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帝十八年,七月初三,天气晴好,江上有薄雾。⻩道吉⽇、诸事皆宜。
这是极其普通的一天,既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倘若几百年后翻开史书,关于这一天的记载,也许只有一条五殿下出使,还值得人们去细细品读一番。将精炼无比却稍欠丰润的史官文字扩写一下,便得到下面的一段:拜祭过天地,遥拜过京城的皇帝,一⾝黑⾊描金王礼服的秦雨田,率领贤政殿大学士王安亭、鸿胪寺卿周葆钧等组成的使节队伍,在镇南元帅伯赏别离的亲自陪同下,登上了大秦最大最气派的江上战舰…楼船元帅号。
这元帅号乃是五层战舰,船⾼十丈、长三十丈、宽五丈,船首望不到船尾,可搭载兵士三千余人,外观巍峨威武。船上列矛戈,树旗帜,戒备森严,威力无穷。员官们惊奇的发现,船面上居然有骑兵来回巡视,宛如⽔上堡垒一般。这令头一次见到这种的景象的员官们震撼无比。
在城门两侧军士的合力拉动下,⽔门缓缓向左右张开。一艘悬挂着大秦使节旌、大秦郡王旗的大船,在十几艘军舰的护卫下,依次驶离了江北⽔城。
今天天气真不错,<img src="in/yang.jpg">光明媚、无风无浪,站在庞大楼船的甲板上,看着江上的万顷碧波,员官们不噤心旷神怡,那因为未知却注定艰难的旅程,而在心底滋生的忐忑之情,居然也淡了许多。
然而这世上,注定还是不如意的事情居多,就在使团员官们刚刚觉着晴空万里的时候。一片乌云从大江上游飘来。伯赏元帅地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当秦雷探寻的目光望过来时,他咬牙切齿的说出了四个字:“南楚⽔军…”
那是一支船队…哦不,应该是舰队!它们耀武扬威的顺流而下,不一会便冲出薄雾,清晰的显出了⾝形。只见一百多艘庞大无比的战舰,很快便呈扇面将秦国的十几艘船包围了起来。
南楚战舰以楼船为主,体型异常庞大。几乎每一艘的个头,都与元帅号相仿。甚至还有几艘七层楼船,比秦雷他们地座驾整整⾼出一头。
事实证明,老元帅用自己的旗舰搭载秦雷过江。实在是正确无比地主意。如果换成普通的三层官船,恐怕两方靠近后,秦雷他们就是仰着脖子。也看不到对方的船顶。南楚地军人要是晕船呕吐啥的,直接就能淋他们一头…估计在那种情况下。就算秦雷气冲霄汉,也没法在南楚人面前抬起头来。
弱国无外<img src="in/jiao.jpg">。虽然大秦号称军力天下第一,那也只是在陆地上,更准确的说,是在平原上。而这大江之上,秦国地⽔师从来就没有彻底战胜过楚国,反倒曾全军覆没过三次。
所以此时此刻在此地。大秦就是弱国。虽然秦雷绝不承认。但并不妨碍南楚人这样想。
看着对面最大的一艘楼船上,有⽔手手持一面醒目地红旗。正在朝自己这艘船比划着某种旗语,秦雷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停止前进,”老元帅面无表情道:“否则后果自负!”这话引得员官们一片愤慨,更有年轻气盛的咬牙切齿道:“咱们就照直开过去,看他们能把咱怎么样?”
老元帅还没开口,边上随行的秦有德却忍不住了,翻个⽩眼,耝声对那说话的年青员官道:“小子,有实力自然可以嚣张,可没实力还硬要嚣张的话,只能是嫌自己命长了…人家可不在意你穿的这⾝官服!”
那员官被他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嘟囔道:“咱秦国人哪受过这般窝囊气,你们镇南军到底⼲什么吃地…”说完便自觉食失言,还没来得及改口,就被暴跳如雷地秦有德一把揪住⾐领,硬生生提了起来。只听那卷曲胡子秦有德恶狠狠道:“小子,没有我们镇南军遮风挡雨,你娘老早被南楚抓去当营<img src="in/ji3.jpg">了!”
秦雷本不像做声,但见秦有德与随行员官发生冲突,只好出声道:“秦将军檄,楚人正瞧着咱们呢,切莫被他们看了笑话。”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这位老太后钦定继承人地话,秦有德却不敢不听,恶狠狠的将那员官掼在地上,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对面又重复一遍旗语,现在停船已是必然。
看一眼面⾊凝重却迟迟不肯下令的伯赏元帅,秦雷知道他不能下这个命令的…老元帅是镇南军的统帅、军魂,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镇南军,怎能在生死大敌威胁下裹⾜不前呢?
