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是,把自己家说的话,原班不动泼到对方⾝上,将原告变为被告,将被告变为原告。
齐云烟虽说以前是没有接触过林慕容的,或许两人是在公开场合见过,但基本上私下连句话都没有交流过。不过,这并不意味她没有听说过林慕容这个人的为人,在外界一贯的评价里,林慕容是个才女,而且不仅具有才华,在品德方面,一样受到⾼度的赞美。
看来,是她想错了。
人到达了涉及自⾝利益的地步,再好的品德,都是乌有。或是说,对自己有利益的事才是好品德,这才是在社会上作为成功人士的表现。
齐云烟冷冷地看着林家⺟女,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表情。既不感觉寒冷,也不感觉愤怒,只是以为,这世间本就是如此荒诞。
看透了人世沧桑,又何来喜怒哀乐。
林慕容接触到她那眼神时,心里一怔。
齐云烟的平静反应刺痛了她。
林慕容知道,只有真正⾼贵的人,才会对被人反咬一口的反应,端出这样淡漠的姿态。齐云烟现在看她的眼神,就是把她看成了一条疯狗。
林慕容深深地被刺痛了。
从不知道齐家姐小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绝对不可小看的人,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发觉,直到现在。一切都晚了吗?
在古代,女人基本都是没有地位的,除非是作为与皇帝平起平坐或是⾼于皇帝的女皇,否则,做什么事都是只能倚靠男人,自己一个人基本白搭。
她和⺟亲以及齐云烟的命运,其实都掌握在这个叫宮相如的男人手里了。现在,主要是看宮相如想偏袒谁,愿意偏袒谁。
林慕容没有这个自信,但是,她知道宮相如的一点,这个人是,办任何事情绝对是个对事无情对人冷酷的,公平的,不会偏私的人。这样说来,掌握人证物证的她,不一定会输,只要宮相如按照标准的办案程序去办。她相信,以宮相如输不起的品德,绝对会照标准办案程序一丝不苟地理办此案,不会对任何人格外开恩。
与林慕容是几乎同样的想法,齐云烟一样不以为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有胜算。圣上既然是任命了他掌管天平的刑部尚书,两手端的两碗水,绝对是平齐的,公平的。
她,会被他判刑,扔进死牢吗?
死在他手里?
她会甘心,她会认吗?
宮相如深沉如海的眸子,略淡地扫过她们几个人。林夫人神⾊极力掩饰住像小兔子的那种惊慌,没有底气一见分明。林慕容面⾊沉容淡定,似乎胜券在握。齐云烟气虚微喘,她每喘一口气,都让他心头不免一悸,担心她这口气像刚才那样突然喘不上来。
看这情况是不能再拖了,拖下去的话,他难保齐云烟会命在旦夕。
“林姐小,把齐姐小掐你的那只手,再给本官看看。”
要看物证?
林慕容判定他绝对是看不出那是她自己掐的,以现有的验伤条件,绝对没人能看出来。她沉着地挽起自己袖管,露出那条白皙的手臂,摆放在他面前。见到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肤皮上时,林慕容的脸突然蓦地一红。
等到他突然伸出手,抓住她掐痕手臂的皓腕,她喉咙里低呼一声,极力庒抑,心头又惊又慌。想自己这是第一次被他握住手,想两人是第一次肌肤相触。他的体温传到她体温,她心头的跳动,仿佛刚刚盛开的花儿,娇艳立马染上她的红颜,微微喘息:“宮大人?”
然他的手指,拥有那素来办案的从容不迫与清冷,不消半刻,见他同时握起齐云烟放在床边的手时,林慕容脸⾊一怔,接着晦暗不清。
“来,齐姐小,你确认一下,你觉得这掐痕有可能是你的手指掐的吗?”他清冷的声⾊,让她们两人一时都辨认不清他的情绪。
齐云烟又没有真正掐过林慕容,但是,他这话,无疑是给她脑海里突然带来了一道曙光,睁开眼,仔细地在林慕容的手臂上看了看后,说:“不可能是我掐的,宮大人。”
“怎么不可能?!”林慕容那双佯作十分委屈和愤怒的眼球瞪着她说“明明是你掐的,齐姐小!你可不要⼲了坏事儿伤了人狗咬了,还不认账!”
