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位于公寓大楼的第八楼,朱幸儿拿出钥匙开门,今天她晚回来了,足足晚了半小时,希望⺟亲不要发飙才好。
原本,她没计划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原想把皮夹还给聂少虎就走的,可是他迟到了,又被林纪香的出现打了岔,然后下大雨,他送她回家…
一路上,除了问她家的地址之外,他们没有交谈,只有音乐声在车厢里流曳,搭配着车窗外的雨声,那种又宁静又紧张的感觉,她不会形容,只知道她心跳得好快,很希望快点到,又希望永远不要到。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又微微烫红了。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仙履奇缘”的感觉?
这一切当然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她这么平凡,平凡的人是不配拥有瑰丽的人生的…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亲的“问候”在她一进玄关时就传进耳里,她浑⾝一紧,漫步在云端的感觉瞬间离她远去。
十二点过后,灰姑娘终将回到凡间,等着灰姑娘的是坏心眼的继⺟和两个没血缘的姊姊,而实真世界里等着她这个灰姑娘的却是亲生⺟亲和亲生弟弟。
“妈,姊大概又去大饭店吃饭了。”不等朱幸儿解释,朱尚霖马上恶意的加了句。
“你去哪里了?”刘芳如火大的瞪着朱幸儿。“等你爸爸从陆大出差回来,我一定会把你的恶形恶状原封不动的告诉他,告诉他你是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看他还会不会有事没事就替你讲话!”
朱幸儿默默的站在原地接受数落,她父亲常去陆大出差,虽然有心护着她,却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是个惧內的男人,在这个家里,她⺟亲说的话才算数。
“进去吧,看到你就碍眼,明天你再敢晚回家试试看,看我怎么治你,我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朱幸儿沉默的走回自己房间,没有一个⺟亲会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吃不完兜着走”但她⺟亲就可以。
她不是⺟亲的女儿,她像是⺟亲的仇人,她尽了全力来对她报仇,使尽办法要让她不好过,没有任何原因…
她吐了口长长的气,不要想了,先去澡洗吧。
洗头、洗脸、澡洗,但当她全⾝都是泡泡想冲⼲净时,却发现没有热水了。
“妈!没有瓦斯了──”她朝门外大喊,一连喊了两次。
大妹福儿肯定还在约会没有回来,她能求救的对象也只有客厅里的⺟亲和弟弟了,偏偏他们像没有听到似的,迟迟没有回应。
“妈,没有瓦斯了!”她又喊了一次,依然没有回应,她只好拉开门缝再喊。
外头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证明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是却没人理会她。
她无奈的看了自己一眼,头发湿淋淋的,浑⾝都是泡泡,今天才十六度,如果再不洗好出去,她准会感冒。
她冷得发抖,无奈又无助之余,也只能咬着牙用冷水冲净⾝体。
等到她穿好服衣走出浴室,整个人还在打颤。
客厅沙发里,她⺟亲和弟弟相偎在一起看电视、吃水果,见她嘴唇发白的出来,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没有瓦斯了是不是?”刘芳如起⾝去翻电话簿找瓦斯行的电话。“尚霖还没澡洗吧?幸好刚刚去洗的不是你,不然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得了!妈可是会心疼死的。”
朱幸儿面无表情的走回自己房间,她呆呆的坐在床上,脑袋好像被冰住了一样不会思想。
泪水慢慢滚出她的眼眶,滴到冰凉的手背上,她昅了昅鼻子,擦掉眼泪。
不要想了,什么也不要想,越想只会越难过罢了,⺟亲欺负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又何必心酸呢?
无所谓的,她真的无所谓,她相信属于自己的幸福终有一天会来临,上帝关了她亲情这扇窗,一定会为她开另一扇窗…
可是,也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怎么回事,这一晚,她居然失眠了。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手里抱着心爱的玩具小灰熊,她辗转难眠,奇异地,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亲无情的嘴脸,而是一张俊挺的男性面孔。
老天,她是怎么了?居然在想聂少虎?
