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将至年末,上至庙堂大內、侯府官宅,下至贩夫走卒、百姓人家,无一例外地赶着过年关。
就连塞外边城归化也不例外,大街小巷洋溢着热闹劲儿,南来北往的客商名贾齐聚归化,抬眼瞧见蒙古贵人还是⽩⽪肤蓝眼睛的大鼻子外国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冬月里,归化城各大商号的掌柜轮流请戏班,走演的多是晋剧,虽然从山西移植到归化,调子多少有点不道地,可无损大家看戏的热情。
归化最大、最奢华的福来酒楼里,客人⾼朋満座,原来是归化最大的鞋庄祥云阁包下了场子。
祥云阁前阵子跟俄国人做成一笔大买卖,大掌柜喜不自噤,设下豪宴,大宴财东和伙计。
酒楼里,只闻划拳斗酒的喧闹声,大部分的人都喝得酒酣耳热,大掌柜更是満场打转敬酒,喝得脸面通红,走路摇摇晃晃,幸得紧跟在⾝旁的金劲苍不时上前搀扶,才不至于跌坐在地,贻笑大方。
到最后,大掌柜实在喝得太多,金劲苍只得代替他敬酒,好不容易敬完所有人,他将大掌柜安置在座位上,才得空走出酒楼<img src="in/chuan.jpg">口气。
脸上有些发热,他抬手揩了一下前额上的汗,⾝上也有汗,外头的凉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金爷,你可要小心点,若不小心着了寒气,宝儿姑娘又得伤心难过了。”一个精明的小厮儿赶紧上前,递上一块方帕,等金劲苍接过帕子后,小厮儿抖开手中的披风,替他披上。
金劲苍擦掉汗,任小厮儿帮他系上披风的带子,淡淡地说道:“你只要不<img src="in/luan.jpg">说就成了。”
“英子可不敢<img src="in/luan.jpg">说,只是金爷的⾝子,最知道的还是宝儿姑娘,金爷要是⾝体不好,想瞒也瞒不住。”
他英子也没那个胆子瞒,宝儿姑娘虽不会怪罪他们这些下人,但她一掉眼泪,所有人都没辙了,而常常惹姑娘哭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位俊朗爷儿。
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坐上祥云阁总帐房,金劲苍可谓是人中之龙,大掌柜一⽇也不可少了金爷,金爷的运帐才能,简直是神了!
而金劲苍此时正因为听了英子的话,暗自担心起来。
自从四年前救下小丫头那夜,他便落下了病<img src="in/gen.jpg">,稍一不注意,着了寒气,便会全⾝酸软,关节疼痛不已。
早先他并不将这些病痛放在眼里,更因为公务繁忙,照顾不到自⾝,经常发病,小丫头每次都哭得淅沥哗啦,那股幽怨劲儿让他一个大男人的心硬生生痛得不行,只得处处仔细小心,就怕又坏了⾝子,惹宝儿哭泣。
“哎!”金劲苍叹了口气,才想起小丫头几⽇前去刘大娘家省亲,还没有回家,真有点想她了。
向来知主子心思的英子从这声叹息中听出些门道来,憋着笑,故作不经意道:“爷,你大早前脚出门,宝儿姑娘后脚就到家了,英子本来想叫你回家去瞧瞧姑娘的,可你当时正忙着核查财东的红利帐本,英子没敢打扰。”
“你怎么不早说?”金劲苍没好气的道,伸手扯下披风,扔到英子手上。“等下散宴了,你就跟大掌柜说我⾝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下午也不回庄子了!”
英子的笑脸一垮,对金劲苍的决定意外的很。“金爷,你,你这、这…”他回头看看敞开大门的酒楼,里头充満<img src="in/huan.jpg">声笑语,英子急得直跺脚“金爷,你怎能这样就走了,大掌柜要是酒醒了,不好<img src="in/jiao.jpg">代啊…”金爷从来不这样的,他向来刻板严谨,商号的每一条规矩都,是他和大掌柜定下的,为了服众,他都以⾝作则,但其实那些严格的规矩,像金爷这种⾝份地位的人是<img src="in/gen.jpg">本无需恪守的。
而且平时就算事关他最疼爱的宝儿姐小,他也绝对不会像今⽇这般,因为私情而坏了规矩。
“金爷,你这样不守规矩,提前退宴,按照号规,不上报大掌柜,会被重罚的!”
英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但金劲苍却丝毫不在意,他甚至连头都没转回,只是潇洒的挥挥手,低声笑说:“被罚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向大掌柜递出辞帖了!”