“我说没掐你就是没掐你,林姐小。你可以看看我的指甲,我的指甲之前因为整理自家小院那几盘花草的泥土时刚好伤过,全部用剪刀剪了,根本掐不出这样锋利的指痕。”齐云烟淡淡地说。
“胡扯!谎言!”林慕容恼羞成怒“宮大人,你千万不要听信她一面之词。她明明掐了我,不认账,还想赖账。”
“我想赖谁了,林姐小?”齐云烟抬眉瞧她一眼。
林慕容与她平视,绝对不会退让。
齐云烟说:“你说我想赖谁,林姐小。我哪怕赖谁,也得当时在场,能近到林姐小⾝旁,并且有这个可能掐到林姐小这样指痕的人。”
“我不用赖任何人!你明明就是掐了我!”林慕容死不松口。
什么锋利不锋利的指痕是不是齐云烟掐的,她不信,不,她也绝对不能认。即使她心里头是蓦地一慌,当齐云烟举出这个反击的理由和证据时。目光快速扫过齐云烟那十只指头,确实是都没有指甲。相反,她和她⺟亲,林家那几个婆子,全都留了长长的指甲。如果就此诬害齐云烟不成,岂不是?
“好了。只有事实胜于雄辩。两位姐小不用争辩了。本官有个法子,马上证明林姐小这手臂上的指痕到底是谁掐的。”
宮相如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她们两人中间响起时,齐云烟和林慕容同时愣了下:他想怎么证明?
握住林慕容的手,按在了床边上,然后,对齐云烟说:“你把你惯用的指头,在她手臂上掐一下,对比下掐痕就知道是不是你做的了。”
此话出来之后,林慕容的表情可想而知。齐云烟机不可失,不等林慕容喊好还是不好,堂堂正正地举起两只手指,狠狠地往林慕容手臂上完好的地方掐了下去,一边说:“林姐小,不要怪我,我要是不掐你掐的狠一些,你会说我这是故意放松力气掐的,和原先的掐痕不能对比。”
林慕容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呢,被她这一掐,痛到眼角一挤,只是手腕被宮相如在那动都不能动。只听宮相如看了看齐云烟掐的手法之后,沉稳的声音提议道:“你这掐的手法不行,齐姐小,你看来没有掐过人,没有经验,掐起来,要把⾁狠狠扭一下。你最好重新掐过一次,不然,林姐小会说本官偏袒你。”
“民女不敢欺瞒宮大人和林姐小,民女马上再掐一次,这回会狠狠把林姐小的⾁扭一下。”齐云烟边十分恭顺地答应,边再次往林慕容的手臂上的完好的地方掐下去,然后,又照宮相如教的话,在那地方上用力地扭林慕容手臂上的⾁。
林慕容一刻,痛到眼角都要掉眼泪了,却只得咬牙忍着。想只要受过这道苦,想必出来的证据,定能治齐云烟死罪。看他还怎么为她说话!
掐完了,林慕容那娇嫰富贵的白手臂上,立马出现了三道掐痕,除了原先作为某人犯罪证据的一条,另外两条,都是齐云烟作为对比证据出现。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这三条掐痕上。只见不过多久,新落下的那两道掐痕,肿红的程度连原先那道掐痕一半的程度都达不到,更何况,原先那道掐痕上几条锋利像猫爪似划出来的血痕,是齐云烟没有指甲的手指怎么都掐不出来的。
齐云烟垂下眉,口气里带着绵长的抱憾:“林姐小,对不起,我用最大的力气掐了,都掐不出你说的那效果来。”
林慕容平白无故这样被掐多了两下,痛到眼泪都流出来一颗,竟然结果是这样,怎能接受。脸上一拧,委屈地说:“宮大人,不是她掐的又能谁掐的呢?我明明看见是她掐的。”
“林姐小。”宮相如平静地看着她“你说你看见是她掐的,她说她没有掐你。两个人的证词是公平的,口说无凭不能作为刑堂证据,只有掐痕是实真。既然齐姐小确实掐不出你手臂上那道掐痕来,只能是现场中另外的人掐了你。本官绝不会冤枉一个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这样,本官现就让所有现场可能掐林姐小的人过来,一个个在林姐小的手臂上掐,对比后,相信很快本官能为林姐小找到犯人,为林姐小讨回公道。”
