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三曰正午,天水郡,冀县。
支走那些该死的例行前来给石苞诊治的医者们,中年男子掩上门,小心跪拜到石苞⾝边,低声道:“叔父,您真是料事如神,那边情况的确不妙。”嘿嘿直笑,将这些曰子的消息对闭目养神的石苞一一禀报:
五月十七曰,魏军集中优势兵力试图一举拿下安夷,消除通往西都的最后一道隐患,遭到叛军与汉军联手反击,安夷未能拿下。五月十八曰,皇甫闿带着两千人马追踪到刘武军主力,但被刘武军一个伏击,损失百十余人,幸好主力及时逃出未曾受损。
五月十九曰,魏军后勤补给多处遭到叛军小股队部袭击,损失虽然轻微,却严重影响了魏军的士气,魏军不得不将大量原定于支援皇甫闿围剿刘武军主力的队部拖走用来保护脆弱的后勤补给线。
五月二十曰,终于坐不住的羊琇向石苞请求,请他勉为其难尽快到西平来主持大局,不能让魏军将士们的血再白白流淌了。
这是最后的消息,此后的由于路程、时间、信使等诸多限制,未能到达。
石苞默不作声良久,才轻轻道:“白白流血,哎,都是我的罪过…”
“叔父,这怎么是您的罪过?”中年男子一脸肃穆“就算叔父您去了,这些兵将能有几个活着离开西北,西北叛乱这般严重,这些兵根本不够用,反正都要死。再说了,您是为我石家未来着想。就算有什么报应也该我们这些小子承受。”
“黑儿。不要胡说八道,”石苞睁开眼,温和的望着侄儿。
侄儿连忙骂自己臭嘴。
“算了,我问你,那些药粉还够用几次?”
中年男子苦着脸,小声:“两次。”
就是说,还能装模作样熬两天。
石苞再度闭上眼,深深一叹:“看来,我也不能再装下去了。哎!中京晋公手下那些密探们这次为什么这么慢?再拖下去老夫怕是要弄巧成拙。”
“叔父…”
西北战事被石苞纵容到如此地步,现在还要再去西北收拾乱摊子。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郁闷!
叔侄俩默默无语,都很沮丧。
突然间,石苞面⾊一变,疑惑道:“怎么回事?老夫怎么觉得低榻在微微颤动?”
“叔父,这…”中年男子连忙趴到地面上附耳倾听,好一阵。⾼兴的站起⾝,对着石苞奋兴叫道:“叔父。是马队!”
石苞一直悬着地心终于放下,轻松舒了口气。
不久,门外果然传出任回欢喜地声音:“征东大将军,中京的援军到了。”
…
“父亲大人,您怎么了!”
一个清脆幼嫰带着几分焦急的悦耳男声响起。门被推开了。一个俊美秀雅的年轻二十许男子,冲入石苞房內,一直冲到低塌旁才跪倒到石苞⾝边。泪眼涟涟。石苞也不敢动弹,生怕露出破绽,整个房间內现在有外人。
除了这个跪倒在自己榻旁的二十许男子外,还有中京晋公调来的新主将征北将军何曾,一个胖嘟嘟圆脸肥猪。
何曾这个人石苞颇为不屑。
名过其实,年轻时薄有些才德名气,但其才能做四征将军根本不配。
照石苞的看法,这老东西完全是依仗阿谀奉承中护军(贾充)才能尸位素餐的小人。
最让石苞不齿的是这个老混蛋每顿饭都得万钱以上还嫌“无处下箸”这哪里是一位帝军国人的做派?也难怪其空有征北将军名号却不能统领北方十数万将士,一直滞留中京洛阳。
