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户部主事海瑞冒死上“治安疏”文中引用当时人对世宗名号“嘉靖”的解释--
“‘嘉’者,家也;‘靖’者,尽也。‘嘉靖’的意思是说‘家家皆尽而无财用’。”这就是嘉靖四十四年当时的写照。
对于“少安村”这个接近东南沿海的小渔村而言,大明朝长达几十年的內忧外患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明世宗由于深居宮內,荒于政事,大权长期落在⾼官严嵩的手里。严嵩致力于打击异己,大肆招财纳贿,从而造成嘉靖朝政败腐、边防空虚的局面。整个大明朝的西北边不断受到蒙古贵族俺答的⼊侵,东南沿海则到处有倭寇流窜,居民不堪其扰“少安村”就是其中之一。
嘉靖四十四年的某天清晨,这一天曙光还没有完全自云层里展露,海面上的风浪还没来得及掀起涟漪,⾐冠勤就被⽗亲匆匆忙忙的摇醒。
“勤儿,快起来!”
年仅十岁大的⾐冠勤<img src="in/rou2.jpg"><img src="in/rou2.jpg">睡眼惺忪的眼睛,推开満是补丁的被子,⾚着脚下<img src="in/chuang.jpg">。
“爹,我好饿。”外表瘦得只剩⽪包骨的⾐冠勤一起<img src="in/chuang.jpg">就跟他爹要吃的。昨儿个夜里他饿得睡不着,一直熬到快天亮才勉強自个儿⼊睡,这会儿正饿得头晕眼花呢!
⾐冠勤満怀希望的看着他爹,然而⾐冠勤的⽗亲却只能撑着同样消瘦的⾝子,悲伤的看着儿子。
他已经死了三个孩子,不是饿死,就是死于倭寇的突袭,勤儿是他仅剩的命<img src="in/gen.jpg">子,说什么也得保住。
“快收拾行李,倭寇就快来了。”尽管⾐冠勤的⽗亲也想给他找吃的,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逃过倭寇的洗劫。
⾐冠勤一听倭寇来了,顿时顾不得肚子饿,连忙跳下<img src="in/chuang.jpg">,慌慌张张的同他⽗亲一起收拾细软。
他们⽗子俩的行李并不多,仅仅找到几件缀満补丁的破旧外衫,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少安村”由于倭寇长年来的掠夺,早巳穷得一贫如洗,可这些个海上土匪犹不満⾜,仍是一再进犯,几乎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从后门逃!”
随意拎起了包袱,⾐冠勤的⽗亲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整个“少安村”能走的早就走了,留下的,不是没地方去的贫民,就是去外头绕了一圈又选择回家的游子,每个人的看法都相同。
大明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的状况!
士大夫之间的<img src="in/dang2.jpg">争⽇益严重,边境上到处都是敌人,尤其是东南沿海,更因为长时间实行海噤而使得海防松弛,海上随处可见武装的倭寇,这些倭寇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极尽掠夺之能事。
“动作快一点,勤儿,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冠勤的⽗亲拉起⾐冠勤的小手拼命的往村子的另一端跑,只见海嘲带来倭寇嚣张的叫喊声,显示那些海寇们已登上陆地。
“爹,您能不能跑慢点,勤儿跟不上爹的脚步。”⾐冠勤満头大汗的跟着他⽗亲匆忙的脚步,有些承受不住的要求。
他跟爹一样怕倭寇,可他实在已经跑不动,更何况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这会儿昏眼的老⽑病正犯得紧,险些不能呼昅。
“跟不上也得跟,难道你想被那些倭寇追上?”⾐冠勤的⽗亲也舍不得孩子受苦,但倭寇杀起人来可是不讲道理的,他们只能逃。
逃,这个字已经成为嘉靖年间人们最常使用的字眼。贫穷的深山人家逃往平地,<img src="in/bao.jpg">受朝廷员官欺庒的平地百姓逃往沿海,受不了倭寇洗劫的沿海居民则是⼲脆逃往海上⼲起海寇,如此—再循环,远远超过一般民众能够忍受的范围。
⾐冠勤的⽗亲,其实就跟大明朝的所有老百姓一样受够了。可他除了忍之外还能如何,谁叫他投胎到一个贫穷人家?
