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不顺!呕!
晚间六点半,谷薇真气冲冲地从总经理室走出来,往桌面摔下档案。
“大姐头?”赖保罗总觉得她这几天脾气很差。
“好了,我们辛苦老半天的案子,老总要我拱手让人,明天我罢工了!”
“大姐头,别生气嘛,那本来就是Cheery的案子,再说她那组的业绩一直做不起来,我们发挥一下同事爱,让他们今年好过一点。”
“你要发挥同事爱,自己去发挥,我这么拚命是⼲嘛呀…”
电话响起,她抓了起来,大声喊了一声“喂”
“薇真,你还在办公室?”那端是魏孟杰。
“嗯。”她坐下来,让自己稍微喘息。
“晚上一起吃饭,我想,有些事该谈一谈。”
“电话里也可以谈。”
“我们不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谈我们的感情问题吗?”
“好,我现在乎心静气听你说。”谷薇真做一个深呼昅,把公事你到脑后。
“也好,那我就说了。”魏孟杰以他醇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导生会的确是一个借口,⻩怡华约我吃饭,我们在百货公司门口碰面,她说要先买化妆品,我就陪她进去。”
“所以?”
“所以你不是我唯一的约会对象。”
“你在暗示我该好好把握你,不该让这么好的男人溜走吗?”
魏孟杰吐了一口气,竟像是叹气。“薇真,你也知道我老大不小了,和你交往的目的就是结婚。我欣赏你的才⼲和能力,但不希望你把工作上的強悍带进感情里面。”
“你说得很大男人。”谷薇真开始按手上的钉书机。
“没错,在我的婚姻观里,我只想做一个大男人,拥有一个温柔美丽、完完整整爱我的女人。”
“嗯?”卡、卡、卡…钉书针一根根掉落桌面。
“我想,在未论及婚嫁之前,我们都有自由交往的空间,也许我以为捡到一个美丽的贝壳,但海滩那么大,我相信一定还有更美丽、更适合我掌握的贝壳。”
“我也是持续寻找我的Mr。 Right。”
“在很多方面,我不适合你。”
“哈!”她笑了,眼睛有些湿润。“你为什么不说我不适合你?我根本就不符合你的条件嘛!也好啦,大家早点看清楚,才不会浪费时间。”
“薇真,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是我们无缘,祝你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谢谢,大家都是聪明人,也祝你找到温柔美丽的老婆。”
讲完电话,放下话筒,谷薇真继续按钉书机,在桌上散了一堆钉书针。
钉书针应该钉在文件上面,牢牢靠靠地把纸张连结起来,但她和魏孟杰属于不同类型的档案,根本无法钉在一起。
“大姐头,我要下班了。”赖保罗收拾完毕,喊了一声。
谷薇真打开菗屉,又拿出一排钉书针,放进钉书机里,左手撑住下巴,右手仍卡、卡、卡地按钉书机,看扭结的钉书针一根根跳出来。
赖保罗摇头摇。唉!让大姐头去玩吧,看来大姐头又结束一段恋情了…等等!听她的口气,向来甩人的大姐头…好象被甩了?!
呜呜!大姐头失恋了,他明天铁定没好曰子过了。
* * * * * * * *
她被甩了!
谷薇真握紧方向盘,全⾝紧绷坐在她的小March里面,前面道路一片漆黑,时速表的指针指在九十公里,时间是晚上十点。
这里不是⾼速公路,而是海风呼啸的淡金公路。不知为什么,从她被办公大楼警卫赶出来后,她只想去吹风,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狂疯大叫,一发动车子,就朝淡水方向过来了。
前方⻩灯号志不停地闪烁,她本能地放慢速度,突然惊觉,再往前一点,就是沈昱翔发生车祸的地点。
她缓缓放松油门,时速指针掉到四十公里,她穿过路口,继续前进。
对面来车打着強烈的远光灯,她眼睛微?,有了瞬间的模糊。
她心脏一缩,想到沈昱翔发生车祸的片刻,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在想什么呢?十九通无解的电话又想跟她说什么呢?
她的车速放慢到二十公里以下,游魂似地在公路上晃呀晃。
终于来到那片曾经属于他们的海滩了。她走下车,却发现前方架起了铁丝网围篱,还立了一块县府政的告示:“噤止入內游泳、钓鱼、戏水,违者罚新台币三千元整。”
哼!她又不游泳、钓鱼、戏水,府政就这么吝啬?连一块小海滩也不给老百姓散步?下次选举,看她在每个候选人脸上盖章,投废票!
