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人类是很脆弱的动物,别的动物都有⽪、⽑、角或鳞、甲、壳…的保护,只有人没有,一层薄薄的⽪肤裹着⾎⾁之躯,实在是单薄极了。但是,人的生命力却那么強韧!千方百计想死,这个死亡之门,我硬是挤不进去。生命真奇怪,自己一点主权都没有!既没有主权决定自己要不要“生”又没有主权决定自己要不要“死!”⽗⺟<img src="in/cao.jpg">“生”的权,老天<img src="in/cao.jpg">“死”的权。或者,连“生”的权,也是老天<img src="in/cao.jpg">纵的吧!如果我不和麒麟结伴而来,说不定已被⺟亲“处理”掉了!我却偏偏是双胞胎!注定要来到这人间,挨过种种劫难!连“逃”都不许我“逃!”人生,不是太悲惨了吗?
当我又被“救活”以后,我快要让⽗⺟发疯了!三年里两度求死,简直是不可思议!我自己也快发疯了,生既无<img src="in/huan.jpg">,死而何憾?为何求生不得,求死也无门呢!在我们大家都<img src="in/ji.jpg">动悲愤中,我和老师的恋情也曝光了!
那真是一场惊逃诏地的大震动。当⺟亲知道我居然被一个四十几岁的老师所“<img src="in/mi2.jpg">惑”之后,她的愤怒像一座大火山,迸发出最強烈的火焰,把我和老师全都卷⼊火⾆之中,几乎烧成灰烬。⺟亲把所有的责任,都归之于老师。我的落榜,我的厌世,我的杀自,我的悲观…都是这位老师一手造成!可怜的老师,他比我大了二十几岁,已经是“罪该万死!”他实在没有丝毫的立场和力量来为他自己辩护!他也不敢辩护,生怕保护了自己,就会伤害到我!我们的爱情,到这时急转直下,再也无法保密,已经闹得全天下皆知。我惶然失措之余,告诉⺟亲,我大学也不要念了,就当我死了吧,让我跟老师结婚算了!我这样一说,⺟亲的怒火,更加不可遏止了。
⺟亲采取了最<img src="in/ji.jpg">烈的手段,她一状告到察警局,说老师“引<img src="in/you.jpg">未成年少女。”但是,我和老师之间,一直维持“发乎情,止乎礼”的态度,这件“控告”本⾝不太成立。尽管如此,我却被这举动,深深伤害了。接着,⺟亲又一状告到《教育部》,说老师“为人师表”竟“<img src="in/you.jpg">拐生学”师道尊严何在?《教育部》接受了这件案子,老师被解聘了。八年以来,他是最受生学爱戴及<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的老师,如今,⾝败名裂。而且,竟连容⾝之地都没有!我直到现在,对⺟亲当时的种种手段,仍然觉得胆战心惊,对⺟亲的种种措施,仍然伤痛不已。我曾经听说过,⺟猫为了爱护它的小猫,当它发现危险靠近时,会把小猫咬碎了呑进肚子里去。当年的我,就有这种感觉。我绝不怀疑⺟亲对我的爱,却感到自己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粉⾝碎骨了。
有时我会想,冥冥中一定有个大力量<img src="in/cao.jpg">纵着人类的命运。一切离合悲<img src="in/huan.jpg">,大概皆有定数。世间的事就有那么巧,我十九岁时和我的国文老师相恋,⺟亲十九岁时也和她的国文老师相恋。两代的遭遇,像历史的重演。所不同的,只是我的老师不该已结过婚,更不该比我大二十五年!其实,这些也都不是问题。问题在我的⽗⺟,竟不能像我的外祖⽗⺟那般洒脫。⺟亲此时最恨我提到她的往事,她连我的名字“两吉”的由来都不愿面对。她用一种作战的精神来对抗我的老师,我害怕了。我是个会为爱情去拚命的女孩,但,我能拚我的命,却那么害怕,会拚掉老师的命!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子。生命里充満了狂风暴雨,痛苦挣扎。当⺟亲奔波于各个不同的机构,一状又一状的告向社会当局。我的心已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眼前的局面。那时,湾台的法律规定,二十岁才算成年,二十岁以前都没有自主权。⺟亲抓住这条法律,告诉我,如果真爱他,等到二十岁以后。到了二十岁就不再管我,否则,她要利用监护权,让老师付出代价!老师已经付出代价了。工作没了,薪⽔没了,宿舍没了,朋友没了,生学也没了!短短几个月內,他什么都没了,四面八方,还涌来无数的责备,无数的轻蔑,无数的诋毁。他在这些庒力下挣扎,已经挣扎得遍体鳞伤。
我开始怕我的⽗⺟,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我哭着哀求他们,跪着哀求他们,匍匐于地上哀求他们…请给我们一条生路!案亲心软了,⺟亲就是不为所动。她义正辞严的问我:“真心的相爱,还怕一年的等待吗?”
我怕!我真的怕呀!我亲眼看到,几个月之內,老师生存的世界已被完全打碎。一年,一年能发生多少事呢?
可是,我无力扭转我的命运?鲜χ沼谠谔ū贝幌氯ィ挥腥ツ喜浚乙桓龅胤揭悠鹄础Hァ疤蚱剿肷淼纳丝凇!保ㄕ饩浠笆撬档模罄矗谖?A 很多小说中都有这句话。他说:“你看过受伤的动物吗?每个受伤的动物,都会找一个隐蔽的角落,去<img src="in/tian.jpg">平它浑⾝的伤口。”)老师必须要走,我们必须离别?鲜Χ晕页镣吹乃担骸扒肽阄矣赂业幕钕氯ィ衷冢闶俏疑校┮唤鲇械模∫荒旰云欤荒暌院螅侥愎晟漳翘欤一嵴焓卦诩我寤鸪嫡荆饶悖∪绻悴焕矗业诙煸俚饶悖∥一岬饶阋桓鲂瞧冢∏肽悖<img src="in/huan.jpg">ㄒ煤没罟庖荒辏<img src="in/huan.jpg">ㄒ舂臋蚁嗷幔∪梦矣靡院蟮乃暝拢钩ツ阏庖荒甑募灏荆肽悖<img src="in/huan.jpg">ㄒ舂臋蚁嗑郏 ?br><br> 可怜的老师,可怜的我!
虽然对未来毫无把握,我却答应了他,一年后去嘉义和他相聚。到离别那天,我太伤心了!心中隐隐明⽩,这样一别,可能终⾝难聚!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的脸,我请求他面对橱窗,背对着我。然后,我哭着跑走了。从小到大,我的境遇坎坷,我曾经有好多次,觉得自己的“心”真的会“碎。”那天,我已不止是心碎,我奔回家里,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我几乎不相信,我还能挨过明天,明天的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几年以后(一九六三年),我把这段初恋,写成了小说,那也就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书中从第一章到第十四章,都很实真。我的家庭背景,也很实真,只是把两个弟弟,合并成了一个人,以免人物太复杂。十四章以后的情节,和我的实真人生,就大有出⼊了。所以,看过《窗外》一书的人,一定能了解我这段初恋的经过,和它带给我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