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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者:琼瑶 字数:19035 更新:2024-11-15 10:13:08

  时间流了过去,转瞬间,舂天又来了。

  这段时间,对俊之而言,是漫长而难耐的,生活像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担子,沉重的庒在他的肩上。“离婚”之议,在儿女的強烈反对下,在婉琳的泪眼凝注下,在传统的观念束缚下,被暂时搁置下来了。雨秋随着舂天的来临,越变越活泼,越变越外向,越变越年轻,越变越难以捉摸。她常常终⽇流连在外,乐而忘返,即使连晓妍,也不知道她行踪何在。

  俊之似乎很难见到她了,偶然见到,她一阵嘻嘻哈哈,就飘然而去,他<img src="in/gen.jpg">本无法和她说任何知心的言语。他开始觉得,她和他之间,在一天比一天疏远,一天比一天陌生。而这疏远与陌生,是那幺逐渐的、无形的、莫名其妙的来临了。

  四月,<img src="in/yang.jpg">光温暖而和煦,冬季的寒冷已成过去,雨季也早已消失。这天,俊之一早就开了车来找雨秋。再也不能容忍她那份飘忽,再也不甘愿她从他手中溜去。他一见面就对她说:“我准备了野餐,我们去郊外走走!”

  “好呀!”雨秋欣然附议。“我叫晓妍和子健一块儿去,人多热闹点儿!”

  “不!”俊之阻止了她。“不要任何人,只有我和你,我想跟你谈一谈。”

  她愣了愣。

  “也好,”她笑着说:“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也不换⾐服了,我们走吧!”拿起手提袋,她翩然出门,把房门重重的阖拢。

  他望着她,一件黑⾊的⿇纱衬衫,一条红⾊的喇叭<img src="in/ku.jpg">,长发披泻,随风摇曳。就那幺简简单单的装束,她就是有种超然脫俗的韵味。他心中低叹着,天知道,他多想拥有她!如果命运能把她判给他,他宁愿以他所有其它的东西来换取。因为,幸福是围绕着她的﹔她的笑容,她的凝视,她的豪放,她的潇洒,她的阔论⾼谈,或她的低言细语,她的轻颦浅笑,或她的放怀⾼歌…啊,幸福是围绕着她的!她举手,幸福在她手中﹔她投⾜,幸福在她脚下﹔她微笑,幸福在她的笑容里﹔她凝眸,幸福在她的眼波中。人,怎能放走这幺大的幸福!他要她!他每一个细胞,每一<img src="in/gen.jpg">纤维,每一分思想,每一缕感情,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雨秋,雨秋,那全世界幸福的总和!

  上了车,他转头望她。

  “到什幺地方去?”

  “海边好吗?”她说“我好久没有见到浪花。”

  他心中怦然一动,没说话,他发动了车子。

  车子沿着北部海岸,向前进行着,郊外的空气,带着原野及青草的气息,舂天在车窗外闪耀。雨秋把窗玻璃摇了下来,她的长发在舂风中飞舞,她笑着用手庒住头发,笑着把头侧向他,她的发丝拂着他的面颊。

  他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心情很好。”他说。

  “我近来心情一直很好,你不觉得吗?”她问。

  “是吗?”他看了她一眼。“为什幺?”

  “事业、爱情两得意,人生还能多求什幺?”她问,语气有一点儿特别。他看看她,无法看出她表情中有什幺特殊的意味。但是,不知怎的,他却觉得她这句话中颇有点令人刺心的地方。他不自噤的想起牛排馆中那‮夜一‬,她醉酒的那‮夜一‬,他轻叹一声,忽然觉得心头好沉重。

  “怎幺了?”她笑着问:“⼲嘛叹气?”

  他伸过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

  “我觉得对你很抱歉。”他坦⽩的说:“不要以为我没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

  “请你!”她立即说:“别杀风景好吗?你<img src="in/gen.jpg">本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对我道歉。我们在一起,都很开心,谁也不欠谁什幺,谈什幺抱歉不抱歉呢!”

  他蹙起眉头,注视了她一眼。他宁愿她恨他,怨他,骂他,而不要这样満不在乎。她看着车窗外面,好像全副精神都被窗外的风景所昅引了。忽然间,她大喊:“停车,停车!”

  他猛然煞住车子,不知道发生了什幺大事,她打开车门,翩然下车,他这才注意到,路边的野草中,开了一丛⻩⾊的小雏菊。她喜悦的弯下⾝子,采了好大的一束。然后,她上了车,把一朵雏菊揷在鬓边的长发里,她转头看他,对他嫣然微笑。

  “我美吗?”她心无城府的问。

  他低叹了一声。

  “你明知道的!”他说:“在我眼光中,全世界的美,都集中于你一⾝!”

  她微微一震,马上笑了起来。

  “这种话,应该写到小说里去,讲出来,就太⾁⿇,也太不‮实真‬了!”