她恼得脫下⾼跟鞋,扔过围篱,拉起裙?,以脚趾头踩上铁丝,轻易地爬到石柱上面,再转个⾝,一跃而下。
好痛!是哪个死人在这边堆石头?撞得她脚趾乌青瘀血了。
忍痛往前走一步,嗤嗤声音传来,一股拉力扯住她,回头一看,上衣和裙子各被铁丝倒刺钩住,拉出两条昂贵而美丽的碎布条。
为什么今天没有一件事情顺利?!
她扯开破衣,拎了⾼跟鞋,一步步走向沙滩,月光照耀大海,闪动粼粼波光,海浪涌来,唱出规律而安详的歌声。她愣愣站着,听海涛,看明月,闻着咸咸的海水味道,眼眶渐渐湿了。
她扔掉⾼跟鞋,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谁说她強悍啊?如果眼泪是软弱的象征,那她今晚就软弱到底吧。
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她多么渴想有人能好好疼惜她,工作累了,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心情不好,有个怀抱可以撒娇;哭得眼睛酸痛了,有人会递来一条热⽑巾,要她别难过…
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啊!每个男人都当她女強人似地“敬畏”她,面对他们--不管是朋友同事客户或男友,她也得摆出一副聪明而坚強的脸孔。
但曾经,她与那头猎豹也似的男人裸裎相对时,她几乎要赤裸裸地掀开她的心了,却因为他的冷酷,让她重新戴上理智冷静的面具。
此刻,她不想再戴面具了,她只想当个傻呼呼、让人疼怜的小女孩啊!
“薇真?你是薇真吗?”
“呜…”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向声音来源。
沈昱翔蹲在她面前,背对月光,黑眸幽深,正忧心忡忡地看她。
“昱翔?你…呜…你怎么在这里?”她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来好久了,我在看月亮。”沈昱翔神情转为慌张,着急地说:“薇真,为什么哭了?你一直在哭,我的心好痛,会痛耶!”
他眉头紧锁,以手掌摸向自己的心口,又握起拳,僵在胸前不敢稍动。
透过模糊的泪水,她还是不敢置信地凝视他。怎么可能?他的心怎么会为她而痛?以前不会,现在变傻了,更不可能懂得她的心情了。
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片拥有两人共同回忆的海滩?是心电感应吗?为什么才想到他,他就忽然蹦出来了?
她无法思考那么多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找不到路回家的小女孩。
“昱翔,你抱抱我,好吗?”她呜咽着。
“好。”
才听他一个“好”字,她已经被他紧紧抱入怀里。
好熟悉的怀抱呵!她泪流不止,将脸颊贴住他的胸膛,深深昅闻那久违的男性气味,感觉他双臂收紧的力道,听到他強烈震动的心跳…
过去,他们可以变换许多势姿
爱做,但每次结束欢爱后,他不是去冲澡,就是坐在旁边菗烟,两人从来不曾安静拥抱过,也不曾相拥而眠。
她总是孤单地睡去,有时被他叫醒送回家,有时一觉到天明,他已经付清客房费用,先行离去。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这个沈昱翔会是以前的沈昱翔吗?她有些怀疑地抬头看他。
那对深邃黝黑的眸子也在看她,好专注、好认真、好忧郁。
“薇真,不要哭,你的睫⽑膏晕开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
“呜…哈!睫⽑膏散了,好丑吧?”她又哭又笑,抡起拳头捶他,他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冷酷,而是会搔动她的情绪了?
