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奴掀开第二个木盒,只见里面平躺着三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生晒参。那参奴问:“里面有一只是山参,两只是园参,你选出山参。”
⾕昭逐一拿起,细细观察,又凑至鼻前闻闻。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举起中间的人参,对参奴道:“这只为山参。”
歏善歪眼看参奴,只见参奴一点头,似乎沮丧至极。这三支人参乃是他为了难住参民,在皇宮参库上万只参里,挑出来的最容易混淆的三只人参。歏善道:“你且说说看你是从哪里能分辨出来的?”
⾕昭拿起一只园参道:“真正的参民应该都知道,看参主要是从参的⽪、芦、体、腿、须、芋、味,七处⼊手逐一分辨开来。其一,山参表⽪多为⻩⾊、金⻩⾊和⻩褐⾊,有又深又细的纹理;而园参表⽪较显苍⽩,大多数并无纹理,少数有纹理的也不如山参连贯。其二,山参芦头较长,多数可分三节,少有两节,芦痕密密匝匝排列的极为紧密,四面环生;而园参的芦头较耝,多为缩脖芦,茎痕耝大且稀疏。其三,山参多为横灵体和疙瘩体,少有菱角体、顺体和笨体;而园参短而耝壮,与山参正好相反,多数为顺体和笨体。其四,山参多为两条腿,少有多腿和单腿,分裆处自然宽松;而园参又恰恰相反,不仅腿多,分裆处还比较紧凑。其五,山参须<img src="in/gen.jpg">细长且有弹<img src="in/xing.jpg">,不易折断,上有类似珍珠的小疙瘩;而园参须多且短,形如扫帚,杂<img src="in/luan.jpg">不清。其六,山参芋多数像枣核形,垂直向下,⽑芋极少;而园参多为⽑芋,无枣核状,并大多向上或横向伸展。最后,让在下最终确信无疑的还是味道,园参味苦并带有辣气,而山参虽味苦却伴有清香之气。”
这时歏善走至⾕昭⾝前,接过山参凑至鼻前一嗅。点头道:“果然有股清香之气。第二关你已闯过,开始第三关。以前的都是参人的基础知识,难度不大,这一关才是考验你是不是真参人的一关。”
参奴打开第三个木盒,只见里面并排躺着两个一尺余长的人参。⾕昭不噤暗惊,怎么看都与当年姬沅送给师娘的那支千年人参大小相仿。要知道,当下一支千年人参⾜可换取一座城池。当年姬沅去皇宮盗取的千年人参,一直被视为宮廷密宝,连皇帝都舍不得服用,而眼前的小木盒里,就安静的躺着两支。参奴道:“这两只⾼丽参其中一只是假参,看你能否分辨出来?”
⾕昭轻轻举起木盒,端至眼前,这一看⾜⾜看了一炷香时间,还是难以分辨。⾕昭不噤眉头紧蹙,內心忧急,又端至鼻前,清香中透着一股子极为轻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刺<img src="in/ji.jpg">味道。歏善等武官俱已不耐。道:“怎么还没看明⽩。”
⾕昭缓缓放下木盒,把心一横道:“禀将军,这两支俱是假参,系桔梗<img src="in/gen.jpg">仿造。”
此言一出,好比晴天霹雳,厅內武将闻言立时炸了锅。使鞭的红袍将上前道:“大将军,此人危言耸听,其心可诛,末将以为该当拉出去鞭刑一百。以儆效尤。”
“对,胆敢污蔑咱们的参是假参,该当鞭刑。”众将官附和道。
歏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厅內马上鸦雀无声。歏善面⾊有些难看,道:“赵老弟,你可知此参乃是⾼丽国兵败进贡至我朝的贡品,我们故意设此<img src="in/mi2.jpg">局,说真为假,让你一辨真伪。你若真有学问,便可看出,此乃两只上好的千年⾼丽参。怎知你竟全然看作是假的,你且说说,你有何凭据说他们都是假的?”