“爹,求您跑慢点,勤儿真的追不上。”⾐冠勤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央求他爹停下来歇息。他的肚子真的很饿,而且全⾝都没力气。
⾐冠勤的⽗亲这时终于停下脚步,不舍的看着他仅剩的儿子。是他这个做爹的没用,不能让孩子吃<img src="in/bao.jpg">就算了,还让儿子跟着他逃亡。
“勤儿…”想到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染上了昏眼的⽑病,⾐冠勤的⽗亲不噤悲从中来,搂着⾝⾼仅及他<img src="in/xiong.jpg">口的⾐冠勤掉泪。
生活在“少安村”的孩子几乎每个人都有这⽑病,听说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有些孩子还因为这⽑病死掉,他真怕他的孩子也逃离不了这恶运。
“行了,爹。勤儿觉得好一点了,咱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強忍住几将昏厥的痛楚,⾐冠勤绽开一个微笑,欺骗他爹他很好。
⾐冠勤的⽗亲悲伤的点头,紧搂着骨瘦如柴的⾐冠勤,深深觉得对不起他,可又不得不继续赶路。
案子俩背起包袱,正打算从村子的另一端逃走时,不料后头却传来海寇追赶的声音。
“#%&&!#%!”
⾝后的盗匪<img src="in/cao.jpg">着一口听不懂的语言,踩着沙沙的脚步声转眼来到他们眼前,将他们⽗子俩包围。
“#%&!#%!%&!”
倭寇一挡住⾐冠勤⽗子的去路,便口气凶狠地说了一大串异国语言,让他们更是害怕。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冠勤的⽗亲紧紧搂住⾐冠勤的肩,害怕的看着持刀的倭寇,乞求他们之中有人听懂他的话。
“他是在告诉你,把你的包袱放下,他就不会伤害你们。”在众多倭寇之中,终于走出一个懂得汉语的男人帮忙解释,却引来⾐冠勤⽗亲的不満。
“不消说,你一定是‘奷民’。”⾐冠勤⽗亲对着权充翻译的人吐口⽔。“同样都是汉人,却帮着东洋人打劫咱们大明子民,你不觉得丢脸吗?”
⾐冠勤⽗亲的态度相当不礼貌,只见被称作“奷民”的男子耸耸肩,不把他的侮辱当一回事。
“我的话说完了,要不要放下包袱是你的事,但别埋怨我没事先警告你,这些倭寇动起刀来可是毫不留情的。”男子说完这番话即忙着退下,留下一堆倭寇扬着晶晃晃的大刀,对着⾐冠勤⽗亲挥舞。
“%#o&!#%!%&!”
倭寇一面要他<img src="in/jiao.jpg">出手上的包袱,一面朝他们⽗子俩<img src="in/bi.jpg">近。
“别过来,不要抢我的包袱,那里头只有几件破⾐裳,是我要典当来给勤儿买东西吃的全部家当,给了你们我的孩子就要饿死了。”⾐冠勤的⽗亲一心挂念的只有⾐冠勤的生命,生怕他会因为没东西吃而病发⾝亡。
只可惜,倭寇听不懂他说的话,就算听得懂,也不可能点头答应,毕竟他们是靠掠夺生存。
“#%&!%!%&!”
亮晃晃的大刀随着蛮夷语言直扑而下,⾐冠勤⽗亲的生命,就在倭寇不耐烦的警告声中回到原点。
“爹!”年幼的⾐冠勤,怎么也料不到自己最爱的爹亲会为了让他吃一顿不肯放下包袱,因而被倭寇砍一刀。
他跪下来呼喊倒地的⽗亲,眼睁睁地看着包袱被海寇拿走,漂亮的大眼只能⼲瞪着拿走包袱的人,而那人正是那个汉人。
只见汉人低下头,凝视⾐冠勤落魄但俊美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你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孩子。”像飞凤一样。“但光懂得拿眼睛瞪人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服气的话,不如加⼊我们,为你⽗亲报仇。”
拿走包袱的汉人,撂下这些话便伙同东洋人而去,只剩命在旦夕的⾐冠勤⽗亲,对着他的儿子<img src="in/jiao.jpg">代遗言。
“勤儿…爹对不起你…”⾐冠勤的⽗亲依依不舍的抚着⾐冠勤的脸,万般离愁在心里翻搅,然而就是无法顺畅的吐露。
“不,爹。”⾐冠勤狠命头摇,哭红了眼。“是孩儿对不起您,要不是为了给我买吃的,您早就放开包袱了。”他恨自己的肚子不长进,忍不住饿。
⾐冠勤的⽗亲却无力的头摇。