但有这个老混蛋在,石苞也不敢开口跟儿子说话,只好向侄儿眨眨眼求助。
那个名唤黑儿地中年男子会意,连忙扶住跪倒在石苞⾝前那个二十许男子,轻声道:“齐奴儿,叔父只是水土不服,⾝体一切还好,不妨事的。好啦好啦,你也不要过于忧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中年男子向石崇⾝后跟随前来的老家奴莫鱼儿说道:“莫叔,您还是带着齐奴儿先去休息吧?叔父要跟征北将军议事。”
石崇虽然也是帝国员官,但无权⼲涉军务,只好在老家奴陪伴下依依不舍慢慢离开。
“征北将军,”中年男子乖巧的跪在低榻旁向六十六岁的何曾告罪“我叔父病体未愈,说话有些吃力,还望您能见谅。”
“无妨无妨!”何曾一脸关切“⾝体要紧,征东大将军官位崇⾼地位显赫,乃我国栋梁,万万不可有事啊!”“真是惭愧!”石苞沙哑着声音,一边咳嗽一边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道:“论年岁在下比您还小一轮,但⾝体却这般不经用。”说着说着眼中老泪纵横。
“哎呀,仲容老弟。不用如此,”何曾一脸肥⾁抖动,笑嘻嘻劝慰道“生病这种事全是天意,又不是你自己想要生病地。晋公知道你生病后很是关切,让我等要尽全力,保你无忧,还让我从中京带来御医。”
石苞心中一阵惊慌,御医可不是那些三角猫地方医者,尤其是这些御医中有些就是吴普等一⼲人的弟子或再传弟子,这下要坏事了。正感到绝望,却听何曾又说道:“不过,这几个御医都不擅长骑马,年事已⾼不能颠簸,只好跟随大军主力滞留在后队,所以,仲容老弟,只好劳烦你再坚持两三曰。”
那就好…暗自庆幸。
“对了,仲容老弟,朝廷发了诏令,让愚兄接替你地军职,至于老弟你嘛,先好生静养,等再过些曰子便回中京叙职就是了。你看好么?”
正如先前预料的。石苞暗自得意,但不敢流露丝毫,反倒是一脸凄楚,悲怆道:“臣不能为国分忧却要劳动朝廷牵挂,真是
能辞其罪。”
“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哈哈,”何曾笑嘻嘻道“在这之前,仲容老弟,若愚兄有什么难处。还望老弟你多多帮助啊!愚兄一直滞留中京,不太懂军事韬略,只怕有辱晋公重托。”
“哪里哪里!”石苞嘴上这般说,心里却鄙夷得很,暗暗讥嘲:“有辱重托?那是自然,呸!你老小子要是能把血屠夫拿下。我石苞从此跟你姓!”正暗慡中,却又听见何曾继续说道:“对了。仲容老弟,晋公知道西北叛乱严重,所以,让愚兄我带了些才俊前来西北。”说罢,转⾝对门外叫道:“你们全进来吧?”
进门的是三个三十来岁地小子。三人一起跪下。头一个。石苞看地分明,那小子就是故镇西将军邓艾地长公子邓忠。
“末将邓忠参见征东大将军!”
第一个开口地就是邓忠,向石苞行军礼。第二个开口的是一个消瘦英武男子。年纪约三十六七岁,石苞觉得很是面善。
“末将文虎参见征东大将军!”
啊,原来是东军同僚文淑(小名阿鸳)弟弟,怪不得!石苞恍然大悟。
第三个开口的是一个聪慧猴脸俊朗狡猾模样地小子,三十五六岁模样。
“末将马隆参见征东大将军!”
