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北的时候,我的舅舅袁行云就告诉我说:“你的勋姨在成都!”勋姨在成都!所以,成都之行,不止寻<img src="in/gen.jpg">,不止旅游,还有“探亲!”勋姨。在我小的时候,因为⺟系的亲戚人数众多,我总是闹不清楚,这是那位姨妈,那又是那个舅舅。据说,我两三岁时,只要看到女士,一律喊“阿姨”看到男士,一律喊“舅舅。”可见,我的阿姨和舅舅,实在不少。十一岁来了湾台,我对陆大的舅舅姨妈,印象都渐渐淡了,唯独对于勋姨,印象深刻。在这儿,必须提起一段往事。
抗战胜利那年,我七岁。和⽗⺟一家辗转从湖南逃难到四川重庆,全家人都只剩下了⾝上的⾐服,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虽然胜利了,我们却连栖⾝之处都没有。此时,我的勋姨和姨夫,刚在四川乡间,办了一所私立中学…泸南中学。勋姨就力邀我⺟亲去泸南中学教书,⺟亲马上应允,于是,我们三个稚龄的孩子(那时小妹尚未出生,我的小妹妹就是生在泸南中学的,是我勋姨亲自接生),就跟着⺟亲,去住在泸南中学,⽗亲另有聘约,去李庄教书。
记忆中的泸南中学,是很有趣的。这学校由一幢大庙改建,教室里还有许多菩萨。我们住的房间,是以前和尚们的住处,简单极了。学?锏难际窍缂浜⒆樱恕⒕潘辏拧氨凰捣保茨畛踔幸荒昙叮话嘌铮吒甙蟠笮⌒。尾畈⻩搿?br><br> 我那时已稍解人事,逃难时的惨状一一在目(我的《不曾失落的⽇子》一书中,曾详述我的童年)。到了泸南中学,我真快乐极了。那段⽇子里,我初次接触唐诗,跟着⺟亲的那些生学,一起背“慈乌夜啼”和“梁上双燕。”我第一次开始养蚕,会为了蚕宝宝的死亡而哭泣,为它们的成长而雀跃。在大雨滂沱的⽇子里,为了蚕儿的桑叶,奔走好几里去采桑叶。我开始<img src="in/jiao.jpg">朋友,和学?锏难⒈砻茫渌鲜Φ暮⒆用且⻩鸱欧珞荨Q棠鞘辈哦杆辏腔钇猛馕实摹S∠笾械乃苁谴掖颐γΦ模杏貌煌甑木Γ艹雠芙3I窳撞患病U庋难蹋苎V械⺟髦质虑椋巡傩模Ω貌惶⒁馕摇J率瞪希踩肥得挥惺裁淳醋⒁馕摇?br><br> 但是,就有这样一次,勋姨注意到了我,这次“注意”却让我终⾝难忘。原来,有天,勋姨发现我瘦骨嶙峋,脸⾊苍⽩。她把我拉到⾝边,左看右看,对⺟亲说:“这孩子营养不良,一定贫⾎!我去买猪肝来给她吃!补补⾝体!”勋姨说做就做,当天,就煮了好大好大的一碗猪肝汤,要我“全部”吃下去。我年纪虽小,已能体会勋姨的一片爱心。我“拚命”的吃那碗猪肝,吃得胃都撑了,还是吃不完。勋姨看着我吃,我在那样慈祥的眼光下,是不能不吃的。我吃啊吃啊,一碗猪肝汤吃了大半天,终于把全部的猪肝都吃完了。但是。从此,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吃猪肝了,因为那一次吃伤了。“猪肝汤”的事,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鲜明。每当回忆起童年,勋姨的脸孔就浮现眼前。如今,和勋姨离散,已数不清是多少岁月,我那健康、明朗、活跃的勋姨,别来无恙否?
当我初抵成都,政协的陈主任就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们帮助的事?”
我马上说:“请帮我找我的勋姨,听说她在中医学会服务!”
“没问题,一定帮你找到!”
第二天中午,作协请我在“龙抄手”吃饭,席间,李培<img src="in/gen.jpg">先生告诉我:“你勋姨是我的好朋友,当初,你们一家人离开泸南中学之后,我就去泸南中学教书,住在你当初住饼的那间房间!”
也间真有这么巧的事!我大喜过望,马上询问勋姨现在的住址,李培<img src="in/gen.jpg">说就在附近,李蕙、⻩福扬马上说,你们去把勋姨接来,共进午餐。我好奋兴,可惜,李蕙扑了一个空,说勋姨出去“逛大街”了!看样子,我这位姨妈,爱动的个<img src="in/xing.jpg">依然未改!那天晚上,我在旅馆中,房间里正⾼朋満座,忽然有人敲门,我打房开间一看,一位⽩发苍苍的妇人“冲”了进来,对我只紧紧地盯了一眼,就把我一把抱住,嘴里喃喃地喊着:“是我的小凤凰吗?真的是我的小凤凰吗?”
凤凰是我的啂名,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叫过我“小凤凰”了。因为“小凤凰”早已“老了。”这时,被勋姨这样一叫,往事齐涌心头,我眼眶一热,泪⽔夺眶而出。而勋姨早已老泪涟涟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平息了心底的<img src="in/ji.jpg">动。我把勋姨推开,扶着她的肩,去找寻年轻时代的她。我的勋姨虽然老了,却依然漂亮!⾝材苗条如故。双目明朗如故。我面对着她,又一次感到,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就这样彼此注视,我喊了一声“勋姨。”声音就硬化了。勋姨的眼泪却扑簌簌落个不停。连同来的表妹都愣住了,満屋宾客,都为我们红了眼眶。那晚,和勋姨、和表妹,真有谈不尽的往事,当我问勋姨还记不记得给我煮的猪肝汤时,她却完全忘了!对勋姨来讲,那只是件生活小事,她自己都不知道,对童年的我来讲,那碗猪肝汤里,盛満了多少“爱!”
接下来的一星期中,我和勋姨又见了好几次。谈过去,谈现在,谈隔在海峡两岸的亲人,谈我的爸爸妈妈。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五月五⽇晚上,勋姨带着表妹和儿媳再来看我,因为我第二天一早的机飞就飞昆明。勋姨又掉眼泪了,坚持第二天要送我上机飞,我坚持不允许。我们又紧紧抱在一起了。我的童年,勋姨的青舂,都早已成为过去。人生经不起几次别离呀!勋姨哽咽地说了一句:“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是的,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我紧紧紧紧地攥着勋姨的手,注视着她那満头⽩发。心里想着,勋姨这一代,和我这一代,都经历了国中的苦难。我们都渺小,在这大时代中,像两粒沙,被巨浪一冲,就冲散了。从此天各一方,注定要分散三十九年!这两代的国中人,就是这种命运吧!
别哭,勋姨。我们总算还有相聚的⽇子,比起那些当年一别,竟成永诀的人,仍然幸运了好多好多!至于今⽇再分手后,相见是何年?我们已经可以承诺,可以期待,比起那些没有期待的⽇子,又幸运了好多好多!人,能活在“期待”里,生命才这样鲜活,心灵才有喜悦,不是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