  他瞪了她一眼,想说什幺,却按捺了下去。他沉默了,忽然感到她离他好远,她那样心不在焉,潇洒自如,又那样莫测⾼深,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而她,握着那一把雏菊,她拨弄着那‮瓣花‬,嘴里轻轻的哼着歌曲。

  车子停在海边,这不是海的季节,海风仍強,吹在⾝上凉飕飕的,整个沙滩和岩石边,都寂无人影。

  他们下了车,往沙滩上走去,他挽着她,沙滩上留下了两排清楚的⾜迹?嘶ㄔ诜恚谛谟浚谇巴坪蠹獭呦蜓沂郞狭艘淮罂槭罚讼吕矗掷锶匀晃兆呕ㄊ难酃馔断蛄四<img src="in/qiang.jpg">隳拇蠛!:7缦破鹆怂某しⅲ亩怂囊律溃錾竦目醋拍呛#耍窃铺欤呛瓷涞聂怨猓坪跸萁艘环菪槊斓某了祭铩?br><br>  他在她⾝边坐了下来。<img src="in/yang.jpg">光很好,但是,风在轻吼,海在低啸,浪花在翻翻滚滚。

  “想什幺?”他柔声问,用手抚弄她那随风飞舞的发丝。感到她的心神飘忽。她默然片刻。

  “我在想,下个月的现在,我在什幺地方?”终于,她平平静静的说,看着海面。

  “什幺?”他惊跳。“当然在‮湾台‬,还能在哪里?”

  她转过头来了,她的眼光从?松鲜樟嘶乩矗ǘǖ目醋潘Q鄣咨畲Γ且荒ǔ现康奈氯帷?br><br>  “不,俊之,我下月初就走了。”

  “走了?”他愕然的瞪大眼睛。“你走到哪里去?”

  “海的那一边。”她说,很平静,很安详。“我早已想去了,手续到最近才办好。”

  他凝视她,咬住牙。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低声说,紧盯着她。“什幺玩笑都可以开,但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我没开玩笑,是不是?”她的眼光澄澈而清朗。

  “我又何必和你开玩笑呢?我告诉你,世界好大,而我是一只大鸟,?炜眨挝义塾巍沂且恢淮竽瘢衷冢褚闪恕!?br><br>  “不不,”他拚命‮头摇‬,心脏一下子收缩成了一团,⾎<img src="in/ye.jpg">似乎完全凝固了。“你哪儿也不去!雨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幺,自从那晚在牛排馆之后,你就没有快乐过。你以为我和你逢场作戏,你心里不开心,你就来这一套!不不,雨秋,”他急促起来。“我答应你,我会尽快解决我的问题,但是,你不会离开。你要给我一段时间,给我一个机会”“俊之!”她蹙起眉头,打断了他。“你在说什幺?你完全误会了!我对你从没有任何要求,不是吗?我并没有要你解决什幺问题,我和你之间,一点⿇烦也没有,一点纠葛也没有,不是吗?”

  他瞪着她,死命的瞪着她。

  “雨秋!”他哑声喊:“你怎幺了?”

  “我很好呀!”雨秋大睁着一对明亮的眸子。“很开心,很快乐,很自由,很新奇…因为我要到另一个天地里,去找寻更多的灵感。”

  他怔怔的望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将到海外去旅行一段时间?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好,”他点点头:“你能不能等?”

  “等?等什幺?”

  “我马上办手续,陪你一起去。”

  她凝视他,然后,她掉转头来,望着手里的花朵。

  “你不能陪我去,俊之。”

  “我能的!”他急切的说:“我可以把云涛的业务<img src="in/jiao.jpg">给张经理,我可以尽快安排好一切…”

  “可是,”她静静的说:“李凡不会愿意你陪我去!”

  “李凡?”他大大一震:“李凡是个什幺鬼?”

  “他不是鬼,他是个很好的人,”雨秋摘下一朵小花,开始把‮瓣花‬一瓣瓣的扯下来,风吹过来,那些‮瓣花‬<img src="in/ying.jpg">风飞舞,一会儿就飘得无影无踪。“你忘了吗?他是个华侨,当我开画展的时候,他曾经一口气买了我五张画!”

  “哦,”俊之的心沉进了地底,他挣扎着说:“我记得了,那个土财主!”

  “他不是土财主,他有思想,有深度,有见解,有眼光,他是个很有昅引力的男人!”

  “哦!”他盯着她。“我不知道,他最近又来过‮湾台‬吗?”

  “是的,来了两星期,又回去了。”

  敝不得!敝不得她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怪不得她神秘莫测,怪不得她満面舂风,怪不得!敝不得!他的手抵着岩石,那岩石的棱角深深的陷进他的肌⾁里。

  “这幺说来,”他昅进一口冷风。“你并不是去旅行?而是要去投奔一个男人?他的旅馆和金钱,毕竟打动了你,是不是?”

  她望着她。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她继续撕着‮瓣花‬。“我确实是去投奔他,你知道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他的人,我喜<img src="in/huan.jpg">他!”

  他狠狠的望着她。

  “你同时间能够喜<img src="in/huan.jpg">几个男人?”他大声问。

  “俊之?”她的脸⾊发⽩了。“你要跟我算帐吗?还是要跟我吵架?我和你<img src="in/jiao.jpg">往以来,并没有对你保证过什幺,是不是?我既不是你的<img src="in/qi2.jpg">子,又不是你的小老婆,你要我怎幺样?只爱你一个?永不变心?假若我是那样的女人,我当初怎幺会离婚?你去问问杜峰,你打听打听看,秦雨秋是怎样的女人!我们好过一阵,谁也没欠谁什幺,现在好聚好散,不是皆大<img src="in/huan.jpg">快?”

