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今苏州古来江南之地。园林爱好者文震孟在此得一园林名药圃。长洲文家如今便居于此。
文禾带着我红珊清歌和冷广乘船而往。彤戟当然也寸步不离只是他的四个下属在七月已经返回京师如今就剩他自己任我护卫。因为两个月前清歌之事他很明⽩我的不信任所以在形影职责之外都谨慎保持着距离。
到了长洲文禾遣冷广和红珊把随⾝带的行李安置回文家却带着我和清歌往市井街区走去。彤戟默然跟在后面。
“文禾我们去哪儿?”我看了一眼清歌⿇木的表情问。
“见几个朋友。”他淡淡地说。
走到一处酒楼模样地界文禾停住脚步。那酒楼三层当街立独倒是很像京师宁家的桃花渡。只是那店名匾额上写着“簟茗雅座”我笑道:“这店名好奇怪簟茗应该都算是寒酸了居然还称雅座!”
文禾呵呵一笑说:“重要的不是簟茗雅不雅而是看坐在簟之上品着茗茶的人是谁。”
这时那小二眼尖窜出来带笑道:“竟是文大公子!许久不见了今⽇诸位刚好都在。”
“那是自然我们约定好的。”文禾回⾝对我说“珞儿我们进去。”
我们行了两⽇到长洲此时正是上午疏<img src="in/yang.jpg">寒风的我也巴不得赶紧找个暖和地方歇歇。于是跟着他穿过一楼散座区上了二层。走到半环形木廊的尽头时正听见半卷的湘帘里头一个男子用抑扬顿挫颇有节奏的声音念道:
“冯山麓兮望芊芊之北邙舂风<img src="in/dang.jpg">兮绵渺而碧伤。悲柔新兮萦心肠怨悄悄兮流娟芳。…”
天我心里一阵波浪翻滚。揪着文禾袖子抬眼低声问:“难道就是…”
文禾微微笑说:“喜<img src="in/huan.jpg">这礼物吗?”
我真想立刻抱住这个闷<img src="in/sao.jpg">的家伙可是碍于环境只深深一点头:“喜<img src="in/huan.jpg">极了。”
他便満意地对我一眨眼睛向前一步拉起湘帘道:“来迟了各位无怪!”
我正站在门口得以看到这室內情景。
窗户开着一扇苍⾊<img src="in/yang.jpg">光斜斜地照进来正托出那香炉上缭绕的烟龙。屋子里三方桌几一张琴文房四宝在其上。六个人错落地或站或坐看到文禾进去皆起⾝行礼。
我略定睛看那些人现有文秉文乘两兄弟还有那花娇娥在琴案后。另外三男人其中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无巾夹袄面容沉静;一个年纪与文禾差不多戴飘飘巾着褙子手持一张稿纸想来就是他在念那《幽草赋》;还有一个明显年纪尚小但面容秀丽不输彤戟⾝段略细瘦些一⾝直綴方巾双目含情薄<img src="in/chun2.jpg">流朱恐怕真是个女扮男装。
“那如何罚你?”持稿纸的男子笑望文禾道。
“懋中想如何?”文禾笑着将我拉进门。
花娇娥看见文禾时本就吃了一惊看到我又是一讶悄悄往里间退了退。仿佛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位莫不是未来嫂夫人?”有沉静面容的男子征询道。
文禾颔说:“宋璎珞正是我未过门<img src="in/qi2.jpg">。”然后向我一一介绍屋里那三人“这位是陈子龙表字懋中。”
果然是他。我感怀地看着他手里墨迹才⼲的稿纸上前恭敬行礼。陈子龙赶忙还礼道:“见过宋姑娘。”
文禾接着引那沉静男子给我说:“方以智表字密之。”
方密之?那么他的自号不就是浮山愚者?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块牌匾道:“方公子京师桃花渡三字可是⾜下所题?”
“正是拙作。我与越然兄相识。”他露出一抹微笑。
“这位小儒士你且猜猜看。”文禾把我拉到那最后一位⾝边轻笑道。
小儒士?但见陈子龙在此我如何不能猜出她来?我说:“儒士何其众柳下舂衫共。”
柳如是闻言一笑道:“我以后还是不着男装了的好!”说罢行一揖手。
又待文秉文乘上来行礼文禾方才看向花娇娥:“娇娥姑娘好些时⽇不见。”
花娇娥只得走出里室<img src="in/yin.jpg">影出来对着文禾和我万福一个:“见过文公子宋姑娘。”
“我今次来也是为了给你送一个人。”文禾说着看向门口。
彤戟往旁边一让⾝后的清歌便慢慢走进雅座屋门。她微垂着头没什么表情。
“清歌?”花娇娥看着她又迟疑地问文禾“文公子这是…”
“既然你已到长洲我便把她<img src="in/jiao.jpg">给你了。他⽇勤之若至清歌便得与他重逢。我将清歌照顾得不好还请见谅。”文禾一拱手。
“不敢当公子既然已经决定那小女子便谢过公子了。”她欠⾝回礼走到清歌面前“清歌我们先出去吧。我为你安排住处。”
清歌终是抬眼看了文禾那神⾊既哀伤又茫然。继而对他行了一礼转⾝随花娇娥出了门。
室內沉寂一刻文禾对陈子龙说:“方才听到懋中兄的赋文最近写了不少新的?”