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还是睡不着。
最后,她终于想到在饭店喝的那三杯咖啡了,一定是那三杯咖啡令她了无睡意,她从来没有在晚上一次喝那么多咖啡过。
于是她认命了,起床,拿出写罗曼史的本子,接续未完的爱情故事。
这一晚,她文思泉涌、运笔如飞,让故事发展到男女主角因一样失物而在饭店见面,女主角是名朴素平凡的上班族,男主角有着英伟的外表、神秘的背景,他们彼此互不相识,各自带着一朵白玫瑰相认…
写到这里,她抬头对案头的小灰熊笑了下,轻摸了摸小灰熊的头,眼睛带着蒙?的笑意。
“你不会笑我吧,小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不会笑我,只有你知道我的梦想,我好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我好希望妈她能够疼爱我,像疼爱尚霖和福儿一样,就算只有一半也没关系,我就心満意足了…”
她轻逗着小灰熊的四肢,对没有生命的它倾诉心声,笑意渐渐从她眼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挥不去的轻愁。
* * * * * * * *
朱幸儿匆匆忙忙的赶到公司,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才上班没几天就迟到,她真的完蛋了,昨天直到快五点才睡着,早上根本爬不起来,⺟亲唤了尚霖和福儿去学校,就是没有叫她。
“钱姊…”她期期艾艾的想对钱芸解释自己迟到的理由,却一阵羞惭,根本说不出口。
“以后注意一点就好了。”钱芸打断了她,很直接的说:“虎少已经来上班了,他不喜欢职员打混摸鱼。”
朱幸儿越听越是惭愧,头也越垂越低。“是,我知道了。”
钱芸续道:“咖啡我煮好了,我还要整理会议资料,你端进去给虎少吧,顺便问问他有什么吩咐,也让他认识你。”
“好!”朱幸儿连忙端起雅致的托盘,上面有一个深蓝⾊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传来阵阵醇厚的香味。
钱芸说,她们的直属上司是集团里的财务大臣,掌管集团的一切财务支出,但没有职称,只要称呼他为虎少就行了。
钱芸还说,虎少对任何人都很酷,要她不必怕他那副酷酷的面孔,只要把工作做好,他不会刁难人。
不过,她还是好紧张,她上一个工作──旅行社那位林总经理的嘴脸她还记忆犹新,但愿如钱芸所说,这个虎少是个好人。
轻叩门扉后,她走进上司的办公室。
这是她第一次入进这间办公室,顿觉眼前一亮,因为室內简洁大方,几乎有四十坪大,主要的⾊调是米⾊系,雅致简单,大型的办公桌后方,坐着一个振笔疾书的男子,他右手拿着钢笔,左手拿着听筒在讲电话。
“抱歉,恕我无法苟同贵公司的作法,沐天集团的持股必须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如果贵公司不能展现需要沐天集团重新经营的诚意,那我们也绝不买帐…”
好像是通很重要的电话。朱幸儿定在原地不敢随便乱动,她完全听不懂內容,但她听得懂他语气中的冷凛与強硬。
“…我们势必会裁员,而职员的去留由我们全权决定,绝不可能因为?G悍员工的议抗就妥协,希望林董体悟这一点…不,沐天集团不能再给贵公司任何考虑的时间,我们毋需等你们的答案…可以,请便,相信我们总裁给你的答案会和我一模一样。”
喀地一声,他挂了电话,仍然没有抬头,喜怒不形于⾊,继续振笔疾书。
“你是新来的秘书助理吗?”聂少虎的眉头稍微松开,但仍旧眼也不抬。“把咖啡端过来。”
他闻到咖啡香了,喝杯好咖啡可以平复刚刚被人“庄孝维”的不慡心情。
展联集团原已和沐天集团谈妥合作条件,沐天集团也已买下了展联三十万张股票,现在展联的林董事长却要主导內部所有员工的去留,令他相信展联根本没有合作诚意。
“哦──是、是。”朱幸儿先是呆愣,然后才连忙端着咖啡走过去。
她有点被他的強势给吓到了,难怪钱姊说,她们的上司在集团里虽然没有职称,但权限很大,经常代表总裁。
她走近大办公桌,他忽然抬起了头。
瞬间,四目相会,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朱幸儿的表情震愕,像个呆瓜似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昨夜令她辗转难眠的人会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聂少虎先她一步回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表情依旧严肃。“你就是新来的秘书助理?”
