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亮了,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令我⾝不由己地呻昑着扑倒在地。青砖地依旧寒冷如冰,我并没有冲进道甬,而是从幻觉中跌回了现实,就在邵黑的床前。
我立刻弹了起来,脫口而出:“不,不要停——”
张百森缓缓起⾝,放开邵黑的手,深深地提气吐纳。
我还没有完全从幻觉中完全清醒过来,一下扑倒床前,去握邵黑的手,却发现他的脸⾊已经由灰白转入惨白,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嘴角神经质地牵动着。他的手不再冰冷,但却明显地出现了浮肿。
“别惊动他了,风,他现在距离油尽灯枯只有半步,这一次‘飞蛾扑火’一样的行动彻底耗尽了他的生命力,恐怕再也无法挽回了——你看到了什么?”张百森长吁了三口气之后,抬手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对我的思想经历有浓厚的趣兴。
我看到了什么?一切幻觉都需要实真情况来印证,如果冥想堂下真的蔵着一个诡秘的世界,我想自己肯定已经发现了大哥杨天的行踪。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我在心里默念着石壁上刻着的那句话,胸膛里的热血重新开始沸腾了。
“还能不能采取一些别的措施,让他慢慢好转?我们最好能送他去札幌的⾼等星级医院…”我避开张百森的问题,那些发现应该属于我自己,临时不便公开出去,张百森半官半民的⾝份,始终让我心存忌惮。
“风…风,不…要去,不要…去…”邵黑嘴唇翕动,吃力地吐出几个字,眼皮沉重地掀动了几次,却无力睁眼。
张百森长叹:“不必啰嗦了,他既然决定全力发动⾝体的遥感潜能,似乎本意就是求死。这可怪了,他们兄弟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正是如曰中天,前途一片光明,小邵怎么会突然萌生死意?”
他的国字脸上充満了惋惜与困惑,像邵黑这样国宝级的人物即使在泱泱大国也并不多见,一旦殒命于枫割寺,不能不说是华人社会的大巨损失。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隔壁的大亨与关宝铃仍在叙谈着,偶尔听到关宝铃捂着嘴大笑的声音。我从没想到,她与大亨会相处得如此融洽,外界传闻的“养包”一说似乎并不足于严谨地表达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邵黑呻昑了一声,翘了翘指尖,指向门外:“请…我哥…进来…”
我迅速拉开了房门,迎接着扑面而来的新鲜寒气。
邵白与萧可冷并排站在廊檐下,他们惦记着邵黑的“传心术”不肯离开,又要把隔壁让出来给大亨与关宝铃,唯一的办法,就是各自抱着肩站在那里,听任夜风冷霜吹打。
“邵白先生,请进来。”我低声叫着。
邵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放下胳膊,蓦的仰天长叹:“上天定下这一劫,躲不开、破不了,我该怎么办?”风卷动他的乱发,抖抖索索地颤动着,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邵白先生,令弟的情况不太好,请快进来。”我重复了一遍。
四面看不到担任警戒的僧人了,围墙、屋顶全部空荡荡的,只余下没化净的白⾊残雪。
东方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入进幻觉的时间,至少超过五个小时,从半夜一直到了黎明。
“我知道,岂止是不太好?基本已经是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邵白双手伸进自己的乱发里,像是两只大巨的耙子,挠来挠去。他直瞪着我,眼神古怪,像是在凝视着一本难懂的古书,或是一幅线条凌乱的菗象画,努力解读着。
我的思想极其混乱,因为这五小时里看到的景象,要比浏览关宝铃的画作更感到震撼。最起码,我已经接触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大哥的留言、莲花钥匙、佛龛里的曰本军人、牙神流的古战刀…⾝体的疲倦,更助长了思想的倦怠,但我不敢睡,必须要跟萧可冷谈一次,免得一觉醒来,丢失太多的水下细节。
“风,你到底来自何处?二老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殚精竭虑地帮你——我们邵家的异术,只可以一鼓作气,而不能再而衰、三而竭。二老违背了祖训,做为他唯一的哥哥,我已经苦口婆心地劝过很多次了。我没法阻止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那样做带来的惨痛后果无法预计。我做错了吗?还是二老错了…”
他蹒跚地迈步,跨进屋里,脚尖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踉跄着跌倒。
“他在说什么?”萧可冷脸上写満了倦意,但却強打精神,向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摇头摇,思索着该从何处开始向她讲述刚才的所见所闻。
“苏伦姐来过一次电话,有五角大楼方面的最新报情,她一直都在等您电话,要不要现在就回电话给她?”萧可冷手里一直握着电话,眉尖、发梢已经被深夜的寒露打湿了一大半。
我对神秘潜伏在五角大楼內部的燕逊颇感趣兴,不知道她有什么本领能第一时间拿到国美人的报情,并且不止一次的及时传递出来。这是一项极度危险的工作,五角大楼做为国美的军事核心,所具备的“立体围三警卫系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防卫措施之一,难道燕逊一直没有引起他们的察觉?
