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时候,我又回到青青农场。
青青农场别来无恙,只是羊儿更肥,红叶更<img src="in/yan.jpg">,而三两株点缀在草原上的樱花盛开了。
至于青青农场的人呢?章伯伯依然故我,喜爱着周遭的每一个人,却要和每个人都发发脾气。章伯⺟比以前更安详,更温柔了,她的眼里有着光辉,精神振作而心情愉快。凌霄依然在农场上终⽇忙碌,但他已不再忧郁,不再落寞,他的眼光随时绕着绿绿旋转。绿绿,那是个变化最大的人物,她从野<img src="in/xing.jpg">一变而为沉静,终⽇带着个恬静而満⾜的笑容,几乎从不离开她丈夫的左右,她跟他到田里,帮忙割草、施肥、耕种,有时就静静的坐在田埂上看着他…她已找到了那个使她平静的人,休息下她漫游的小脚。
绿绿的⽗亲常到农场上来了,他脸上的刺青已不再使我害怕。他成为章伯伯和凌霄的好帮手,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工作,他不大说话,做起事来沉默而努力。他有时仍会耝声耝气的骂着绿绿,骂她不该搬重东西,会伤着肚里的孩子…
绿绿已将生产了…那种责骂里,应该有着更多亲爱的成分在內。
凌云比以前成<img src="in/shu.jpg">了,也更美了,她依然涩羞,终⽇和针线、鸽子作伴。她为她未出世的小侄儿做了许多小⾐服小鞋子。有时,也和我到附近野外去散散步。一次,章伯⺟私下对我说:“凌云慢慢的好起来了,是不是?”
“怎么讲?”我愕然的看着章伯⺟。
“那段幼稚的爱情呀!”章伯⺟说:“时间会治疗这伤口的…”她望着我:“怎么?咏薇?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对余亚南的爱情吗?告诉你,没有什么事会逃过一个⺟亲的眼睛的。余亚南不是个坏人,他欺骗自己胜过他欺骗别人,我原谅他。至于凌云,我何必去打破她初恋的那分美呢?让她保留她美丽的回忆吧!反正,时间会治疗她,每一个人,都是由孩子长大的!”我望着章伯⺟,这个令我崇拜的女人!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聪明的不闻不问。我想,连绿绿的孩子是谁的,可能她也已经知道了,但她并不在意,她会爱那个孩子,就像当初她爱凌霄一样。韦⽩怎样呢?在小溪边,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短短的对⽩。
“韦⽩,”我说:“你是不是准备终老是乡?”
“可能,”他说:“我爱这儿的一切。”
“不寂寞吗?”“太丰富了,怎么会寂寞呢?”
“想必,你已经从炼炉里炼出来了!”
“嗨!”他笑着望着我:“你是个危险分子呵!”
“怎么?”“别去探测别人的內心,人太复杂,你看不透的。”
“总之,我知道你。你満⾜吗?”
“很満⾜,对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有什么可要求的了!”
这就是韦⽩,从一分危险的感情里升华出来,満⾜的度着他平静的岁月。他摆脫了痛苦,也不再苛求,反而享受着那种“咫尺天涯,灵犀一线”的感情。
现在,该说说我和凌风了。
我们的重聚带着狂疯的热情,在原野上,我们又开始携手奔跑、散步。我们收集着清晨的朝雾,⻩昏的晚霞,深夜的月⾊。没有人比我们更快乐,更幸福,更沉浸在那浓得像藌似的感情里。对我们,<img src="in/huan.jpg">乐是无止境的,未来像黎明一样光亮。我们也知道,未来不一定是一条坦途,但我们将终⾝手携着手去合作,对两颗坚強、相爱的心而言,还有什么事情是可怕的呢?在梦湖湖边,我们相依相偎。那天,梦湖的⽔特别绿,天空特别蓝,槭树特别红<img src="in/yan.jpg">。我把一本册子放在凌风的膝上,他打开来,惊讶的说:“一本小说稿!”“我的第一本书,”我说:“我带着満怀的感情来写它!”
他看了,费了四小时的时间来看,当他终于看完,他深深的昅了一口气,说:“它是多么亲切!我不知道你写得好不好?但是它完全撼动了我。”“世界是美丽的,是不是?”我说:“尽管有人要说它丑陋,但我们所接触到的总是美丽的,是不?”
真的,湖面翠雾氤氲,绿⽔无波,林內柔风低昑,鸟声啁啾。这到处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在在引人⼊胜,还有人类,天赋了那么美的感情,⾜以化戾气为祥和,我怎能不爱这世界呢?人类因为有爱心,生命才有意义呀!
凌风把册子合了起来,微笑的望着我:“你的小说还没有题目呢!”
我接过册子来,注视着湖面氤氲的绿⾊烟雾。多少的故事在这湖边滋生呀!多么美的云天,多么美的翠雾,我还记得凌风第一次带我到这湖边来,向我背诵的词句:“碧云天,⻩叶地,秋⾊连波,波上寒烟翠…”
提起笔来,我在那小册子的封面上,题下《寒烟翠》三个字。梦湖如梦,寒烟凝翠。我俩手携着手,临流照影,悠然神往。只要人们相爱,何处不是人间天上?
…全书完…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八⽇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