听完他这话,林慕容的脸唰的齐白,她这是要被多少人掐。掐完她这只手还能完好吗?到底她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他定是不再信任她这证词了,急急冲他跪下来,说:“宮大人,是民女一时记不清楚,可能误会了齐姐小。民女这掐痕也不重,民女不想再计较,在佛祖面前,佛堂寺庙里,本就该心胸宽广,善于原谅人,民女愿意原谅这个罪犯。还望宮大人体谅民女想做善事之心,不再追究这个罪犯了。”
“不行。”宮相如一句话简洁明了打断她。
林慕容仰起脸,只见他一双清眸清澈见底,是那山间淙淙溪流,为⾼堂上所挂明镜,照得她心头里的黑暗不断打颤,退缩,惧怕。她此刻悔到肠子都青了,在他面前自作聪明,想必她这是要自己作死的前奏了。
确实如此。只听他清明没有一点杂念,公平正义的声音继续说:“林姐小此伤,关系的不止是林姐小一个人。关系的还有你⺟亲林夫人的定罪。若是林夫人不是因为想保护女儿而让人殴打齐姐小,可以判定为林夫人是此次案件的主犯,故意伤人甚至杀人。据本官刚对齐姐小⾝上的伤进行检验,林府的人对齐姐小下的毒手,招招是要夺齐姐小的性命,可以定性为故意杀人。按照东陵国国法规定,故意杀人罪只能是死罪难逃。天子与庶民同罪。”
林夫人听到自己要被杀头,腿双发软跌坐在了地上,哭喊:“宮大人饶命。”
“宮大人,请饶了我⺟亲吧。”林慕容把头磕在地上,声音里含着泪音,口里仍在狡辩“宮大人,我⺟亲只是误会了,误会了是齐姐小伤了我,护女儿心切,所以才让人打了齐姐小。”
“所以,诚如你所说,抓到这个伤了你的人,也才能讨回你⺟亲的公道,这个伤你的人,作为挑衅两家关系的主犯,可以顶替你⺟亲的死罪,林姐小,你说,该不该继续找这个掐了你手臂的罪犯呢?”
林慕容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整个⾝体掉入了冰窖。她,她可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帮⺟亲脫罪,不,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把脏水泼到齐云烟⾝上,结果,竟是把自己的命赔上。
喘了两口气,林慕容道:“我和⺟亲都是有心向佛之人,想必掐我的人,可能也只是无心之过。我⺟亲,应该和我一样,愿意原谅这个人,请宮大人不用再追究此人是谁了。”
林夫人听完女儿这话,差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她的女儿,这是她的好女儿,到了关键时候,⺟亲都不要了,只要保住她自己。然而,仔细想想,她也不可能让自己女儿去死。只是亲耳听女儿说了这话,怎能不让她这个娘心底突然寒透。
清冷的眉眼扫过坐在地上双目紧闭不发一声的林夫人,宮相如益发深沉的目光,落回到林慕容贴着地上的头顶上,轻咳一声:“林姐小果然是个仁心宅厚心胸大度的人。不愿意再告状那个掐你的人了。”
“是的。宮大人。”
“但是,本官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定是要调查到水落石出的,绝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包括你的⺟亲林夫人。”
林夫人睁开眼,爬了过来,磕头:“我愿意认罪,宮大人。一切都是我无中生有,指使人殴打齐姐小,目的是想齐姐小死。”
“为什么想齐姐小死?齐姐小与林夫人有何深仇大恨?”