⾕昭道:“启禀将军,刚刚在下已经说过了,真正的山参鉴别之道,无外乎‘看五形、识六体’。看五形者,指的是须、芦、⽪、纹、体。长条须,老而韧,清疏而长,其上缀有人称‘珍珠点’的小疙瘩。⾊⽩而嫰脆者,则不是纯野山参。”说着,轻轻一扯,一<img src="in/gen.jpg">断参须便捏在⾕昭手里。众人大哗,他们虽不懂参,却也经常吃参。知道老参坚韧,一般牙口不好的<img src="in/gen.jpg">本咬不动,别说轻轻一折了。
⾕昭继续道:“真正的野山参芦较长,分为二节芦、三节芦、线芦、雁脖芦。各芦<img src="in/gen.jpg">据形状又分许多种,在下不一一细表。各位请看,这两支参芦虽较长,但长而无形,全不在四种芦形之內。再看参⽪,在下之前讲过,⽪嫰而⽩者,不是纯山参。想必不需在下再多费<img src="in/chun2.jpg">⾆了吧?”说罢,将参翻转,列给众人观看,果然参⽪略显⽩嫰,缺乏老参沧桑感。
“在⽑<img src="in/gen.jpg">上端肩膀头处,有细密而深的横向纹理。横纹耝糙,浮浅而不连贯者则不是纯山参。”说完,⾕昭环视众人,静待回音。厅內一时安静的可怕,针落可闻。原来这两枚山参,象征着歏善大败⾼丽人,⾼丽人屈膝服输的凭证。金皇帝为了表彰歏善,特赏赐于他。而歏善一直把它视为毕生的最⾼荣耀加以保存,那是准备传家的。
歏善脸⾊<img src="in/yin.jpg">晴不定,突然哈哈大笑道:“我记得方才你说闻味可知真假。那我问你,这两株参可有清香之气?”
⾕昭坦然道:“有。”
“那你如何自圆其说?”
“将军营中可有女眷,或是香粉之类亦可。”
歏善环视众将,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都不知道⾕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葯。歏善叹道:“此次行军,时⽇不久,俱未带女眷?”
⾕昭无奈,拿起人参走至歏善面前道:“将军请闻闻这是何种味道。”歏善仔细一闻,一股清香之气中掺杂着莫名的刺<img src="in/ji.jpg">气味。然后⾕昭走至绿笛儿⾝前,一拱手道:“绿笛儿姑娘得罪了,请你将它放于怀中。”说罢,脸⾊有些红润。绿笛儿不知所以,娇羞万分,本<img src="in/yu.jpg">推拒但又不愿违拗⾕昭之意。无奈接过人参,转过⾝去开解个领口絮了进去。不一时,取出<img src="in/jiao.jpg">与⾕昭,⾕昭给歏善道:“大人请在闻闻。”
歏善闻言一嗅,但觉少女⾝体幽香丝丝⼊鼻,心神为之一醉。⾕昭道:“将军绝顶聪明,现下可曾明了。”
歏善哈哈一笑,猛地用力将参往地下一扔,那参立时摔成数段。真参假参,此时一目了然。歏善怒道:“好你个⾼丽<img src="in/bang.jpg">槌,胆敢欺我如此。明⽇我便奏明大汗,本将亲自出征,不将这⾼丽<img src="in/bang.jpg">槌赶尽杀绝,誓不罢休。”
众将闻听有仗要打,齐声鼓噪,直要追随将军左右。
⾕昭轻抹头上汗⽔,一颗心总算是归位。眼见群情<img src="in/ji.jpg">愤,万没料到,一场大战要因己而生,正琢磨如何规劝。却见参奴眼角闪过一丝狡狤得意之⾊,心念急转道:“将军不可动怒,请听在下一言。当今世上自上<img src="in/dang2.jpg">参绝迹之后,世间只有关外、⾼丽盛产人参。⾼丽进献假参,焉有不知金国参<img src="in/dang2.jpg">无数之理,草民自小采参,所学尽是参民所授,仅十几年采参龄,尚且能够分辨真伪。那天下间能分辨真伪者何止千百,⾼丽国一国之智,岂能无知至此?”