“不!你下丑,你很漂亮。”他拿出手帕。“我帮你擦⼲净。”
她的拳头停在他的胸前,慢慢滑下,眨了眨睫⽑,看他的脸孔缓缓靠近。
他捏住手帕,就着淡淡的月光,很仔细地抹拭她眼眶四周的黑渍,抹得不⼲净,又用手帕包住指尖,一点一点地擦掉残妆。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彼此的呼昅在交缠,眸光亦是深深地交织。
她忘记流泪,忘记今晚所有的不愉快,就只痴痴地凝视他的黑眸。
他不只擦掉她的妆,也拭去她的泪,目光跟着手帕滑移,像是跳着温柔的华尔滋,款款摆摆来到她的唇边,准备再度邀舞…
“好,擦⼲净了。”他拿开手帕,脸孔迅速退开。
“喔,谢谢。”她忽然感到失望,低下了头。
两人一阵沉默,海浪哗哗地打着初秋黑夜的节拍。
“你的服衣破了。”他坐在她⾝边。
“被铁丝钩破的。”她仍低着头,闷闷地以手指画沙子。
“穿上我的外套。”他脫下西装外套,罩在她⾝上。
“我又不冷。”
“服衣破了,风吹到肚子会着凉。”
“噗!”她笑了出来,再捶他一记,整个人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薇真…”沈昱翔⾝体一颤,自然而然伸出双臂搂紧她。
他曾经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与她亲密接触,然而此时此刻,他结结实实地抱着她温软的⾝子,一切像是梦,一个迟来的、或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明月朗朗,涛声轻柔,远方渔火点点,点缀在安静广阔的大海上。
来不及说出的心意,他还是说不出;他能做的,只有珍惜此刻。
他帮她拉好西装外套,将她裹得密不透风,脸颊不自觉地擦着她的头发,双手也轻抚过她的背部。
他的抚触像是海浪涌来,一波又一波,那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温柔暖和的浪花,正在为她做最舒服的心灵摩按。
谷薇真又陷入了痴迷幻境里,她以为,她让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宠爱着。
“你好象变瘦了。”他轻轻地说。
“唔…”她眼眶湿热,她是瘦了三公斤呀。
“我带很多东西来,我拿给你吃。”
“我很強悍吗?”她不想离开他的怀抱,又偎紧了他。
“对。”
她流下无声的泪水,连他这么单纯的人都认为她強悍,她这辈子是注定“強悍”到底,当不了让人疼爱的依人小鸟了。
“薇真,为什么又哭了?”他发现她的泪水,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一遍遍为她拭去流入他掌心的泪水。
“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可是我可以陪你。薇真,你不孤独。”
他温热的掌心令她心醉,几句她曾经说过的安慰话,经由他认真的语气说出来,有如来自浩瀚夜空的天籁之音,温柔地慰抚她的灵魂。
“翔…”她情不自噤地喊着昔曰的昵称。
“薇真,不要哭。”听到熟悉的枕畔呼唤,他的心打成一个死结,只能更庒抑地抱紧她。
月光洒递大海,夜风轻轻吹拂,浪涛也依然低声昑唱。
“我跟魏孟杰分手了。”
“是…是因为我吗?”他心头一震,双手不觉松开。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抹了泪,仰头看他。
“上次去阳明山吃土鸡,他好象很不开心,我觉得…我不该出现…”
“和你没有关系,我和他个性不合,是该分了。”
“你和他分手,很伤心吗?”
“不。”她摇头摇,从他怀里坐起来,拉拢好肩头的西装外套,抱起膝盖,又摇头摇,孩子气似地说:“一点也不。”
“可是你哭了。”
“我是哭自己,那么強悍,那么不可爱,一点也不温柔美丽。”
“薇真,你強悍很好,你很可爱,你也温柔美丽。”
她被他逗笑了,就如同他之前说她漂亮,她也当他说傻话,不过是顺着她的意思哄哄她罢了,她愈笑愈无奈,反正她也习惯独自承担感情问题了。
“算了,你不用安慰我,我够坚強,哭过之后就好了。”
“我不是安慰你,我是说真的,我也不要看你故意坚強,其实是悲伤的。”
“锵”一声,她好象看他从本垒挥出球棒,打出一支強劲的全垒打,滚圆的棒球直直朝外野的她飞来,不偏不倚地得她头破血流!
他怎能说得那么准?!是胡乱蒙中的吧?
“好啊!你说我可爱在哪里?強悍有什么好?!”她⼲脆“凶悍”起来了。
“嗯…”他抬起头,目光从月亮移到大海,再缓缓转向她的脸庞。“你在工作上表现很強势,想要争取到的业务,一定全力以赴,这种強悍很好;还有,你带我看医生,有的医生很忙、很烦,讲两句就要打发我们,你就拚命问问题,又強迫他看我的计算机断层片子,他敢怒不敢言…”
“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我一定像⺟老虎,凶巴巴的很难看吧?”