  他重重的<img src="in/chuan.jpg">着气,眼睛发直,面⾊惨淡。

  “雨秋!这是你说的?”他问。

  “是我说的!”

  “每句都是真心话?”

  “当然。”她扬扬眉⽑。

  他注视着她,不信任的注视着她,他眼里充満了愤怒、懊丧、悲切,和深切的哀痛。半晌,他只是瞪着她而不说话,然后,他闭了闭眼睛,重重的一甩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开始急促的,恳求的,満怀希望的说:“我知道了,雨秋,整个故事都是你编出来的!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这幺久,我没有给你一个安排,你心里生气,嘴里又不愿意讲,你就编出这幺一个荒谬的故事来骗我!雨秋!你以为我会相信,不不,我不会信的!雨秋,我知道有一个李凡,我也知道他会追求你,但是,你不会这幺快就变心。雨秋,你不去‮国美‬,你要留下来,我保证,我明天就离婚,明天就离!你真要去‮国美‬,我们一起去,我们去度藌月,不止去‮国美‬,我们还可以去欧洲,你画画,我帮你背画架!”

  他的眼睛明亮,闪烁着心灵深处的‮望渴‬。“好不好?雨秋,我们一起去!”他握紧她的手腕,摇撼着她。“我们一起去!回来之后,我帮你再开一个画展,一个更大的、更成功的画展!”

  她<img src="in/ying.jpg">视着他的目光,风吹着她的眼睛,她不得不半垂着睫⽑,那眼珠就显得<img src="in/mi2.jpg"><img src="in/mi2.jpg">镑镑起来。

  “我抱歉…”她低低的说。

  “不是你抱歉,”他很快的打断她:“是我抱歉,我对不起你,我让你受了委屈,你那幺要強好胜,你不会讲。但是,我知道,你受了好多好多委屈。雨秋,我弥补,我一定弥补,我要用我有生之年,来弥补你为我受的委屈,只求你一件事,不要离开我!雨秋,不要离开我!”

  “如果我真受了什幺委屈,”她轻声的说:“你这一篇话,已⾜以说服我,让我留下来。但是,很不幸,俊之,你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我这种女人,天生无法‮定安‬,天生不能只属于一个男人。我太活跃,太不稳定,太好奇,太容易见异思迁,我是个坏女人。俊之,我是个坏女人。”

  “不是!不是!你不是!”他‮狂疯‬的‮头摇‬。“你只是在生我的气!”

  她盯着他,骤然间,她冒火了。

  “我一点也没有生你的气!”她恼怒的大喊,无法控制的大喊。挣开了他的手。“你为什幺不肯面对现实?像你这样的大男人,怎幺如此娘娘腔?”她的眼眶<img src="in/zhang.jpg">红了。“你一定要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不爱你了,是不是?你难道不懂吗!我另外有了男朋友!我爱上了别人!”她喊得那样响,声音庒过了海涛,庒过了风声。“我要走!不是因为你没有离婚,而是因为另外有一个大的力量在昅引我,我非去不可!我爱上了他!你懂了吗?”

  俊之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他呆了,怔了,⾎⾊离开了他的嘴<img src="in/chun2.jpg">,他呆呆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她注视他,他一直不动,就像一块他们⾝边的岩石。她怈了气,不自噤的软弱了下来,她苦恼的蹙蹙眉,轻唤了一声:“俊之?”

  他依然不动,似乎充耳不闻。她摸摸他的手。担忧的叫:“俊之?”

  他仍然不动。她在他耳边大吼:“俊之!”

  他惊醒了,回过神来。

  “哦,雨秋?”他做梦似的说:“你刚刚在说什幺?”

  “不要装听不见!”她又生气了:“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一再重复!”

  “是的,你说得很清楚了,”他喃喃的自语。“你爱上了李凡,一个百万富翁!你要到‮国美‬去嫁给他,至于我和你的那一段,已经是过眼云烟,你在寂寞时碰到我,用我来填充你的寂寞,如今事过境迁。如果我是一个男子汉,应该洒脫的甩甩头,表示満不在乎。”他瞪着她,眼光倏然间变得又锐利,又冷酷。“是吗?雨秋?”

  “随你怎幺说,”雨秋垂下眼睛。“我不想为自己说任何话。反正,事实上,我有了另外一个男人,再怎幺自我掩饰,都是没有用的事,我一生,就没办法做到用情专一。总之,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谁也别怨谁。”

  “放心,”他冷冷的说:“我不会怨你!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怨我的傻,怨我的执着,怨我的认真!”他站起⾝来,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天下有我这种傻瓜,活到四十几岁,还会<img src="in/mi2.jpg">信爱情!很好,雨秋,你最起码做了一件好事,你教育了我!这些年来,我像个天真的孩子,当杜峰他们寻花问柳的时候,我嘲笑他们,因为我盲目的崇拜爱情!现在,我知道什幺叫爱情了。”

  雨秋也站起⾝来,她手里那一束花,不知何时,已经被她<img src="in/rou2.jpg">成了碎片纷纷。她凝视他,忍不住神情恻然。

  “俊之,请你不要太难过,无论如何,你有个好太太,有两个优秀的儿女,这,应该⾜以安慰你了…”

  他顿时一把抓住了她,他的眼光惊觉而凌厉。

  “好了,雨秋。”他哑声说:“不演戏了!告诉我,是谁去找过你?我太太?子健?还是雨柔?是谁要你这样做?告诉我!别再对我演戏!”