“因为齐姐小想巴结宮大人和宮夫人,民妇实在看不下去,嫉恨到不行,才生了杀意。”
“可林姐小刚说,是齐姐小看不顺眼你们想巴结本官和宮夫人而心生妒忌。”
“不,不是的,是我,不是齐姐小——”
宮相如清清冷冷的,向⾝旁记录证词的刑部人员道:“都记下没有?记下后,让林夫人确认,按下手印。”
“是,宮大人。”
记录好的供词,白纸黑字,摆在林夫人面前。林夫人披头散发,看着纸上那一行行字,头顶一阵阵旋转,再看到那边依旧跪着不起的女儿,狠心一咬牙,咬破手指,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这时,外面进来个人来报,说林大人来了。
林老爷在听说自己老婆和女儿都因为寻衅挑事,差点害人没命而被宮相如抓到了刑部,立马行⾊匆匆地赶到了这儿来。
被人引到了里头一看,见老婆女儿已经面对宮相如的询问都招架不住,老婆在杀人害命的供词上按下了手印,林老爷见状,都不得不內心一惊。
“老爷!”林夫人哭着,两只眼哭到肿红,看着自家老爷能救自己。
林老爷看着这供词自家夫人都认了,还怎么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拱手冲宮相如请求,请求宮相如能对林夫人从轻处罚:“宮大人,你我都是朝廷上的员官,同僚许久,望宮大人看在,我家娘子,夫人她,是一时想错了事情,行差走错,无意犯下了过错,好在人没死,大错没有铸成,宮大人网开一面。”
应说,宮相如清楚,自己向来不怎么讨同朝上的同僚们喜欢。这林老爷一样,要不是有心想招他为女婿,早私底下想联合其他人一块把他⼲了。如今,他这样办了林夫人,无论怎样办,都是要得罪林老爷。林老爷也别想招他为女婿了。所以,何不贯彻他秉公理办的原则呢。
林老爷说了这话,老半天,不见他回应。心里头果然恨死了他。他林老爷作为户部尚书,向来只有人家看其眼⾊,没有他看别人眼⾊的。不是他自诩,刑部算什么?论实权,哪有户部大,哪有户部捞的油水多。说来说去,你宮相如也就不过是仗着皇帝宠爱你妹妹。
如果说,宮相如刚还存在对林夫人一点怜悯的心思,在现在突然接到林老爷一记私底下的充満恨意和不屑的眸光时,他心头突然一凛,他自己的家人,尤其他妹妹,他是绝对不允许再像以前遭人谋害。
斩草要除根。
这林老爷,早就不大行了。都是林夫人娘家,以及女儿的出谋划策在撑着。这次,他就替他妹妹,摘掉这两颗潜蔵的祸根。想必之前,那些诅咒他妹妹死的阴谋里面,少不了林家在背地里支撑。只要想到以前孙家与林家走的近,林家给孙家不知有过多少资金来往的支持,支持孙家造反,也就是支持孙家谋害他妹妹。
“林大人。”宮相如道“不是本官不想救林夫人,不想对林夫人网开一面,而是,林夫人自愿为人顶罪,本官也很难帮林夫人脫罪。”
他老婆帮人顶罪?帮谁?
林老爷诧异地望向老婆。
林夫人连忙对他头摇,千万不要再往下追查,她死了就死了算了。
林老爷心头又是一震,惊慌的目光,终于发现那磕头在地上一直没能抬起脑袋的女儿。他那一向聪明过人的女儿,这回是栽在宮相如手里了吗?
林慕容⾝体在瑟瑟发抖。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在上头俯视她的,这位以前她心里念念不忘的男子,最想除掉的人竟然不是她⺟亲,而是她。
这个男子该是多可怕的人,知道她⺟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而是她,可能对林家,乃至对林家的将来,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反攻他们宮家。所以,趁这个机会必须把她除掉。
林老爷连忙道:“既然我家夫人都认罪了,此事就秉公理办吧,宮大人。我林某人绝不能因为私情耽误刑部的公正。”
“你说的对,林大人。本官也不能因为林夫人想替人顶罪,就此冤枉了林夫人。”宮相如冰冷的视线定夺在他们林家三个人,道“六叔,派人,将林姐小押入死牢,择时问斩。”
一道寒意,直击到林家三个人心头。
林慕容呆了。
林夫人哭着往前跪:“大人,宮大人,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和我女儿无关!”
“本官知道这事儿原先是你一个人⼲的。”宮相如冷冷地看着她“所以,你一样死罪难逃。你会押入大牢里,接受极刑,流放到北荒荒芜之地,在那儿上绞刑架晒死。至于你女儿,本官是尚怜悯她年轻,而且一开始确实是想为你脫罪捏造谎言,结果诬害他人,甚至同样想害人死命,死罪同样难逃,择时问斩,少了这死后鞭尸之苦。”
林夫人听到他这些话,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眼泪也掉不出来了,手脚像菗搐似的发抖。她堂堂二品诰命夫人,竟然要落到在北荒惨死的地步。
林老爷霍地站了起来,两只袖子挥举着,指着宮相如:“本官这就联名朝廷百官,弹劾你宮相如假公济私,意图谋害我妻子女儿性命!你等着!最好马上把我妻子女儿放了,不然,绞刑架上的人就是你,宮相如!”
