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常想以她二十七岁的年纪,她的生活之单一和规律化,大概可以上金氏纪录了。不过她的朋友们称之为单调又刻板。彭亚男,时雨最要好的朋友,则只用四个字…无趣至极,就把她这个人和她的生活方式概括得透彻又明了。
每天早上六点整,时雨准时和闹钟一起醒,刷牙洗睑后,为自己和她的同居者…一只乌及一只狗…准备早餐,接著换⾐服,骑脚踏车去行银上班。
每周一晚上七点至八点半,她去上陶艺课,星期二和星期四六点半至九点是揷花课,绘画课在二、五晚间七点到九点。星期六半天班以后的周末,她在家画画,照料她种的花花草草,陪伴她的两个宝贝。数年如一⽇的,她的作息没有更改变化过。
就像她的容貌。当她每天对镜时,她看见的是一张似乎自从她懂得由镜中端详自己起,就没有变过的睑。
“你知道,其实你要是不戴这副呆瓜眼镜,你算得上満漂亮的。”亚男有一次对她评道。
这可是时雨没法改变的事。拿掉眼镜,她眼前的景物马上像多角棱光镜中,成为重重叠叠或形状扭曲的倒影。时雨自己的注解是:像毕卡索的菗象画。
她的眉⽑浓淡适中,眉型如一轮弯月,大家都以为那是修饰而成的。她的鼻子<img src="in/ting.jpg">而俏,菱型嘴使她仿佛时刻带著可人的微笑,加上她<img src="in/xing.jpg">情温婉,为人随和,她因此人缘极好。但亚男叫她“烂好人”因为不管谁找她帮忙,她从不拒绝,弄得她常常要加班,却做的都是和她不相⼲的工作。
她的眼睛,她五官中的致命伤,实际上是她最好看的部分。它们圆而明亮,睫⽑洋娃娃似的又浓又密,眼尾媚妩的微微上翘。时雨童年时得了儿童青光眼,后来虽做过矫正手术,视力却很弱。她每回去验光,验光师都会弄得満头<img src="in/mi2.jpg">雾,他从来没见过有人集合了散光、近视和远视,还有弱视。
以她这般“什锦眼”既无法配戴隐形眼镜,只好戴著特别制作镜片的眼镜了。
由于时雨生<img src="in/xing.jpg">恋旧,任何旧东西,除非破烂不堪,她绝不轻易丢弃,越旧她越视如珍宝。所以这副黑⾊厚镜框,她由国中戴到现在,任人如何嘲笑它有多么笨拙、呆蠢,她就是不肯换。
亚男数度为她介绍男朋友未果,气急败坏地曾对她说:“不过是副塑胶镜框,你宝贝个什么劲呀?人家一看你这副老姑婆相,不打退堂鼓才有鬼。”
时雨明⽩亚男是一番热心肠,她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不着急。
“我才二十七岁,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是哦!你要知道,等你遇到嘴上说"內在比外表重要",而且⾝体力行的人,你大概已经是八十岁的老处女了。”
那天时雨情绪分外低落,不是在意亚男又费尽心思骗她去约会的男人,半杯咖啡没喝完就藉词走了。她和他反正除了一句“嗨,你好,我是XXX”便再找不到话可说了。
她觉得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其实她很喜<img src="in/huan.jpg">她的单⾝生活,可是老被亚男叨念,而且好几次她替她安排约会,对方都见面就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实在很打击她的自尊。
“哪一天我真的感到一个人太孤单,想<img src="in/jiao.jpg">男朋友,想找对象,这个人必须具备你有的一切优点。”她对她办公桌上的电脑说。
是吗?我有哪些优点?
“嗯,首先要能每天面对我,不介意我戴著笨拙的眼镜,不介意我的穿著像老骨董,不介意我不爱多说话。”
嗯,我不介意。
她微笑。“所以呀,我喜<img src="in/huan.jpg">你。倾吐和静默其实是种美好的艺术,不过你懂的,是吗?”
我了解。还有呢?
“还有啊,你会为我记录许多重要事情,我加班时,你毫无怨言的陪著我;我需要你时,你总是在那,而且你不介意我叫你亚瑟。”
真的?为什么你叫我亚瑟呢?