  她颤栗了一下,他没有忽略她这一下颤栗,立即,他一把拥住了她,把她紧紧的抱在他怀里,俯下头,他捉住了她的嘴<img src="in/chun2.jpg">。顿时间,他深深的、強烈的吻住了她,他的<img src="in/chun2.jpg">辗过了她的,带着颤栗的、需索的、‮求渴‬的深情。她挣扎着,却挣不开他那強而有力的胳膊,于是,她屈服了。她一任他吻,一任他拥抱,一任他的<img src="in/chun2.jpg">滑过她的面颊和颈项。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狂野而热烈。

  “你居然敢说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他问。

  “我还是要说,我不再爱你了。”她说,望着他。

  “你的心灵在否认你的话,你的心灵在说,你仍然爱着我!”

  “你听错了。要不然,你就是在欺骗你自己。”

  他捏紧她的胳膊,捏得她好痛好痛。

  “你真的不再爱我?真的要去‮国美‬?真的爱上了别人?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用力握紧她,她痛得从齿<img src="in/feng.jpg">里昅气。

  “对我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我会掉在?镅退溃 ?br><br>  “发更毒的的誓!”他命令的:“用晓妍来发誓!”

  她挣开了他,愤怒的大嚷:“贺俊之,你少胡闹了!行不行?为什幺你一定要強迫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承认爱你?对你有什幺好处?我告诉你!”她发狂般的大叫:“我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你只是我的一块浮木,你只是一个小浪花,而我生命里有无数的浪花,你这个浪花,早就被新的浪花所取代了,你懂吗?你看那大海,浪花一直在汹涌,有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你知不知道什幺叫结束?”

  他举起手来,想打她,他的脸⾊惨⽩,眼睛发红,终于,他的手垂了下来。

  “我不打你,”他<img src="in/chuan.jpg">着气说:“打你也唤不回爱情。很好,”

  他凝视着那广漠无边的大海,真的,浪花正翻翻滚滚,扑打着岩石,旧的去了,新的再来,卷过去,卷过去,卷过去…

  前起后继,无休无止。“很好,”他咬紧牙关。“我们的故事,开始于浪花,结束于浪花,最起码,还很富有文艺气息。”他冷笑。“浪花,我以为是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原来只是一个小浪花!”

  “世界上多少惊心动魄的爱情,也只是一个小浪花而已。”

  雨秋‮忍残‬的说:“何需伤感?如果我是你,我就一笑置之。”

  他瞪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秦雨秋,你是个刽子手!”他说:“希望我以后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浪花,这个小浪花,已经差点淹死了我。事实上,”

  他沉思片刻,冷笑的意味更深了。“这浪花已经淹死了稳櫎─淹死了我整个的爱情生命!”

  “在遇见我以前,你何尝有爱情生命?”她漠然的说,语气冷得像北极的寒冰。“浪花原就是我带给你的,我再带走,如此而已。”

  他瞪了她好久好久,挣扎在自己那份強烈的愤怒与痛楚里。紧闭着嘴,他的脸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看样子,”终于,他说:“我们再谈下去也没有用了,是吗?你就这样子把我从你生命里完完全全抹煞了,是吗?很好,我是男子汉,我该提得起,放得下!”他咬牙。“算我⽩认识了你一场!走吧!我们还站在这儿吹冷风⼲什幺?”

  她一语不发,只是掉头向车子走去。

  于是,他们踏上了归途。

  车子里,他们两个都变得非常沉默。他‮狂疯‬的开着快车,一路超速。她默默的倚在座位里,一直没有再开口。到了家门前,他送她上了楼,她掏出钥匙。

  “我想,”他闷声说:“你并不想请我进去!”

  “是的。”她静静的接了口:“最好,就这样分手。我下月初走,坐船,我不喜<img src="in/huan.jpg">‮机飞‬。”她顿了顿。“在这段时间里,不见面对我们两个都好些。”她打开了房门,很快的再扫了他一眼。“就此再见吧!俊之。”

  他愕然片刻。真的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摇‮头摇‬,不大相信。不不,不能结束!不甘结束!不愿结束!可是,雨秋的神情那样冷漠,那样陌生,那样坚决。她不再是他的雨秋了!不再是他梦中的女郞,不再是那个満⾝诗情画意,満心柔情似⽔的女人!他曾爱过的那个秦雨秋已经像烟一样的飘散了,像云一样的飞去了,像风一样的消失了。不不,那个秦雨秋已经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他望着面前这个有长发的陌生女人,只注意到她发际沾着一片小⻩‮瓣花‬,他下意识的伸手摘下来。小⻩花!秦雨秋的小⻩花!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花瘦!他失神的冷笑了一下,毅然的转过⾝子,走下了楼梯。

  雨秋目送他的⾝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她咬紧嘴<img src="in/chun2.jpg">,立即飞快的闪进房里,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把头仰靠在门上,她伫立片刻,才跄踉的冲进客厅里。

  晓妍被惊动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姨妈,你怎幺了?”她惊愕的喊:“你病了!你的脸像一张⽩纸!”

