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噤城毓庆宮学馆绿叶掩映的窗牖中,传出行云流水的背诵声。
霁华朝毓庆宮漫步而来,听见稚气的童音口齿不清地背诵着《论语》,他的嘴角不噤泛起一抹笑。
他边笑边往里走,来到宮门口,抬眼看见玄武帝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一旁端坐着一个小男童,圆睁着细致漂亮的大眼,头摇晃脑、咿咿呀呀地诵读着。
“九爷吉祥!”守在毓庆宮门口的太监看见霁华,一齐跪了下去。
“九叔!”小男童从椅子上跳下来,欢欣地直奔进霁华的怀里。
“宝靖乖!”霁华单手抱起可爱热情的宝靖,朝玄武帝笑说:“皇兄,宝靖还不満五岁,现在就让他读『论语』不嫌太早了一点吗?”
“这孩子太聪明,也太调皮了,除了读书以外,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静下一时半刻的。”玄武帝放下朱笔,抬头朝霁华一笑。
“九叔,『三字经』和『千字文』我都已经会背了,现在开始背『论语』了呦!”宝靖展露纯真无琊的得意笑容。
“真的吗?宝靖比九叔还了不起,九叔到六岁才会背『论语』呢。”霁华拍拍他的脸蛋,赞赏有加。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欺负人的事怎么不跟你九叔说呀?”玄武帝严厉地瞪了宝靖一眼,吓得宝靖把头缩进霁华怀里。
“噢,你是不是又把小太监当马骑了?”他捏了捏靠在胸前的小脸蛋,早就听说这个小阿哥在宮里被皇太后和太妃们给宠翻了天。
“是他们乐意让我骑的…”宝靖小小声地辩说。
“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你一声令下,有谁敢不乐意的,皇阿玛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虽然贵为阿哥,也不能存心欺负那些小太监。”玄武帝严厉地训斥。
“哦,宝靖,你又做了什么调皮事?”霁华佯怒地盯着怀里那张小脸。
宝靖偷偷觑了玄武帝一眼,抿着嘴,大气不敢出。
“他把宮里每个太监都画成了大花脸。”玄武帝没好气地叹道。
“是吗?”霁华听了哈哈大笑。
“你跟我在五岁的时候一拿起笔就先学写自己的名字,可是这小子一拿起笔来就随处乱画,带着他妹妹把后宮的內墙全画得一团糟,太监们每天都忙着清洗他们兄妹俩的杰作,后来更绝了,两个人嫌画墙无趣,⼲脆在太监脸上作起画来了。”玄武帝板着脸,一脸头痛的表情。
霁华忍着笑,无法想象五岁和三岁的两个小娃儿,把一座华丽的后宮涂鸦成什么德行。
“宝靖,你要当妹妹的好榜样呀!怎么可以带着妹妹胡闹呢?”霁华抓着小肩膀晃了晃。“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要听你皇阿玛的话,知道吗?”
“知道了。”宝靖扁着嘴回答。
“好乖,自己出去玩吧,九叔和你皇阿玛有话要说。”
霁华把宝靖放下地,宝靖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向玄武帝行跪安礼,然后咚咚咚地跑出毓庆宮。
“皇兄,臣弟明白您对宝靖寄予殷望,所以对他管教严格了点,不过…”霁华略一沉昑。“宝靖的年纪毕竟还太小了,皇兄这么迫切培育他,当心会把一个聪明的孩子管傻了。”
“这我何尝不明白。”玄武帝沉思半晌,抬眼望定他。“将来,宝靖很有可能成为皇储人选,我急着培养教育他的不只有儒家经典和打猎骑射的才能,我最重视的是品格教育,不管曰后我有几个儿子,但皇位只有一个,我绝不容许在我的孩子中养出一个霁善来。”
一提到霁善,虽然事隔多年了,霁华仍不免感到心悸。
“我明白皇兄的顾虑。”他感慨地一叹。“谁都不愿看见皇室养出这么一个为夺皇位而丧心病狂的人,品格教育确实比饱读诗书或精通骑射来得重要,皇兄想的并没有错,宝靖一生下来就是皇子,最先要教导他如何放下贪念和欲念,要他明白富贵权势不过是一颗曰出即逝的朝露罢了。”
玄武帝定定望着霁华,他们自幼一起读书、长大,霁华眉心那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朱砂痣,常惹来兄弟姐妹们的百般嘲笑,总是拿那颗朱砂痣大作文章,说他应该是个格格,错生成了阿哥,还嘲笑他眉心的痣是代表处女的守宮砂,在大家都还小的时候,年纪最小的霁华常常被兄弟们脫下裤子验明正⾝。
霁华被欺负成了习惯,脾气养得忍让谦恭,很懂得察言观⾊,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因此虽然霁华文武兼备,并且是所有兄弟当中,唯一一个样样都能与他旗鼓相当的弟弟,但霁华从来不強出头,也从来不争。
若不是眉心那颗朱砂痣,若不是霁华事事懂得谦让,这个龙位说不定不会是自己来坐了。
“皇上找臣弟来,是想商议什么事吗?”
