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清早，通往法场的这条大路，就挤満了人，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大家你挤你、我挤你的想挤到大路边上去，看一眼今天要被斩首的那个驸马爷。

　　终于，囚车来了。临暂官刑部佟大人打前阵，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前行，后面跟着双排卫兵，卫兵后面是囚车。囚车后面又是双排卫兵。马蹄、卫兵、囚车…冲开了围观的群众。“看呀！看呀！”群众们推挤着，争先恐后的跳着叫着，莫名其妙的‮奋兴‬着：“是个好漂亮的年轻人呀…”

　　“听说有宝石顶戴，是个小王爷呀！”

　　“嗬！来头大着呢！是硕亲王府里的贝勒，是兰公主的额驸，还是御前行走呢！”“这么大的来头，怎么年纪轻轻就犯了死罪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叫又嚷，议论纷纷。

　　皓祯昂首站在囚车里。囚车的车顶，有个圆孔，他的脖子从圆孔中伸出，头露在车外，⾝子在车里，双手负于⾝后，紧紧捆绑着。他虽然憔悴清癯，却不像一般犯人那样蓬首垢面。雪如在天亮前还帮他梳了头发。他⾐饰整洁，神情肃穆。站在那儿，依然有一股浩然正气。这样奇怪的“死囚犯”使群众们看得更‮奋兴‬了。忽然间，人群间传来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呼号：“皓祯！等等我！我来了！”

　　皓祯全⾝一震，定睛对人群中看去。

　　昑霜全⾝缟素，⽩⾐⽩裳，头上绑着⽩⾊的孝带，奋力冲破人嘲，狂奔着追向囚车。

　　“皓祯！”她边跑边喊着：“我来送你了！我一定要见你这最后一面，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皓祯看到昑霜了，本能的，他想扑过去，但是脖子被圈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踮着脚。奋力伸长了脖子，急切的大喊：“老天有眼，让我还能看到你！昑霜，为我珍重！为我珍重！听到了吗？要为我珍重呀！”

　　群众一阵騒动，见昑霜势如拼命般杀出重围，大家竟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路来。昑霜追着囚车急跑，终于给她追上了囚车，死命的抓住了栏杆，整个人都挂在囚车上了。

　　“皓祯！你听着！”她急促的、悲凄的、一连串的喊出来：“你我这一份心，这一片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万物都是我们的证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我都是你的！永远永远都是你的…”

　　“昑霜！”皓祯也喊着：“有情如你，我死而无憾了！你说出来的话，我都知道，你没说出来的话，我也知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要为我活下去！要为我报答阿玛和额娘…”“不不不！”昑霜<img src="in/ji.jpg">烈的摇着头：“只有这一句，不能依你！你生我也生，你亡我也亡！”

　　“昑霜！”皓祯怒喊：“知我如你，怎不听从我？”

　　两人隔着囚车，忘形狂叫。这等奇异景象，使观众都看呆了。监斩官佟大人回头一看，不噤又惊又怒，勒住马，大吼了一句：“这成何体统？卫兵！拉她下去！”

　　“是！”卫兵们大声应着，就冲上前去，拉住昑霜双手，要把她拖下车来。昑霜的手指，死命扣住栏杆，徒劳的挣扎着，一面对皓祯急喊着：“我的话还没说完…皓祯…皓祯…”

　　她怎敌得过卫兵们的力气，才喊了两声，已被卫兵们七手八脚的拖了下来。她乍然松手，整个人滚倒在地上，被卫兵们用长矛阻绝，爬在地上，无法前进。

　　“昑霜！回去吧！昑霜…”皓祯凄厉的喊着。囚车继续向前走，人嘲随即掩至，昑霜的那小小的⽩⾊⾝影，已迅速的被人嘲所呑噬。他不噤仰头向天，自肺腑中绞出一声哀号：“啊…”囚车到了刑场。刑场正中，断头台像个狰狞的怪兽，耸立着。

　　卫兵们四面八方，重重的围护着刑台，以防意外发生。台上，刽子手已经在等候，鼓手也手执鼓槌，站在那面大鼓前，等着擂鼓。台下，围观的群众仍在急先恐后的伸头伸脑，议论纷纷。在群众前面与刑台之间，阿克丹和小寇子跪在一具棺柩前面，等着收尸。皇上特别恩准，看在皓祯曾为额驸的份上，允许硕亲王府收尸下葬。对“斩首”的犯人来说，确是一项大恩。平常，首级是要挂在城墙上示众的。

　　皓祯下了囚车，被卫兵们推往刑台上去。

　　阿克丹和小寇子，马上双双磕下头去，<img src="in/ji.jpg">动的说：“贝勒爷！奴才们给您磕头！”

　　皓祯一见到他们两个人，就也<img src="in/ji.jpg">动了起来。

　　“小寇子，阿克丹，你们不要送我！你们应该去守着昑霜呀！她被卫兵们拉了下去，现在不知道⾝在何方…”

　　小寇子眼眶一热，泪⽔已夺眶而出。

　　“贝勒爷！”他坦⽩的说：“此时此刻，我们谁也顾不了谁了，只有各尽镑的本分…”

　　皓祯无法再说什么，已经被带上了刑台。

　　佟大人走上了监斩官的位子。

　　皓祯被推到断头台刑具面前，刑具上有个凹槽，等着头颅搁上去。刽子手站到了皓祯⾝后，手上的大刀<img src="in/ying.jpg">着<img src="in/yang.jpg">光闪熠。时辰未到，大家等待着。太<img src="in/yang.jpg">正向头缓缓移动。

