优秀的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心底事吧。

  “要是可以,我也想出国深造,我喜<img src="in/huan.jpg">画图,想去看遍世界的博物馆。”她殷殷说起自己不是很具希望的愿望。

  在校成绩好不见得就能出去,出国必须具备很多因缘际会的。

  “你画的蝴蝶很可爱。”他对美术没研究,顶多看看漫画“改天送我一张。”

  “我画得很丑,但是,你想要我可以试试。”有人想要她的图,她乐不可支。

  “你都画些什么?”

  “就蝴蝶啊。”她只钟爱蝴蝶。“它们薄薄的翅膀看起来是透明的,一点力量都没有,可是它们却能撑起不相称的⾝体到处飞翔,这不是很奇妙吗?”

  “你很有想法。”

  胡因因倏然脸红,想不到会有人称赞她。

  “我们去看电影。”

  “现在?”

  “去吗?”

  她又低下头,迟疑了下。“不好。”

  “原因呢?”拒绝他是滔天大罪。

  “你带我出去…会没面子。”带个牙套女出门,别逗了吧!而且,他们才刚认识不是?

  “我不勉強你。”

  “嗯。”“那下次我再约你,你就不能拒绝了喔。”她的不随便深获他的心。

  阿曼不想勉強她。

  “我们…还有下次?”她对自己很没信心。

  “为什么没有?”

  “嗯…”胡因因结巴了。

  “就这样说定,把你的电话给我!”他的语气是确定明快的,没有一丝拖泥带⽔。

  她认真的考虑了好几下,在画纸上撕了一角,写上自己家的电话。

  “我明天约你喔。”

  奥,这么快!

  果然,他没让胡因因等待,不到第二天,就那天傍晚,他把她约了出来,两人带着他买好的热腾腾大汉堡当晚餐,去看了两部二轮影片,然后又去了龙山寺。

  天真的友情没有太多包袱,他们开开心心的过着认识的每一天。

  另外,他们还很正式的去像馆照了张相。

  胡因因本来是不从的,带着牙套的人照相怎么可能好看?

  可在他的胡搅蛮<img src="in/chan.jpg">下,本来紧得像蚌壳的小嘴笑开了。

  相馆老板趁机“喀嚓”照下两小无猜的倩影。

  …

  眼睛有点酸,是因为熬了夜的关系。

  胡因因<img src="in/rou2.jpg">了<img src="in/rou2.jpg">因为长久等待快要僵硬的脖子,左右梭巡可能出现的人影,但她气馁的眼睛都发直了,来来去去还是没有她要等的人。

  其实都要怪她自己活该,提前两个小时出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过了约定时间,阿曼还是没出现。

  他很少迟到,以前的良好纪录让她开始焦躁起来,不停的在公车站牌下走来走去。

  那个接电话的人明明保证会转达她的约会,那…他会不会中途出事,或者临时有事没法子通知她?哎呀,她就爱胡思<img src="in/luan.jpg">想庸人自扰,她不应该心急,多等一下,也许就能看见他带着<img src="in/mi2.jpg">死人的笑容从某个地方钻出来。

  一个半小时后,她确定阿曼不会来了。

  手里的物品几乎快被她捏坏。

  他明天就要上‮机飞‬了,今天要是见不到他,往后见面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

  也许她应该拦辆计程车,直接去问他才对。她跟他之间总是她被动的多,这次,她似乎应该鼓起勇气,化被动为主动。

  当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计程车上。

  她的脑猴有一则快要背烂的地址,告诉了计程车司机后,车子就一路从市中心开往天⺟去。

  阿曼的家不好找,穿过整个天⺟市区才找到郊区环围的陶宅。

  加长型的宾士车就停在他家警卫森严的大门外,森森庭园一眼看不到宅子,那种富丽堂皇对家庭小康的胡因因来说是极度陌生的。

  这让她却步。

  两个警卫正帮着把行李放进另外一辆车,阿曼漠然的坐在宾士车內,嘴角又不知道哪来的伤。

  他要去哪?

  不会是要出国了吧?

  为什么今天走?明明讲好是明天,会是家里的安排吗?他说过,对于⽗亲的安排无力反抗。

  想想也是了。

  今天要不是她发了傻劲的来了,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跳下车,匆匆给了车资,胡因因也不知道要叫计程车司机等她。

  然而,就她付钱的那几分钟,陶家的车子已经发动。

  她转过头来,看着朝她走过来的警卫,眼光越过他们,喉咙却哽咽得叫不出阿曼的名字。

  多年以后她曾想过,那一次她要是喊了他,他会不会听见?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五年后,她接到阿曼辗转托人传话,说他回来‮湾台‬了,想见她一面的消息。

  但她没有赴约。

  她人生很多重大事件都挤在那一天。

  除了托福考、证照考,住在乡下的舅舅来电说刚过完九十八岁大寿的<img src="in/nai.jpg"><img src="in/nai.jpg">在睡梦中过世了。

  守丧的⽇子熬过了,她忙着安抚哭成泪人儿的妈妈,再后来,她的托福没过,毕业典礼过去。

  等她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月,陶纽曼几乎已经是火星人代表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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