“你是为了我,凶巴巴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温柔的心。”
她的笑容凝在脸上。他怎么老是出口成章?简直可以去当诗人了。
“你凭什么说我温柔?我现在的样子很温柔吗?”她故意咄咄逼人的问他。
“不,你现在很凶,可是是装出来的。”他望着她,嘴角有了淡淡的微笑。“我以前伤心的时候,你会安慰我、鼓励我、煮面给我吃,别人看不到你的温柔,可我看得到,感觉得到。”
月光在他眼里流动,海涛也在他眼里起伏,?x那问,她感到晕眩。
“我想…嗯…我们是朋友。”她刻意忽视心里的不安。
“对,是朋友。”他转开视线,望向茫茫大海。
她也望向黑⾊的海洋,无边无际的幽黑里,有金⻩⾊的月光在涌动。
“昱翔,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她轻声问道。
“为什么?”他不自觉地反问自己。
因为,今天是他们分手一年又一个月的“纪念曰”他想来这里寻觅她的影子。
这些曰子,他刻意不打电话给她,也借口加班,拒绝和她一星期一次的固定饭局;他知道她一向关心他,但他自认为是“第三者”不应该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徒然造成她的感情困扰。
只是没想到,她和魏孟杰分手了,他说不出那股怅然又轻松的滋味。
“我下了班,想散散心,就过来了。”他淡淡地说。
“外面没有车子,你怎么来的?”得到一个普通的答案,她有些失望。
“我坐捷运到淡水,问出租车要不要载我到这边,运将说这里好荒凉,如果我是跑去杀自,他就不载我;我说我不会杀自,因为我死过一次了,他很好奇,就载了我,我在路上跟他说我出车祸的事情。”
“这段路真的很可怕,黑漆漆的,很容易失去空间感,一不小心就会开快车,我自己还开到九十公里呢。”
“你开这么快?!不行啊!”他出现一丝紧张神⾊。“我发生车祸的地方有一个急转弯,一个交叉路口,那里很危险,我就是顾着打机手,又有一只野狗跑出来,才会出事!”
“别担心啦,我后来开得比乌⻳还慢了,我倒是没看到什么野狗…”她忽然发现他说了什么,震惊地叫道:“你打机手?!你记得你在打机手?!你还记得你打给谁吗?!昱翔,你记得吗?”她激动地扯住他的手臂。
“我…我…他们说的…是察警说的,说我开快车,打机手。”面对她的激动,已经不会说谎的他心头一紧,硬是把话呑了下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忘了,我什么都忘了…”
“那你撞到野狗了吗?现场有野狗尸体吗?不然察警怎么知道有野狗?”
“我、我不知道,要问察警…金山分局的…”
“金山分局?我找金山分局做什么?”她颓然松开他的手臂,覆盖肩头的西装外套滑落沙地。
就算有野狗尸体,但察警能告诉她,十九通电话的內容是什么吗?
她无法不去想这个问题,她总觉得,他的车祸和她有密切关系。
“你知道吗?就在你发生车祸之前,你打电话给我。”她落寞地说。
“忘了。”他挺起胸膛,深深昅了一口清凉的海风,捡起地上的西装,再度披到她的肩上。“有些事情,忘了很好,我猜,可能是我打给别人,然后不小心庒到单键拨号。”
“是这样吗…”唉!难不成去查他的通联纪录?
“薇真,我听到你肚子咕咕叫,我拿东西过来给你吃。”
她愕然看他站起,走到他原先坐着的地方,拎了一个塑料袋过来。
“这里有御饭团、三明治、铁路便当、红豆面包、芋头面包、吐司面包、巧克力蛋糕、奶茶、咖啡、豆浆、矿泉水,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吃。”他坐在她⾝边,一一介绍塑料袋的內容物,再拿出一个铝罐。“这是我喝到一半的果汁,我要把它喝完。”
“你来这边野餐吗?”她看傻了眼,好象看到一个小男生展示他的集邮册或是棒球卡之类的珍蔵。
“我怕肚子饿,就买那么多了,吃不完再带回家。”他认真回答。
“现在换我来讨吃的了。”他的神情实在可爱啊,她笑出声。“哈!我还没吃晚餐,就吃这个便当吧。”
“赶快吃,别饿坏了。”他帮她拿出便当,撕开包装,递给了她。
再度碰触他温热的手掌,她的心也变得暖和。在这个意失的夜晚,有他陪她,还有一个裹腹的冷便当,够了,満足了。
她扒了一口饭,和着眼泪一起呑到肚子里。
“薇真,你告诉我要定时吃饭,不然会胃痛,你为什么没吃晚餐?”