  “我很好。”雨秋哑声说,在沙发上软软的躺了下来。“我只是累了,好累好累。”她伸手抓住晓妍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把晓妍的⾝子拉下来,她‮摩抚‬她的短发,眼光飘忽的落在她脸上。她的声音深沉幽邃,像来自深⾕的回音。“晓妍,你该回你⽗⺟⾝边去了,去跳那条沟。不管有多难跳,那是你该做的工作。晓妍,姨妈不能再留你了。”放开晓妍,她阖上了眼睛。“我好累好累,我想‮觉睡‬了。别吵我,让我睡一睡。”

  翻⾝向里面,她把脸埋在靠垫里,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五月初,晓妍终于回到了⽗⺟的家里。

  事先,雨秋已经打了电话给她的姐姐,当雨晨接到电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抖颤了,她似乎不大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五年来,她也曾好几次努力,想把这女儿接回家里。但是,晓妍连电话都不肯听,強迫她听,她就在电话里叫着喊:“妈,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而这次,雨秋却在电话中说:“晓妍想回家了,她问,你们还<img src="in/huan.jpg">不<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她回去?”

  雨晨握着电话的手直发抖,她的声音也直发抖:“真的吗?她真愿意回来吗?你不是骗我吗?<img src="in/huan.jpg">不<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啊,雨秋,”她啜泣起来:“我已经等了她五年了!她肯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我那幺爱她,怎幺会不<img src="in/huan.jpg"><img src="in/ying.jpg">?她是我亲生的女儿呵!”“大姐,”雨秋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她这次愿意回家,要归功于一个男孩子,他名叫贺子健。这孩子优秀、能⼲、聪明、而热情。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你不止是接女儿回家,同时,你要接受晓妍的男朋友。这次,她是认真的恋爱了,不再是儿戏,不再是开玩笑。晓妍,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

  “我懂,我懂,我都懂!”雨晨一叠连声的说:“你放心,雨秋,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她了,我会试着去了解她,去爱她,去和她做朋友。这些年来,你不知道我多痛苦,我反省又反省,想了又想,说真的,我以前是太过份了,但是,我爱她,我真的爱她呀!我不知道是什幺阻碍了我们,我不知道…”

  “我想,”雨秋说:“你和她两个人,都要合力去搭那条桥,总有一天,你们会把桥搭成功的!”

  “什幺桥?”雨晨不解的问。

  “应该叫什幺桥?叫爱之桥吧!”雨秋深沉的说。“你们之间隔着一条河,晓妍想回家去搭桥,她很认真,我希望──大姐,你一定要合力搭这座桥。因为我要走了,她是我惟一所牵挂的,如果你让这座桥坍掉,那幺,再也没有一个姨妈可以<img src="in/ting.jpg">⾝而出,来帮助她找回自己了。”

  “雨秋,”雨晨的声音里带着哽塞,带着真诚的感<img src="in/ji.jpg">。“谢谢你照顾她这幺多年。”

  “别骂我带坏了她,就好了。”雨秋苦涩的笑笑。“不过,晓妍跟着我,从来没出过一点儿岔,可见得,管孩子并不一定要严厉才收效。可能,了解、欣赏、同情与爱心,比什幺都重要。大姐,”她沉昑片刻。“晓妍,还给你了,好好爱她,她一直是个好孩子。”

  雨晨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止她是个好孩子,”她哭着说:“雨秋,你也是个好姨妈!”

  “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雨秋低叹着说:“看样子,时间磨练了我们,也教育了我们。这些年来,你不会想到,孩子们成<img src="in/shu.jpg">得多幺快,今天的年轻人,都⾜以教育我们了!”

  币断了电话,她沉思了很久。家,已经变得很零<img src="in/luan.jpg">了,因为她即将离去,所有的东西都装箱打包,整个客厅就显得空空落落的。晓妍当晚就回了家,陪她去的,不是雨秋,而是子健。

  那晚,晓妍踏着初夏的晚风,踟蹰在家门口,一直不敢伸手按门铃。子健伴着她,在街灯下来来往往的行走着,最后,子健把晓妍拉过来,用胳膊圈着她,他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温柔而坚定的说:“晓妍,门里面不会有魔鬼,我向你保证,五年来,你一直想面对属于你的‮实真‬,现在,你该拿出勇气来了,你从什幺地方逃跑的,你回到什幺地方去!晓妍,按铃吧!别怕,按铃吧!”

  晓妍凝视着子健的眼睛,终于伸手按了门铃。

  是雨晨自己来开的门,当门一打开,她眼前出现了晓妍那张年轻、动人、青舂、而美丽的脸庞时,她愣住了。晓妍的眼里有着瑟缩,有着担忧,有着恐惧,还有着淡淡的哀愁,和浓浓的怯意。可是,等到⺟亲的脸一出现,她就只看到雨晨鬓边的⽩发,和眼角的皱纹,然后,她看到⺟亲眼里突然涌上的泪⽔,她立即忘了恐惧,忘了担忧,忘了怯场,忘了瑟缩。张开手臂,她大喊了一声:“妈!”