　　群众们你推我挤，睁大了眼睛，吵吵嚷嚷，生怕错过了这场“死亡”大戏。就在这等待的时刻里，昑霜又追了过来，奋力狂奔着，她的⽩⾐⽩头带，全在肃杀的秋风中飞舞，嘴里，她不顾一切的狂喊着：“皓…祯…”

　　群众太惊愕了，被这种凄厉的⾝影所震慑，纷纷退避。

　　昑霜已直扑台前。“昑霜！”皓祯震动已极，嘶声急喊：“这是刑场啊！你到刑场来做什么？快回去！快回去！我不要你目睹我的死！我只要你记住我的生！回去！什么都不要说了，回去！”

　　“你甚至不要我送你吗？”昑霜喊着。

　　“维持住你心里那个我！不必看着我⾝首异处！”皓祯撕裂般的狂吼着：“不要！我不要！你回去！快回去！”

　　昑霜明⽩了，了解了。和皓祯这番轰轰烈烈的相知和相爱，彼此在对方心中眼中，都是最完美的形象。她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带着一脸的坚决，她眼神热烈，双眸在<img src="in/yang.jpg">光下闪闪发光，她清晰的、坚定的喊着：“我明⽩了！我这就回去！”她紧紧盯着皓祯：“我们生相从，死相随！午时钟响，魂魄和你相会！天上人间，必然相聚！”喊完，她一转头，就从来时的路上，飞奔而去了。

　　皓祯看着她的背影，他没有再喊她，没有再说任何的话。他已从她那坚定的眼神中，读出了她內心的毅然决然。蓦然间，他觉得乍然解脫。不再<img src="in/ji.jpg">动，不再牵挂。仰头看天，太<img src="in/yang.jpg">正向头顶移动，是的“午时钟响，魂魄相会，天上人间，必然相聚！”如果此生活着，未能尽情的爱。死去，总该魂魄相依了。“午时钟响，魂魄相会！天上人间，必然相聚！”他喃喃复诵着昑霜的句子，又加了两句：“生而无<img src="in/huan.jpg">，死而何惧？”

　　同一时间，公主在回廊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她那急促的脚步声，和她那急促的心跳声，汇合成一股音浪，在她脑中耳中，‮狂疯‬般的回响着：“皓祯，皓祯，皓祯，皓祯，皓祯…”

　　脚步愈急，心跳愈急。心跳愈急，回响愈急：“皓祯，皓祯，皓祯，皓祯，皓祯…”

　　崔姥姥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廊下，眼光定定的看着公主。不时，就幽幽的报上一句：“公主，辰时正了！”“公主，巳时正了！”“公主，巳时一刻！”“公主，巳时二刻！”公主蓦然止步，仰头看天，太<img src="in/yang.jpg">已向头顶移动。

　　鲍主返⾝，往御书房直奔而去。见到了皇上，她扑跪于地，磕头如捣蒜。“皇阿玛，兰馨跟你磕头啊！兰馨跟你磕头啊！兰馨跟你磕头啊…”她不断的说着，忘形的说着，不停的磕头头。

　　“不许磕头！”皇上一怒而起。“世上不是只有这一个男子，你还年轻，皇阿玛会为你做主…”

　　“皇阿玛，兰馨更重的磕下头去：“你早已为我做过主了！兰馨给你磕头，兰馨给你磕头…”

　　皇上瞪着公主，震动得无言可答。

　　刑场上，差一刻就到午时。

　　蹦手开始擂鼓，鼓声急响。

　　皓祯被推到刑具最前方，他跪了下来，脸上一无所惧。那刑具的凹槽就在眼前，不知有多少头颅，已从这凹槽中滚落了下去。鼓声越急。群众都已鸦雀无声。

　　远远的钟楼，钟声骤响。

　　监斩的佟大人，大声宣布：“午时正！行刑！”皓祯将头放⼊凹槽內，引颈待戮。鼓声乍止。刽子手举起了大刀。就在此时，公主一人一骑，飞快的赶了过来，手里⾼⾼的举着“圣旨”嘴里，‮狂疯‬的大喊着：“有圣旨啊！有圣旨啊！有圣旨啊！”群众再度騒动。刽子手马上菗刀退后。台下的阿克丹和小寇子，惊喜的抬起头来，眼望着公主赶到台下，翻⾝落马。

　　佟大人跪着接了圣旨，大声的朗读：“额驸皓祯立即免罪释放，不得有误！钦此！”

　　群众都哗然大叫起来了，有的叫好，有的拍手，有的失望，有的跌脚，有的弄不清状况，问来问去，有的啧啧称奇，认为昑霜喊动了天，喊动了地…就在这一团<img src="in/luan.jpg">中，皓祯被松了绑，不敢相信的站起⾝来，呆呆的看着那満面泪痕，惊魂未定的兰馨公主。“兰馨…”他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

　　阿克丹和小寇子已经扑上前来，对公主倒⾝就拜。

　　“皇恩浩<img src="in/dang.jpg">啊！”阿克丹喊着：“奴才叩谢万岁爷恩典，叩谢公主恩典！”

　　皓祯一见阿克丹和小寇子，骤然间醒觉过来，顿时心惊⾁跳。“午时钟响，魂魄相会！”他念叨着，破口狂呼出一声：“昑霜！不…要…”然后，他看到公主骑来的那匹快马，他不假思索的纵⾝一跃，落在马背上？鹇礴郑筒呗砜癖肌Ｈ褐诿欠追鬃弑埽质且怀〈缶舐摇！耙魉〉任遥〉任遥∫<img src="in/huan.jpg">ㄒ任摇？br><br>　　皓祯一路狂喊着，如飞般消失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