玄武帝的思绪被打断,忽然想起,回⾝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折递给霁华。
“这是参两江总督苏承应的折子,你拿去看看。”
两江总督苏承应?霁华怔了怔,是五年前替闺女苏含羞与艾刹退婚的那个苏承应!
“是他…”这么多年来,他忙着整顿户部与清理刑部,几乎忘记苏含羞了,这封奏折勾起放在他心中不甚愉快的那一段记忆…
女儿不喜欢那个有朱砂痣的王爷,就算嫁不成艾刹,也宁可嫁给守宮门的侍卫,好过供奉那个长成观音菩萨样的王爷!
当年苏含羞这些话真够刺伤他的,如此不屑他的女人她还是第一个,不过话说回来,他毕竟是苏含羞和艾刹婚事的间接破坏者,心中对她不无一丝愧疚,不知她返回江南后,是否已经另择良缘了?
事隔多年,虽然只依稀记得苏含羞清丽的容貌,但是她在父亲决定退婚当时备受打击的神情,却在他的脑?锢佑〉煤芮逦?br><br> 霁华思嘲起伏,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封弹劾苏承应的奏折上,才看了两行,脸⾊便凝肃起来。
“早就怀疑苏承应的操守有问题,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是一个虐民的昏官。”霁华拧眉冷笑两声。
“江苏发大水,田里颗粒无收,国库拨两百万两赈灾,他竟私自呑没赈银,明目张胆地欺君,朕当务之急是要派人去彻查清楚他到底贪没了多少赈银?一旦查明属实,朕不只要摘掉他的顶戴,还要拿他的项上人头。”玄武帝神⾊激愤地说。
霁华看完了奏折,轻轻将它合好,凝神细思。
玄武帝来回踱步,一边问道:“你看派谁任钦差去彻查苏承应比较合适?”
“我去。”霁华下意识脫口而出。
“你!”玄武帝愕然回望他。
霁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快,不自在地笑了笑。
“臣弟最近终于有时问闲下来,早就想到江南走走瞧瞧了,听说江南出美女,臣弟正好藉此机会看看秦淮河畔的风光。”他从容不迫地笑道。
“你都二十三岁了,玩心还是这幺重。”玄武帝在他肩上掏了一拳。“嗳,多少八旗文武员官想把女儿送进豫王府当福晋,既然闲下来了,怎么不去四处应酬应酬,挑个福晋好完婚呢?”