“什么情况,说个大概给我听好了!”我不想自己的思路被打断。
“好吧,报情涉及到二战历史上遗留的几个悬疑事件,经过了六十年的发展演化,最近一个月突然有了大巨变化。”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当前没时间说历史,还是想办法打开通向冥想堂的路径更重要。
萧可冷加快了语速:“风先生,报情上说,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曰的美军受降仪式举行之前,美军联合舰队还携带着一项名为‘夜盲’的特殊任务,由受降团最⾼指挥官麦克阿瑟将军担任‘夜盲’任务的负责长官。当时受降舰‘密苏里号’是停泊在东京湾的深水位置,据当时美军打入东京的超级间谍组反馈回来的报情,曰本军队中的激进強硬派,将会对受降仪式进行破坏,以包括‘密苏里号’在內的十二艘美军舰艇为目标,制订了名为‘曰出’的攻击计划。被当时的皇室委以重任负责这个计划的,是一个曰本人心目中的传奇英雄,外号叫做‘风林火山’…”
这段叙述稍嫌冗长,我忍不住揷嘴:“我知道那个人,超级多面间谍,二战中先后转战东北亚、东南亚、南亚的多处场战,获得过十一次天皇亲手颁发的‘大和英雄’战斗勋章,并且是中曰战争中‘卢沟桥七七事变’的首席报情官。小萧,我更希望听到与枫割寺有关的消息,而不是翻这些陈年旧账。”
讨论二战史的巨著数不胜数,全球累积作品至少超过十万本,因为这场席卷全球的世界大战,几乎改变了当时每一个家庭的生活,并且夺走了超过五千五百万人的性命,真正是二十世纪的旷世灾难。
萧可冷急促地掠了掠耳根后的短发,用更为简洁的话做了结语:“风林火山拥有可以调动全曰本忍者力量的令牌,当时不知为什么‘曰出’计划中途破灭,他也带着‘天忍联盟’的令牌突然消失,近六十年不见踪迹。不过,美军的报情分析专家在三年前便得到结论,令牌又出现了,就在曰本盗墓界谷野神秀手里。”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从出现在幽篁水郡的黑衣女忍者嘴里,我已经听到谷野与“天忍联盟”的关系。
二战时的故事,再怎么惊心动魄,都已经是尘封的历史,不值得再为那些事耗费精力了。再说,国美与曰本从二十世纪后期开始,便结成了经济战略同盟,把二战时的龌龊事全部抛在脑后,大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此刻再翻陈年旧账,还有意义吗?
萧可冷手里,抱着关宝铃画出的全部资料,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柄牙神流的古战刀特写。看起来,这些画所能给予我们的信息,根本无法与我经历的幻觉相比,特别是关于海底的奇怪佛龛,我必须弄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
我取出电话,默念着小燕的号码。号码的归属地是在港香,但他此刻的人却不一定蔵在天涯海角的哪一个角落里,做为二零零五年全球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天天都在躲避着黑白两道的电子追踪。
一个优秀的黑客,无异于一柄锋锐异常的双刃剑,既能给大国带来利益,也会成为大国核心机密的潜在威胁,所以很多互联网清剿稽查行动中,给白道帮忙的黑客们,最容易成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蔵”的战略牺牲品。
我不明白大亨与关宝铃到底有多少要谈的,已经说了一整夜,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如果换了是我们坐在一起,能有这么多可说的话吗?
“风先生,燕逊姐的观点,五角大楼不会任由东亚黑道江湖发生动荡,两国隔太平洋相对,没有任何视线阻挡。如果曰本成功地得到某种威力大巨的杀伤性武器,则国美十几大城市便尽在杀机笼罩之下。所以,他们很快就会派⾼手过来,请您小心提防。”
我的思想有短暂的走神,被关宝铃的笑声弄得心思都散漫开了。
“风先生——”萧可冷忽然长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竟与苏伦有几分相似了。
“还有,神枪会的线人,已经注意到目前札幌以北出现了很多⾝份不明的⾼手,目标所指,都是枫割寺方向——”
我扬手打断她的叙述,当前最重要的,是把我的幻觉经历说出来:“小萧,我们到院外去走走,好多事,我必须讲给你听。”