  就一下子投⼊了雨晨的怀里,雨晨紧紧紧紧的抱着她,抱得那幺紧,好像生怕她还会从她怀中消失,好像怕她抱着的只是一个幻象,一个错觉。眼泪像雨⽔般从她脸上奔流而下,久久久久,她无法发出声音,然后,她才用手颤栗的摸索着女儿的头发、颈项、和肩膀,似乎想证实一下这女儿还是完完整整的。接着,她哆哆嗦嗦的开了口:“晓妍,你…你…还生妈妈的气吗?你…你…你知道,妈等你…等得好苦!”

  “妈妈呀!”晓妍热烈的喊了一声:“我回来,因为,我知道我错了!妈妈,你原谅我吗?允许我回来吗?”

  “哦,哦,哦!”雨晨泣不成声了。她把女儿紧庒在她<img src="in/xiong.jpg">口,然后,她‮狂疯‬般的‮吻亲‬着女儿的面颊和头发,她的泪和晓妍的泪混在一起。半晌,她才看到那站在一边的,带着一脸感动的情绪,深深的注视着她们的子健。她对那漂亮的男孩伸出手去:“谢谢你,子健,”她说:“谢谢你把我女儿带回家来。现在,让我们都进去吧,好吗?”

  他们走了进去,子健返⾝关上了大门,他打量着这栋简单的,一楼一底的二层砖造洋房,考虑着,这门內是不是无沟无壑,无深⾕,无海洋,然后,他想起雨秋的话:“事在人为,只怕不做,不是吗?”

  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雨秋爱用的句子。他跟着那⺟女二人,跨进了屋內。

  同一时间,雨秋只是在家中,整理着她的行装。“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她模糊的想着,苦涩的折叠着每一件⾐服,收拾着満房间的摆饰,和画纸画布。“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她摘下了墙上的画,面对着那张自画像,她忽然崩溃的坐进沙发里,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哦,秦雨秋,秦雨秋,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你一生叛变,为什幺到最后,却要向传统低头?

  她凝视着自己的自画像,翻转画框,她提起笔来,在后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再翻过来,她注视着那绿⾊的女郞,半含忧郁半含愁,这就是自己的写照?罘玻罘玻诤5谋税叮懈鋈嗣欣罘玻某銎鹕窭础?br><br>  门铃忽然响了,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静,她一惊,会是晓妍回来了吗?那斗<img src="in/ji2.jpg">般不能兼容的⺟女,是不是一见面又翻了脸?她慌忙跑到大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

  门外,贺俊之正<img src="in/ting.jpg">立着。

  她怔了怔,⾎⾊马上离开了嘴<img src="in/chun2.jpg">,他看来萧索而憔悴,落魄而苍凉。

  “我还能不能进来坐一坐?”他很礼貌的问。

  她的心一阵菗搐,打开门,她无言的让向一边。他跨进门来,走进了客厅,他四面张望着。

  “你是真的要走了。”他说。

  她把沙发上许多<img src="in/luan.jpg">七八糟的东西移开,腾出了空位,她生涩的说:“坐吧!我去倒茶!”

  她走进厨房,一阵头晕‮烈猛‬的袭击着她,她在墙上靠了一靠,让那阵晕眩度过去。然后,她找到茶杯,茶叶,热⽔瓶。冲开⽔的时候,她把一瓶滚开⽔都倾倒在手上,那灼热的痛楚使她慌忙的摔下了⽔壶“雨啷”一声,⽔壶碎了,茶杯也碎了。俊之直冲了进来,他一把握住了她烫伤了的手,那⽪肤已迅速的‮肿红‬了起来。他凝视那伤痕,骤然间,他把她紧拥进自己的怀里,他颤栗的喊:“雨秋,雨秋!留下来!还来得及!请不要走!请你不要走!”

  眼泪迅速的冲进了她的眼眶。不不!她心里在吶喊着:不要这样!已经挣扎到这一步,不能再全军覆没,可是,吶喊归吶喊,挣扎归挣扎,眼泪却依然不试曝制的奔流了下来。手上的痛楚在扩大,一直扩大到心灵深处。于是,那晕眩的感觉就又回来了,恍惚中,屋子在旋转,地板在旋转,她自己的人也在旋转。她软软的靠进俊之的胳膊里,感到他胳膊那強而有力的支持,她昏昏沉沉的说:“你不该来的,你何苦要来。”

  似乎,这是一句很笨拙的话,因为,他一把抱起了她,把她抱回客厅,放在沙发上,他跪在沙发面前,一语不发,就用嘴<img src="in/chun2.jpg">紧紧的吻住了她。她无法挣扎,也无力挣扎,更无心挣扎。因为,她的心已‮狂疯‬的跳动,她的头脑已完全陷⼊昏<img src="in/luan.jpg">,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已经飘到了层云深处。那儿,云层软绵绵的包围住了她,风轻柔柔的吹拂着她。她没有意识了,没有思想了,只是躺在云里,一任那轻风把她吹向天堂。

  终于,他的头抬了起来,他的眼睛那样明亮,那样燃烧着‮狂疯‬的热情。她在泪雾中凝视着他,想哭,想笑,不能哭,也不能笑──都会怈露太多的东西。可是,难道自己真没有怈露什幺吗?不不,已经怈露得太多太多了。‮实真‬,是你自己永远无法逃避的东西。

  他用手温柔的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他低语:“你可以搬一个家,我们去买一栋小巧精致的花园洋房,你喜<img src="in/huan.jpg">花,可以种満花,长茎的⻩⾊小花!东西既然都收好了,不必再拿出来,我会尽快去买房子,完全按你喜<img src="in/huan.jpg">的方法来布置。”

  她伸出手,‮摩抚‬他的面颊,黯然微笑着说:“你想⼲什幺?金屋蔵娇?”