霁华淡然一笑,豫王府里虽然多的是艳姬美婢,八旗文武员官中也不乏姿容灿丽的格格们,但他从来不曾为谁动心过,以致到了二十三岁,福晋的位置仍然空悬着,不过奇怪的是,他却偏偏对匆促见过一面的苏含羞,经过了这么多年,还依然牵肠挂肚。
或许是心中对她那一丝愧疚在作祟,藉此机会打探她的近况,若她已觅得良缘,正可了却他一桩心事。
“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娶个人回来管我。”他呵呵笑了两声。“天地如此辽阔,等我玩遍了皇兄的这片山河再说吧。”
“当了钦差大臣要忙着查案,哪还会有什么闲情逸致玩?江南你想去就去吧!朕另外找个钦差去查案,你只负责专心玩乐就得了。”
“这样不妥,倒像臣弟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无用王爷,皇兄国事烦琐,臣弟能帮忙的就一定要帮。”当个彻查贪官污吏的钦差不是什么有趣的差事,他冲动地一口接下,无非是因为这件事间接关系到了苏含羞。
“九弟,有你在朕的⾝边,是上天给朕的厚赐。”玄武帝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霁华温雅地微笑。“能与皇上成为兄弟,是臣弟之福”
兄弟两人相对畅笑。
京杭大运河上,一艘官船往南徐杏邙行。
船头甲板上昂然立着一个⾝材匀称⾼挑,气度飘逸非凡的年轻男子,神态散淡悠闲,远眺着清奇秀丽的两岸风光。
“九爷不曾到过江南吧?”户部侍郎胡康安站在霁华⾝后几步,微笑问道。
“不曾。”霁华滥和地淡笑,极目望着远方如画般的水光山⾊。“听说胡大人曾任江苏巡抚,有胡大人领路,相信本王爷定能不虚此行。”
“臣愿效犬马之劳。”胡康安谦恭地一躬⾝。
“两江总督府就在南京吧?”霁华轻摇着折扇。
“正是,秦淮河也在南京。”胡康安満脸陪笑地接口说道。
霁华淡淡回眸瞥他一眼。
“九爷,您在京里瞧的都是被万千条规矩捆绑的皇亲贵胄之女,很难放得开,但是秦淮河畔的女子就不同了,无拘无束,个个都是天生的尤物,醉倒了不知多少朝廷大员,哪个男人到了江南不去秦淮河尝尝鲜的,九爷想不想去寻欢一回呢?”胡康安谄笑地低语。
“嗯…”霁华合上折扇,慵懒地逸出一声叹息。“好,到了南京,先不去总督府,带我到秦淮河去赏玩一番。”
“是,九爷。”胡康安惊喜地拱一拱手。心想这也是个好嬉戏的主子,只要一路上投其所好,那就容易侍候了。
“胡大人,你很怀念秦淮河畔的万种风情吧?”霁华垂眸斜睨着他,唇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胡康安并未听出霁华言外之意,涎着一脸笑,说:“只要踏过属于男人的极乐世界一回,哪能不馋哪!”
“那得花多少银子才解得了馋?”霁华反感地蹙起浓眉。
“九爷甭操心,这一切都由卑职打点,花不了九爷半分银子。”胡康安误会了这位主子的意思。
霁华的神⾊幡然转冷,他曾私下查探过胡康安,当胡康安还是江苏巡抚时,苏承应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受命担任钦差副使,一路上百般讨好他这个钦差正使,现在更明摆着要贿赂他,很难不令他怀疑胡康安和苏承应之问必然有所瓜葛,若是因循回护,要想查出苏承应贪没赈银的情弊就很难了。
“胡大人,本王爷岂能让你破费。”他冷笑。
“九爷快别这么说,卑职祖上还算有钱。”胡康安慌张地掩饰。
霁华似笑非笑。“既然胡大人如此慷慨,本王爷就不客气了。”
“是、是,原就希望九爷别跟卑职太客气呀!”胡康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说起话来眉飞⾊舞。
霁华的嘴角挑出一丝冷嘲。
秦淮河畔停着一艘画舫,檐角上悬着两只灯笼,上头写着“总督府”
苏含羞慵懒地靠着舱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艘艘画舫穿梭在河面上,那些画舫彩灯溢照,璀璨光明,将水面上的流波泛映出无数晶莹的流彩,琵琶玎玎,笛歌处处,桨声轻柔,烟水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真是个风花雪夜月。
她静静听着邻船传来的盈盈笑语,还有歌妓对唱着“挂枝儿”的媚娇声,不知在那画舫上寻欢作乐、抛金撒银的是何方富商巨贾、达官贵人?
不远处驶来一艘画舫,缓缓靠了过来,船头立着一名中年男人,⾝旁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两人満⾝绸缎锦绣,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两人跨过船来,苏承应似已等了许久,立即拱手迎上去。
“程爷、程公子,本督等候多时,酒肴早已备好了,快请、快请!”
苏含羞疑心大起,困惑地睨去一眼,见父亲笑容可掬地伸手相让,再细看一眼那位生得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的“程爷”还有跟在他⾝后细眉细眼的“程公子”这才明白父亲突然要她同赴秦淮河赏夜月的真正用意了!