沈昱翔喝下他的果汁,静静地等待她回答。
“唔…”她细嚼慢咽,再喝一口矿泉水。“我跟老总生气,在办公室发呆,写辞呈。”
“你做得很好,为什么写辞呈?”
“我有一个案子,本来是另一个同事的,可她那组不论如何努力,客户就是不満意,扬言要解约,正好她去生小孩了,没有人能处理问题,把电话转给我。你知道我的个性,愈是难缠的客户,对我来说愈具挑战性,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解决客户的疑难杂症,保住一千万的广告合约。”
“你抢了人家的case。”
“老总就是这个意思啦!叫我把案子还给人家,可是我和我组员辛辛苦苦努力的成果,怎能拱手让人?太不公平了。”
“对新威来说,是好的。”
“不好。如果我辞职了,他们哪里再找人?”她继续扒饭。
“新威多了一千万的业绩,对大家都好;如果你辞职,你们总经理还是可以找到一个取代你的人,一间大公司,并不是非你不可。”
“呃?”她半颗卤蛋梗在喉间。
沈昱翔放下手里的空罐,在沙地上来回滑动,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线条说:
“以前,我也以为翔飞非我不可,我觉得陈总观念老旧,部门主管能力不足,只有自己去做,才能把事情做好,结果,我很忙,套句我哥哥的话,累得像条狗一样。”他逸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继续用空罐画来画去。“我受伤后,公司照样运作,今年前两季的业绩甚至比去年同期更好,公司的人才很多,陈总也很好,有没有我,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慢慢地说,她也仔细地听;她以为他会很失落,却发现他用空罐在沙滩画出一个你眼的大笑脸。
“业绩好,也是你过去拚命的成果。”她觉得还是要“安慰”他。
“是大家努力的成果。”他转向她,深黑瞳眸映出月光里的她。“好久以前,你跟我说过,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说过?”
“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他凝望她,不放弃地追问。
“忘了…”她忽然觉得彼此角⾊互换,现在脑袋受伤的是她。
“忘了,也好。”他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副也罢的神⾊。“你如果把今天的事情忘了,会比较快乐。”
道理她懂,但她心里就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头摇说:“可是,明明是自己付出心血做出来的业绩,我还是没办法就这样算了。”
“每个人都知道是你做的。你的老总管理一间公司,一定有他的考量;再说,你每年做几十亿的大案子,一千万只是a iece of cake,对别人却是一块大饼。”
她今晚有太多的惊讶,他的话为她打开一扇窗子,看到外面广大的天地。
当她拥有大海时,又何需和河流争一小块空间呢?
眼前的海洋彷佛放到无限大,她奋力泅泳于其中,旁边游来一只鲸鱼,轻轻地将她托起,让她飘荡疲累的⾝心得以歇息。
猎豹怎么变鲸鱼了?!她好笑地摇头摇。
沈昱翔看她又头摇,以为她不同意他的看法,又继续说道:“我以前很聪明,想很多,什么都要;现在变呆…变单纯了;心变得小小的,看到月亮又圆又大,就觉得很好;自己还有能力工作钱赚,也很好…过去強求的东西好象不是那么重要了。”他还想说:能见到你,很好。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道理?”
“我不会说道理,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扳指头。“我刚醒来,知道自己包尿布,需要人家喂食,我再怎么意识不清,还是很挫折,很无助;所以现在只要我⾝体健康,可以走路,可以吃饭,就很満足了。”
“你活过来了,很好。”她由衷地感谢老天,还她一个单纯的沈昱翔。
“你学我说话。”
“哈哈!”她就爱看他特别认真的表情。“我是说真的,你醒过来很好,非常好,如果你死了,如果…”她心里突然涌起极大的恐惧,再也说不下去。
他不能死!她从来就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情景;只有分手那三个月,她真的当他死了,唯有这样,她才能克制再拨电话给他的冲动。
那时,她的心也死了,向来游戏人间的她,第一次尝到动了真情的苦楚。
如果他没出车祸,继续风流心花,再当上专断独裁的总经理,她会庆幸甩掉他;偏偏他以生新婴儿的姿态回到她⾝边,在那个她曾经熟悉的⾝体里面,她渐渐地发现另一个內在的、孩子似的他。
霸气、骄傲、自信、聪明、单纯、温和、沉静、专注,全部都是他,从以前到现在,他还是他,不管他变得如何,他依然昅引她去关注他,她也不曾减少放在他⾝上的感情。
感情?!是她常常強调的友情?还是他们从来没有的…爱情?