歏善本就文韬武略,一腔的智谋,只是一时动怒<img src="in/luan.jpg">了方寸。经⾕昭这一提醒,顿时醒悟。凝神沉昑片刻,把眼一瞧那参奴,大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这才发现,那参奴趁歏善沉昑期间,已经溜至厅门口。待歏善看过来,急忙一个箭步窜出,门旁正好撞见那红袍执鞭将军,红袍将刚刚出去换了<img src="in/gen.jpg">长鞭,就等着⾕昭答不对题,准备菗⾕昭用的。刚刚⾕昭叫他在士卒面前丢了脸,心里攥了把狠。陡见人影一晃,还以为⾕昭要跑,兜头就是一鞭。不想那参奴瞅也不瞅,伸手攥住鞭梢用力一甩,红袍将军只觉一股大力涌至带动⾝形,急忙撒手弃鞭。不想,那股大力竟昅着他,把他一下子扔出內城墙,⾝形笔直下落。参奴紧随其后飞⾝便从內城墙跃下。⾕昭一惊,城⾼二十余丈,此人竟敢直接跃下,跑出去一看。但见,参奴落至一半,用力一提鞭子,红袍将军本来落在当前,⾝形突然提起本以为得救,却见一人急速下庒,在其<img src="in/xiong.jpg">前一点,<img src="in/xiong.jpg">骨立碎,没到地上已然惨死。而那参奴借着一点之力,下坠之势立缓,临近地面轻飘飘一个翻⾝,翩然落地。⾕昭不噤暗道了声好。此等功夫,怕已不弱于自己。
这时,外墙弓箭手已经拥至內墙上,弓箭齐发。立时汇成一片箭雨,罩向参奴。参奴落地后⾝形急转,下面俱是参天古树,围树绕行,箭箭<img src="in/she.jpg">空。歏善亦拿着五石之弓赶到,搭箭瞄准“嗖”地一箭<img src="in/she.jpg">出。这位有“女真箭神”之称的神箭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箭去势如闪电流星,后发先至,正中参奴后心,参奴扑倒。歏善哈哈大乐,笑声未歇,有个眼疾手快的部下⾼喊:“将军小心。”却见参奴忽地翻⾝一挥,一点寒星电<img src="in/she.jpg">而至。歏善仓惶后退,手下忠心卫士,立即挡在歏善⾝前,寒芒透体而出,余力仍然直奔歏善咽喉,歏善大惊,神情慌<img src="in/luan.jpg">趔趄后退。这时,一只大手横在觐善咽喉前,一把擒住那点寒芒。展开一看,竟是歏善<img src="in/she.jpg">去的箭头被反投回来。参奴一挥之力,竟不弱于五石之弓,众皆骇然。谁都没料到,这二月来,整⽇跟在⾝边被他们呼来喝去,毫不起眼的参奴竟如此了得。参奴冷冷看了眼⾕昭,闪⾝树后,消失无踪。
⾕昭见这眼神,暗自一愣,从这似曾相识的眼神里似乎读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如果是仇恨?必定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可是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双眸子呢?⾕昭一时茫然失措。
众人拥促歏善回至大厅,因为⾕昭救了歏善一命,对他的态度俱有改观,恭敬不少。歏善下令悬赏缉拿那参奴,毕竟戎马一生,久经沙场,稍作休息,已然恢复从容之态,对众人哈哈大笑。
属下不明所以,问道:“将军为何大笑?”
觐善道:“我笑我大金人杰地灵,区区一个参奴都有如此能耐,大汗何愁大业不成?”
一名将官手抚脖颈道:“单凭这份坚忍的功夫,那参奴绝对是个人物。以往末将总对他呼来喝去,现今想来,直不信头颅还在。”众将大笑。
觐善转首对⾕昭道:“好兄弟,今⽇你救了本将一命。本将该如何赏赐于你,给你三次机会,但说无妨。”
⾕昭抱拳道:“救人乃侠义之本,大将军何须挂怀,在下别无他求。”
歏善头摇道:“不行,本将戎马倥偬二十余年,善罚分明,从不欠别人人情。”
⾕昭看他态度决绝,心道:此人功⾼盖主,自养成桀骜不驯的<img src="in/xing.jpg">子,不依他恐怕没完没了。那参奴已然进山,心急如焚,只想速速进山。遂道:“那好,在下就提三个要求。”
歏善眉⽑一扬“讲!”
“这第一吗,请赏赐<img src="in/jian.jpg">內一⾝金人服装。”⾕昭想到,在金人地界,绿笛儿的装扮过于扎眼。
歏善及众将不噤一愕。有人心下嘀咕:这个参民,脑袋进⽔了怎地?要求个⻩金千两什么的,别说一套⾐服,就是満洲最大的二道河子制⾐坊都买下了。
歏善略一沉思,一点头,道:“允了。”
⾕昭道:“第二件吗,请将我的参铲还我,好⽇后采参用。”⾕昭那把参铲尚留在城墙上。
底下众将官,有人已经气笑了。歏善再点头“允了。”
⾕昭道:“第三件吗,请大将军赏个小帐篷。”⾕昭想到一⼊深山或许就是数月,绿笛儿一个女孩家,怎能跟他长期风餐露宿。三个要求一说完,底下人见惯不怪了,俱没反应。
歏善自嘲道:“本将一直以为自己个儿⾝价不菲,怎么也是个万金之躯。不想在兄弟你眼里却只值一两银子都用不了的寻常物件,看来人不可自大啊。”
⾕昭为人绝不因功邀赏,没想到却伤了歏善的自尊心,一时语塞。
歏善略加思考,猛一挥手“来人,拿本将令牌。”
手下不一时送来一面金牌,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四个字:“大将军令。”歏善将令牌亲自<img src="in/jiao.jpg">到⾕昭手里,道:“兄弟乃是人中之龙,不因功邀赏更显⾼风亮节。本将焉能以⻩⽩俗物辱没于你。这块令牌你且收着,将来不管何事何时,但凡需要本将相助,只须将令牌<img src="in/jiao.jpg">回,本将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