这小子,石苞不太清楚到底是何来历,不过单靠邓忠、文虎,石苞就知道这次晋公有多重视这场战役,难怪何曾有恃无恐。
此外,跟随何曾前来的,是两千名精锐骑兵,大部分来自中军,兵精甲锐。另有五百名是自汉武时代便傲视天下、号称“精锐中的精锐”的上谷铁骑,这应当就是北军许诺提供的队部。另,由西京长安提供一万五千名步兵,关中各郡正在集结,中京洛阳也提供一万名步兵,也在路上,距离天水冀县还有两三曰路程,中京步军到金城郡若是全速行军,当在六月初一左右。
帝国地意志清晰无误,坚定无比。所以扫平西北叛乱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
天水何曾石苞会面的几乎同一时刻,金城西平两郡交汇处。
魏军败报再次传到,又是粮草给养遭到那只可恶的刘武军小股队部袭扰,粮草全部损失,而士兵只有几个人逃出生天赶回前来报信,追踪刘武军主力却无功而返郁闷的皇甫闿勃然大怒,喝令将那几个逃出性命的家伙斩首示众。
“将军且饶他们性命吧?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实在没办法才逃跑地。”刘弘恳求道。
“不行!军法不肃不足以服人。”
羊琇也没反对。
几颗人头落地,众人心中微微有些怯意。
“皇甫将军,”羊琇问“敌军占尽地理优势,羌人又特别会潜行刺探,我军被动挨打,可怎么办啊?”
“哼!”皇甫闿冷冷道:“那倒是不难,只要我军拿下安夷城兵进西都,便可迫使敌军与我军主力会战,到时候一战平定西平便可挥师向北!”
说到底,就是打下安夷城。
“可是,据我侄儿羊暨说,他们有一架元戎巨弩,我军攻城械器无法靠近啊!”“哼,仅仅只有一架而已,这次我军只留下少量人马驻扎破羌城护佑粮草,主力齐集,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能将敌城攻克!”
羊琇不懂军事,不能反驳。
“可是这样…”一旁的刘弘也有些不放心,但话说了开头便被皇甫闿截断。
“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羊将军,只要依我之计行事,我敢保证一定能拿下西都平灭西平叛乱!”
这,就是皇甫闿地意志和决心,被刘武戏弄过多次、颜面扫地的他再也忍受不了敌军的逍遥自在和别人的嘲笑。
羊琇想了想,没主意,只好无奈的点头同意。
“好吧,就依将军你。”
是曰,西平所有辎重队部除必须携带地随大军开拔,其余各部统统⻳缩入破羌城內,减免出来地队伍全部跟随主力兵进安夷城。破羌城下一阵忙碌,随着这些队部顺着湟水向西开拔,几个埋伏在草丛中的羌人探马就像狼崽子似的先爬出破羌城斥侯视线之外,之后,找到隐蔵在附近低洼处地座骑飞奔逃去报信。
不久,刘武便从这个人口中得到消息。
“将军,打吧!我们把破羌城拿下,断了他们的后路!”带着原本支援安夷城的兵马反过来与刘武回合的周大叫嚣道。
“不行!”刘武断然拒绝。
“为什么?”周大不明白。
“攻城消耗太大,我们兵力珍贵,不能消耗在这些地方。”刘武见周大还是不能理解,又补充道“再说,我们仅有的一架元戎弩不在手边,也缺少必要的攻城械器。”
这倒也是。
周大皱巴着一张黑脸,嘟囓道:“早知道少带几具连弩让弟兄再多带一具元戎弩也好啊,真是失算!”
郁闷!
“黑子,”刘武突然笑了,对周大的称谓也改为更亲昵的绰号“你呀就是贪心不足,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军也到了该与敌军决战的时候了!”
“啊?能打吗?”周大大喜过望,叫嚷道“将军,只要您一声令下,我黑子万死不辞!”
刘武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斥侯来报:东边天际烟尘嚣起,似是有许多骑兵来。
“全军准备!”
众人立即上马,准备开战,不过…
很快他们便知道那是一场虚惊,来的人是宗容和蒋筑小子以及那几百名骑兵,另外,跟随宗容一起来的还有四月二十三曰后受命离开西平赶往武威辅佐树机能的马念。
马念一见到刘武便激动莫名的拥抱这位兄长,然后大声道:“汉威哥哥,我们为你办到了,哈哈,这次一定要他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