朝老元帅微微一笑,秦雷缓缓道:“停船!”伯赏别离的面⾊一松,转而又愧羞的叹口气。他知道,秦雷这是在替他承担聇辱。
楚千钧他爹是这支船队的统领,闻言望向老元帅,带伯赏别离沉重的点下头,楚破这才咬牙切齿道:“停船!”
在南楚军队得意洋洋的子下,大巨的楼船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见秦军国舰照做,南楚人更加猖獗,不一会儿,那执旗的兵丁又比划起来,这次的意思是:乘小舟上前。看来他们对秦人乘楼船过来很不満意,一定要让使其体味一把仰视的感觉才行。这边的秦国人鼻子都气歪了,王安亭跺⾜连连道:“这…这存心是要羞辱我们!”更有年轻的官兵大声叫道:“士可杀、不可辱啊!”再看秦雷,额头的青筋也是突突直跳。
秦雷确实是气坏了,他早已在国內树立了惹不起碰不得的恶霸形象,就算李老恶霸,也要对他客客气气。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有谁敢如此羞辱自己了。
但鸿胪寺卿周葆钧,却満面担忧的向秦雷拱手道:“王爷细目!这不是中都城,切不可感情用事啊…”这老兄不愧外<img src="in/jiao.jpg">战线一把手,说话就是有⽔平,如蜻蜓点⽔一般轻轻一语,便提醒了秦雷,对面可不是朝中地百官,不大可能买您的账。
秦雷闻言沉默一会儿。他也知道看南楚这架势,分明是寻衅而来。若是自己贸然发作,怕是要自取其辱的。这么长时间的朝堂斗争,已经教他学会了权衡二字。这才強抑住火气。瞪着周葆钧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周葆钧不慌不忙道:“据理力争,”说着轻声道:“南楚人一向认为咱们秦国乃是蛮荒之地,而他们楚国才是文明之地。尤其是在面对咱们的时候。最喜<img src="in/huan.jpg">显示这种优越感。您看能不能利用他们这点?”
秦雷顺着这思路寻思片刻,终于点头声道:“告诉对面。天下哪有让客人自带碗筷的道理。说既然贵军前来<img src="in/ying.jpg">接,难道忘了备小船么?贵国向来热情好客,怎能出现此等疏忽呢?”
果然,消息穿过去没多久,几艘小艇从楚国楼船后驶出,排成一排停在元帅号前面。
见对方把碗筷摆出来,也到了秦雷这伙外地客⼊席的时候。秦雷挥挥手。使团的员官和护卫们便井然有序地下楼。从底层甲板处登上南楚的小艇。他们是使团,光护卫就有两千之众。且还有许多行李,这几艘小艇可不够用地。
一番协调之后,对面又派来一队小船,帮着一起运输。这一来二去可就费时间了,秦雷指了指后面,便与老元帅一起,缓缓走到船尾,显然要说些体己话。
见手下都离着远远的,老元帅终是満面歉疚道:“还是我们镇南军不行啊,若是能在声势上庒倒他们,兄弟你也不会遭受此等折辱。”
秦雷淡淡笑道:“自从准备南下,我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伯赏赛<img src="in/yang.jpg">这才注意到,从见面那一刻开始,这位向来<img src="in/yang.jpg">光灿烂的兄弟,眉宇间总是隐蔵着淡淡地忧虑。
伯赏别离面⾊一阵<img src="in/yin.jpg">晴变换,突然一把扯住秦雷,将他拉到临近的一个舱室中,关门道:“让他们几个大臣去就行了,为什么你要去呢?万一兄弟你要是也被扣下了怎么办?”
对于老元帅这种情感流露,秦雷报以真诚的微笑,轻声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个?放心,我不会有事儿地。”
狐疑的盯着秦雷半晌,老元帅终是一字一句地问道:“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道道不成?”见秦雷又要笑笑避过去,脾气火爆的老元帅再也忍不住了,近乎无力的双手按住他,低声咆哮道:“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着,翻来覆去在想:为何要让我替你练兵呢?而且还是三十万!虽然没想明⽩,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的!告诉我!如果你还拿我当哥哥的话!”
听了这话,秦雷早已坚如铁石的心房,一下子柔软起来,终于沉重的点点头,轻声道:“放开我先,胳膊都快让你抓折了!”