“乃是旧文。写来送给柳儒士她向我讨的。”他指指柳如是“这等风花雪月我如今已没有笔墨来写了。”
众人闻言神⾊皆沉暗下来。文禾说:“少年绮丽堆叠到了仓惶年长之时总是要变的。”
“文公子自京师至南都他人得此境遇都会意失落拓你却愈精神忙于收集古书典籍这倒让我等佩服了。”柳如是笑笑说“只可惜我手里并无珍蔵不然必定送与文公子。”
那还不容易我心想将来你把你老公的绛云楼送给文禾就万事大吉了反正就算不送给文禾也会烧⼲净。
文禾待说什么门外忽然又进来一小二跑到他⾝边耳语几句。文禾便对众人道:“在下与珞儿失陪片刻抱歉。”
在众人颔之际他便带我离开了雅座跟着小二往三层去。彤戟悄无声息跟在五步之后。在行至一厢房门口时小二对门內道:“主人文公子宋姑娘到。”然后推开门让我们进去。
原来里头是这酒楼的老板。
文禾回⾝对彤戟说:“但请在外等候。”彤戟点点头。
这厢房里坐着一位老者。花⽩胡须织锦缎袄脸上皱纹如同叶脉像是经受过沧桑之态。
小二在我们⾝后把门由外关上了。文禾走上前跪拜:“义⽗。”
我随他拜。但听老人温和地说:“都起来。”
文禾跟我起⾝恭敬站在老人侧说:“义⽗没在宅中却在这里。孩儿本打算稍后去拜见的。”
“我老头子等不及反正无事便自己溜达过来了。”他慈爱地看着文禾接着又打量我一番“宁信中描述不假。怪不得文起兄要那般得意璎珞姑娘可了了我和文起一桩大心事!”
原来这就是宁和宁蔻儿的⽗亲宁远昶!他可是文禾救命恩人。“伯⽗称璎珞就是了。”我疑惑“我哪有了二位伯⽗什么大心事?”
“文禾在文家排老大他若不婚文秉文乘也不可婚。他今有了你文秉文乘也得解脫你说是不是了了大心事?”宁老爷子含笑道。
“伯⽗说笑了。”我见他不拘玩笑也放松许多。
“你们京师之事我也了解一二。文起兄说你们成婚之⽇不会太远了。到时璎珞⼊文府夫人位红珊也纳了妾兵荒马<img src="in/luan.jpg">经年文禾你就别再总往外跑了。”他又说。
“孩儿不纳妾。”文禾面无表情。
宁远昶无声注视他一刻然后问:“你还在记恨红珊的姑⺟?”
文禾不回答。
“姑⺟?”我困惑地看宁远昶。
“这么说璎珞还不知道?文起不是说你已经和盘托出一切了么文禾?”宁远昶敛了笑容“你不说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也不够磊落?”
“孩儿并未感觉自己何不磊落。”他生硬回答“过去事了只会徒增⿇烦何必再提。”
宁远昶不理他只转过脸来认真地对我说:“璎珞红珊的姑⺟便是当年的那稳婆。”
我惊异地睁大眼睛。文禾便是因此对红珊态度冷淡的么?
“那稳婆疯病去世之后文起自觉行为也有不妥。几年后一对逃荒夫妇来投靠那稳婆却现她已经过⾝。那夫妇便是稳婆的弟弟、弟妹两人终是病饿<img src="in/jiao.jpg">加不久也过世了文起在京中做官6氏正在长洲省亲得知此事便收留了红珊。”宁远昶看了文禾一眼“弱冠之后文起方才告诉了文禾他的⾝世。文禾本与红珊脾气投和自小也宠爱这小娃儿自弱冠之后便⽇⽇疏远。终有一⽇红珊犯了过错烧毁文禾几页文稿这人便大脾气说出了心中芥蒂。红珊知道了自己姑⺟与文家的过节执意离去6氏却此时一病不起她照顾6氏到最后。6氏临终前让文禾答应将来娶<img src="in/qi2.jpg">之后纳红珊为妾室。文禾你当时可答应了?”
文禾一脸冷寒之⾊默然不语。
“璎珞”宁远昶继续对我说“他那脾气你也知道了以后这孝道你要替他尽到他若不肯纳你这夫人有权作主。这是你婆婆最后的嘱咐切记。”
我望着僵硬站着的文禾。无言以对。对大明的男人们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孝道妇德和一夫多女。可是我不能。我无法和别的女子分享男人如果非要如此我宁可离开不要他。我并非铁石心肠不懂红珊或者清歌的情意但若文禾选的是我我不会用同情之心去做那等宽宏大量之事。此事哪有按需分配?要么给我全部要么彻底拿走。
“她做不了这个主。”死寂持续了很久以后文禾平静地说“我不纳妾。”说罢躬⾝对宁远昶一礼“孩儿还有事先行告退。”起⾝拉着我便往外走把宁远昶诧异而生气的喊声抛在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