“苏大人再三邀约,实在盛情难却,打搅了!”程爷拱手回礼,嘴角流露出难以察觉的蔑笑。
程天魁细眼缓缓扫来,一看见苏含羞,立即眉开眼笑。
“请苏姑娘一同入座。”他弯腰相请,眼神⾊迷迷的。
苏含羞反感地别过脸去,这个程天魁,她怎么看都觉得很讨人厌。
“含羞,快过来见过程大爷、程公子呀!”苏承应催促着,満脸堆笑。
苏含羞实在忍无可忍了,父亲急着与程家结亲,简直百般讨好、低声下气到连颜面都不顾了,倒像自己的女儿是幅不值钱的画,急得想脫手似的,她愈想愈气,打定主意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随随便便找个讨厌的人嫁掉。
她起⾝走到船舱上层去,决定得罪程家到底,眼不见为净。
“呵呵,小女是怕羞,程爷千万别见怪…”
听见父亲忙打圆场,又赶紧取悦程家老小的讨好声调,苏含羞的心里有丝淡淡的惆怅,她知道父亲是因为疼爱她才这么做,但是父亲永远不会知解她的心事,他霸道地以父亲的威权擅作主张,从不理会她心中真正的好恶和想法。
只是…这些年来父亲为了她的婚事已心力交瘁了,她该怎么说?他不只磨折了他自己,也磨折了她。
唉,做人真难哪!
听到一点动静,她回头,见程天魁摇着折扇步上楼,一看见那獐头鼠目的笑脸,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上来⼲什么?”她横眉怒视着他。
程天魁见她瞠怒的模样,比起前一回见到她那副冷漠的样子还要美上几分,不噤神魂一荡。
“苏姑娘,是你爹再三送来请帖邀我们父子赏月的,怎么,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他轻摇折扇,故作潇洒的模样,更令苏含羞感到恶心。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爱请你们赏月是他的事,你们赏你们的月,我赏我的月,互不相扰,请!”她冷睨着他,伸手送客。
程天魁愕然呆望着她,脸上骄贵的神气瞬间消失了,他没想到娇艳无比的苏含羞竟会是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儿,一开口便是逐客令,半点面子也不给。
“苏姑娘…你不会不知道你爹请我们来…是别有用心的吧?”他莫名其妙犯起结巴。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她森然柔语,那一句“别有用心”彻底掀翻她的怒火了。
“那个…我说你爹…”看着苏含羞悠悠笑靥中闪现的冷寒齿光,程天魁的结巴突然更严重了,他不自在地咽下口水,抬⾼了下巴,忍不住卖弄起少爷架式,接着说:“你爹…想和我们程家结亲的企图很明显嘛!外头哪个不在传你家的丑事…没一个官宦人家敢要你的,只有我们程家肯给你爹面子,你…你将来会是我程家的人,别给脸不要脸,在本少爷面前…摆…摆什么架子啊!”呼!终于说完了,累得他満⾝大汗。
“说得真好。”她掩口轻笑,姿态优美地走向他。
程天魁忍不住再咽一下口水,如此纤柔娇美的可人儿,真是一笑百媚生呀!比起方才那副娇瞠的神态又更惑乱人心了,他浑然失神,脑袋里的思绪也全融成了一汪舂水。
苏含羞袅袅地走到他⾝前,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轻轻拿走他手中的扇子“嗤”地一声,撕成了两半。
程天魁愕然一怔,无法置信地盯着她。
嗤、嗤、嗤,连着几声,他惊瞪着自己名贵的扇子在她手里变成了一根根木骨架,吓得当场怔住,回不了神。
“程天魁,你给我听清了。”苏含羞温柔的笑靥顷刻间冻成霜雪。“本姑娘这辈子不会是你程家的人,下辈子也不会是,再下下辈子更加不会是,你给我牢牢记住,现在马上给我滚下船去…”
“你、你、你…”程天魁自打出生以来,也没遭人如此冒犯过,他气急败坏地抖着手,结巴到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呀,快滚下船,别让我再看见你!”她把支离破碎的扇骨往他胸前丢过去,气得只差没一脚将他踹下船。
“爹!苏含羞是个疯女人、疯女人!儿子不要娶她!”程天魁奔下楼,一路呼天抢地的喊。
苏含羞冷冷地哼笑,回⾝倚在舱边,完全不理会下层舱慌张失措的叫嚷声,见程家父子忿忿然地搭画舫离去,她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含羞!你是怎么把程公子气成那样的?给我说清楚!”苏承应冲到上层舱来,指着她厉声怒斥。
“我只是坦白告诉他,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就这样而已。”她耸肩淡笑。
“你…”苏承应惊菗一口冷气,气得脑门快炸了。“爹费尽心思才给你找到这么个好人家,你竟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坏了爹这阵子的苦心,你是打算把我气死才⾼兴吗?”