面对林老爷狂妄的叫嚣声,宮相如面⾊从容,对底下的人道:“事关有人想劫死囚的可能,本官就此判定,马上将林慕容拉出去,剥夺其一切地位⾝份,问斩。”
立马两个执行的人员走了上来,夹起了林慕容,往外拖。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且是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斩首。林慕容这个时候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是在被架着拖出去房间的那最后一刻,在他那张她心心念念的俊颜上,深深地望那最后一眸。
林老爷那是疯了,挥起拳头,冲上来往宮相如脸上下拳头。
六叔护主心切,取出了圣上赐的宝剑,挡在自家少爷面前,朝林老爷比划着。
林老爷在屋里狂疯地转悠时,院子里响起刀具⼲净利落地咔嚓一声,紧随之,一个人提着带血的刀进来回报:“宮大人,犯人已斩。”
林老爷两眼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林夫人倒在地上,口吐狂沫,不省人事,已经连条命都不剩了。
齐云烟始终躺在床上,避也避不过,看着他果断⼲净地处理掉林家的人,心头某一处,慌的很,难受的很。想那时候,她娘对他妹妹都做出那样的事来。若不是她在关键时候大义灭亲,想必她家,现在就像林家这个样。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冷血心肠的男人。
六叔果断地指挥人清完场,回头,朝躺在床上的齐云烟深深地叹口气,带了其余人先退下。
齐云烟咳嗽着,头靠枕头,一阵阵大力地咳嗽,嘘喘,一口气,又是差点儿提不上来。
宮相如的手在她背上拍打,轻轻地拍打,在她耳边说:“齐姐小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今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因为,本官不会娶你。你也就不用在心里再难受,再犹豫,再痛苦和磨折自己了。哭出来,好好发怈一场,你这病,也就好到七七八八了。”
听到他这话,齐云烟抬头看他,见他白皙斯文的俊颜,一如既往,像抹青竹,发着清雅的清香,那双温柔的眸子,此刻只是忧郁而担忧地看着她。
齐云烟眼睛眨一下时,眼角一颗豆大的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大人——”
“哭吧。本官很惭愧,很內疚,让你年纪轻轻的,得了这病。这心病不治好,落下病根,本官再是神医,也救不了你的命。”
眼泪不由自主地,又落下两颗。哭音从喉咙里发怈出来的时候,她心头的郁结,一下子松懈开来,喘是喘,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的急,那么的夺命。
他的手,是那么轻柔地拍着她,比她爹她娘的手都要温柔,让她不知不觉中闭上眼。他这样放开了她,让她自由,再好不过。
被子轻轻拉起,盖住她稍微蜷缩的⾝体,见她睡梦中的眉头已经轻轻舒展开来,宮相如心头不免一松。她若再这样在心里磨折她自己下去,正如他之前和她说的那样,会把她自己害死。
她內心的磨折,可能连她自己都看不清。他却看的很清。哪怕她真的很想嫁给他,只要想到她那死去的娘,她心头那坎儿,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化去。嫁给他,她不会开心的。
仔细帮她再诊了下脉,见脉搏趋于平稳后,把她手,掖回被坑里。
宮相如起⾝,走出了房间。
六叔在门口早等着他了,见他出来,连忙跟在他后面,略有些忧心忡忡地对他比了比手势:少爷,这么做好吗?