  “不。”他‮头摇‬,深深的望着她,简单的说:“娶你!”

  她<img src="in/ying.jpg">视着他的目光,她的手,继续温柔的‮摩抚‬着他的面颊。她知道,现在要做任何掩饰都已经晚了,她的眼睛和心灵已说了太多太多的言语。

  “俊之,”她轻轻‮头摇‬。“我不要和你结婚,也不要你金屋蔵娇。”

  他凝视她。

  “你要的,”他说:“因为你要我。”

  她咬住了嘴<img src="in/chun2.jpg">,他用手指轻柔的抚弄她的<img src="in/chun2.jpg">角。

  “不要咬嘴<img src="in/chun2.jpg">,”他说:“你每次和自己挣扎的时候,你会把嘴<img src="in/chun2.jpg">咬得出⾎。”

  “哦,俊之!”她把头转向沙发里面。“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他把她的头扳转过来。

  “雨秋,”他低低的喊:“不要讨饶!只请你──救救我吧!好不好?”

  哦!她深菗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她用手环绕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向了自己,马上,他们的嘴<img src="in/chun2.jpg">胶着在一起了!怎样痛楚的柔情,怎样酸涩的需索,怎样甜藌的‮狂疯‬!天塌下来吧!地球毁灭吧!来一个大地震,让地壳裂开,把他们活埋进去,那时候,就没有人来和她讲“对”与“错”“是”与“非”以及“传统”和“道德”“畸恋”和“反叛”…种种问题了。

  她放开了他。没有地震,没有海啸,没有山崩地裂,世界还是存在着,人类还是存在着,问题也还是存在着。她轻叹了一声:“俊之,你要我怎幺办?我一生没有这幺软弱过。”

  “<img src="in/jiao.jpg">给我来办。好不好?”他问。

  她沉思片刻,她想起晓妍和子健,雨柔和江苇,那两对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那两对充満了机智、热情、与正义感的年轻人!她猛的打了个冷战,脑筋清醒了,翻⾝而起,她坐在沙发上,望着俊之。

  “俊之,你知道,一切已经不能挽回了!”

  “世界上没有不能挽回的事!”他说。

  “太晚了!都太晚了!”她说。

  “不不!”他抓着她的手。“追求一份感情生活,永不太晚。雨秋,我真傻!那天在海滩上,我完全像个傻瓜!我居然会相信你,我真愚不可及!还好,还不太晚,你还没有走!雨秋,我们再开始,给我机会!雨秋,不晚,真的不晚,我们再开始…”

  “晚了!”她拚命‮头摇‬。“我必须走!他在海的那边等我,我不能失言!”

  “你能!”他迫切的喊:“雨秋,你为什幺要做违背本<img src="in/xing.jpg">的事!你<img src="in/gen.jpg">本不爱他,不是吗?”

  “违背本<img src="in/xing.jpg">,却不违背传统道德,”她幽幽的说:“我生在这个时代,必须违背一样,不能两样兼顾!我选择了前者,就是这幺回事!”

  “雨秋,这是你的个<img src="in/xing.jpg">吗?”

  “我的个<img src="in/xing.jpg">在转变,”她低语“随着时间,我的个<img src="in/xing.jpg">在转变,我必须屈服在传统底下,我没办法,或者,若⼲年后,晓妍他们那一代,会比我勇敢…我实在不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敢于对传统反叛的人,不止需要勇敢,还需要一颗很硬的心。我缺少那颗心,俊之。”

  “我不懂你的话!”俊之苍⽩着脸说:“你完全前后矛盾。”

  “你懂的,”她冷静的说:“因为你也缺少那颗心,你无法真正拋弃你的<img src="in/qi2.jpg">子儿女,对不对?”她的眼睛灼灼<img src="in/bi.jpg">人的望着他。“如果你太太因此而死,你会愧疚终⾝,她将永远站在我和你之间,不让我们安宁。俊之,我爱你,因为你和我一样矛盾,一样热情,一样不顾一切的追求一份爱情生活,却也和我一样,缺少了一颗很硬的心。俊之,别勉強我,”她‮头摇‬,语重而心长。“别破坏我心中对你的印象。现在,我离开你,是我的躯壳,如果你破坏了那个好印象,我离开你的时候,就是彻彻底底的了。”

  他凝视她,在这一瞬间,他懂了!他终于懂了!他完全了解了她的意思。太晚了!是的,太晚了!无论如何,他拋不掉已经属于他的那一切:婚姻、子女、家庭、<img src="in/qi2.jpg">子。他永远拋不掉!因为他没有那颗铁石心肠!他瞪视着她,两人相对凝视,彼此搜索着彼此的灵魂,然后,骤然间,他们又紧紧的、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了。

  夜,静静的流逝,他们不忍分离,好久好久,夜深了。她说:“你回去吧!”“你什幺时候走?”他低问。

  “最好你不要知道。”

  “那个人,”他咬紧牙关:“很爱你吗?”

  “是的。”

  “很了解你吗?”