“爹…”她缓缓垂眸,无奈一叹。
“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苏承应一掌往⾝旁的桌面上一击,震得桌上的茶具倒的倒、翻的翻。
苏含羞错愕地抬起头,她没见父亲如此暴怒过,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见父亲如此怒骂她。
“你现在就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苏承应暴喝。
苏含羞微微一震。
“女儿没有想怎么样,女儿只是不想嫁给程天魁…”
“你想嫁谁?你说给我听听!程天魁你不喜欢,王公子你嫌人家胖,朱公子你又嫌人家瘦,这还罢了,你居然连尊贵的豫亲王九爷都有得嫌,嫌人家长得太漂亮,你究竟是想怎么样啊!我看你到现在还是一心想嫁给艾刹是吗?人家艾刹现在跟六公主恩爱得很,你想给他当妾他还不要哩!都过了多少年了,你还没死了这条心吗?”苏承应气得浑⾝发抖,狂怒地指着她骂道。
这些话将苏含羞的心轰得満目疮痍,一股深深的疲惫感由她心底深处翻涌而起,席卷了她的意识。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曰子了,真没意思…”她喃喃自语,声音虚弱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苏承应仍然怒火冲天,根本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明天跟我到程府道歉。”他气咻咻地坐下。
“我不要…”她又没错,有什么歉可道。
“你是存心跟我卯上吗?”苏承应起⾝怒斥。
“爹,为什么偏要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若要女儿嫁给程天魁,女儿宁可当尼姑去!”她愤然跺脚大喊。
“你想当尼姑是吗?那就去呀!”苏承应大声嘶吼。“老爷我可不想把你留在家里养一辈子,你不嫁人,就让佛祖养你一辈子好了!”
苏含羞的脸上浮起一抹难言的苦笑,这几年来的委屈和忍辱已追逼到一个极限了,她的⾝心残败到无力争辩的地步,心头好空虚,对自己黯淡的前景感到万念俱灰。
“女儿叩谢爹娘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她起⾝,朝苏承应深深拜倒。“今世之恩,来生再报,女儿就此别过了。”说完,她神⾊清淡地旋过⾝,悠悠打量着四周,缓缓走向船尾。
苏承应傻了眼,不知道向来任性倔強的女儿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不成她还真想当尼姑不成?以她的脾气,说不定真会这么做,一想到这里,他心头的怒火登时消弭殆尽,深怕她真会任性妄为,做出更令他头痛的事。
“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明天一定要随我到程府去登门道歉。”他转⾝下楼,准备命船夫打道回府。
就这一刹那,苏含羞突然从船尾纵⾝一跃,将自己抛入河心!
“扑通”一声,吓傻了苏承应,他以为画舫泊在河中,含羞若要下船也得等船靠岸才行,所以根本没有半点防备,没想到她竟会从船上跳下去。
“含羞!”他嘶声狂喊。“快、快、快来人哪!有人落水了!来人哪…”
苏含羞虽然略懂泅水,但跳下来的冲力将她猛然往河面下拖,一股股水往她的口中、鼻中急灌,十分难受,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双手笨拙地划动着,奋力往岸边游去。
就在游经邻近的画舫时,一股強劲的力道突然将她整个人拖抱起来,她骇然惊上。
“救上来了,九爷真是好⾝手啊!”四周扬起一阵赞叹声。
九爷?那一个九爷?苏含羞眨了眨湿濡的长睫,淡淡的男性气息拂至她鼻端,从脸颊传来的感触,那是极为奢华讲究的丝缎布料,看来这个将她拖抱上船的人⾝分必然非富即贵。
“呃!怎么是你!”轻柔的低语错愕地俯近她脸旁。
苏含羞呆了呆,这出奇悦耳温柔的声音…很熟悉…
她猛地抬头一望,猝然惊呆住,瞠大了双眼,那张浅浅扬着笑的俊美脸庞、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他是九王爷豫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