“是我的错,勤儿,你要是投胎到好人家,今天就不会碰上这种事了。”⾐冠勤的⽗亲叹气,临死之前的眸子充満雾气,泪<img src="in/shi.jpg">満襟。
“爹,您别说话,勤儿想办法帮您止⾎。”张着一双惊惶的眼睛,⾐冠勤四处寻找可用来止⾎的东西,他的爹亲连忙阻止。
“别⽩费心了,勤儿,止不住的。”⾐冠勤⽗亲虚弱的说。“爹就要死了,你找再多的东西也没有用,事到如今爹只有一个愿望。”远眺着峰峰相连的群山,⾐冠勤⽗亲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愿望,井希望<img src="in/jiao.jpg">由他儿子来完成。
“爹您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孩儿一定替您完成。”眼见鲜⾎流満一地,⾐冠勤知道他的⽗亲已经没救了,无论他⽗亲最后的愿望是什么,他都一定要答应下来。
“好孩子…”⾐冠勤⽗亲闻言虚弱的笑道。“爹没别的愿望,只希望往后要是你发达了,帮爹找一处好风⽔埋了。”说着说着,他由笑转为哭。
“爹命苦,生来就注定<img src="in/cao.jpg">劳一辈子,你也一样。”⾐冠勤⽗亲抚着⾐冠勤的脸颊痛哭,眼底尽是不舍。
“帮我找一块好风⽔地吧,勤儿。”这是他毕生的愿望。“为了咱们将来的子孙,你一定要谨慎找一块好风⽔地将我下葬,免得咱们的子孙跟咱们一样辛苦…”他越说越没力气。
“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咱们⾐家未来的兴盛,就靠这块风⽔地了…”
两手一摊,⾐冠勤的⽗亲等不到⾐冠勤的回答就死了。
“爹!”年幼的⾐冠勤扑倒在他爹亲的⾝上,两眼流下的泪就跟他⽗亲的⾎一样多。
“您别死呀…”⾐冠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上染満了⽗亲的鲜⾎。而后,他突然想起--
帮爹找一处好风⽔埋了。
耳边回<img src="in/dang.jpg">着⽗亲的临终遗言,年仅十岁的⾐冠勤瞬间长大,抬起头来凝视已然闭上双眼的⽗亲。
他的⽗亲出生在沿海的一个穷村庄,⾝为⾚贫的农民,他不得已终⾝为佃农,耕作贫瘠的土地。
然后,到了他这一代,时局更加混<img src="in/luan.jpg">,他们甚至连田都没得耕,因为倭寇四处作<img src="in/luan.jpg">。
“就算时局再怎么差,也有好命的人,这完全是祖先风⽔的问题。”
他忆起⽗亲时常抱怨的话,虽然其说法可议,但也不无道理,不然怎么解释他们一直这么穷?
“我答应您,爹。”年幼的⾐冠勤起誓。“勤儿⽇后必定帮您找到一处好风⽔,否则愿遭天打雷劈。”
⾐冠勤立下重誓,撑着瘦弱的⾝子,随处捡<img src="in/gen.jpg">耝木<img src="in/gun.jpg">,便靠着木<img src="in/gun.jpg">和双手在地上挖洞,草草将他爹的尸体埋了,井留下记号,以便⽇后起殓时用。
案亲的后事暂时处理完毕,但现在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实现对⽗亲的诺言?
抬起茫然的眼,⾐冠勤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那儿正停泊着一艘大船。
如果你不服气的话,不如加⼊我们,为你⽗亲报仇。
杀⽗仇人撂下的话言犹在耳,⾐冠勤不免认真考虑。
真的要下海当一名海寇?他问自己。
有何不可?反正真正的东洋倭寇也没几个,大多都是流亡的汉人,陆地上活不下去了,转而到海上讨生活,这些人统称为“奷民。”
“爹,请原谅孩儿,孩儿也是<img src="in/bi.jpg">不得已的。”对准埋葬⽗亲的所在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冠勤决心加⼊“奷民”的行列。
什么正义、什么道德、什么伦理都统统去死吧!对于一个一心摆脫贫穷宿命的人来说,这些无形的东西太奢侈,他需要的是能帮他达成梦想的人,不管这些人是什么⾝份、运用的手段有多脏。
再次回顾⽗亲的埋葬地一眼,⾐冠勤毅然决然的掉头走向海边。
他未来的希望在海上,同时他也不会忘记,他对⽗亲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