“我喜<img src="in/huan.jpg">这个名字。也许因为我喜<img src="in/huan.jpg">故事裹的亚瑟国王,他正直、善良,充満了正义感,而且Arthur名字缩写是Art。”
你喜<img src="in/huan.jpg">艺术。
“是啊,任何和艺术有关的,我都喜<img src="in/huan.jpg">。但是我自己却没有半点艺术天分,虽然我喜<img src="in/huan.jpg">拿画笔涂涂抹抹,不过仅止于自娱而已。”
我相信你画得很好。或许有一天我能欣赏你的画作?
“哦,不行,真的,都是些不登大雅的胡<img src="in/luan.jpg">涂鸭。”
你太谦虚了。
“不,我…”时雨的双手僵住,眼睛逐渐张大,嘴巴也不可思议的张开。
“哦,老天!”她低喃,瞪著电脑萤幕上一行一行的英文字。“嗄!哦!上帝!老天!”
这老半天,她不是在习惯<img src="in/xing.jpg">地自言自语,她真真确确地在和电脑<img src="in/jiao.jpg">谈。
“哦,我的天。”她手⾜无措地东张西望。
一定有人知道了她的输⼊密码,利用电脑对她恶作剧。她站起来,瞪大眼镜后面的眼睛,巡视办公室裹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在忙著,看过去没有一张脸孔有异样,也没有人看着她这边。
时雨慢慢跌坐回去,惊惶的呑咽一下,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萤幕上,方才她和电脑的封⽩还在原处,并且在她站起来时,又多了一行字出来。
Hello,你还在吗?
“这是不可能的。”她喃喃,闭上眼睛。“是我作⽩⽇梦作过头产生的幻象。”
但是当她深昅一口气,张开眼睛,萤幕上正跳出另一行绿⾊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清楚楚。
Hello?你还在那吗?请回答。
她低下头看她的双手。它们抓著她腿上的裙子,正在发抖。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她惶惑地自语。
你走开了吗?Hello?
深深再昅一口气,时两缓缓把抖颤的手挪上字键。
“你是谁?”
我?我是亚瑟呀!
“胡说,你到底是谁?”她飞快地打回去质问。如果此刻她在说话,她一定是在尖叫。
我是亚瑟。你不是叫我亚瑟吗?
“不!”时雨这下真的尖叫出声,她并伸手咱地开掉电脑,坐在那<img src="in/chuan.jpg">气。
“怎么了,时雨?”亚男的手按上她肩膀时,她跳了起来。
“什么?”时雨茫然的望向来到她座位旁边的亚男。
“你刚刚叫了好大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时雨这才看到办公室裹十几双眼睛都看着她。
“你还好吧,时雨?是不是不舒服?你脸⾊好苍⽩啊!”亚男关切地摸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嘛。”
“我…”时雨张口结⾆。她该怎么说呢?没有人会相信她。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没事。”她困难地说。
亚男打量她,皱皱眉。其他人则耸耸肩,回过头继续工作。
“我没事。”时雨呑咽著,又说一遍。
“你在发什么愣呀,还没开始工作?这可不像你了。”亚男的手伸向时雨的电脑开关。
“不!不要开!”时雨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嘛呀?”亚男纳罕地看着她,又看看电脑。“难道你这裹面蔵著个男人?”
“没事,亚男,你回去上班吧。我没事,电脑也没事,我们都很好。”她一连迭声地说。
亚男摇头摇。“不晓得你哪<img src="in/gen.jpg">神经又失调了,不管你了。”
亚男走后,时雨瞪著电脑。久久,她小心翼翼地重新开机,并且输⼊她的个人密码。Art。她为她的电脑取的英文名字缩写。
为了证明她刚才所看见的只是荒谬的幻想,她谨慎地打了一行字。
“亚瑟,你只是一台不会言语的电脑,我的好工作夥伴,你没有真的回答我说过的话,对不对?”
她屏息<img src="in/ting.jpg">直背,盯著萤幕。隔了半晌,没有其他不是出自她双手打的字出现,她吁了一口气。
“时雨,你真是神经过敏的⽩痴。”她喃喃叱责自己。“电脑怎么会…”
我当然和你说话了。我们聊得很愉快,不是吗?嘿,你到哪去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再一次的,时雨咱地关了电脑,然后她⾝子一软,跌下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