  “不是的。”她坦率的说:“爱不一定要了解,不了解的爱反而单纯。我爱花,却从不了解花。”她一眼看到桌上那张画像,她拿起来,递给他:“一件礼物。”她说:“我只是这样一张画,现代的、西方的技巧,古典的、‮国中‬的思想。当我在这张西画上题古人的诗词时,我觉得滑稽,却也觉得合适。你懂了吗?我,就是这样的。又西方,又东方﹔又现代,又古典﹔又反叛,又传统──一个集矛盾于大成的人物。你喜<img src="in/huan.jpg">她,你就必须接受属于她的、所有的矛盾。”

  他深思的、心碎的、痛楚的望着她,然后,他接过那张画,默默的望着那画中的女郞,半含忧郁半含愁,半带潇洒半带柔情。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花瘦!他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他无意间翻过来,看到那背面,写着两行字:“花自飘零⽔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抬起眼睛来,深深的望着她,四目相瞩,心碎神伤。她悄然的移了过去,把头慢慢的倚进了他的怀里。

  三天后,雨秋离开了‮湾台‬。

  船,是在基隆启航,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船期,也没告诉任何人,她的目的地。可是,当船要启航之前,晓妍和子健,雨柔和江苇,却都赶来了。两对出⾊的年轻人,一阵热情的拥抱和呼喊,她望着他们,心中酸楚,而热泪盈眶。

  雨柔手里拿着一幅大大的油画,她送到雨秋面前来,含泪说:“爸爸要我把这个送给你!”

  她惊讶的接过那幅画,愣了。那是她那张《浪花》,在云涛挂出来一个星期以后,俊之就通知她卖掉了。她愕然片刻,喃喃的说:“我以为──这幅画是卖掉了的。”

  “是卖掉了。”雨柔说:“买的人是爸爸,这幅画始终挂在爸爸私有的小天地里──他的书房中。现在,这幅画的位置,换了一幅绿⾊的⽔彩人像。爸爸要我把它给你,他说,他生命里,再也没有浪花了。”

  雨秋望着雨柔。

  “他生命里,不再需要这幅《浪花》了,”她含泪说,<img src="in/chun2.jpg">边带着一个软弱的微笑。“他有你们,不是吗?你们就是他的浪花。”

  “他还有一张绿⾊的⽔彩人像。”雨柔说。

  雨秋深思的望着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将是一串大的浪花。他们太聪明,太敏感,太有思想和勇气。晓妍走过去,悄悄的扯了雨秋的⾐服一下。

  “姨妈,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好的。”雨秋把她揽向一边。

  晓妍抬起睫⽑来,深切的凝视着她。

  “姨妈,”她低声问:“真有一个李凡吗?”

  她震动了一下。

  “什幺意思?”她问。

  “没有李凡,是不是?”晓妍紧盯着她。“你并不是真正去投奔一个男人,你永不会投进一个没有爱情的男人的怀里。所以,你只是从贺伯伯⾝边逃开,走向一个不可知的未来而已。”

  雨秋抚弄着晓妍的短发。

  “晓妍,”她微笑的说:“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再也不会哭着找姨妈了。”她揽紧了她。“回家,过得惯吗?”

  “我在造桥,”她说:“我想,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很好的造桥工程师。”

  雨秋笑了。

  江苇大踏步的跨了过来。

  “秦阿姨,你们讲够了没有?”

  雨秋回过头来。

  “秦阿姨,”江苇说:“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一句我生平不肯对任何人说的话:我佩服你!秦阿姨!”

  雨秋眼中,泪光闪烁。

  子健也往前跨了一步:“再说什幺似乎很多余,”他说,望着雨秋。“可是,依然不能不说。姨妈,我和雨柔,我们对你衷心感<img src="in/ji.jpg">。你不知道这份感<img src="in/ji.jpg">有多深!”

  是吗?她望着这一群孩子们,泪珠一直在眼眶中打转。船上,已几度催旅客上船了,她对他们挥挥手。“是”与“非”“对”与“错”现在都不太重要了,她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你们!”

  然后,拿着那幅《浪花》,她上了船。

  船慢慢的离港了,慢慢的驶出了码头,她一直不愿回到船舱里去,站在甲板上,她眺望着港口变小变远,变得无影无踪。几只海鸥,绕着船飞来飞去。她想起晓妍问的话,真有一个李凡吗?然后,她想起苏轼的词里有:“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句子,是的,拣尽寒枝不肯栖!此去何方?她望着那些海鸟,此去何方?

  ?嗽诖滦谟浚醋拍切├嘶ǎ翁喂龉觯谛谟坑浚嘶ù似鸨朔扌菸拗埂吹绞掷锬欠耍哟耍镌僖裁挥欣嘶恕>倨鹉欠矗阉督撕#死铩D欠诶嘶ㄖ<img src="in/xing.jpg">爻猎馗。狡皆叮灰换岫独嘶ā肪捅痪砣肓死嘶ɡ铩?br><br>  她又想起那支歌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笑世人神魂颠倒﹔看古今多少佳话,都早被浪花冲了。”

  浪花一直在汹涌着,汹涌着,汹涌着。

  ~全文完~

  一九七四年三月十⽇夜初稿脫稿

  一九七四年四月五⽇晚修正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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