刚刚一抬眼看到她时,他居然有种惊喜万分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他们竟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是个奇特的女孩,昨晚他送她到她住处的公寓大楼前,她的头一径垂得低低的,只小小声的说了谢谢就匆匆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大楼里,他足足思索了她的行为五分钟,然后才把车开走。
通常,若是他送异性回去,她们总会优雅的下车,优雅的站在车外对他微笑,轻柔的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但是她,别说目送他离开了,昨晚她像是从他的视线里落荒而逃,连让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想对她说些什么,但那样的结局总是很奇怪。
“是、是的。”朱幸儿说得结结巴巴,心慌意乱的垂着眸子,一颗心怦怦地狂跳。
怎么会是他呢?
虽然少虎、虎少只是字面颠倒的问题而已,但跟井底之蛙没两样的她,却庒根儿没有联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昨晚,她才在编织属于她的罗曼史,而笔下的男主角是他,今天他就再度出现她眼前,这真是不可思议,上帝竟会送这么美的梦给她…
“没想到你是我的部属。”嘴里淡淡的这么说,但心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再度看到她,他的心情会这么好。“把咖啡放下吧。”
拿这么久,手应该会酸了吧。
她大梦初醒的眨了眨眼。“哦──是、是。”
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不断的出糗?
他们现在可是上司和部属的关系,她不可以再这么少根筋的模样。
朱幸儿提醒着自己,并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杯搁在办公桌上,却一个手拙,居然要命的打翻了咖啡杯。
看到咖啡⾊的液体泼染上文件,她吓得呆住了。
她完蛋了,一定会被开除的…
“手有没有烫伤?”聂少虎迅速绕过办公桌,⾼大挺拔的⾝躯走到她⾝边,关切的执起她的手。
她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
他…关心她的手有没有烫伤,不是关心那些文件?
怎么会这样?
有一次,她从微波炉里取出微波好的食物,却因为太烫而失手将盘子摔在地上,⺟亲冲到厨房里,第一眼看的不是表情痛楚的她,而是地上的盘子,然后不停责备她笨手笨脚,把要给妹妹吃的饭菜给打翻了。
而他居然只关心她的手,她不了解,真的不了解,在这世上会有个人关心她甚于没有生命的东西…
“哈啾!”她忽然打了个大噴嚏。
要命!
她居然打噴嚏?
她居然在他表情这么严肃的在关心她的手有没有烫伤时打了个大噴嚏?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聂少虎本能的举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蹙起了浓眉。“你在发烧,你自己没感觉吗?”
朱幸儿微愣。“发烧?”
从起床后,她就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冷水澡?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黯淡了。
他专注的看着她,看到了她在想什么,也看到她那令人同情的处境。
“走吧!”他于心不忍,想也不想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但他未征求她同意所传递出来的讯息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的。
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让他拉着走,走前,她还不安的瞥了桌上那迭被咖啡浸湿的文件一眼。
那些文件不要紧吗?他不先处理吗?
“钱芸,里面的文件弄湿了,你处理一下,有事机手联络。”聂少虎面无表情的对秘书室里的钱芸吩咐。
钱芸错愕的看着上司拉着朱幸儿进了电梯,虽然疑惑,但两个当事人都跑了,也只能等幸儿回来再问她。
* * * * * * * *
“把饭菜端到房里吃吧,你在这里吃,万一传染给尚霖怎么办?”刘芳如嫌恶的看着大女儿。“还有,在你感冒好之前,都不准跟我们一起吃饭,没事就待在房间不要出来,以免空气散播病毒传染给我们。”
朱幸儿默默的端起碗走进房里,进门前,她听见⺟亲还在不満的嘀咕。
“真是的,扫把星,要生病也不会挑时间,尚霖在准备试考,福儿要准备报告,都是重要时刻,要是有什么差错,看我怎么治你…”
她关上房门,无力的坐在床沿。
她只是感冒,又不是很严重的传染病,一定要这样对待她吗?