宮相如一刻只是深长的叹息。想到他妹妹很久以前,就和他说过的话:哥,你真是害人不浅的东西!你还是赶紧给我找个嫂子吧,好让其她女人死心,你看看你,不知道还要害多少女人。
以前,他总是不信,以为妹妹这话乃危言耸听。如今看来,这事儿的罪魁祸首其实还得算是他。他才是那个最罪大的。可是,他这老婆要上哪儿找呢。
轻轻地蹙眉,先是问六叔,将林夫人押上路没有。
六叔点头,为防林家抢人,已经将林夫人押上路了。可这样一来,等林老爷醒来后,知道老婆女儿都没了,林老爷岂不是要更发飙,把他宮相如弄死。
宮相如只是清冷地道:那刚好。內务府那块,皇上正等着清理呢。他林老爷去告,是自投罗网到本官这儿来。
六叔心头一寒,是没想到原来自家少爷这是配合宮中,打算清剿林家。
两个人,直走到院子里最偏僻的一间房里,这间房位于暗处,几乎没人发觉它的存在。守门的提大刀的护卫,向宮相如拱手行礼之后,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锁链。
六叔持着灯,因为这屋里没有阳光进来,很黑,给宮相如照明。
宮相如提袍,跨过门槛。里头的人,听到响动,微微的动作声,好像老鼠一样,充満心惊胆战。
六叔的人,照出了蜷缩在墙角里的女人。却见原来是那本来该被在院子里被割掉了脑袋的林慕容。
林慕容周⾝不停地打摆子,好像患了大病的病人一样,回想刚在院子里,那一刀对她砍下来时,她以为,她这条魂要阴阳隔绝了,那一瞬间的绝望,将她以往所有的骄傲一并击垮击碎。
原来,她林姐小不也就只是一条人命,什么都不是。以前,她实在看得起自己了!
刀子落下,砍掉的鸡头,从断成两半的鸡脖子里头噴出来的血,溅到她満脸満头发都是,让她如今像个疯婆子害了大病的病人似的。她这有半条魂,是被那刀,给惊到阎罗王那儿去了。
悉悉索索的衣袍擦响,沉稳轻盈的脚步声,林慕容从抱着的膝盖头里睁开一双小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有一瞬间,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一阵湿濡。想她之前,最后死的那刻,还在想,她死在这男人手里,究竟自己算啥来着。可能在他心里头她这条贱命一点都不值吧。可她现在竟是没有死。
他没有真的杀了她?
为什么?
“你——”刚睁开的眼睛,在触到他眼底那抹无波无澜的深影时,心头蓦地一寒,是回想起他在那会儿如何面无表情地对着其他人说把她拉出去斩首了。既然刚他都能那么做,说不定这会儿他又一念之差,可以将她再拉出去斩了脑袋。
“林姐小知道怕了吗?知道自己也只是条人命吗?”他清雅的声音,显得无比⾼贵,在她头顶上盘旋。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依旧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不杀她。
“本官需要林姐小。但是,既然林姐小已经被本官割了脑袋,以后,林姐小不能再姓林了,改名叫小青。如果林姐小愿意认这个名,重新做人,本官给你一条活路走。”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是深深地不解。他要她做什么?她能为他做什么?
“六叔,给她一⾝丫鬟的服衣和一颗易容丹,以后,她是宮府的丫鬟了。”
六叔点头。
说完这话的他,面无表情拂袖淡然出屋。
林慕容是惊魂未定,他要她在宮家当丫鬟,这是为什么。有了刚那次他要割了她脑袋后,她已经不信他这是因为对她怜悯对她情动。那么,只能是,想到自己⾝上唯一剩余的价值。她心头猛地一个寒战,打到了牙齿都在发抖,双膝重新软倒在地上:
是林家,林家全部要完了吗?
只有她因为常年陪伴父亲,甚至代替父亲处理户部的曰常,如果户部洗牌,她掌握的户部资料,无非对于朝廷清剿户部,或是以后朝廷派人重新掌管户部,都是最好的一张牌。因为户部里,大多数人,都是林家的亲戚。所以朝廷才一直对户部和她父亲迟迟没下手。不过,圣上是哪个时候知道的,知道他们林家,其实与胡太后的胡系,有瓜葛。
她相信,这事儿,肯定不止他知道,肯定是那个叫皇帝的男人知道后,才一路让他这样办下来的。她和她娘该有多蠢,给他们机会,给了他们给林家的毁灭最后一击的机会。
她这是别无选择了吗?除了活着,试图给林家留下最后一滴血脉?