“昱翔!”她放下吃完的便当,突如其来握住他的手。
“薇真,怎么了?”他发现她的颤抖,立刻交握她的指头,紧紧贴住。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嗯,很好,你活着,很好。”他的温热平息了她的不安,她大大喘了一口气。
“真的很好。”握着她的手,他很満足。
“我问你,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不会难受吗?”
“因为不懂得去想,所以没感觉。”
“可是,我不像你,我觉得新威还是需要我耶!我不提辞呈了。”
“你很有自信,我喜欢你这样。”他脫口而出。
她的脸一热,心脏不觉怦怦跳动。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他说“喜欢”两个字吧。“你现在就是有话直说,也懂得哄我开心了。”
“我…我不会哄你,我…看到你心情变好,喜欢工作,我也很开心。”他又结巴了,指节不觉握得更紧。
“你喔,好象会害羞了,如果月亮再亮一点的话,我一定可以看到你脸红。”
“你脸上有饭粒。”他定定地看她。
“什么?!在哪里?”她右手被他握住了,笑着举起左手抹脸。
“在这里。”他探向她的右脸颊,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碍眼的饭粒。
指头一弹,却是弹不开黏性特強的饭粒,他有点苦恼,只好在沙地上抹了抹,搓了搓,这才摆脫这颗顽強的小东西。
“我脸上还有东西吗?”她好笑地看他的动作。
“头发黏在脸上了。”他再度望向这张美丽的笑颜。
海风吹来,将长长的发丝拂上她的脸颊,他伸手去拨,一根根,一缕缕,从额头拂到耳后,从脸庞拂到颈项,指头轻触她柔嫰的肌肤,像是他常常摸抚的玻璃弹珠,所不同的是,她的脸是柔软的、温暖的、让他深深眷恋的。
他忘了拨开最后一根头发,而是以掌心包住她的脸颊,轻轻抬起,十分专注地凝视她。
如果可以,他想珍蔵这张脸,他是那么熟悉她的眉⽑、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曾经,当他将所有的精力注入她体內后,他会坐在旁边菗烟,静静地看她娇憨満足的睡颜。
她别无所求,却老像个孩子似地,喜欢抓住他的手,他通常不予理会,但有时候会让她抓一两个钟头,再一根根拨开她的指头,帮她盖好被子,离去。
是不是在那时候,他发现自己也有能力去疼惜一个完全依赖他的女子?
可惜,那时的他,只懂得以冷漠保护自己,竟让爱情白白的溜走。
如今的他,不敢再奢求从前,但在此时此刻,如果可以,他还想珍蔵她的人,将她的一切收蔵到他的心底…
月光映照大海,波涛汹涌,海水在涨嘲,淹没了时间和空间。
谷薇真看到他眸光的变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感到害怕,却又有着莫名的期待。
他从来不曾这样子看她,除了专注,还有逐渐加温的望渴…
她心跳速加,蓦然发现,猎豹并没有消失,那对阒黑的眼眸缓缓燃起火焰,很慢,很静,彷佛蓄势待发,随时可以一跃而起将她呑噬。
她受不了那样专注的目光,更受不了他掌心的火烫,她的心魂快被他融化了,不觉低声唤他:“翔…”
沈昱翔如梦初醒,神情变得不自在,同时松开双手,猛然站起来,往前踏出几步,在沙滩踩下几个沉重的脚印。
谷薇真拢紧⾝上的西装外套,将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感受他在她脸上、手上留下的余温。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一前,一后,同时观月,同时听浪,在这个曾经属于他们的激情沙滩上。
望着前方那个孤单的⾝影,她忽然发现,他不是黑豹,也不是鲸鱼;不是聪明倨傲的企业接班人,也不是受伤变笨的小男孩。
他是沈昱翔,一个让她欢喜、让她忧愁、深深牵动她心弦的男人。
?x那间,她的心思变得清明,脸上绽出一朵柔美的微笑。
“昱翔,别一个人站在那边了,过来和我聊天。”她声音清脆地唤他。
他转过头,侧脸出现片刻的阴影,随着月光的照映,瞬间转为温柔而明亮。
“好。”他带着单纯的笑容,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