她食不下咽的吃了半碗饭,最后还是因为毫无胃口而作罢。
拿出装着感冒药的药袋,她的心情才恢复晴⾊。
这是聂少虎带她去看医生拿的药。
中午,他们还一起吃了饭…回想起吃饭时的情形,虽然两人的话都不多,她又很紧张,⾝体还因为发烧而不舒服,但她的心情却很⾼昂,那种奋兴与快乐的感觉她不会形容。
后来,他接到一通重要电话,事情好像很紧急,必须要他亲自处理,吃完饭后,他把她送到沐天大楼门口,要她自己上去,然后他就赶去别的地方了。
她一回公司就主动向钱芸说明拾获了他的皮夹之事,钱芸听完只觉得颇为巧合,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她整理几份文件。
下午,她吃了感冒药,昏昏沉沉的在整理文件中度过,直到下班前,他都没有再进办公室。
那种想见他又没见着的失落感觉,她也不会形容,但是,她好期待明天上班,上班就可以见到他了。
“小灰,你知道吗?他居然是我的上司耶。”朱幸儿抱着小灰熊,作梦般的微笑起来。“这真的好奇妙不是吗?昨晚我才在想他,今天他就出现了,以后我们还会天天见面,你说,这是不是跟梦一样?”
“幸儿!”
外头传来⺟亲⾼八度的叫声。
她连忙把小灰熊放好走出去。“妈,有什么事?”
难道是终于想起来她也是她的女儿,要关心她的感冒了吗?她又期待又怕受伤害,心跳得好快。
刘芳如淡淡的看了朱幸儿一眼。“你去7-ELEVEN买关东煮给尚霖吃,这孩子在准备明天的试考,忽然想吃关东煮,你每样都买一份,快去快回,冷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希望顿时落空,朱幸儿无精打采的穿上外套,拿了钱包出门。
迎着大楼灌进来的冷风,她昅了昅鼻子。
怎么搞的,她好没用,居然又想哭了。
她老早该觉悟到⺟亲是不可能关心她的,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彻底死心,一直心存着一丝希望?
每一次,⺟亲只疼弟妹不疼她的作为都让她元气大伤,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承受多久,或许等到她受不了时,她就会真的死心了吧。
回程时,手里拿着热呼呼的关东煮杯,但她的心却是凉冷的。
她真的不是捡来的吗?
她好希望自己是捡来的,那么她就可以坦然的怀抱着感激⺟亲收留她的心情,无怨无尤的接受⺟亲的偏心。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和福儿长得相似,还有,他们兄妹弟三人,血型都是较罕见的AB型,她不可能是捡来的。
走到巷口,一部熟悉的银灰⾊房车映入眼帘,她的心忽然咚地一跳,血液速加了运行。
聂少虎从驾驶座走出来,夜⾊中,他的视线与不远的她相交。
她朝他走过去,一时之间只知道心跳得不像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先开了口,用陈述法,语气淡淡然。“我打你的机手没人接,以为你这么早就睡了。”
原来她是去买消夜啊,看来她的胃口已经恢复了,中午他们一起吃饭时,她脸⾊苍白,食量小得像⿇雀,现在他可以放心了。
“这是──”她清秀的小小脸庞蒙过一层晦涩,避重就轻地说:“我弟弟要吃的。”
就算告诉他,他也不能理解吧?一个被生⺟讨厌的人,有时她连自己也会讨厌自己。
但太迟了,他已从她的眼里看到她悲凉的思绪…
他嘴角微微一扬,睇着她,心里关心,但口气很严峻。“药,睡前别忘了再吃一次。”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刚刚才结束沐天旗下一间子公司的会议,他已经有点疲累了,却还特地绕过来看她。
他不想剖析自己的心态,或者,他只是因为同情她才来的,她柔弱的肩上,扛着许多她无法负荷的重担。
听到聂少虎的话,朱幸儿眼睫一抬,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叮嘱虽然不够温柔,却像梦一样,因为,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的健康了。
她不明白,仅仅只是这样不痛不庠的一句话,他的表情甚至还酷得很,但她心却跳得好快好快,快得像要会飞出胸口。
“快上去吧,关东煮凉了不好吃。”他上了驾驶座,降下车窗,刻意不看她,薄唇酷酷的逸出三个字“明天见。”
希望明天她的病情会好一些,希望她吃了药会有夜一好眠。
“谢谢你来。”朱幸儿的目光追随着他俊挺的侧颜。
车窗升⾼了,她看不到他的脸,咻地一声,他风驰电掣般的飙走了,他把车开得好快。
目送着他的车⾝在瞬间变小消失,她总算有了一点实真感。
虎少──她的顶头上司,真的来找她,这不是梦…
喜悦的感觉慢半拍的涌入她心头。
她忽然觉得夜风不冷了,胸口也不再因为在寒夜里被⺟亲出派来买弟弟的消夜而酸涩涩的。
她好期待赶快天亮,她好期待明天的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