老元帅哼一声道:“折了正好,可以不让你南下。”但还是松开了手。
秦雷<img src="in/rou2.jpg"><img src="in/rou2.jpg">被他抓酸了地胳膊,面⾊越来越<img src="in/yin.jpg">沉道:“你久在南方,不知道京里地风云变幻,台上诸方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但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从天而降。适当时候便会把生旦净末丑一网打尽,只留下他一人耸立在舞台上。”
伯赏别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闻言失声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陛下,也就是我的⽗皇。”秦雷的脸⾊并没有多大变化,仿佛在述说一件微不⾜道的小事一般:“从他登基那天起…也许是更早一些,陛下便开始如蜘蛛一般,呕心沥⾎的编织着这张大网。他有世间独步的隐忍,为了唯我独尊的那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放弃了太多。所以一切妨碍他收网的人,都会被无情地扫除。”
伯赏别离很少回京,与昭武帝不过见了寥寥数面,但他对那位皇帝的评价却很一般,有些不信的头摇道:“我看着不像…陛下的<img src="in/xing.jpg">格有些柔弱,能有你说的那般厉害吗?”
“周公恐惧流言⽇,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秦雷轻声道:“你毕竟没怎么与陛下接触过,不了解他的行事风格。”说着双手拢⼊袖中,云淡风轻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img src="in/yin.jpg">谋家。再加上<img src="in/xing.jpg">情坚忍,深谋远虑。皇甫旦和文彦博俱是一时英豪。看似庞然大物,却都被他不声不响的推倒…也许还要算上他地五个哥哥。”事到如今,秦雷必须与老元帅诚坦相待。
秦雷从来不认为。自己能立独斗倒文彦博,就像他不相信李浑能一对一⼲掉皇甫家一般。在大秦近二十年间发生的大事背后,都隐隐约约能找到那位九五之尊地影子。伯赏别离酱紫⾊的面孔有些发⽩。艰难道:“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img src="in/yin.jpg">谋!从太子出使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img src="in/yin.jpg">谋。”秦雷斩钉截铁道:“这两年事情进展地太过顺利。陛下那颗坚忍的心,也忍不住蠢蠢<img src="in/yu.jpg">动起来,他要展开最后一战了,场战就是这次的大军演!而…所有无关人员都得离场!”说着自嘲笑笑道:“很不幸,太子和我都是无关人员。”显然在皇帝心里,楚国地大米更能养活自己的两个儿子。
伯赏别离失声叫道:不会吧?虎毒尚不食子呢…说着又劲使
头摇道:“再说你与太子,乃是陛下地左膀右臂。哪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废武功呢?兄弟是不是过虑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蔵,显然陛下认为胜券在握。不再需要走狗与良弓了呗。”秦雷的神⾊变得忧伤起来,轻声道:“二哥从来不是陛下心中理想的继承人,他之所以被立为太子,只是被当作一样打击政敌的武器而已。而我是因为锋芒太盛,陛下不想按下葫芦浮起瓢啊…”“那他还大肆任用你的人?”伯赏别离瞪大眼睛道:“麴延武、卓文正、胥耽城这些人,可都是你的门下啊!”说着又想起一事道:“而且,还让你当了这一科地主考!”
这位老兄在政治上实在是太天真了,秦雷微微笑道:“别忘了,他们都是朝廷地员官,若是他们的座师一去不返,你说他们该听谁地?又该效忠谁呢?”
伯赏别离终于颓然道:“看来你已经笃定了。”
感觉两人都有些低落,秦雷赶紧收拾下情怀,強笑道:“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到了楚国好吃好喝好伺候,再差也不会差过当年的。”他说的是在东齐那段幽闭的岁月。
老元帅听的五內<img src="in/yu.jpg">焚,咬牙切齿道:“不行,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说着拉住他的手道:“不如咱们反了吧,以现在南方的实力,以兄弟你的号召力,再加上我的镇南军!皇帝老儿不一定能耐我们如何?”
秦雷定定的望着老元帅,沉声道:“那大秦怎么办?要让十八年前的惨剧重演吗?”伯赏别离面⾊一滞,便见秦雷坚定的头摇:“假使真到了山穷⽔尽的那一天,兄弟我会束手就擒的!”
老元帅双目通红,蕴満了浑浊的眼泪。却听秦雷话锋一转,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当年那弱小的质子都能从虎狼之都安然返回,更何况強大了无数倍的秦雷呢!”
说着狡猾的笑笑道:“别忘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