永宁殿里,花夕颜边打呵欠,边拿着磨块,在端砚上无力地磨着。
体內几乎被掏空,她脚底的浮虚,几乎站都站不稳。
执笔在批复奏折的男人,在她⾝体略微倾倒的瞬间,一只手圈住了她腰肢,不会儿,把她拉近到了自己胸前。
花夕颜鼻头抵着他结实的胸,感觉他⾝上龙涎香的香味益发浓烈,沁入到她鼻孔里,沁入到她心肺,她胸口里的那颗情魄,扑通,扑通,似乎有了些动静。
在她的⾝体微微一颤,刚要挣开时,他的指尖从她背后揷入她心窝,掏住她那颗想逃脫的情魄。同时,他冰冷的唇,厮磨她的鬓发。
“圣上——”她轻轻呻昑,感觉自己的⾝体虚到像是在飞。
在这样情动下去,难保她真的会死。
她觉得自己会死。莫非情魄脫壳的时候,人都是那种要死的感觉吗?
两只手,不噤怀抱回他⾝上,他⾝上的龙涎香,沁入心扉,能让她那颗情魄动了又动,欲仙欲死的感觉后,稳定下来。
此刻她偎依着他的柔软⾝躯,让他益发温柔。他轻轻抱着她,说:“槿汐,槿汐从没有这样对过朕。”
她哪儿没有?她对他向来比对她自己都好。
但是她这话他是绝对不信的,因为他会觉得她是虚伪,是作假。只有,把她那颗心在他掌心里紧紧攥着握着,永不放手。不然,他內心有一刻的不安,都能化成黑⾊的火焰。
他体內磅礴的气浪传至她经脉,都能让她心头无比惊骇,震惊不已。他这修炼的是什么,好像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喉咙里低醇,醉人,带着戾气的笑声,厮磨她的耳际:“槿汐怕朕。槿汐知道的,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怕朕会吃了槿汐。”
她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怕他,那时候,总以为只是因为他贵为天子,却忘记了他体內纯正的东陵皇族血脉。所以潜意识里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实真的。
他一把将她抱紧,搂紧了,带着些霸气道:“即使如此,槿汐不可以离开朕。朕如果死了,一定要带槿汐一块死。不能让槿汐一个人留在这世上,那会让槿汐被别人得到。”
这男人真混蛋!她都可以为他死过一回,他竟然只想着如果自己死了,她却是必须陪他一块死。只担心他死了如果她活着她会被别的男人霸占,这是什么态变心理。
秀眉蹙紧半截,突然想到他说的这陪葬,貌似历代东陵皇帝,叫皇后或爱妃陪葬的皇帝少之又少,史书上记载的,似乎只有两个皇帝这么做了。一个是开国皇帝,一个是那明诚皇⾼祖。这两个皇帝都是死了必须让自己最心爱的人陪着自己死。由此,突然想到念慈死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你一定要陪在皇帝⾝边,绝对不能离开!
原来,念慈说的这话是这意思。
念慈已经预料到了,他死了也必定会拉了她陪葬。只因为,他和那开国皇帝以及明诚皇⾼祖一样,对女子情动了。
如果不拉着心爱的女子一块死会怎么样?
花夕颜越想心里哪处越隐隐不安。
他低头吻亲下她,对她说:“朕看槿汐⾝体虚弱成这样,只好让內务府的人过来,由朕亲眼看着,让槿汐主持內务。”
怕她支撑不住晕倒了?
花夕颜弯弯唇角,她哪里真是虚弱成这个地步,只是在他⾝边,闻着他体內的香味,有些心悸和虚脫。
所以他这话,不过是借口想看內务府的事罢了。因为之前他公布了要她当月室殿主子全部掌握后宮权力,他不能轻而易举揷进来,让她在后宮的威信减弱。
与他坐在了⾼椅上,让人,将內务府一⼲等候发落的人进来。
人,密密⿇⿇地跪満了房內地上。暂且没有一⼲穿上囚服的,因为都还没有被正式治罪。
內务府总管面上神⾊尚好,跪在地上陈述,自己并不知道大宛人乔装宮女混进皇宮里一事,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都是底下某些人贪图小钱,瞒着主子,欺上瞒下⼲出来的事。责任这样踢皮球的,踢了一串,最终落到了一个刚进宮不久的小太监头上。
小太监哭喊着自己冤枉,被那几个公公一吓唬,又说是自己刚进宮不懂规矩,贪图点银两,才⼲出大祸来,希望娘娘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