“啥?”英子顿感青天霹雳,瞠着大大的眼珠子,在原地呆站了半天。
金宝儿从刘大娘家回来后,先将包袱拿回家放,接着去东街的菜市,准备买些菜,要替多⽇未见的金劲苍补补⾝子。
她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片哗然惊<img src="in/yan.jpg">,她知道,引起别人过度关注的,正是自己异于常人的外表。
走在大街上,打她⾝边经过的人,大多都会回头多看她几眼,然后跟同伴窃窃私语,她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总是<img src="in/ting.jpg">直<img src="in/yao.jpg">杆,装作不在意。
曾有一度,她很讨厌自己的长相,每天把自己关在家,⾜不出户,晚上还会埋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是金爷把她从自卑中拯救出来,他告诉她,宝儿是老天爷送给他最完美、最与众不同的珍贵礼物。
金爷打小就疼她、宠她,让失去⽗⺟的她找到了依靠,在她的世界中,金爷就是天,就是地。
而且自懂事以来,宝儿就不叫金劲苍叔叔了,她喜<img src="in/huan.jpg">叫他“金爷”她觉得这么叫,两人的关系仿佛亲近许多,她可以在心里肆无忌惮地想他,偷偷喜<img src="in/huan.jpg">着他。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宝儿羞得捂住自个儿的脸蛋,那烫手的温度,让她不好意思地将小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别人看见她此时的窘样。
“姑娘,你挑好了没,要哪条鱼?”小贩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貌美如花的宝儿,自是很殷勤。
“啊,这个,对,就是那条。”宝儿红着脸蛋,不好意思地赶快挑好了鱼,马上付钱离开。
她那羞答答的模样,害得早已习惯送往<img src="in/ying.jpg">来的小贩竟也莫名地害臊起来,看着姑娘窈窕美好的背影,他傻笑着搔了搔头。“好美丽的姑娘…”那双蓝⾊的眼睛又特别美丽,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噤深受昅引。
小贩正忘神,视线突然被一道⾝影遮住,他伸长了脖子,还想再多看两眼,怎知⾝影移动,再次遮住他的视线。
“还没看够吗?”男人的声音轻淡,却透着威严。
小贩赶紧敛正姿态,定睛一瞧,呦!原来是祥云阁的大帐房金爷。“金爷安好,今儿个怎得空到菜市来闲逛?”小贩表情讨好,言语热情。
金劲苍挑了下眉,缓言道:“你没找钱。”
“什么?”小贩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刚才没找姑娘钱。”
“啊,对噢!”经他这么一提醒,小贩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看姑娘,啥都给忘了。
“别去追了,把找的钱给我吧,我是那姑娘的叔叔。”
小贩一听,脸⾊瞬时⽩了,当他看到金劲苍冷淡的眸光,小贩这才真切感受到他的不悦,连忙出言安抚讨好“原来是金爷的侄女,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赶紧给爷找钱。”小贩神速从<img src="in/xiong.jpg">前口J的袋子里掏出碎银,<img src="in/jiao.jpg">到金劲苍手上。
金劲苍又再扫了小贩一眼,这才満意地踱步离开,他饶富兴味地跟在那丫头⾝后,几乎将整个菜市逛遍了。
小丫头像只忙碌的小⿇雀,东转转西转转,没多久,挂在手里的菜篮子已经装満了。
“好重喔!”
篮子很沉,挂久了,手还真有点痛,都怪自己,也怪今⽇的菜⾊太好,都是金爷爱吃的,她看到什么都想买,一不小心就买多了。她正想把篮子换只手挂,怎知——
“啊!”菜篮不小心掉在地上,⽔梨和冬桔滚得到处都是。“呜,讨厌啦,都脏了!”菜场是<img src="in/shi.jpg">泥地,掉在地上的⽔果全被<img src="in/shi.jpg">泥沾得脏兮兮。
宝儿连忙蹲下⾝子,伸出⽩嫰的小手捡东西,其他都还好,就那条活蹦<img src="in/luan.jpg">跳的鱼儿很难逮。
当她好不容易抓到鱼,双手捧着正喜孜孜地要往篮子里放时,鱼却用力摇摆着尾巴,又从她手中弹到地面。
“讨厌!”宝儿嘟着小嘴,很生气地瞪着那条胆大包天的肥鱼,漂亮的小脸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因鱼儿的蹦跳而溅到了泥巴。“不准动!”她一喊,肥鱼还真的突然不动了,她看准时机,猛地扑上去。
哪晓得肥鱼竟然来个鱼跃龙门,从她头上跃过,害她扑了个空不说,整个人跌坐到泥地上,小手不小心擦过脸颊,将泥渍留在小脸上,小丫头却浑然不觉,只知道自己跟这条讨厌的肥鱼杠上了。
“我跟你说,你听话些,乖乖任我捉,等下我杀鱼的时候,给你个痛快,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感受到半分痛苦的!”宝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伸出两<img src="in/gen.jpg">手指发誓。
肥鱼一对死鱼眼直瞪她,鱼鳃不停鼓动,像是在嘲讽她。
宝儿恼了。“你不听话,回去就把你大卸八块!”
一人一鱼对峙,真是有够蠢的。
菜市不少人经过,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得紧,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她。
而在她⾝后看了半天笑话的金劲苍,觉得自己该出面制止了,于是他轻咳一声,举步走向她。
宝儿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侧目,更没有察觉到金劲苍已经来到自己⾝后,她仍张阖着小嘴,念个不停。
“你看,我也不想杀你,我平时都吃素的,我不爱吃⾁,真的真的!”宝儿边说边点头。“可是金爷爱吃啊,金爷为了养活宝儿,挣银子很辛苦的,宝儿这几天不在,英子哥哥手艺又差,金爷肯定被饿瘦了。”
接着小丫头双掌一摊。“你看,我也是不得已,你毕竟是条鱼,来到这世上,也是为了让人吃的是不?你看,这就叫‘你不⼊地狱,谁⼊地狱”我对你的牺牲奉献精神深表崇敬,只要你乖乖的,让我把你捉到篮子里,等我把你做成美味营养的鱼汤,给金爷补了⾝子,我定叫金爷既你一个完整的骨架,我会在后院给你挖个小坟,逢年过节就祭拜你…”金劲苍再也憋不住了,失笑的一把揪住小丫头的后领,把小丫头举到眼前,小家伙一惊,双眼圆瞠,张着小嘴,傻乎乎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